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獾(1)
鼹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事实也真是它说的那个样子。
拉门栓的声音响起来之后，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门被拉开一条几寸宽的缝。鼹鼠和河鼠刚好能看见一只长长的嘴，以及一双带着睡意的眼睛。
如果换作任何一个人，在冬日温暖的梦乡中被人叫醒去开门，估计都不会感到愉快。老獾嘶哑着喉咙有些不耐烦地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我可要生气了。到底是谁啊，深更半夜来扰人清梦，快点说话！”
“獾，我是河鼠啊。”河鼠在冰冷的门边喊道，“是我，还有我的朋友鼹鼠，我们两个在雪地里迷了路，你快点开门放我们进去吧。”
老獾一听，刚才那点气恼烟消云散了，它用一种亲切而热情的声音说，“是你？我的朋友河鼠？你们快点进来吧，可怜的小伙子们，一定冻坏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两只动物高兴坏了，连忙挤进门去，却不料相互绊倒了，摔进门里，听见背后大门关闭的声音，鼹鼠和河鼠感到既安心又快乐。
老獾穿着一件长长的睡袍，脚下是一双破旧的拖鞋。它一只爪子里握着一个蜡台，用十分亲切的眼神看着两只小动物，另一只爪子则亲昵地拍了拍它们的脑袋。
“像这样寒冷漆黑的夜晚，你们这种小动物最好不要出门。河鼠，这八成是你的鬼主意吧。你跟我去厨房，那里的炉火还没有熄灭，还有晚餐，很丰盛的晚餐，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老獾举着蜡烛在前面领路，河鼠和鼹鼠并排走在一起紧紧地跟着它。两只小动物高兴地相互碰了碰手臂，看来会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穿过一条幽长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过道，一行三只动物来到了一间宽敞高大的大厅模样的房间内。它们在这里看到一些如树叉一般的隧道，一眼望不到边，显得很神秘。大厅里还有很多橡木门，老獾推开其中一扇，它们走进了一间燃烧着熊熊炉火的厨房里。
厨房的地板是由红砖铺成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宽大的壁炉深深地镶嵌在墙壁里，里面燃烧着干燥的木柴。壁炉的两边面对面地安放着一对高背长凳，厨房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原木为料没有上漆的长桌，两边则放着长凳。餐桌另一端的位置上，留着獾先生还没收拾好的晚餐，菜色很丰盛。厨房的碗柜上摞着一堆干净整齐的盘碟，在炉火的照耀下，跳跃着红色的光芒；椽子上吊挂着很多食物，有火腿、干菜、葱头，还有鸡蛋。这个厨房，不但适合做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们的欢宴，也适合举办几十个人开怀畅饮的宴会，更适合三两位好友随意地围炉闲坐，惬意地吃饭聊天。
体贴的老獾把河鼠和鼹鼠安放在一张高背长凳上，让它们面向火炉，方便烤火。然后换下它们已经被雪水浸湿了的衣服靴子，换上干净干爽的睡衣和拖鞋。老獾端来一盆干净的温水给鼹鼠清洗伤口，然后用干净的胶布将伤口贴好。在这间有着温暖炉火、铮亮橡木木凳、洁白干净盘碟的厨房里，在老獾无微不至的关怀下，鼹鼠和河鼠感到了久违了的温暖。这两只可怜的小动物，将疲乏的腿随意地伸展开来，听着背后餐桌上杯盘相碰时叮当的脆响，在饱受风雪摧残蹂躏之后的现在，安安稳稳地坐在避风港里。那寒冷而危机四伏的野林，还有他们在这个冷冽的寒冬夜晚所遭受的种种磨难，似乎已经渐渐远去。在温暖的厨房里，那些噩梦般的经历，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梦，慢慢地消散了。
等鼹鼠和河鼠身上的毛发被烘干后，老獾邀请两只小动物去餐桌吃晚饭。这顿饭是老獾精心准备的，河鼠和鼹鼠早已饿得肚子呱呱叫，但是真正面对如此丰盛的晚餐时，它们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了。这些菜每一样都是那样香气扑鼻，叫人垂涎欲滴。好半晌，它们俩都没有说话，吭哧吭哧地吃得起劲，嘴巴里装满了东西，也实在不适宜说话。好在老獾并不是那种特别在乎繁文缛节的人，不计较它们是否把胳膊撑在饭桌上，也不是很在意它们是不是在吃的过程中答话。老獾很少参加社交活动，因此它也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观念，认为这种礼节是无关紧要的。（当然，我们必须纠正这种错误的观点，毫无疑问它是不正确的。不过要清楚地解释这个太费时间，我们在这里就暂且不说了。）老獾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听两只小动物说话。当听到河鼠说起它们这一路的遭遇时，老獾不时地点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它是一只不会轻易评论某件事的稳重动物，也不会对别人的行为横加指点，说些“我早交代过你们不要怎么样”、“我之前一直说什么”如此之类的话。因此鼹鼠对它抱有很大的好感。
晚餐终于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愉快地结束了。河鼠和鼹鼠摸摸饱饱的肚子，觉得非常安全而且惬意。它们舒舒服服地围坐在一堆柴火烧尽之后的红红的木炭堆旁边，心里高兴极了；在这里，它们不必担心外面的狂风飞雪，也不必害怕那些恶毒的眼神。吃饱喝足，舒服惬意，是多么让人心神愉悦的感觉啊。
它们随便地闲聊了一些东西之后，老獾说，“你们来给我说说大河边的新闻吧，比如说蟾蜍，它最近过得怎样？”
河鼠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沉重，叹了口气说，“它啊，最近是越来越荒唐了。”鼹鼠这时正舒服地蜷缩着身体靠在高背凳上，将脚抬得高高地去烤火。听到河鼠沉重的语气，脸上也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就在上个星期，蟾蜍又发生车祸了，这次撞得很严重。它平时又爱逞强，硬是要自己亲自开车。唉，如果能雇一个稳重的、技术熟练的司机，估计也不会出这样的祸事了。蟾蜍自以为自己是无师自通的天才，老是这样横冲直撞，不出事才怪呢。”
老獾听到这话，脸色阴沉得厉害，它问，“有多少回这样的事了？”
河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你问的是车祸还是它买过的车？唉，反正这些对蟾蜍来说都一样。据我所知的，车祸已经是第七回了。至于车，你见过它那间车库吧？里面撞坏的车已经快堆到天花板上去了，这我绝对没有夸张。汽车全部被撞成了碎片，最大的碎块还没有你的帽子大呢。这些都是那几次车祸的结果。”
鼹鼠插话说，“它还住了三次医院，每次还得支付大笔罚款，想想都让人害怕。”
河鼠同意地点头，说，“鼹鼠说的没错，罚款也是个麻烦，大麻烦。
虽然蟾蜍有钱，但是一直这么罚下去，它的钱迟早有一天会被罚光的。
它的驾驶技术简直是差劲极了，偏偏还要一意孤行地开车，横冲乱撞，违反规则和法律。继续这样，它不是送命就是破产，没得其他结果了。
老獾，作为它的朋友，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好好拉他一把什么的？”
獾先生苦恼地拧紧了眉头，说，“帮蟾蜍那是一定要帮的，只是现在这个时节，我也无能为力啊。”
河鼠和鼹鼠完全能理解獾的意思，按照动物界的规矩，在冬季万物休眠的时候，大家都昏昏欲睡，就算不冬眠的动物，也不太可能很活跃；要知道，前阵子大家都为冬季物资储备的事情忙坏了，每只动物每天都忙忙碌碌，肌肉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因此这个时候，就算獾先生想要干涉，也没有那个体力和精力。
“这样吧。”獾先生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等来年开春的时候，万物更新，白天变长，我身体里又重新充满了力量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你们明白吧？”
河鼠和鼹鼠忙不迭地点头，它们心里当然清楚獾先生的意思。
“那好，到时候，我们，我是说，你我，还有鼹鼠你。”獾先生先指着河鼠，然后又指了指鼹鼠说，“我们三个，到时候一定要对蟾蜍严加管教，不让它再这样肆意胡为。我们要好好地管它，让它恢复理性。在必要时候，还可以对它采取强制措施。相信很快，它就可以成为一只清醒、明理的好蟾蜍。我们应该——喂，河鼠，你竟然睡了吗？！”
河鼠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它大声地喊，“没有，怎么可能！”
“从吃过饭，它就一直在打瞌睡。”鼹鼠笑了。它自己倒是很清醒，说来也奇怪，原本以为它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应该想睡了才对，没想到还一直挺精神的。其实是因为鼹鼠常年生活在地底下，獾住宅的地理位置非常像它从小就习惯了的地方，因此它才会感到这样舒服自在。但是河鼠不一样，河鼠的家在通风良好的河边，它每天都习惯了敞开窗户睡觉，河边总是微风习习，宽敞明亮的，河鼠忽然来到这么一个空气不流通的地方，自然会觉得憋闷想睡觉了。
獾先生体贴地说，“看时间也到该睡觉的时候了。”它拿起烛台，对两只小动物说，“你们跟着我，我带你们去客房，明天早上你们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不必急着起床，什么时候吃早餐都是可以的。”
说着老獾便领着两只小动物来到了一间长长的房间，这间房有点像卧室也有点儿像储藏室。看得出来，獾先生的过冬储备是非常丰富的，一堆堆的苹果、萝卜、土豆还有各种各样的干果、蜂蜜占据了半间屋子；房间的另一半则安静地摆放着两张铺着洁白床罩的可爱小床，看上去非常柔软舒服。床上的被褥虽然有些旧了，但却十分干净整洁，闻上去还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气。鼹鼠和河鼠实在是有些累了，一见到床，就欢快地扑了上去，解开身上的衣服，钻进了被窝，很快它们就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由于体贴备至的獾先生事先有过交代，两只小动物一直睡到第二天很晚才起床。它们走进厨房发现壁炉里早已经是火光通明，有两只小刺猬正坐在长凳上吃早餐——麦片粥。鼹鼠的鼻子非常灵敏，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两只小动物一见到它们，立刻放下汤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非常有礼地朝它们鞠了一躬。
河鼠高兴地摆手，“你们先坐，先坐啊，不用管我们，先吃早餐吧。两个小家伙是从哪里来呢，什么时候过来的？也在雪地里迷了路，是吗？”
年纪看起来大一些的小刺猬礼貌地回答，“您说的没错，先生，我和小比利是在上学的路上迷的路。今天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原本我们是不想上学的，但妈妈说冬天的天气就是这样，坚持让我们出来。
迷路的时候比利胆小，就哭了。那时我们正好看见了獾先生的家，因此就大着胆子敲了门。野林里谁不知道獾先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先生呢？”
“这个我同意。”河鼠一边说一边切了几块咸肉往自己口里送，而此时，鼹鼠正拿着平底锅在煎鸡蛋呢。
“也不知道现在的天气到底怎么样了，对了，你也不用这么客气，老叫我先生啊先生的，直接叫我河鼠吧。”
刺猬微笑着说，“现在的天气可是坏透了，风大雪大，而且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深得人都走不动路。就算是像您这样的成年先生，今天最好也别出门。”
“你知道獾先生去哪里了吗？”鼹鼠一边在火炉上温咖啡一边问。
刺猬回答道，“獾先生去书房了，先生。它说它今天上午会特别忙，所以让我们最好不要去打搅它。”
关于“忙”，这里的每一个动物都能心领神会。就像前面所说的，一年中你有那么多个日子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不停地劳累干活，而当冬季来临的时候，你就会处于半睡或者是全睡的状态。当然，当你家来了客人，或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处理的时候，你总不能老是说自己犯困吧，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对于这种情况，动物们就想出来一个委婉的说法。獾先生吃过早餐之后，回到它的书房，一般会躺在它那张温暖舒适的扶手椅上，双脚自然地摆放着，脸上盖上一条帕子，忙它在这个严寒的冬季需要“忙”的事情去了。
忽然，前门的门铃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河鼠正咀嚼着一块烤面包片儿，满嘴都是黄油，便让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刺猬比利去开门。没一会儿之后，比利回来了，随后的还有水獭。水獭一见到河鼠就扑了上去，亲热地抱着它，向它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