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旅行(1)
杜鹃早就不唱歌了，许多种类的鸟儿渐渐地都消失了，它们一起迁往更加温暖的地方。大自然的动物开始越来越少了，河鼠向来很关心鸟类迁徙，它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也能听到翅膀飞过夜空的扑拉声。
自然界的大饭店和其他饭店一样，有旺季和淡季。旅客们在这个季节开始收拾起行李。大自然这个公共餐厅每一次举办聚餐之后，客人们就会散场，相比起热闹的相聚场面，此时看起来自然要凄清许多。
只见房间慢慢关闭，地毯慢慢卷起，侍者渐渐离场。而那些长住于此的客人们，则留下来静静地等待下一次饭店的全面开业，相信那个时候又是一次新的大狂欢。河鼠看着大批大批的旅客们飞走告别，听它们在孔板唧唧喳喳地讨论下一步的路线计划和即将到达的新家，心情难免受到影响，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暴躁易怒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迁徙？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地方呢？这家饭店冷清的模样，你们都没有领会过，应该说就是因为你们的离开，才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不知道一年四季的风景各有不同，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独有的乐趣。你们这些春天才回来的家伙，能看到洁白的雪花吗？可是那些打定了主意要走的家伙总是说，当然我是羡慕你们的，也许明年我们会留下来，不过现在我们可得走啦，我们还有其他的约会呢，来接我们的车就要到啦，该说再见了。于是，它就笑着走啦，撇下了我们这群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的朋友们。河鼠是一只非常容易满足的动物，它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任由外面的旅客来来去去，反正它就是坚守着大河，哪里也不去。不过尽管如此，河鼠还是难以避免地受到影响。
每一个地方都在忙着送别，每一个旅客都行色匆匆。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静下心来做点什么是很难的。大河两岸，灯芯草已经长得非常茂密了，河水一天天地变少，水流慢慢地减慢。河鼠离开了河岸边的家，慢悠悠地往田野那边走去。它穿过一片尘土飞扬的牧场，走进了一片金黄的麦田。风儿拂过麦田，麦穗沙沙作响，发出温柔的细语。河鼠非常热爱这一片田野，喜欢漫步在麦秆之间。高高的麦秆在它的头顶形成一片金黄的天空，那天空美极了。在麦地里住着河鼠很多朋友，它们在这方小天地里过着愉快而富足的生活。虽然它们平时都有些忙，但河鼠来拜访时，它们总能抽出些空闲的时间，和到访的客人们聊聊天什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它的朋友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各忙各的事儿。有些忙着挖洞，有些在研究居室的规划，有些把很久没有用的箱笼和衣篓拿出来晒太阳，有些则埋在自己的财物里，把那些小麦、燕麦、大麦等食物打包运走。
“亲爱的河鼠，你来啦！正好可以帮我们做做事儿，快点过来吧，别发愣。”麦田里的野鼠田鼠一见到河鼠就大声喊道。
河鼠皱着眉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现在离过冬还早着呢。”
一只田鼠有些腼腆地说，“这些我们当然知道啦。不过早点做准备总是没错的。我们要在人类那些可怕的大机器开始翻土前把这些财物都搬走。再说，你也知道，现在房子可不太好找啊，好一点的房子都快被抢光了。要是再晚一点，估计只能将就着住差一些的地方了。
再加上搬新家总还要收拾收拾，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所以现在就准备看起来是有点早，不过一系列的事情做下来时间就差不多了。”
河鼠说，“别做这些事情啦，你们看今天天气那么好，不出去玩玩不是很可惜吗？我们可以去河上划船，去树篱那边散散步，去树林里野餐什么的。没错，我们干点什么好玩的不行呢？”
田鼠说，“真是不好意思啦，可是我们今天真的去不了了，也许改天等我们忙完了再去吧。”
河鼠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想到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帽盒，啪地一声摔倒了。河鼠气极了，嘴里哼哼唧唧地胡乱骂了起来。
一只田鼠尖着嗓子说，“走路就应该留点神，不然失态就该惹人笑了。河鼠你最好先找个地方坐坐，也许再过一两个小时，我们就有空闲来陪你玩了。”
河鼠迅速反击，“恐怕你们得圣诞以后才会有这点‘空闲’吧。”
它从行李堆中冲出了麦田。河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灰溜溜地回到了大河边，还是它的大河好，它永远都不会收拾行李，从来不会搬到其他地方去过冬，永远都那么稳重可靠。
忽然它看见柳林里飞来了一只燕子，不到一会儿又来了一只，紧跟着第三只第四只……燕子们站在树枝上，唧唧喳喳地热烈交谈着。
河鼠慢慢地走到它们面前，“你们刚看到我就要走吗？我说你们慌什么啊，简直是可笑极了。难倒我还能上去吃了你们不成？”
一只燕子反驳道，“我们才没打算要走呢。我们只是在这边安排今年走哪条路比较好，路上有什么地方可以歇脚。讨论这些有趣极了。”
“有趣？我可无法理解这有什么有趣。”河鼠不以为然地说，“你们非要离开这个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方，抛下温暖舒适的家和朋友们，去面对那个前途未卜，充满艰难险阻的新环境。我不由得怀疑，你们现在怎么还能摆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尤其是现在还没到非走不可的时候吧，你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制定起计划来，也未免太……”
第二只燕子说，“你当然没办法理解。我们心里早就感受到了一种甜蜜的骚动。那一件件美好的往事就像信鸽一样飞了回来，它们不分白天和夜晚，不停地提醒着我们那些甚至早已忘了的地方。那甜蜜的气味、声音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纷纷朝我们招手。我们于是来这里相互交流信息，确定这些都是真的。”
“那你们就不能在这里呆一年，留下来不好啊？”河鼠眼巴巴地建议说，“我们这里的长住居民绝对会营造一个舒适惬意的环境，你们每年到这个时候就准备走，都不知道后面我们这边有多开心。”
第三只燕子说，“其实有一年我试着留下来，没错，对这个地方我也是越来越喜欢，所以在那一年我就一个人留了下来，没有和其他燕子一块儿离开。刚开始的几个星期还算好，阳光还算温暖，田地里也能找到食物。可是到了后来，白昼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每天都过得好无聊啊。更可怕的是，太阳在白天就隐没了，天阴沉沉的，空气潮冷寒湿，一亩地里甚至找不到一条虫子。这样可不行，我必须尽快离开，因为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饿死的。于是在一个暴风雨的寒夜我终于忍不住出发了，风刮得很大，我在内地飞得还算顺利，但是飞过高山峡谷的时候，却下起了大雪，我的翅膀在风雪中经过一番长长的搏斗，最后才飞过高山。等到飞到一个大湖的上空的时候，我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暖烘烘的阳光。等我再一次吃到肥美的虫子的时候，心里涌起的那种幸福感，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之前的那段日子真的就像是一场噩梦啊，好在后来又回归了快乐之中。一天又一天，我挥动着翅膀一直往前飞，前面的旅行也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快乐。
所以，河鼠你现在能明白了吗？我已经有过这样的教训了，所以在南方呼唤我的时候，我再也不敢违抗了。”
另外几只燕子发出梦一样的呢喃，“是啊，南方在呼唤我们。噢，南方的歌曲，南方的颜色，还有南方温暖的天气，一切都长留在我们心间。”它们完全忘记了河鼠，只顾一心沉浸在那往事里。河鼠听得入了神，它的心慢慢地变得火热起来。它渐渐地明白，那根一直沉睡在它心中的弦开始颤动起来了。那几只燕子并不生动的第二手叙述，就撩起它心中如痴如醉的莫名渴望，让它浑身骚动起来。河鼠忍不住想亲自感受一下那南方炙热的空气、充满香气的风儿。河鼠闭上了双眼，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等它再次睁开眼，忽然觉得大河变得冰冷，田野也变得灰扑扑的了。这个时候，它心中那颗对大河的忠贞之心，似乎在大声地谴责它喜新厌旧的背叛。
“既然南方这么好，你们为什么每年还要回来呢？比起南方，我们这片小天地是多么的黯淡无光啊，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你们的地方才对。”
第一只燕子回答说，“每到一定的时候，我们在南方就会感到另外一种呼唤，它来自本乡肥沃的土地、水草丰茂的池塘、美丽的田野、成群的牛羊、舒适的屋檐。这些也会在某个季节开始呼唤我们。”
第二只燕子说，“我们也会渴望杜鹃在春天的鸣唱啊。”
第三者燕子跟着说，“到了一定的季节，我们也会想念家乡的一切，想念静静的水湾里漂着的美丽睡莲。不过今天，那些都会变得那么苍白。
在这种时刻，我们的灵魂是和南方的呼唤保持同一步调的。”
说着说着，它们又开始自得其乐地相互交谈起来，这一回它们的话题转向了海洋、沙滩及有着壁虎的领地围墙。这些对于河鼠而言都是极其陌生的。
于是这样，河鼠只能再一次烦躁地走开，独自爬上那大河的斜坡，静静地躺了下来，向着南边的方向看过去。可是，南边有一大片高高的丘陵，挡住了它的视线。事实上，在今天之前，那一片丘陵的前方，它目光的尽头，在那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值得它去了解。但是今天，它看向南方时，心中却有一种渴望在沸腾着，绵延的丘陵之上的天空弥漫着一种鲜活的空气。山的那边是一派熙熙攘攘、热闹活泼的场景，从前那些不了解的东西，现在成了真实的、似乎一闭眼就能看到的美景：碧波荡漾的大海、宁静的港湾、白色的别墅、幽静的橄榄林、紫色的岛屿。
河鼠站了起来，朝着河岸走去，随即改变了主意，往小径上走去。
河鼠在那条碎石子路的旁边的一个矮树篱下的阴影处躺了下来，静静想着它向往的美丽世界，一边还仔细观察路上的行人，想着它们是不是去追求那远方的奇遇呢。
一阵疲乏的脚步声引起了河鼠的注意，原来是一只风尘仆仆的老鼠。那只过路的老鼠来到河鼠的跟前，带着一点外国味道的姿态向它问候。河鼠友好地跟它打招呼，老鼠迟疑了一下，在河鼠身边坐了下来。
河鼠没有问老鼠什么东西，因为当疲倦的人放松下来的时候，大脑需要宁静的休息，而这个时候安静的相伴是很有益处的。
老鼠先生很瘦，眼角长满了细纹，小小的脸，小小的耳朵，戴着小巧的耳环。它上身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色针织衫，下着一条打了补丁、上面沾满了污泥的蓝色裤子。它随身的财产用一块蓝手帕包着。
老鼠先生歇了一会儿之后，它嗅了嗅空气，看了看四周之后，叹了口气。
“这是苜蓿发出的暖暖的香气，牛在吃草，一边吃草一边轻轻地喷气。远处有农人收割庄稼的声音，树林边的农舍里升起了一股炊烟。
我听到了河流潺潺的声音，还有红松鸡的叫声。你看起来像是一位水手，朋友，你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你身强体壮，你的生活毫无疑问过得不错。”
“你说的不错，这才是生活，我们应该过的唯一的生活。”河鼠梦呓一般地呢喃，可是语气里的自信已经不如以往那么强烈。
老鼠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生活，毫无疑问。可不是吗，我这么说因为我之前也是过这样的生活的，过了长达六个月。你看，现在我走累了，肚子也饿了，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种生活。去南方流浪，我已经听到了那种呼唤，要回到以前那种老日子。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
河鼠问，“你刚从哪里来呢？”它不敢问老鼠要去哪里，因为它已经知道了答案。
老鼠回答，“我从一个很可爱的小农庄来。”它往北边指了指，“就是那个方向。其实我在那里什么都不缺，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在那里我能得到需要的一切，什么都有，只要我想得到。可是现在，我抛下了那一切到了这里。不过我也挺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离我所向往的地方要近了很多。”
老鼠的眼睛闪闪发亮，它紧紧地盯着地平线，耳朵似乎在倾听着什么，那是内陆没有的声音。
河鼠很肯定地说，“你和我们不是一类的吧，我看得出来，你既不是农田里的老鼠，也不像是本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