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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佩服这位主人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不过好在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低头应了声，便施展身法不见了踪迹。
1145.翠峰
树木葱郁，层峦叠嶂之中隐隐回荡着悠扬钟声，飘荡着凛凛浩天正气。
曲径幽深，交错缠绕的蔓藤杂草蜿蜒铺满了青色的石子路，一步一滑，每攀登一步都似乎要吞噬掉体内残余不多的气力，只想干脆席地而坐，懒得再挪动一寸。
果然，选择近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行人前后护着少年在这几乎分辨不出道路的古林里攀登，尽责地清理阻挡他们前进的藤条，硬是闯出一条小路出来。
隐者，属于那种绝对服从命令的死士。在严苛的训练中，他们被剥夺了正常人的丰富情感，只剩下浅显的是非。除非主人的命令，否则他们不会停下，或许还有另一个，便是攸关主人性命才会让他们停下。所以此刻，他们没有停，无关他们是否意识到这长途跋涉已叫普通人负荷过重。
低着头踏入前面深陷的足印上，苍白的脸庞沁出密密的汗珠，就连平时细不可闻的呼吸也粗重了些，伸手抹了抹汗，落离抬头，望着除了翠绿就是翠绿的前方，生出遥不可及的绝望来，但那也是一瞬间，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便将这无谓的心思埋葬。
也许，只有被逼入死路的时候，才知道连绝望都失去了它的色彩。
除了死，这世界上还能有多少过不去的坎呢？
今朝明夕，时光流逝，日子总是那样过着。除非你闭了眼再无知觉，否则再苦再累再绝望，还是要去面对，所以当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其实只要咬咬牙，便挺过去了，不若你设想的那般绝望无路可寻。
星辰寂寥，当踏入清幽的寺庙那刹那，一直紧绷的心似乎终于又跳动起来，急促地，代表着燃烧的生命，火热的，不同于身体的冰冷。
正在后院打扫卫生的小沙弥瞧着突然出现的几人，手里的扫帚“啪——”地一声落地，然后惊天的嗓音响彻云霄，划破古寺的肃穆：“鬼啊——”
“喂……”粗糙的嗓音挤出微弱的气息，手才伸到一半，落离眼睁睁瞧着风一般不见影子的小沙弥，抬手捏捏自己的面颊，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切，没见识的小屁孩！
懒得理会，主要还是没有那个气力再去分散，落离在隐者的带领下，径直走到早已备好的厢房。
幸好，隐者不善言辞，否则他可没办法应对。
果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啊。
翠峰寺，位于朱雀、玄武、白虎三国交融的江湖中的一座小岛，正因为如此微妙的地理位置，加之它秉持着与世无争的作风，可以算是独立于四国之外。
因远古留下的神话，还有四国对它不干涉的态度，翠峰寺香火极其旺盛，就连皇家寺庙也远远不及它，说句不夸张的，在所有的寺庙中，它排不上第一，也排得上第二。
进了厢房，一眼就瞧见不是十分厚软但绝对干净的床铺，落离花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摒除自己没形象扑过去的冲动，硬生生地坐在干冷的凳子上，万幸，壶里还有些茶水。
瞧着拿着茶壶的手抖个不停，发出脆脆的碰击声，费了半天气力，小小的茶杯里只有浅浅的刚没了杯底的茶水。
真狼狈啊，要是以前，他……
蓦然，一只手从他手中拿走茶壶，稳稳地倒满，滴水不漏。
落离抬眼望着突然出现面前的青年，嘴唇翕动，最后还是颤抖着勉强将茶杯里的水喝光，润润唇，挤出比哭还凄惨的分明带着讨好的笑容：“轩。”
逆着灯火，明明灭灭的容颜之上辨不清情绪，只站在那儿，似乎第一次见到少年，细细打量着。
在这样的注视中，无怪乎给人犹如被盯上的猎物逃脱不得，落离埋着头，尽可能缩起身子，脑袋里浑噩一片，原先打好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偏偏还生不出抱怨的心来。
“噼——”一声玉器落地的脆音。
“这个收好。”令少年松口气的是，北堂轩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提半句，只是拿出一件物品轻飘飘丢在桌上。
“这是什么？”
墨色的，嗯，应该是玉器吧，巴掌般的大小，模样赫然是玄武的样子，落离隐约有种说不出是好是坏的感觉。
不会是……
没可能吧，那不是传国之宝，哪可能这么容易就见着了。
“玄武的传国玉玺。”
居然，果然是真的。
当猜测成真，落离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任何语言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该感激还是担忧，对于这份无论是真挚还是别有用心的友谊，都是累赘。
北堂轩也没那个意图打破弥漫着太多情感的寂静，拿起一个茶杯倒满了水，又帮少年添加了点，低头啜了口才道：“朱雀的传国玉玺在依依身上，而她现在也在这翠峰寺里。”
“你不生气吗？”落离只是看着那足以叫世人血流成河的玉玺，没有去碰触，反而莫名其妙问了这么句。
“你不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果然，瞒不过你，亏我之前那么小心翼翼。”挫败的语气，但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落离叹口气，“我果然没得救了。”
“至少你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嘴角抽抽，为什么每次自己这么感动时，他非得给自己浇冷水才罢休，落离瘪嘴，问得不经意，“轩，若是我真反悔了，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115.依依
就着泼洒在桌面的茶水，纤细的手指笔直划下一横，犹如蓄势待发却被剑鞘藏锋的宝剑。
“一？”落离望了望那水字，左等右等，不见他再添上几笔，有些不甘心，“一年？”
青年不吭一声，随手把玩着茶杯，全副的心思仿若被跳跃的火花吸引，偶尔眉宇间笼上一层矛盾的迟疑与决绝。
“那，难道是……一个时辰？”小心肝颤颤，嘶哑的嗓音也泄出分颤抖，落离望了望桌面的字，又望了望北堂轩，不甘心吐出后几个字。
如若真这样，未免亏大了。
“一个月。”扬扬眉，北堂轩回神，目光穿透少年，唇角微动，却没了声息。
“还好还好……”幸好是虚惊一场，如果只剩下一个时辰，也不够他好好吃一顿难逃饿死鬼的命运啊，还有这一身狼狈，拍着胸的手忽的停下，落离顿了顿，满是困惑，“你上次不是说我还有四五年的么，怎么只剩下一个月了？”甚至特意伸了伸一个手指出来，提示之间的差距。“我只有一天没按时喝药，怎么会……”
把玩茶杯的手一不留神，洒出些许水出来溅湿了一尘不染的衣袖：“……是我的问题。”不在意地擦拭衣袖，之后便任由黏湿的袖子紧贴**，与寻常人无异。
一丝一毫都收入眼里，由平静到波澜，再由波澜转入死寂，决定，也只是刹那的事。
“铛——铛——”
清晨，古老的钟声便唤醒了沉睡的生机。同时，也锲而不舍地追赶着梦境，直至将它抨击成碎末。
“啊——”
摇头晃脑地走到院落，三步一个哈欠，连诽谤的神思都匀不出来。
参天古树苍郁，密密的浓绿孕育出厢房的清幽静谧，还有若有若无、飘散在空气里的清香，那是独属于大自然的，任何熏香都无法媲美的淡雅的生气的绿色。
狠狠吸口气，混沌的脑海中拨开一丝云雾，透出分清亮，就连不甚清晰的疼痛也似乎缓解了不少。又是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哈欠，落离揉揉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夜明明累得不行，却偏偏睡不着，两个字，作孽！
甩甩头，努力睁开黏在一起的眼，落离迷迷糊糊跟在小沙弥去吃那闻名已久的斋饭。
在翠峰寺里，跟随的只有隐者，在又派出一批后，也只剩下那么几个人，论武功论生存能力，隐者的实力那是毋庸置疑的，但论做菜的水准，比他稍微好那么一丁点。所以明知有更好的选择时，哪怕是多走几步路，这代价还是可以付得起的。
院落的小门，落离费力辨认出门槛，跨出，正打算继续眯两眼时，一不留神，撞上了前面止步不前的小沙弥，憋住又一个哈欠：“怎么了？”
小沙弥不回答，直勾勾盯着前方。
虽说当和尚的要六根清净，但在翠峰寺里倒也别具一格，讲究随心脱俗，自然，不是指那种摆脱规矩的随心所欲，而是少了那些生硬古板的条条框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亭亭玉立、仪态万千走来的美女对于自幼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沙弥冲击力不可谓不大。换而言之，他是看美女看呆了！
紫色的衣服……落离睁眼，再睁眼，又抬不起眼来，反反复复，直到那美女走到面前，才模模糊糊辨认出相貌，很眼熟，好像是……蓦然飘过昨夜轩的一句话，登时惊醒，缠绕的瞌睡也跑走了：“依依？”
“好久不见。”女子还是一贯的清雅温婉，笑容不多不少，如春风拂过，惬意得舒服，“时间果真长了点，都认不出我了吧。”
俏皮的语调，没有三年前求不得的哀伤，没有痛失爱子的悲恸。她现在那儿，如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打着招呼，谈天，说地。
“我……”讷讷地，落离恍然若梦，分不清现实，区不开梦境。
“呵呵，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呢。”嫣然一笑，春意荡漾，依依垂下眼，掩去悸动的哀伤。
无论外貌改变，还是气质蜕变，远远的一瞥，我还是找到了你。
不要太相信时间，它可以让你逐渐淡忘曾经的悲痛，却无法抹平伤痛的痕迹，那里，哪怕只残余很浅很淡的一点，一旦触碰，依旧痛彻心扉。
“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你呢？”
“也挺好的。”
说好，似乎是真的很好。
骗人还是骗己，这近乎怯弱的问答。
“嘻。”掩唇一笑，依依故意板着脸，“你不会打算让我站在这儿和你吹风闲聊吧？”
“呃，是我的疏忽。”眨眨眼，懵懂的情绪散入风中淡去，落离微笑，弯着腰，毕恭毕敬，“请。”
“等等，你还没吃饭吧？”依依转身吩咐贴身的侍女，“秋儿，你随小师傅去端些早点过来。”
“是。”秋儿应声，与一旁站了好久的小沙弥离去。
“真没料到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依依摇头，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么久不见，你的品位越发奇怪了。”
“嗯？”落离垂头，打量自己的衣着，青色的长衫，谈不上华贵，也算干净整洁，按以往的认知，依依不是那种嫌贫的富家女，那哪里出了问题？
“扣子都扣错了，又没很好休息吧。”似嗔怒的薄怨，莲步轻移，依依上前，灵巧地解开扣错了的衣扣，又仔细地帮他扣好，末了，还帮忙整了整衣领，抚平。又是后退一步，满意地望了一眼，“好了。”
一切发生地短暂，又似乎宛如隔了一生之长，却显得那么水到渠成，自然。
“谢谢。”摸了摸衣领，袭来的气息清新淡雅，还不及细细品赏，又迅速退去，余香未散，绵绵不断。
倘若未发生那件事，自己与她或许……
相融的气氛宛如黄粱一梦，美好却凄凉，而沉醉得不愿也不舍得打破奢侈而又脆弱的温馨，直到远处……
“落离！”
116.情意
有那么一瞬间，落离几乎错以为自己仍旧神智不清徘徊在梦中，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这不是噩梦是什么，简直是怨念缠身！
所以当远处的人影飘到面前，绷着一张脸深沉望着自己的时候，落离还是一副混沌的模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乎在努力辨别这是错觉呢，还是他……运气真这么差。
“陛下。”按理说，依依作为侍奉朱雀的神女自可免去这等繁文缛节的，哪怕是觐见自己的父王也无需行礼，所以她只是噙着笑意颔首。
真见鬼了！
好像是真的……落离忍住呼天抢地的悲痛，嘴角抽抽，心不甘情不愿有礼：“早啊。”
依依很快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将过于惊骇的错愕小心翼翼收拢，一直虚扣的双手蓦地用力，浸透苍白的绝望来。
“早，本来打算看看你有没有起床，没想到碰到神女，真好巧。”有意无意地贴近少年，在得到他主动招呼后，东方烬寒气稍退，一直紧绷的呼吸也慢慢平缓，甚至挂上了或真或假完美的笑容。
“那，有事进屋说吧。”一夜未眠的恶果又出来了，落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边说边往里走。
“不用了，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下次有空……”依依瞧着面前两人互动的融洽，有些说不下去，强颜欢笑道，“呃，那我先走了。”
不属于自己的，注定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吧，只是不甘心……
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也比彻底放手要好的多。
爱上了，卑微是在所难免的吧。
“依依……”停住步伐，落离转身叫道，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怎么会不晓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只是放任她离去太过残忍，而留下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还有什么资格还有什么能力去给予曾经许诺她的幸福？
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该怎么做才能不再伤害到她？
“还有事吗？”盈盈一笑，在阳光下散发柔和的光泽，洗涤尘埃，依依转身，微带困惑，有些不明所以的模样，丝毫瞧不出半分伤痛。
“……没有。”落离怔愣片刻，回以一笑。
“那我走了。”笑意更浓，丝毫没有羞恼的痕迹，依依好脾气地侧头微笑，飘然离去，宛如跳出红尘的仙子。
无论是否甘愿，无论是否缺憾，在这一刻，曾经纠缠在彼此之间的情感往事随风湮灭，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再难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