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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经走远了。”轻柔地按摩，东方烬提醒，语气自然非常不爽。
模糊应了声，落离抬手拿开对方的手，有些憋气。无论是之前三人相处，还是现在与他相处，都不让他有半分轻松，原本以为不再会见到他，哪知：“你不是回京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哦，我想了想，反正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在乎这么一小会，顺道也来上上香，过后再回京城也不迟啊。更何况……”特意拖长了音调，“我答应你回京，但没说什么时候，不算违誓。”
他就该猜到，但那时偏偏却没想到，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压根就想再见见他呢？只是无论怎样，见面了才清楚，自己宁可没有这场见面：“不是有皇家寺庙吗，你何苦绕到这儿来。”
“你当真不知道？”略含笑意的打趣，甚至无需看一眼，都可想象出他此刻肯定眉头轻挑。
“不知。”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落离淡淡回了两个字。
极轻极淡的叹息过后，东方烬搂住少年，直到清晰感受到略微冰凉的身躯时，语气才渐渐充实起来：“我本来是打算回京等你的，但……等你走后，我又在想，这是不是又是我一场梦，梦到你原谅我了，梦到你答应我回来……到最后，我根本就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答应了我，也许都是我自欺欺人，所以，你一走我就跟上来了……落离，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诚惶诚恐的语气，这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么？
“你，从我走后一直跟在我后面？”落离不动声色问道，不可能，如果是，隐者没道理不发现！
“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这么差……”
“还好。”落离心中了然，却又很快抛开。
他早已不在意，何必还要多此一问，反而是自取其辱，就算被知道了，那又怎么样！
“落离，我只是担心你，若是你不喜欢，下次……”
高贵的上位者低声下气往往都能事半功倍，自己以前就很持这一套呢，哪怕是现在……“没有，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略一沉吟，多少觉得这话有赌气的意味，只得再补充句，“过几天我想与你一同回去，怎样？不知陛下恩准不？”
117.情敌
“一同回去？”面目片刻的凝滞之后，涟漪渐渐扩散荡漾开，东方烬又惊又喜，“这么说，你答应一起回去了。”见少年微蹙眉头，忙正色道，“自然可以。”然而，须臾，那不可抑制的笑容又飘荡开，痴痴傻傻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要不明天……不过，只要你高兴，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叫少年反了悔，东方烬琢磨着该怎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慌乱补充着，全然沉浸这奢望而来的喜悦中，自然没注意到少年一晃而逝黯然的神色。
不多一会儿，小沙弥就送来了早点，清淡的白米粥，白乎乎松软的馒头，外加一碟开胃小菜，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帝王而言可谓是寒碜得很，不过，也别有一番体验。而且，虽然看起来清淡得乏味，但实际尝起来很是可口，甚至比精心烹制的佳肴更要有食欲。
“落离，你这三年是怎样过的，对了，吃吃这个，酸酸甜甜的，不知是什么做的……落离？”讲了半天不闻应声，东方烬不由抬眼望去。
少年一手拿着筷子一动不动，一手则枕在脸腮上，已经眯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内心最深处有块很柔软的地方忽地隐隐作痛，不是针刺般，也不是刀割般，极轻极淡的疼痛，谈不上什么伤害酸楚，可就是无法忽视。轻声放下碗筷，走到少年身侧，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音叫了他几声，还是没有应答。
东方烬有些踟蹰，要是任由对方这么睡着，舍不得，要是叫醒他，自己还是舍不得，那抱起他……想到每次自己碰到他对方的反应，也只能苦笑，那和叫醒也差不多。
抽掉了对方抓得不甚紧的筷子，东方烬煞费苦心地抱起少年，顿了顿，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敢立刻移动。
就算动作再轻柔，还是感受到震动，落离微微皱眉，倒没睁开眼，只是下意识地挪了下身子，寻了个自己比较满意的姿势继续沉睡着。
没有被推开，反而更深地贴近，东方烬压下满心的欢喜才保持平稳，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沉稳地走向内室。
许久以来，这颗迷惘甚至充斥暴力绝望的心就这样平静下来，就像夏日午夜时分梦醒，清凉的风掺着余热，却是干爽的很，没有午时的燥热难耐。东方烬的目光痴痴地黏在少年的身上，面对这朝思暮想的人儿，竟未生出一丝欲念，只觉得满腔柔情要融化自己般，恨不得就这般一生一世，再没了其他念想。
纵然有千般不舍，纵然多想任自己即便只是这般坐着望着少年，但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去做的。强迫自己起身，熟稔地替他掖好被角，蹑手蹑脚走出去，在关门的刹那，又是不可抑制望了一眼，湖南的光线下，少年纤细的身影在宽松的薄被下更显单薄，似乎一不小心，又会消失了踪迹。存在感如此微弱，叫胸口不减的疼痛更重，他深吸口气，合上门，阻隔了自己的视线。
走了出去，唤人暗中注意少年的动静，东方烬一路走回自己的厢房。几乎一模一样的院落，亭亭玉立的女子伫立在那儿，安静如画，哪怕一个轻微的脚步都可能生生玷污这纯洁的美好。
“陛下。”女子转身，柔和的面庞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灵动中显得矜持而不死气沉沉。
东方烬挑眉，脑中转过无数个心思，还是无法把握女子的来意，淡淡客套后：“有事？”
“是。”相较于三年前，女子更显得成熟果断，没有欲言又止的顾虑，“不知陛下是否有空，我想与你谈一谈，作为落离的……朋友。”
空旷的院落，孤零零的参天大树耸立，树荫下古朴的石凳粗糙而又洁净。在这里聊天，虽然没有密室那里给人安全感，但也不难发现有人窃听，自然这是针对有那个能力穿过两国暗卫中的高手而言的。
“陛下，恕依依冒昧，我想问句，你爱他吗？”静默片刻，还是女子先开了口，话音刚落，她就咬住了下唇，不是因为男男相恋的背德，也非被蒙蔽认知里的父子不伦，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心系之人另有所属的悲哀，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何等的无奈。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依依又是沉默，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因最后一丝侥幸落空后整理情绪，搁在膝上交错的手扣得发白，她的肩膀微微颤动，几乎难以察觉，然而她的笑容却是不变的完美：“是吗，可我看不出，也许连落离他都不相信吧。陛下，您爱人的方式又是怎样的？”
爱人的方式……
“爱我？爱我就可以强|暴我？然后不管不问将我扔在床上？爱我就可以伤我妻儿？爱我就可以软禁我？东方烬，说出去你不觉得可笑吗？说爱我……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男宠？还是你后宫无异的嫔妃？或者你的皇儿……呵，你爱我，可惜我不爱你，我恨……”
身体一颤，强盛的气势也一下子衰竭，东方烬黯淡了神色，勾了勾唇角：“我的确伤他很深。”
作为帝王，没有任何理由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帝王是没有错的，哪怕有错，那也是大臣的错，是奸佞小人的蒙蔽，尤其这个女人和那人还有着连他都斩不断的羁绊。
可，事实，再怎么掩盖，还是真实存在、发生过的，无法抹杀，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遮挡，恣意妄为的后果只怕令那人更加寒心，终其一生再也无法触摸，那岂是自己所愿的？
118.彻悟
“是，我们都亏欠了他。”没有指责的平静语气，叫事实压垮了不堪负荷的心，依依抬眼，娴静的姿态，温婉的气质，令她超凡脱俗，然就是这样一个无论身份还是心性都不该世俗束缚的女子亦曾背负了良心的指责，亲手设下了这个圈套，为了自己的国家堂而皇之地将一个无辜的人紧扣在道德的谴责之下。为了国家就该毫无条件地牺牲一些人的利益乃至幸福吗，对于无关的人颂赞他们的伟大牺牲，但之于当事人有没有人问句，是否心甘情愿，是否毫无怨言？尤其这个人还与自己的国家毫无牵连，只因了一个小小的失误。尽管事后那人并没有因此怨恨，亦没有借口逃避，反而负起设计来的责任，但相伴左右的日子还是能够明白他的歉疚不宁，真可笑，应该良心不安的人是自己才对，“如果我猜的不错，陛下也曾经因为国家的问题而做过不可原谅的事吧。”
同是皇室人员，自然更清楚其中的阴暗，尤其他们自幼的教育自古以来都是皇权至上的，凡是危害到这点的，无论有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的，均是留不得。曾经自己做过，并深深后悔过，想必这比自己更深接触权势的当权者更是不能免俗，否则也就没了昔日手刃手足攀登上至高位的这一幕了。
“不错。朕曾下令，杀无赦。”尽管后来，看到他倒在自己面前，被恐慌绝望侵染，也无法改变那个命令，尽管那个刺客并非自己的手下，但……其实也是自己纵容所致，否则就那蹩脚的功夫怎么可能闯到禁宫来。
“杀无赦……”依依闭了闭眼，指尖微微颤抖，她怎会不明白这一个命令对那人伤害有多大，她又怎会不清楚这人对他有多重要，只是一个传言，一个未加证实的命令就叫那人抛开所有千里迢迢赶回去，那时候自己还深深妒忌过，这人是多么狠心！如果不是为那人，她真想狠狠讥讽两句，不顾形象地谩骂，睁开眼平了情绪，“之后呢？你对他……发生了什么事？”五皇子的奇异死亡，之于不明事实的贵族平民而言，只不过添了饭后谈资而已，虽然之后自己刻意打听，但得到的消息也或多或少有些出入，而这她自会不会去向那人求证的，“我这般问，只想知道该怎么帮助你们……陛下怀疑也可以，但若不是落离喜欢的人是你，我又……我也不会趟这蹚浑水的，自然若有不便，就当依依冒昧了。”
尽管对依依这位谨慎以待的情敌帮忙的缘故有些吃不定，但东方烬还是很肯定这个女子确实是想帮忙，或出于弥补，或出于其他，这是一种直觉，历经多年在皇权阴谋中磨砺后出来的直觉，而且现下自己与落离的状态，看起来有所改善，其实也不过是种表面现象而已，否则自己怎会到现在还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对于一个从来都信任着你将一切毫无保留展现你面前的人，突然有一日他收回了一切，任你琢磨任你抓破脑袋依旧不动声色掩藏好，这远比从未得到更加叫人坐立难安。即便很想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但显而易见，东方烬对其他更加有兴趣些：“他喜欢的人是我，你怎么知道，这或许只是友情。”
喜欢，东方烬承认落离是喜欢他的，但那也是停留在友情，停留在幼时自己提前独占了那与众不同的地位，倘若那时换作他人，自己也不会享有那依赖的殊荣。
听到有些挫败的语气，依依错愕，苦笑连连，难怪都说当局者迷，或许自己还该感慨下作为女性灵敏的直觉：“无论之前出于什么前提，感谢也好，友情也好，他现在的确喜欢着你。”一字一句，字字诛心，那是亲手将自己所爱之人一点一点推给他人，尽管那人从未真正属于自己，“陛下又从哪里得出他未喜欢你呢？莫非没有说出口的爱就不是爱了？落离待你的不同，那只单单是朋友之情么？即便不是爱情，你在他心中无可替代，再去强求那句爱真的有意义很重要吗？”
薄薄的一层纸，未捅破时，任你窥看，一切都是谜团。而一旦捅破，那便是豁然开朗。
的确，没有意义。他能够独享那份与众不同，再去强求世间或坚固或脆弱的情爱，当真可谓无聊可笑。而直到此刻，这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了这芝麻大的东西到底毁掉了什么。
若非珍视，以他的个性自己强|暴他后又怎会设法掩盖维护与自己的友情；若非因爱，以他的个性又怎会与自己欢好而不加以拒绝甚至反抗；若非重视，又怎会处处提点自己国家为重，即使是伤他如此重之后；若非在意，又岂会在听到自己对他下杀令时那般绝望；若非……
落离，落离，落离……
从未有这么一刻，念着他的名字，满腔柔情，却是刻骨蔓延的绝望。
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能知晓你付出了多少。
不说，就当做不知道，就当做未发生。自己居然这般自以为是，就算千刀万剐，我想我都不敢奢望你的原谅，却依旧做不到放手。
你曾说过，那个冬日，是我给你温暖，活下去的希望，而这么久来，我才明白，一直贪恋温暖不放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119.秘术
“多谢。”东方烬难得诚恳地感激一个人，没有政治目的的利用，无论这女子打的是什么主意。自然，那也只是感谢她提点了自己一下而已，他可不会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自甘放弃，将那人拱手让人。在未确定对方心意时就以那样冷硬的手段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在得知后自然更加不会放手，皇室之人无不是自私自利之徒，即便这个看似脱俗的神女也一样，否则也不会有之前的那一句亏欠的。而今，剩下的，是如何弥补，如何，叫那人回心转意。
“我这样做，想必陛下很清楚，只是为了弥补。”也为了那人的幸福，即便带给他幸福的并非曾经预料中的自己。虽有不甘，虽有怨愤，但错过一次后，她不容许自己再错第二次，自己那样在乎，倘若她的退出能够换来他的幸福，即使再苦再痛，那也是甜蜜的。依依松开手，白皙纤长的手指上多了一两个细微的伤口，那是刚才扣得太用力被指甲戳破，虽小但仍沁出血滴来，只要不去注意就很难感受到疼痛，依依没多加在意，她站起身来，微风中衣袂飘飞，“虽然我不知道之后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但很清楚落离他现在身体很不好。”三年来日日夜夜，她与那具身体相伴，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清楚得很，服用神果的人历经一次死亡后，神果的奇特力量可以给予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作为代价，也失去了统一四国名垂千古不可多得的机遇。而只要他仍旧活着，原来的那具身体就在历经“假死”一段时间后，又会恢复新的生机，只要他再去死去，身体才会真正死亡。正因为感受到那具身体生命气息越加微弱，所以她才越发心神不宁，所以她在遇到这两人后才决定放手，也因为她从未真正介入这两人之间，从方才遇到他们那时就知道了，那隔阂的容不下旁人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