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鼹鼠回家(1)
鼹鼠却有些疑惑起来，“可是这里看起来像一个村庄啊。”那条小路一直延伸，前面不远就变成了一条小径，再之后又变宽了，成了一条宽大的树夹道，最后成了一条石子路。河鼠和鼹鼠对村庄不是特别的熟悉，它们平时走的是公路，那里避开了教堂、邮局等人类活动非常密集的地方。
河鼠则有它的解释，“没关系的，我们用不着惧怕人类啊。在这个季节，天气那么寒冷，就是人，也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取暖，还有猫儿狗儿啊，它们才懒得动弹一下呢。我们可以悄悄地从村庄中间溜过去，保险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向窗外看一下，那些人类在干什么呢。”
当十二月的黑夜迅速笼罩这个小村庄的时候，河鼠和鼹鼠已经惦着脚尖，踏着轻柔的步伐，悄悄地踩着一层薄薄的雪进入了村庄。村庄的道路十分幽暗，除了街道两边间隔排列的橘色路灯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照明设施。农舍里晕黄的灯光，透过窗户射到外面黑暗而寒冷的世界。这个村庄的窗户很低矮，很多没有挂窗帘，当然，屋子里的人也不担心窗外会有人偷看。他们围在桌子旁，壁炉里燃烧着通红的火焰，他们有些在灯光下认真地做着手中活儿，有些则手舞足蹈地大声说笑，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的悠闲自得，自然极了，那正是演员们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河鼠和鼹鼠就像是剧场里唯一的观众，从一家剧院走向另一家剧院。当它们看见一个小孩子被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一只猫咪被人抱在怀里，一个困倦的男人伸着懒腰从壁炉里取出一段燃烧过的木柴点燃烟斗的时候，这两只想家的小动物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一扇拉上窗帘的小窗，在黑暗里透着一点诱人的光亮，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会有家的感觉。窗帘隔绝成一方独立的小天地，把外面的那个紧张刺激、黑暗寒冷的大世界关在门外。靠着窗帘的地方，挂着一只橡木枝做成的精巧鸟笼，里面栖息着一只鸟儿，它将头安详地埋进翅膀里。房间里的光很明亮，每一件物品都纤毫毕现。鼹鼠和河鼠甚至能看清楚鸟儿那圆滚滚的身子上每羽羽毛的纹理，那像是最高明的画师所画的工笔画。鸟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惊醒了。它抖了抖羽毛，紧张地环顾四周，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用喙轻轻地梳了梳翅膀，没多久又把头藏进了翅膀里。蓬松的羽毛逐渐收拢，没一会儿，它又睡着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了鼹鼠和河鼠的脖子里，雨雪就像小针一样刺着它们的肌肤。它们俩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头已经被冻僵了，而这里离它们温暖的家还远着呢。
离开村庄，人类居住的房子就看不见了，在路上走着，它们又闻到了熟悉的田园气息。黑夜中，河鼠和鼹鼠打起精神，拖着疲乏的步子，向前走去。这条路通向它们的家，河鼠知道，总会回到家里的，那个时候，门一打开，壁炉里火光闪耀，所有它熟悉的物品都会热烈地欢迎着主人的归来。这样一想，它们的脚步就又轻快了起来，坚定地向前走着。
鼹鼠现在已经有些饿了，它很想坐在餐桌前吃晚餐，天已经全黑了，四野寂静无声，它乖乖地亦步亦趋跟在河鼠后面。河鼠走在前面带路，它微微地佝偻着肩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前面笔直的道路。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深情的召唤，如闪电一般击中了鼹鼠，它整个都呆住了。
这种微乎其微、玄妙的心理感应在人类身上几乎已经消失了。那些动物身上种种复杂精微的与周遭环境息息相关的交流，人类就很难感应到。比如，动物用自己的鼻孔发出一系列的诸如警告、排斥、喜欢等的颤动，人类只会大而化之地用一个‘嗅’字来表示。这也许是为什么，当灾难来临前，动物们会有所感应，而人类却茫然不知。而此刻，正是这样一股来自神秘空间的呼唤，穿过浓浓的黑夜，传到了鼹鼠的脑海里。鼹鼠很熟悉这一声声呼唤，虽然它没有立刻明白那代表着什么。但是它的整个身心已经为之深深颤动了。鼹鼠埋头走着走着，忽然它直直地定在了那里，鼻子使劲地嗅，去捕捉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气息。只一会儿，它就明白了，夹杂着无限信息的记忆狂潮涌上了心头。
是家！是它的家啊！是它的老家在亲切呼唤着它。空气中像有一只只无形的小手，试图将它拉向家中。鼹鼠忍不住热泪盈眶。是啊，难怪这里是那么亲切而熟悉，它的家就在眼前。从那个春季大扫除之后，它离开家，来到了大河上，就再也没有回到它那个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
现在，老家派出信使带来了家的信息，想要它回去。是啊，从那个明媚的早晨开始，它就一心沉浸在新生活里，享受着完全不同以往的快乐。种种新奇的体验和冒险，已经完全勾走了它的全部心神。对于老家，它从来就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一个念头；而现在，关于老家的一切，齐齐地涌上了心头。老家清晰地呈现在它的脑海深处，尽管那里矮小简陋，物资贫乏，却是完完全全属于它的港湾，是它自己亲手建造的、可以在忙碌一整天后温柔地抚慰它的家园。而这个家，显然也是爱它，思念它的，更是如此的宽容大度，没有一丝的埋怨，没有一丁点儿抱怨，只是在那里可怜地提醒它，家就在那里，需要它自己。
这一声声呼唤是这样深情，带着鼹鼠无法抗拒的召唤，“鼹鼠，我亲爱的鼹鼠，你快回来，我需要你，你快点回来吧。”
这时，河鼠在前面催促着，一边往前走，一边朝鼹鼠喊，“鼹鼠，加快脚步吧，我们得快点走了。”
可怜的鼹鼠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成两瓣儿了，它凄切地哀求着，“求求你啦，河鼠，亲爱的朋友，我们停一停吧，你不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家啊，我刚刚闻到它的气味了，它在呼唤我，对啊，它需要我。我必须回去。对，我一定要回去，河鼠，你不要往前走了，算我求求你，你别走啦。”
可这个时候，河鼠已经走很远了，风夹着冷气呼啸而过，它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鼹鼠在说什么，也没有听出来鼹鼠那可怜的苦苦哀求的声音。河鼠担心天气情况，它闻到了气味，那种可能要下雪的味道。
动物就是有这样神奇的本领，大自然传递出来的蛛丝马迹，它们都能捕捉到。
河鼠大声喊，“鼹鼠，我们现在不能停啊，马上就要下雪了，天气这么冷，我们如果不能及时回家的话，可能真会在雪地被冻僵的。
所以，鼹鼠，你快点走吧，跟上来。无论你发现了什么，都要等明天我们才能来看了。鼹鼠，你快点过来啊，这一带我不是很熟，我需要你的鼻子。所以，你快点跟上来吧。”河鼠说完，又埋头赶路了。
可怜的鼹鼠孤零零地站在路上，心痛得不得了。它的眼睛里聚集着泪珠，鼻头迅速地红了。只是在这个严峻的时候，对朋友的忠诚还是占了上风；虽然老家在深情地呼唤着它，渴望着它，而它也同样渴望回到家中，但是它没有办法抛下河鼠，因此猛地挣脱了自己的渴望，狠下心往前走。那若隐若现的气息慢慢地远去，似乎在责怪它喜新厌旧。
鼹鼠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赶上了河鼠，河鼠对于它的伤心毫无所觉，一点儿也没有察觉身边的朋友那忧郁的神情，只是兴奋地跟它说，回到家要干什么、壁炉里升起来的火光会有多么明亮、坐在餐桌前吃完饭是多么惬意。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经过矮树丛时，河鼠似乎发现了鼹鼠不同寻常的沉默，它关切地说，“鼹鼠，亲爱的朋友，你是不是累坏了啊，这么久，你都没有说一句话。这样吧，我们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幸好现在还没有下雪，前面不远就是家了，我们也不需要那么急着赶路了。”
鼹鼠可怜兮兮地坐在一个树桩上，它竭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苦苦地压抑着眼睛里打圈的泪水。可是它越压抑，那涌上来的泪水就越多，一串串像冒泡一样，根本就阻止不了。最后鼹鼠放弃了挣扎，失声痛哭起来。它已经意识到，将永远地失去它的老家了，这多么让人绝望啊。
河鼠被鼹鼠那突如其来的悲恸惊呆了，完全不明白鼹鼠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好一会儿才安慰鼹鼠说，“亲爱的鼹鼠，你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还能帮上点忙。亲爱的，你别那么伤心啦。”
可怜的鼹鼠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心中的痛苦简直就要将它淹没了。最后，鼹鼠稍微压下了激烈的情绪后，才断断续续地说出来，“我也知道，我的家是一个既穷又破的地方，没有你家那么舒适，比不上蟾蜍别墅那么富丽堂皇，更加比不上獾先生的屋子那么宽敞。可是，呜呜，它再小再破也是我的家啊，我从来没有想到，心里其实是深深地爱着它的。虽然从离开家里的那天起，我就把它扔到了脑后，忘得干干净净。但是，今天我又闻到了它的气息，它在召唤着我。就在刚才，呜呜，可是你没有理我。我跟它就这样错过了。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往事，我才发现，我非常需要它。上帝啊，你硬是不回头，河鼠，我就只好再一次扔下它不管，虽然我那么渴望回家。现在，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其实当时我们可以回去看一眼的，只需要一眼就行了，它就在那里，在眼前，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可你却没有回头，河鼠，你为什么当时不回头呢，上帝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一想到这里，鼹鼠忍不住又是悲上心头，一阵猛烈地抽泣，哽咽得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
河鼠望着地面，轻轻地拍着鼹鼠的肩膀，懊恼自责地说，“我现在全明白了，我真是个笨蛋，大大的白痴！大笨蛋，说的就是我了。
可怜的鼹鼠，真是非常抱歉。”
等鼹鼠的抽泣声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不再是之前哭得歇斯底里的模样，而是抽着鼻子，间或几声哽咽声。河鼠从树桩上站了起来，它拍了拍鼹鼠的肩膀，“好啦，鼹鼠，我们现在该出发了。”说着，它便朝着刚才的来路方向走去。
泪流满面的鼹鼠抬起头，疑惑不解地望着河鼠，“你要——上——哪里——去啊，河鼠？”
“亲爱的鼹鼠，我们现在就回去找你的家吧。”河鼠兴高采烈地说，“也许要费点功夫，可找东西是你的拿手好戏啊。”
鼹鼠闻言，赶紧站了起来，对河鼠说，“亲爱的河鼠，你实在太让我吃惊了。可是我们现在不能这样。现在已经太晚了，而且也黑，更何况还可能马上就会下雪。我也不是故意让你知道我对老家的那份感情的，真的，这只是偶然，很偶然的，它甚至是一个误会。河鼠，想想大河，想想晚餐，我们真不应该再回去了。”
河鼠激动地挥舞着手，它大声地喊道，“让大河、晚餐都见鬼去吧。”
亲爱的朋友，现在，对，就是现在，我们非得回去找你的家不可，哪怕是要费上一整夜的功夫也在所不惜。亲爱的鼹鼠，我的朋友，我们应该打起精神啦，相信很快就会找到的。
鼹鼠抽着鼻子，嘴里不停地恳求着河鼠，勉强地由河鼠将它强拉着往原路走。河鼠一边走，一边跟鼹鼠讲着有趣的故事来振奋它的精神，同时也使得这段路程能走得更轻松些。最后，它们走到了原来鼹鼠停留的地方，至少河鼠是这样认为的，它停了下来，说，“现在，你用鼻子仔细地嗅嗅，看能不能找到。”
两只小动物相互搀扶着走了一小段路，忽然，河鼠感到鼹鼠身体微微颤动了几下，从它胳膊的位置传了过来。河鼠立刻体贴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松开了鼹鼠的胳膊，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
鼹鼠站在那里，翘着鼻子，使劲地找寻空气中自己家的气息。鼹鼠先是快速地往前小跑了几步，发现方向错了以后，又退回了原地。
然后朝着一个方向信心十足地走去。
河鼠高兴地跟着鼹鼠，只见鼹鼠如同梦游一般，在昏暗的夜色里，跨过一条水沟，钻过一道树篱，穿过一片田野，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嗅着。
忽然，鼹鼠没有任何预兆地一头钻到地里。河鼠也跟着钻了进去，来到那条通往鼹鼠老家的地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