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笛声
河鼠轻轻走向鼹鼠所在的草地，“河边多凉爽啊，你看那月光下的河水，多美啊。”它在鼹鼠身边坐下了，望着河水，赞叹地说。
鼹鼠问，“你在水獭家吃过晚餐了吗？”
河鼠说，“你是知道水獭那人的，对朋友热情得不得了，把所有的东西都安排得妥妥贴贴才肯放人回来。可我心里却觉得有点难受，虽然它们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得出来它们其实非常不开心。我想水獭应该是遇到难题了。它家的孩子，小胖胖又不见了。你知道水獭有多爱它。”
“你是说小胖胖，它老是出走，走丢了没几天就又回来了。它跟蟾蜍一样，太爱冒险啦。不过，它没有出过什么差池。大河上的所有动物都认识它，它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就像老水獭那样招人喜欢。
别的动物只要看到它，都会把它送回家，你就放心吧。你还记得上一次吗？我们在好几里外的地方找到它，它不是还玩得挺开心吗？一个人自得其乐着呢。”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这一次的问题不太一样。”河鼠沉重地说，“它消失了好几天了，水獭夫妇哪里都找了，可就是找不到。它们甚至还问过附近所有的动物，可它们都说根本就没有看到它。水獭这一次是真的急坏了，虽然它嘴上不说。小胖胖至今游泳还没有学好，水獭担心它在那座河坝上出什么事儿。这个季节，河里的水已经很浅了，可是那里的水量还非常丰沛。那里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是大河这边比不上的。而且，那里还有什么陷阱之类危险的东西。水獭平时可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可它现在已经有些惶恐不安了。它送我出门的时候，说是想出来透透气，运动运动。可我看得出来，根本就不是那样，在我的追问下，它才说出了实情。原来它打算去渡口那边过夜。老渡口那边你知道吗？就是那座桥建好之前的那个渡口。”
鼹鼠点了点头，“老渡口，那我很熟啊，水獭为什么会选在那个地方过夜呢？”
“那是它第一次教小胖胖游泳的地方，附近有一处水浅的沙滩，它们以前经常在那里钓鱼。小胖胖第一次独自捉到了鱼也是在那里，它喜欢那里。所以可怜的水獭想，如果小胖胖没有出事的话，在其他地方玩够了也许会去那里；即使只是经过那里，因为喜欢那个地方，也会停下来玩玩。就因为这一丝希望，水獭每天晚上都去那里守着。”
河鼠和鼹鼠都沉默了，它们的眼前似乎都出现了这么一幅画面，漆黑的深夜里，水獭孤零零地坐在老渡口边，抱着一丝希望，等待着它的孩子。
“好啦，我们现在似乎该回去睡觉了。”河鼠说，但身体却没有动。
鼹鼠说，“河鼠，我现在没办法回去睡觉。要不我们把船划出来，再过一会儿，月亮也该升上来啦。趁着月光，我们还可以搜寻一下，也许能找到小胖胖呢。最起码，找一下比什么事都不干还是强些吧。”
“我也这么想，这样的夜晚也不适合睡觉。再说，天也快亮了，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路问沿途动物们关于小胖胖的消息呢。”
它们把船划了出来，河鼠拿着船桨，借着微微的星光，小船静静地行驶在河面上。两岸的灌木和树丛的倒影投在水面上，河面上幽静，杳无人烟，但河边却充满着各种悉悉率率的声音，各种歌声，窃窃私语声。它们正通宵干着自己的活儿，直到清晨的阳光催促它们回家。
潺潺的流水声比白天更响亮。它们时不时地听到哪个小动物的嗓音，甚至会被吓一跳。
地面与天空在幽沉的夜色中几乎分辨不出来。渐渐一片银色的光辉冉冉往上升，与黝黑的地面形成对比分明的两个世界。最后，月亮挣脱了地面的束缚，亮堂堂地挂在空中。趁着明亮的月色，河鼠和鼹鼠看清楚了河两岸的世界——平整的草地、美丽的花园、两岸的灌木，全部安静而柔和地呈现在眼前；天色没有之前神秘幽暗的色调，也不像白昼那样过于明亮。它们白天经常去的地方，此时换上了一套轻柔的衣裳，带着羞怯的微笑和它们打招呼。
两只小动物把船系在岸边的一棵柳树上，上岸走进了这一片静谧的世界。它们在树篱、灌木中、隧道、沟渠中细细地搜寻，没找到后又登船到对岸去找。它们来来回回地划着船，溯流而上。那轮皎洁的皓月，安静地悬挂在空中，将下面的世界照耀得格外明亮。一直到黎明时分，它才又静静地沉到了地下。神秘幽暗在一次染上了大河两岸。
没过多久，田野、树林、大河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显得更加明亮。
笼罩在旷野之上的神秘气氛开始慢慢地退去。一只鸟儿隐藏在河边的大树上，清脆地鸣叫了一声，随即又捂紧了嘴巴。一阵微风带着清晨的雾气柔柔地拂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鼹鼠执起双桨，轻轻地划开了河面，河鼠靠在船尾。忽然它坐直了身子，神情一变，竖着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船在水面上静静地行驶着，鼹鼠查看河两岸的景物，看到河鼠那副认真的神情，不由得疑惑起来。
河鼠叹了口气，塌下了腰，“唉，听不到啦。那声音真美啊，可惜一下子就没有了，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听到的好。亲爱的鼹鼠，你知道吗？刚才那神秘的声音在我心里唤起了一种渴望，真希望能一直听下去。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声音，其他的事都没什么意思。
你听，它又来了！”河鼠精神振奋地喊，它简直就像着了魔，整个人一动不动、认真地倾听着。
“那个声音又快没有了。”河鼠急切地说，“亲爱的鼹鼠，你听那声音多美啊，仿佛美妙的笛声，是来自心底的呼唤！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旋律，我从来就没有听过，那只有在最美的梦里，在天堂里才能听到。那呼唤声非常强烈。鼹鼠，你快快划吧，我能肯定，那音乐和呼唤就是冲我们来的。”
“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啊，除了风吹过芦苇，灯芯草还有柳林的声音。”鼹鼠虽然什么都听不到，但还是听从了河鼠的话。
河鼠此时什么也不去想，满脑子，整个身心都沉醉在神奇而动人的声音。它就像一个柔弱而幸福的婴儿，在父母强健有力的双手的抚弄下，顺从地、毫无抵抗地摇晃着。
鼹鼠默默地划着船，没一会儿，它们来到的大河分汊处。河鼠循着笛声的方向，示意鼹鼠向回水湾划去。此时，天色明亮了许多，两岸的鲜花，如同宝石一般，在草丛中微笑。
河鼠欢快地说，“那笛声越来越近了，鼹鼠，你应该听到了吧。噢，太好了，我看得出来，你一定是听到了。”
那悠扬的笛声铺天盖地地朝鼹鼠涌来，将它整个身心席卷了进去。
鼹鼠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任由桨从手里掉下去，痴痴地坐在船上。
它已经完全能理解河鼠眼中的泪水。过了很久，它们两个都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河边的紫色珍珠草轻轻地抚摸着它们。
伴随旋律而来的是越加强烈的召唤，鼹鼠不由自主地拾起船桨，往前划去。它们的小船静静地在河面上滑行着，两岸没有鸟儿惯常的鸣唱，除了那天籁一般的声音，整个世界显得异常安静。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面，河鼠和鼹鼠，在这样一个神奇而美好的早晨，见到了前所未见的丰美的草地、绚丽的玫瑰、迷人的柳兰、芬芳的绣线菊；再往前，河坝的轰鸣声清晰地进入耳朵中；确定那目标已经离它们很近了。
一座雄伟的大坝，环绕着回水湾，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绿色水泊。
水沫飞溅，轰隆隆的响声遮盖住了其他声响。在大坝的中央，一个小岛静静地坐落在那里。小岛上长满了柳树、白桦，还有赤杨。两只小动物怀着某种神秘的愿景，将船划过那喧嚣的水面，在小岛遍布鲜花的岸边靠了过来。它们迈着轻巧的脚步，穿过花丛、草地，还有灌木丛，最后来到了一处绿草萋萋的小草坪。草坪四周环绕着各种各样的果树，有沙果树、野樱桃树、野刺李树等。
河鼠带着迷离的神情喃喃自语，“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神圣之地，据说，我们就能看到‘它’。”
鼹鼠满怀敬畏之心，它的心中没有惶恐，而是异常宁静美好。那种紧紧抓住它心神的敬畏感，代表着一份宏伟神圣的存在物，马上就要出现了。它想要去找它的朋友，却发现河鼠正颤抖着身子站在它的身旁。四周静悄悄的，天色越来越明亮。
笛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但召唤依旧那么强烈。鼹鼠无法抗拒那种召唤，它战战兢兢地抬起谦卑的头，在破晓前那无比纯净的空气里，太阳将整个世界染上了一层鲜艳的绯红。就在那一刻，鼹鼠在清晨的阳光下看到了一对微微弯曲的犄角，一双温和的眼睛，一只刚毅的鹰钩鼻，一张藏在胡须下的微微上翘的嘴，一双修长完美的手上握着一支牧神之笛。在老牧神那线条优美的双腿之间，小水獭胖胖那圆滚滚，嫩乎乎的小身子正香甜地熟睡着。
就在这神奇的一瞬，它看见晨曦中的这幅鲜明的画面。让鼹鼠惊讶的是，它竟然还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河鼠，你害怕吗？”鼹鼠喘了口气，低声问。
河鼠的眼睛里闪烁着敬爱的光芒，它低声说，“怎么会害怕呢。
当然不会，我爱它敬它还来不及呢。当然，我还是有点儿害怕的。”
说完，两只小生灵匍匐在地上。
仿佛就在刹那间，天边升起一轮金灿灿的太阳。金色的光芒，穿过带着清晨水气的草地，射得它们眼冒金星。等它们能看清楚东西的时候，之前那幅神奇的画面已经消失了，耳边回荡着沉寂多时的鸟儿的鸣唱。
鼹鼠和河鼠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当它们意识到那神奇的一切都消失的时候，一种惆怅升上了心头。一阵微风拂过水面，穿过白杨树，带着露珠的玫瑰花，轻柔地吹拂到它们的脸上。片刻之后，它们忘掉了一切，这正是那位慈爱的牧神送给它们的礼物，让它们忘掉沉重的阴影，将欢乐还给它们。
鼹鼠茫然地抬起头，问河鼠，“河鼠，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河鼠说，“这里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瞧，那不是小胖胖吗？
太好了，那个小家伙睡得正香呢。”河鼠欢呼了一声，向小胖胖跑去。
鼹鼠停在原地，细细地回想，像被从一个美梦中惊醒了，那个梦非常的美好。但是，它现在只能任凭那种美好的感觉一点点消失，直到自己醒过来接受那冰冷的现实。鼹鼠苦苦地想要抓住那点美感，可是徒劳。它在原地伤心地摇摇头，朝着河鼠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胖胖醒了过来，欢乐地叫唤了一声，它认得鼹鼠和河鼠，那是它父亲的朋友，它们以前经常一起玩。小胖胖高兴地扭动着它那圆滚滚的身子。可是过了一会儿，它茫然起来，站起身子，转着圈儿寻找着什么，鼻子里直哼哼。它就像一个躺在妈妈怀里睡得正香甜的孩子，醒来后却发现自己一个人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小胖胖跑遍整个小岛，却还是找不到，它绝望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鼹鼠赶紧跑过来，柔声安慰着小胖胖。河鼠却没有动，它凝视着草地上的一些宽大的脚印。
“这些脚印说明——之前应该有一位伟大的动物出现过。”河鼠站在那里左思右想，心里总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
“河鼠，我们该走啦。可怜的老水獭还在渡口那痴痴地等着小胖胖呢。”鼹鼠朝河鼠喊道。
鼹鼠答应小胖胖带它在河鼠先生的小船上玩耍，小胖胖立刻就忘了之前的忧伤，变得高兴起来。两只动物将它带到水边，上了船，安排它在船上最舒适安全的位置坐下。此时，太阳已经爬上了半空，暖暖地照耀着大地，鸟儿们欢声歌唱，两岸的鲜花朝它们微笑点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觉得这些花儿没有它们在哪里见过的那样绚丽多彩，鲜艳夺目。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小船很快就回到了主河道，它们掉转船头，朝水獭所在的那个老渡口驶去。快到那个熟悉的渡口时，鼹鼠悄悄地把船划到岸边，扶着小胖胖走下了船，把它放在纤道上，拍了拍它的背，示意它开步走。然后，它们回到了船上。河鼠和鼹鼠看着小胖胖摇摇晃晃地顺着纤道走去，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神色，忽然，它猛地抬起头，踉跄的脚步一下子变快了，它小跑了起来，嘴里发出尖锐的哼叫，圆滚滚地身子扭动着，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它们顺着上游的方向望去，只见老水獭一跃而起，窜出了浅水滩，连跑带跳地冲上了纤道，嘴里发出惊喜的呼唤。河鼠和鼹鼠相视一笑，提起一只桨，重重地一划，掉转船头，顺着水流的方向，离开了。
它们的搜救行动最终大功告成。
鼹鼠有气无力地趴在船桨上，任由船随便飘向哪个地方，“真是奇怪，我觉得困极了。真是怪事啊，以前我也会整夜不睡觉，没事活蹦乱跳。现在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可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河鼠躺靠在坐垫上，闭着眼轻声说，“也许是一件什么荣耀、美好的事情。亲爱的鼹鼠，我的感觉和你一样，也是困透了，但身体还算好。也算咱们运气好，船在河上，又是顺水，河水就可以把咱们送回去。现在的阳光也好，暖暖的，惬意极了。你听，那风儿滑过芦苇丛的声音，多美啊。”
“像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音乐。”鼹鼠说。
“你说的没错。”河鼠懒洋洋地说，“是那种节拍轻柔的音乐，还带了歌词，歌词时断时续，我也只听到了几句。现在又没了，只有风吹过芦苇丛的声音了。”
鼹鼠沮丧着说，“你耳朵比我要好，我根本就听不到。”
河鼠没有睁开眼，它说，“那我来试试把那个歌声转述给你听。
现在又有歌词了，音不大，但还算清晰。你听好，‘为了不使神秘恐怖留于你们的心间，不使欢乐蒙上阴影，在歌有点帮助后，你就把那些全部忘记！’现在又只有芦苇悉率声了，‘忘记吧，忘记吧’那声音越来越弱。现在又有了。‘为了不使身躯红肿，我松开了陷阱，那一刻，你们能瞧见我的身影，但是，你们也必定会忘记。’鼹鼠，你把船划到芦苇那边一点，现在那歌词声越来越小了。”
“‘我是拯救者，我是医者，我安慰每一个迷失在山林里的小孩，找到迷路的小动物，我为他们包扎伤口，让它们将一切遗忘！’对，再划近一点，鼹鼠，再近一点，噢，我现在几乎完全听不到了，除了芦苇声。”
鼹鼠疑惑地问，“那歌声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河鼠简单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听到什么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什么。哦，上帝啊！那声音又回来了，这回很完整也很清晰，绝对不会有什么错了，你听啊——“那你说吧。”鼹鼠说，可它等了好几分钟，河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在那暖融融的阳光下，它都有些想要睡觉了。”
鼹鼠的话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它看了身处船另一端的河鼠一眼，却发现，它带着一丝微笑，脸上还挂着倾听的神色，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