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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道士之天师》    作者:无糖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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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接连好几天往上窜升,一下子从三十度跳到了三十五度以上。再加上没有午后雷阵雨做为调节,几乎已经到了出门就会被晒干烤焦的地步。唯一可以称得上是「适合人类生活」的时刻就是清晨时分。

即使知道适合练道术或是外出的时间只有清晨,苏善武也不想改变早睡晚起的常生活作息。他终究是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偶尔也会有想要放假偷懒的时候——特别是平时管得不严但对练功特别在意的老师阎森不在,他也不想将自己逼得太紧。

更何况,他现在是在家里。

因为阎森出国考察,苏善武很难得地回家一趟。

苏家没有什么大改变。老爸三天两头不在,把事情丢给大哥苏善德处理之后就到世界各地巡回演讲:大哥总是忙个不停,在人间界和阴曹地府跑来跑去。人没有变化,周围的事情也没有变化,连家中的电器用品,各式摆设都没什么变化——没接上电话线的灵异电话,为节省电费所以永远不开的冷气。

甚至,连苏善武自己都没有变化。

自从和常年在身边,但一直被压抑在体内的恶灵「戮杀」见面之后,苏善武的个性在不知不觉间一直改变,虽然还是一头红发、常在课堂上睡觉、对规则总是嗤之以鼻,但个性却越来越成熟,灵力也越来越强大。

相反的,戮杀则是越来越喜欢恶作剧,变成十足的捣蛋鬼。像是某些小学生会拉同学的头发,掀女生的裙子一样。这些行为并不一定有恶意的念头,只是不成熟地想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而已。戮杀就像是这些小学生,只不过他恶作剧的程度远在小学生之上,有时甚至有点危险。

苏善武也想过是不是应该把戮杀分离出去,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暂时保持共存的关系是本体和恶灵共同的决定。戮杀认为就算分离出去,日子也不会比现在有趣,更何况可以待在阎森身边,他没道理非要分离出去不可;苏善武也不反对戮杀待在他体内,毕竟戮杀还是个不太成熟的恶灵,既然鬼师本体和恶灵之间有着相生相克的关系,有什么变化还是留在身边比较好照应。

这段关系算得上是鬼师本体和恶灵相处的模范,有时候苏善武还真想颁给自己一张「模范少年」的奖状。唯一麻烦的地方是,偶尔戮杀的恶作剧会波及到他身上,常有些莫名其妙的女高中生迷上他,说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天啊!真是要命。他实在不擅于应付这些尖叫不停的女孩子,大多数的时候只能落荒而逃。

本来以为阎森不在,戮杀会觉得无聊而更常跑出来。但出乎苏善武的意料,回家里住的这段日子里戮杀异常安分,别说是恶作剧,甚至连跑出来玩也没有。苏善武只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戮杀在害怕一些东西,但他家除了符咒、法阵、机关多了点,会让鬼师恶灵——特别是那个最爱捣乱的戮杀——害怕的地方是怎么样想不出一个。

虽然戮杀不出现有点奇怪,但苏善武并没有抱怨这点。没有戮杀出来搅和的日子难免无聊,但也有轻松的地方。可以吵醒方圆百里的电话铃声响起,苏善武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接。

「苏善德在家吧?」朱南月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焦急,「你叫他来听电话吧。」

「但是大哥他……」

「我知道他还在睡,但他不起来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会后悔一辈子,苏善武还是推了推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睡着的苏善德,将电话递到大哥耳边。「大哥,二朱打电话过来。」

虽然脸上仍旧是没睡饱的疲惫表情,苏善德还是伸手将电话接了过来,「你打电话来干嘛?我困死了。」

「还没醒啊?我可是被手上这张纸吓到半夜惊醒呢。」朱南月的声音提高了至少一个八度,尖锐的声音让苏善德将电话稽稍拿远一点。

「请你把声音放轻柔点、低沉点好吗?现在是早上七点。」苏善德将头埋进枕头里,「有什么大事要你一大早来吵醒我?」

「何止是大事而已,还是要命的大事。」

「那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朱南月哼了一声,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是又问了一句:「你老爸在家吗?」

「应该在机场或是在飞机上吧?他要到欧洲巡回演讲,再快也要两、三天才回来。」

「这两个小鬼可真够幸运。」

「又怎么了?」朱南月讲了半天也没说是什么事,苏善德的眼皮差点又要合上,勉强打起精神接电话已经是他的耐力极限。

「你知道管嘉和我那个笨老弟一起离家出走了吗?」

原来是这件事啊,朱南星果然没有管嘉那么笨,还要回家报备离家出走这件事,「我知道,管嘉有回家来拿东西。」

「该不会是你放他们走的吧?天啊,你竟然让管嘉和我弟私奔,你到底是真的苏善德还是被恶鬼附身啊?」朱南月一听差点要昏倒,‘’你知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不是可以随随便便离家出走的吗?我老弟那个笨蛋就算了,管嘉竟然也跟着他笨,没想到连你也不阻止他们,你知不知道管嘉是……「

「是前代张天师的私生子。」

「你知道还让他走?」

「如果他想走,我哪里拦得住?」苏善德苦笑,这些人真当他是流氓啊?

「你想拦就一定拦得住j打断他的手脚怎么留不住。」朱南月说:「张道菊本来就很怕他了,你现在还给了那个死小鬼一个借口。」

其实张道菊的年纪远比朱南月和苏善德还大上几岁,可是因为身高和长相——朱南月认为连个性也是——停留在十岁左右,让人实在很难把他当成大人来看待。

「张道菊?他又想做什么了?」苏善德皱起眉,大概是睡眠不足,他总觉得今天脾气特别暴躁。

「你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没有收到?」

「收到什么?」

「我刚刚说了,这两个小鬼真幸运。张天师已经下令」死活不论,一定要把管嘉带回来总坛「。」手里拿着等同于追杀令的「圣旨」,朱南月司没办法像苏善德这么平静。

「死活不论,你会不会形容的太夸张了?」

「不,一点也不夸张。」朱南月苦笑,「我可不知道南星和管嘉的胆子变这么大了,我看八成是和你借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大胆。」

「死活不论」这几个字让苏善德清醒不少。他刚从床上坐起身,苏善武就带着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表情走进房间,把张天师派人送来的「圣旨」塞进苏善德手里。

苏善德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朱师伯有说什么吗?」

「有,当然有。」一讲起这件事,朱南月就更加烦恼了,「我老爸护短在天师道派是出了名的,但连我老爸都只说他不会派人去追,其他人去追他挡不了。」

「这样就够了,我可不想要和朱师伯大打出手。」苏善德从不算整齐,但也不至于凌乱的衣柜中随便找了一件无袖汗衫,再拉出一件牛仔裤,「你知道除了我们还有谁收到这道命令?」

「不知道,但鹤师叔已经把张天师座下最讨厌的」八家将「放出来了,你认为这八个妖怪好应付吗?」

苏善德握着电话,有好几秒钟没有开口。

「那八个鬼神,绝对不是管嘉和朱南星可以应付的对象。」朱南月叹了口气,「怎么样,你追还是我追?」

「……你有把握应付八家将?」

「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双手,我顶多能对付四个。」朱南月摇了摇头,「但和你联手就另当别论。」

「说得很好听,但还是要我自己一个人上吧?」苏善德打开抽屉,将所有的符咒全部拿出来塞进口袋里,「你还是乖乖的待在家里吧。」

「我怎么可能坐得住啊。」朱南月嗤之以鼻,「说不定现在全天师道派都要杀我老弟,我怎么可能坐在家里等消息。」

「如果你出手救人,等于是违反张天师的命令喔。」

「别诬赖我,这命令上说死活不论,那表示毫发无伤的带回来也可以吧。」

「说不过你。」苏善德摇头苦笑,「这件事我一个人来……」

「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要不要先看看窗外呢?」

苏善德爬到床上,从狭小的窗口望出去,一辆BMW跑车停在路上,和周遭朴实传统的小镇格格不入。苏善德先是大笑,接着对着电话另一端说:「二朱,你们一家大小全都是骚包的家伙。」

「这算是称赞吗?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朱南月也跟着大笑,「快点把你的符咒和法宝拿一拿,要追上不会累的僵尸可是很花时间呢。」

「你到底有没有在追踪啊?」朱南月转头看向坐在助手席上的苏善德。虽然目光转向助手席,朱南月却没有半点停车的意思,依旧是油门踩到底,毫不在意会不会收到超速罚单。

有胆大妄为、完全忘记煞车存在的司机,自然也有毫无危机意识的乘客。

苏善德老神在在地举起手指向右边,「下一个路口左转。」

「你不要嘴巴上说左,手指着右,要请鬼神上身麻烦也请个不是路痴的。」既然要转右又转左,或是转左又转右,那就等于是直走吧?

「我有什么办法,」八家将「的气息太微弱,追踪他们很困难。」苏善德也很无奈。

不是他不肯认真,事实上,他已经将探知灵力的范围放大到最大的极限,试着追踪八家将,同时也追踪管嘉和朱南星留下来的残余灵力。

先不说管嘉的气味他已经十分熟悉,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几千甚至几万人中认出来;就算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只要有任何沾上这个人灵气的东西,苏善德也有办法追踪。朱南月常笑说他就跟警犬没有两样。

但就算能力超凡,想要追踪八家将仍非易事。

严格来讲,八家将并不能算是人。在重伤濒死之前用护心咒维持住人的心跳,可以让身体不腐,再使用天师道派的降灵术,让地位较低等的神佛附身在身体上,就成了天师道派的秘密武器。目前,这种活僵尸的数量一直维持在八名,让被称为八家将的四大将军和四大帝君附身其上。

「但你还是可以追得上吧?」

「勉勉强强,幸好这八具僵尸并没有分开。如果只有一个或是两个,我也无法分辨出微弱的」生气「。」苏善德说。

「八家将不分开行动还真奇怪,这样子也有点麻烦,要同时和他们八个打,就算是你我也要有受点伤的准备。」朱南月蹙着眉,却想不出任何可以解释同时行动的理由。他边猜测八家将一起行动的理由边向苏善德提醒,「对了,万一遇上八家将,你分五个、我分三个,刚刚好。」

「好个屁,别告诉我你连小学数学都没学好。」

「我已经很吃亏了,」你们「可是有两个人。」朱南月提醒苏善德。

「……这分明就是赖皮。」苏善德苦笑。

「我就是赖皮,你又能怎么样。闲话先不提,你想到对付八家将的办法了吗?

他们可是不怕火烧,我擅长的火炎咒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我还有天雷咒和地火咒。」苏善德说。

「别把那些只有你能动用的玩意讲得这么轻松,今天只有午、未这两个时辰我可以使用天雷咒,你最好祈祷我们的运气没那么不好。」不同于苏家擅长符咒,朱家是以法印和口诀来催动咒术,虽然威力比较强,但耗用的灵力大,使用的条件也比较多。

「用符咒的话可以省点力。」苏善德边说边掏出一大叠天雷符递给朱南月。「别客气,我还准备了很多。」

朱南月随手拎起一张,看了一眼就直摇头,「啧、啧,算是我怕了你这个家伙。」

「这算是仁慈了,总比他们的尸体被滥用来得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朱南月顿了顿,忧心地说:「还有一件事,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说不定你要动武将管嘉带回去。」

「……这就是你的预言吗?」

「不到预言的程度,只是我的预感。」

「那就是预言了,天师道派中没有人的预感比你更准确。」

「不,这和平常的预感没关系,而是你指的方向不管变换过几次,都是朝向鬼师道派前进。」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但随着周围的灵气转变,朱南月可以确定他们正一步一步踏入另一个门派的领地。就像动物会有领域性,不同的道派有不同的标记方式,「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

「我知道。而且,豹师叔魂飞魄散之前告诉我,阎鬼师不太对劲。」

「阎木?那家伙无论哪个时候都让人很不舒服,他怎么了?」

「他也许正在吃恶鬼增强自己的力量。」苏善德边说边露出苦笑。

「很惊人的消息,但并不意外。」朱南月冷哼一声,「他本来就是三名鬼师候选人中最弱的一个,要不是阎森捅了篓子,阎林又下落不明,哪里会轮到他这个蠢蛋当鬼师。」

「张天师不也一样?」苏善德挑眉。

「……说得也是,这两派尽是些不成材的家伙。」朱南月话说到一半,突然变了脸色。他用力踩下煞车,根本连警告苏善德都来不及就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打雷一样,一辆卡车向跑车撞了过来。

迎面丽来的卡车撞上跑车之后仍然没有减低速度,而是直往一栋老旧的房子直冲过去,直到跑车撞上墙,被压成一团废铁才停下来。

「真是……真是见鬼了。」朱南月一跳车之后就滚向稻田,在田里滚了两圈之后站起来。他仔细检视全身,确定除了沾了点泥巴之外没有受伤才站起来。

这卡车司机是喝醉了还是睡着啦?要不是他跳得快……啊!苏善德。

朱南月这时才想起自己没来得及提醒苏善德,连忙往车子——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车子——的方向跑过去,「善德?」

「我没事。」苏善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他回过头就看到苏善德从稻田里爬起来,虽然跳车的方向不同,但看起来也没受什么伤。

「真是千钧一发。」

苏善德点点头,「是八家将。」

「僵尸就是僵尸,搞不清楚其他人和他们可不一样,撞上卡车可是会受伤啊。」

就在他们走向卡车的方向时,八个穿着民初时代的服装、动作略显僵硬的人——或者说尸体——从卡车上跳了下来。他们看也不看苏善德和朱南月,迳自穿过撞开一个大洞的老房子,往鬼师道派的方向前进。

「你猜得出来他们想做什么?」朱南月转头看向苏善德,后者回样一脸疑惑,似乎也没有头绪,「要跟上去吗?」

苏善德耸耸肩,「当然了。」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像是冷水从头浇下的寒意让管嘉清醒过来,手腕被悬挂在头上,脚趾勉强才能踏到地面。或者说,勉强才能踏在什么东西上。

脚底下深不见底的大洞,漆黑一片,勉强让他可以踩着的地方是飘浮在半空中的木板。管嘉的视线往下移就可以看见木板上写满了符文,是附在符咒上的灵力和从洞里往上冲的凶气互相对抗,才使得木板没有落下。

「睡得还愉快吗?」

朱南星(现在已经不能说是朱南星了)或者说是苏善成换上一袭全黑的鬼师道

派道袍,绣着金线的袖口和领口在黑暗中反射着光芒。虽然是男性的躯体,但因为灵魂是个小女孩的缘故,语气和动作有股违和感。

「南星?你为什么要……唔,嗯。」苏善成的手刀造成的影响仍然没有退去,再加上整个空间都是负面的灵力,管嘉有种头晕目眩、忍不住想要作呕的感觉。

「看来出手还是太重了一点。很抱歉让你感到不舒服,但是很快就会结束。」苏善成的语气里一点也没有觉得抱歉的意思。

管嘉微微抬起头,天花板上画满了符咒。这些符咒散发出强烈的负面灵力,让他很不舒服。这时候他才明白苏圣龙为什么不让他靠近地下室,在净化法阵里的怨气和恶念都会让他喘不过气来,「南星,你为什么要背叛天师道派?」

「说来话长,这十年来还没有人愿意听我说故事呢。」苏善成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不过,在我说故事之前要先纠正一下。你用了」背叛「这个词对吧?」

「我有说错吗?」

「不,没有。这个词太棒了,我很喜欢背叛这两个字,念起来有种爱恨纠结的感觉。虽然我是不太懂爱恨要怎么分辨啦,不过,这两种感情我都很喜欢。」苏善成开心的说。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朱南星身上有股不祥的气,是他过去不曾在朱南星身上感觉到的。

「你怎么这么性急,我都还没有说要纠正你什么呢。」苏善成皱起眉头,她最讨厌的就是在她讲故事之前问东问西,「你的主词错了,我不是朱南星而是苏善成。」

「苏善成?」

「文成武德的成,苏家老二,苏善武的双胞胎姐姐,也是唯一的女儿。」

管嘉睁大了眼。他从来没有听过苏善成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苏善德还有个妹妹,「不、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我何必骗你?你都吊在那里随便我要杀要刮了,我何必骗你。」苏善成耸耸肩,有些人就反应慢,很难接受现实。当然啦,马上就接受现实也很没乐趣,「我只是看你吊在那里很无聊,所以陪你聊聊天而已。」

在苏善成说话的同时,黑洞里爬出许多像是触手或是蛇一样的黑色鬼气,缠在管嘉脚上。在接触到管嘉的瞬间,黑气立刻开始膨胀,接着开始撞击木板。

「这是什么东西?」管嘉想要用脚去踢,但一碰到鬼气,只是让鬼气再度膨胀而已。

「异界鬼气。」苏善成很好心的回答,「传闻果然是真的,我还以为那些臭老头都是蠢货才会被丢下来,看来还真的是知道太多秘密,才会被灭口。」

「你说什么?」

「啧、啧,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苏善成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她估计大概再过五到十分钟,异界恶鬼就可以突破长久以来禁制它们的封印,来到人界。「就从我的故事开始讲起好了,和你也算是有点关系。你知道苏圣龙的老婆是阎小灵吧?」

「我知道,但没见过。」管嘉是在阎小灵死后才来到苏家,但也听说过这位道术高强的大美女的事迹。直到现在还时常听到道士界的人提到阎小灵死得太早,或者是仰慕她的道术和美貌。

「我妈妈是个又漂亮又厉害的人呢。」苏善成的表情一下子变成十岁少女才有的天真,但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模样,让管嘉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虽然没有人知道阎小灵为什么喜欢上苏圣龙这个烂男人,但他们两个最终还是结婚了。两个强力道士的结合,生下来的小孩应该也是强力道士吧?」

「我知道苏善德和苏善武的天赋很高。」也许苏善文也是。

「没错,他们的天赋很高,但他们是正常人吗?」苏善成歪着头,「或者说,他们真的是普通的道士吗?」

「你是说……」

「这个问题就让你自己去找答案吧。但苏圣龙和阎小灵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女儿,出生没多久就死了。」苏善成顿了顿,「并不是因为她一出生就有什么先天性的残疾,而是她天生就是个鬼师,在她出生时身体就被鬼师恶灵占据了,这是他们的说法,我比较喜欢另一个说法……有些时候该被赶出去的是鬼师,而不是恶灵。」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管嘉读过不少有关鬼师道派的书籍,也对鬼师本体与恶灵的关系有所了解,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恶灵赶走本体的事情。

「怎么不可能?如果你了解苏善德,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不可能。」苏善成大笑,「我老爸说我才是那个该滚的恶灵,可是我才是本体,苏善成这个名字本来就属于我。」

恶灵只是本体倒影。

本体有多善良,恶灵就有多恶劣;相反的,如果本体不属于善类,那恶灵可能也不像想像中那么恶质。

「就算你是本体好了,师父也绝对不会容许你存在吧?」

「没错。」苏善成恨恨地说:「臭老头他最恨的人就是我了,他认为我是他道士生涯中最大的污点。」

管嘉有个不太妙的预感,「难道……师父杀了你?」

苏善成对管嘉的答案露出失望的表情,「噗……答错了。你怎么这么没有想像力,在苏家的地下室里有个很不稳定的三界出入口,除了可以自由出入三界,也可以通向不存在于三界的异界。」

「那又怎么样?」

「有个通往其他世界的道路可以带来多少利益我是不太清楚,但想来应该是很大一笔钱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道士为了争夺它而互相残杀。但道士们找到了这个三界出入口才发现,他们不只是可以从这边过去,另一边的东西也可以过来。」

说到这里,苏善成露出不屑的表情,「害怕恶鬼、害怕自由,还不都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权力被夺走。不只神佛这么想,道士也这么想,天师道派就以封印这三个三界出入口作为代价,取得道士界最高的权力。但想要封住出入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天师这个没种的家伙并不想背负责任,就将封印的工作交给他三个又蠢又本,却忠心有能的部下,朱家、苏家还有孙家。」

「孙家已经绝嗣,那这三个出入口之一岂不是已经没人守护?」

「不,正好相反,孙家负责的陵义中学一直都是最安全的三界出入口。」

「为什么,不是没有人守护了吗?」

「没有人守护的原因,也就是孙家绝嗣的原因。孙家在三家之中实力最弱,根本就没有办法靠道术去压住恶鬼闯过来。最后只好用自家人当人柱,拿血和性命换来封印陵义中学的三界出入口。你们曾去过陵义中学,难道你没有发觉那里的灵气强大。

「我知道,但是……」

「你感觉很迟钝,我知道。」苏善成耸耸肩。从她附身在朱南星身上之后没有多久,鬼气就不断地膨胀增加。只有苏善德在场的时候,他才尽全力压抑,其他的时间根本只任由鬼气流泄出来。没想到管嘉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一点,「至于其他两个三界出入口,朱梵凤就先不提,就算我是恶灵也很佩服这个人;至于苏圣龙嘛……

哼,他是个表面上正气凛然,其实一点担当也没有的人。「

「师父才不是那样子的人。」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苏圣龙,他只会嘴上说会想办法,但要他用性命当代价去_封印,他可不愿意。最后还不是把主意打到一出生就具有强大灵力的孩子身上。」

讲到这里,苏善成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过了十几年,她还是无法忘记苏圣龙对她做的事,「苏圣龙选择了把女儿当作人柱,丢进三界出入口。可惜,苏善德在最后关头坏了他的计划,我的魂魄才得以逃脱。虽然最后我还是没有逃掉,但已经不能拿我去封印了,只能将我关在张天师大宅底下的牢笼里,就像你也见过的张天豹,也是其中之一。」

管嘉这才想起来,当时的确有恶鬼想要附身在他和朱南星的身上,「你该不会就是那时候趁机附在南星身上……」

「答对了。」苏善成点头,「当时我可是被天师的法阵压得虚弱不堪,要不是你本身的体质可以增幅负面灵力,我大概没办法附身在朱南星身上。同时也让我发现了阎鬼师真正的目的不是张天豹,而是你。」

「我?」

「没错,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你的确是天师。」

「……鬼扯。」

「哈,你们说我是恶灵,那我说的话也可以算是鬼扯吧。」苏善成大笑,「但你的确是张天师没错。至少你的父亲是张天师,你和张遭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可能,我是个孤儿……」管嘉摇头。

「就算是孤儿也会有父母啦,你又不是猴子大仙,怎么可能没有?虽然我也不想承认有苏圣龙那种父亲,但他的确是生我的人。」苏善成做了个鬼脸,「你的父亲虽然是张天师,但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张道菊能当上张天帅的原因在于他可以增幅正向灵力,这也是为什么天师道派的道士灵力总是源源不绝的原因。而你正好相反,你会增强负向灵力,所以你不能待在张家,苏圣龙是看你能够利用才将你带回家了。」

「师父……师父他不是那种人。」管嘉拼命地摇头,但心中的信念早就摇摇欲坠。

「你不相信就算了,我只是说实话而已。」苏善成无所谓地说:「不管是你或是朱南星也好,为什么不多听听苏善德或是朱南月的话呢?他说你没有离家出走的本钱,你偏偏不相信:他要你别靠近我,你偏偏要一直靠近。」

一听到苏善德的名字,管嘉就一股火气,「这些事情和苏善德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要不是你和苏善德闹脾气自己跑出来,你以为要从苏善德的保护下带走你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吗?」苏善成边说边摇头,「说句公道话,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像苏善德这样保护你。」

「……哼。」

「既然你不爱听我就不提。而且,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听苏善成这么一说,管嘉这才意识到在他脚下的木板几乎已经撑不住他,低头一看,原本直径一公尺的木板,已经被击碎到连三十公分见方都不到,只要再……

管嘉才刚有这个念头,数道黑色的鬼气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将木板撞成碎片,吞进洞里,接着,异界鬼气笼罩住管嘉,将他吞没入黑暗之中。

在意识模糊之前,管嘉只听见苏善成得意的大笑声,然后就再次昏了过去。

管嘉生死未卜,而另一方面,苏善德和朱南月却追丢了八家将的下落。

爬进古井,穿过地道,再回到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柳暗花明又一村,只不过眼前的「村」让两人有点意外。

苏善德和朱南月发现他们莫名其妙地来到了鬼师道派的总坛。一开始朱南月还以为这个荒凉的庭园是哪座古迹,直到他看见深达地下七层,地表却是座白色的一楼建筑时,他才知道这次朱南星和管嘉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你知道这条秘道吗?」朱南月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一条直通鬼师道派总坛后院的秘道,说不定连鬼师道派的人都不知道有这条秘道存在呢。

苏善德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把它列在到鬼师道派观光旅游的路线里。」

「亏你想得出来。」朱南月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苏善德大胆还是反应迟钝,「都到这里了,你还能感觉得到八家将的存在吗?」

「没办法,鬼师道派里有太多不死不活的东西,根本无法加以区别。」苏善德摇头。

找到鬼师道派总坛的秘道算是意外收获,却让他们追丢了八家将的下落。

即使是苏善德如此敏锐的灵力雷达,也没有办法在鬼师道派总坛里追查死人的气息。一来是尸体本身的灵力微弱,二来则是鬼师道派本身就有大量的豢养鬼,除了附身的鬼魂是动物或是没有自我意识的鬼魂之外,其他和八家将没什么分别。

「跟丢了也没办法,问题在于我们要在这里呆呆地等着八家将出来?还是另外设法找出我老弟和管嘉?」朱南月不喜欢被动等待,但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也许这两个问题可以一并解决。」

「喔,怎么说?」

「虽然跟丢了八家将,我却发现另一样东西。」苏善德屈膝半跪在地上,手掌贴位地面,「这里有管嘉和朱南星的灵气。」

「你是说残余的?」

「不是,是他们散发出来的灵气。」苏善德摇摇头,指着地面,「就在这底下。」

朱南月当然明白苏善德的意思——朱南星和管嘉人在鬼师道派总坛里。

这两个笨蛋,完全不知道张天师下令追杀他们,竟然还傻傻地往鬼师道派跑……真是笨到有找的两个人。他打定主意,平安脱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这两个人聊聊什么是身为天师派道士的责任。

见朱南月不说话,苏善德又问,「要进去吗?」

「当然,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朱南月苦笑,「问题在于怎么进去……」

朱南月的话才说完,忽然一阵天摇地动。鬼气从地底下窜了出来,将鬼师道派总坛一楼的门炸开,连晃了几乎站不稳脚步。

「二朱?」_「苏善德你退后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轰隆隆的声音像是远处的雷声,却是从鬼师道派总坛底下传来。两人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同一时间,一楼屋顶整个炸开,无数的恶鬼像是蝗虫般窜出,接着向四周扩散,撞破鬼师道派的结界冲了出去。

鬼气扑面而来,苏善德和朱南月分别拿出符咒,手捏法诀。

黑暗之中,只有两人身边围绕着火光,像是在绝望的黑夜里,唯一点亮的两盏希望。

数分钟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苏善德率先解开道术,走向大门……现在已经不能说是大门了,甚至连一楼都称不上,只剩下一个形状扭曲,直通鬼师道派总坛内的洞口。

朱南月也跟着解开道术走到苏善德身旁,看看大洞时用一种连他自己都吓一跳的平静口吻说:「看起来我是不用担心进去的问题了。」用了隐身咒之后,朱南月和苏善德大大方方地走进鬼师道派总坛。一路上,两人没有碰上阻拦也没有触动机关,这倒是让他们很意外,反而有些虚。

「这样进去好吗?」走在第五层—一往下数起来是第五层——的走道上,不少鬼师派道士和朱南月擦身而过。一个不留神差点和迎面跑来的一个青年撞上,幸好他的身手还算俐落,飞快地闪向一边没让意外发生。

「小心点,隐身咒只能隐藏我们的身形和灵力而已。」苏善德说。

「这不用你提醒,我很清楚。」朱南月贴近苏善德说话的同时,第二波鬼气又涌了出来,比第一次数量更多、怨气也更浓。「你找到南星和管嘉了没有?另外,这些异界恶鬼一直冒出来,似乎不太对劲。」

「大概是通往异界的出入口封印被被冲破了。」

在鬼师道派总坛之下有扇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多年来封印从未打开过,谁也不知道打开之后里头会跑出什么。

「……你说得理所当然,还真让人难接口。」几乎是所有鬼师道派的道士在往外逃,只有他们是往里头走。朱南月必须不断闪躲尖叫着冲过来的鬼师派道士,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搜寻管嘉和朱南星的下落,「你能探察到他们两个人的灵力吗?」

「很难,现在太混乱了。」

「那可真不妙,这里好像快要垮掉了。」在他们继续往下走的同时,不断的有东西掉落或是崩塌,异界恶鬼也不断的冒出来。

「我看这样吧,你回天师道派报告,尽可能地找人帮忙,就算不是天师道派的道十也可以。」苏善德也明白他们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你呢?」

「我会试着挡一挡。」

朱南月看看苏善德,又看看源源不绝冒出来的鬼气,「靠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能不行吧。」

「那我还是留下来帮忙。」

「就现实面来说,你也帮不了什么忙。」虽然很残酷,但确实是实话。就算是天师道派中的第一流高手,光凭两个人的实力要恢复封印也不是一件易事。

「……也是。」朱南月不得不承认苏善德的判断十分正确,但他还是担心。苏善德平时总是很沉稳、判断准确,但也有冲动到让人不敢相信的时候。

「我会留着一条命来救出管嘉和小朱。」苏善德咧嘴一笑,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别开玩笑了。」朱南月边说边转过身,往出口的地方跑去时还不忘提醒苏善德,「小心点,别逞强。」

「我尽量罗。」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一直到朱南月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之后,苏善德的表情才严肃起来。

对其他的门视若无睹,苏善德直接走到一面镜子前。

苏善德要朱南月回去讨救兵,其中一半的理由的确是他们需要帮手,而另一半的理由则是因为在这道门后面的东西,只能由他自己来应付。苏善德直觉地感到危险,而且是他无法掌握的危险。

伸手触碰镜子,不意外地发现手指一靠近,镜面就立刻出现颤动的水波。苏善德没有太多的犹豫,大步跨入镜中。

他走入镜中阵法时非常小心谨慎,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点空隙,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一开门就是一具尸体朝着他飞了过来。

苏善德用单手挡住尸体,丢到一边。他一眼就认出这具尸体是八家将的其中一位。

四肢全被折断的八家将倒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声音,只抽动了一会儿就再也不动了。原本贴在他胸口的护心咒被撕了下来,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啊,好久不见了。」苏善成一当然是用朱南星的身体——对着苏善德微笑。

倒满地的尸体中不乏被折断手脚的,但苏善成身上却没沾到半点血迹。她一手扛着昏迷不醒的管嘉,另一手对苏善德挥了挥,「亲爱的大哥,你果然是我们苏家的骄傲,就算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你还是找得到管嘉。」

「你也该玩够了吧。」

「这不是游戏,只是我讨厌这八只烦人的苍蝇,才让他们安静点而已。」苏善成咧嘴而笑,手搭在一旁的管嘉身上,「我们来玩个真正的游戏怎么样?」

「我不想跟你玩游戏。」苏善德说。

苏善成抓着管嘉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被布条塞住嘴,双手捆绑在背后的管嘉瞪着抓着他的人。苏善成只是给了他一个恶质的笑容,接着转头看向苏善德,「当我被关在牢笼里时我一直在想,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对我好,我该用什么方法来报答你。

「把管嘉还给我就可以了。」

「这种报答方式太无趣了,我在这个傻蛋的脑袋里找到一个很好玩的游戏。」苏善成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听说有个最残酷的问题,母亲和女朋友掉进海里,只能救一个人,你要救哪一个?」

苏善德沉默不答。

「你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只要试试看就知道了。」苏善成恶意的笑容,手掌一收。

下一瞬间,苏善德的身影却在她眼前一分为二。

两个苏善德长相相同,唯一的分别就是其中一个脸上有黑色黥记。脸上有黥记的苏善德十分果断,毫不犹豫地扑向苏善成,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地上;而另一个苏善德则是出手抱住管嘉。

「哇哇,这是老哥你的鬼师恶灵」天罪「吗?」苏善成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制住,但从脖子上传来的灵力确实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这么久不见还是跟以前一样,酷到不行耶。」

「现在是轮到你说话了吗?」天罪转了转脖子,张开嘴就咬住苏善成的肩膀。

「呜。」苏善成咬着下唇才没有惨叫出声,「大哥,你的恶灵也未免太贪吃了,我这个身体里可是还有朱南星的魂魄耶。」

天罪,苏善德的恶灵,会被认为是目前最危险的恶灵有其原因。

鬼师派道士的恶灵和本体之间各种关系都有。阎森和鬼王属于最常见的类型,本体和恶灵完全分离,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苏善武和戮杀也是这一类型,只是戮杀在苏善武的体内待了十几年,还是可以和本体共存。

苏善德和天罪则是共用一个身体,本体和恶灵关系极为融洽。一般来说,这类型的本体与恶灵都会因为不完全的切割方式受到限制,比如说鬼师道派的二长老阎青,他的恶灵几乎没有智能,完全听令于鬼师本体。因为能力受限,大多数的鬼师都不愿意采用这种方式,但苏善德和天罪的灵力却完全没有因此受限。

就算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也不构成危险的理由。真正让天罪被认为危险的原因是他是会「吃魂魄」的恶灵。根据天地法则还有神佛界的规定,在所有罪业中这是最重的一条。即使是苏善德也没有办法压抑天罪的食欲,仅能限制他「只吃恶鬼」来规避天地发则。

「天罪,别把她吃了。」苏善德皱起眉头。不管是朱南星也好、苏善成也好,既然管嘉在场他就不希望自己的恶灵做出太过可怕的事情。天罪哼了一声,「我知道,我不会随便吃掉她。」

要不是天罪嘴边还有残余的灵力碎片,也许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一点,但至少他没有再咬第二口,苏善德就很满意了。

拆开绑在管嘉嘴上的布,还有手上的绳子,苏善德轻声地说:「管嘉,你还好吗?」

管嘉点了点头,慢慢站起来。

看管嘉没事,苏善德松了口气,转头对天罪说:「只剩下将善成带回天师道派……」

苏善德的话还没说完,管嘉就突然抬起头,露出和苏善成一模一样的表情,「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只能救一个喔,违反规则的下场……」

苏善德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阵温热的雨就打在他脸上。

血花溅开。

这并不是比喻,而是真的炸了开来。一股灵力在朱南星的体内爆炸,连带着他的肉体也被炸成碎片。

灵力炸弹重铋了天罪,而温热的血肉黏在苏善德的身上。

一时之间,苏善德没有意会到发生的事,直到天罪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才惊觉到朱南星已经在那一瞬间被杀害。

苏善成——现在附身在管嘉身上——歪着头说:「没想到我还有这一招吧。」

「爆炸的是……鬼师恶灵?」苏善德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我自认是本体啦,不过你们都说我是恶灵,那就当我是恶灵吧。」

「原来如此,你的恶灵可以操控鬼师本体。」

一般而言,鬼师本体和恶灵的关系都是本体善良、恶灵邪恶,然而苏善成正好相反。除此之外,苏善成也是极少数恶灵比本体强的例子,即使见多识广如苏善德,也是头一次见到恶灵可以操控本体。

「不愧是大哥,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可是什么是本体,什么是恶灵?大哥你的本体和恶灵之间有什么差别?除了睑上这个印记之外,并没有绝对的标准吧!还是说,大哥你也相信长老们的鬼话?」

苏善德没有答话,而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转移符。在他拿出符咒的同时用灵力引动符上咒文,转移符瞬间灰化,取而代之的是火云神戟出现在他的手上,「不管你是恶灵还是本体,我都无所谓。」

「好可怕,大哥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啊?我是你的亲妹妹耶,你却这么无情。」苏善成拍着胸口做出惊慌的样子,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这个管嘉身上到底有什么优点,让你变得真么冷酷啊。」

为什么遇上管嘉的事情他就会变得冷酷或是急躁?

不管是苏善成的问题还是朱南月的问题,苏善德都没有办法回答。他当然很清楚那是因为关心——关心则乱。但明明他知道该冷静,却无法控制,这就让他不明白了。

「如果你不想让我无情,就离开管嘉身上。」

「好可怕喔。」苏善成浑身发抖,当然,她只是做个样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由害怕变成险恶,她按着胸口处说:「但我也可以操纵这个身体让他爆炸,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不想听见没有节制的恶灵叫我大哥。」苏善德向苏善成靠近一步,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会发现不对,更何况是苏善成。

「苏善德,我知道你的本事。别再试着靠近我,我已经用了附身咒,你要是想试着将我从管嘉身上拉出来,就算会魂飞魄散我也要连你的小情人一起炸成碎片。」

苏善德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落在苏善成身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要是我爱上你的话不是很麻烦吗?我们可是兄妹呢。」

换作一般人也许会被吓得不敢出声,但苏善成依旧可以嬉皮笑脸地开苏善德玩笑。

她知道自己手上握着管嘉这张王牌,苏善德绝对不会动她。「你可以把那根大叉子给收起来了吗?」

忍着想要斩人的冲动,苏善德手腕一动,火云神戟就消失不见。「这样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吗?」

「谈什么?」

「你用了附身咒,那条件呢?」

附身咒和起乩降灵不同,虽然两者都需要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条件下才能进行,但前者只要遵循仪式程序就可以让神明离体,附身咒却要满足某些条件。在道术史上,各种千奇百怪的条件都出现过,苏善德也很清楚恶灵不太可能提出容易达成的条件。

「嗯,让我想一想。」苏善成歪着头,苏善德注意到她特别喜欢这个动作,「我想要折磨你,你说我要用什么方法才好?」

苏善德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折磨我哪有什么乐趣,你如果想成为神佛或是永生不死我都可以试着办到,何必浪费你的愿望呢?」

「因为我很清楚你是什么人,天师道派又是什么门派。只要我一离开管嘉的身体,你绝不可能留我活命。就算你留我一命,回到天师道派同样也是死。」苏善成摇头晃脑,几乎到了要将管嘉的脑袋晃下来的程度。「既然都是要死,我也要拖着你跟我一起痛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苏善德皱起眉头,苏善成脸上的狠毒神情让他有些震惊,他实在记不起何时做出让妹妹这么怨恨的事情。

「没有,你是唯一对我们好的人。可是你对我们太好了,这就是我想要让你生气的原因。」苏善成微笑,「我觉得用伤害你、让你恨我这件事来报答你是再好不过了。」

「……幼稚。」

「是很幼稚没错,但我还想到一个世界上最幼稚的方法。」苏善成的表情让苏善德有不好的预感,结果也没有让他的预感落空。「你有没有想过,和自己最喜欢的师弟做爱是什么感觉?」

恶灵的微笑在苏善德眼前放大,灿烂到让苏善德产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想把管嘉的头扭断的冲动——即使他很清楚说话的人是苏善成而不是管嘉,他还是很想扭断对方的脖子。他从来不知道恶灵也可以有这么恶质的念头。

但苏善德并没有顺从内心的想法,只是将苏善成的手移到自己肩上,开始亲吻对方。

管嘉——现在是苏善成——可以感觉到苏善德温暖的口腔内部,即使不是那么熟练,仍是尽可能地用舌头去满足他。

但比起从身体得到的异样感觉,让苏善德臣服这件事更让苏善成感到愉悦。

也许是因为恶灵没有肉体,因此对于身体的快感不能理解;相反的,能让这个高傲的男人屈膝,甚至做出极为屈辱的事,更让她满足。

赤裸的躯体削瘦而结实。

苏善德的个子相当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身材是属于长期练武或是运动的类型,身材偏瘦但线条优美。即使扣除掉无懈可击的外表,光凭身材就给人很大的压力了,更不用说藏在俊美外表之下的两个灵魂——史上最强的道士和最危险的恶灵——的灵力给人的压迫感。

但这并没有吓到苏善成。

就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灵魂上的兄妹乱伦吧?但因为身体是管嘉,她又能抽离出当下的状况,而不会有罪恶感——当然,这是指她如果有罪恶感的话。

在她的眼中,只觉得现在的苏善德非常美。不是因为强大的力量和俊美的外貌,而是一种带有情色意味的诱惑。

——啊啊,真想一口吃掉他啊。

恶灵边想边抚摸着苏善德的头发,原来人类的身体是这么柔软、这么温暖,让她有个更坏却又更棒的主意。

「我改变主意了。」苏善成扯动嘴角,「我想要你抱你的宝贝师弟。」

「那会比你抱我无趣得多。」苏善德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我发誓我会很配合的尖叫、哭泣,或者你要将我开膛剖肚的时候我还会大喊着不要。」

「没错,我是想看你这张嚣张过头的脸哭泣求饶的样子。」苏善成说。

「那何不维持原来的提议呢?」苏善德眨眨眼。

「我承认那很有吸引力,但比不上……」

恶灵吞了下口水。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有口水。

她承认自己没有办法抵抗那样子的诱惑,像个妓女一样哭骂叫喊的苏善德,张开双腿让她侵犯的苏善德,将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骄傲的道士踩在脚底。

很少有比这个更棒的画面。

没错,是很少,但不是没有。

不管怎么样虐待苏善德,这些都比不上强迫苏善德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让他痛苦。

苏善德也许可以毫不在乎毁损自己的身体,但却无法对伤害管嘉这件事无动于衷。光是想像管嘉有多恨苏善德,以及苏善德本人如何自责,就让她心情愉快。

即使知道只要苏善德一完成条件、她离开管嘉身体的那瞬间就会被苏善德捏成碎

片,依然让她感到兴奋。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进法术的牢笼里,那是个没有光线、没有边界,除了同类之间交谈的声音之外什么也没有的世界。她有时候也会怨恨上天,为什么同样是有三魂七魄、爱恨情仇的恶灵,他们就必须活在地狱,而其他兄弟就可以活下来?

「我不会改变主意,想要我离开你师弟的身体就过来吧。」恶灵对着苏善德咧嘴大笑,满怀恶意,「对了,记得让我和你师弟愉快一点。」

苏善德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将恶灵——或者说是管嘉的身体——压在地上时,用从来没有人听过的冷酷语气在恶鬼耳边说:「我保证你一离开他的身体就会杀了你。」

恶灵对他眨了眨眼,挑衅地说:「那就来吧,你杀了我之后,我会笑着在阴曹地府等你被天打雷劈的那一天……我知道一定有那一天。」

拥抱是如此的温柔,没有半点淫秽的感觉。

不像是在做爱,反倒像是在膜拜神明或是进行一场祭典的仪式,感觉如此美好,几乎让管嘉无法抗拒。同一时间他却又有种异样感,像是被绳索绑在海底,被海水包围,他无法挣脱也无法逃离,只能不断地吸进海水,直到他失去意识为止。

突然之间,体内有某种东西被狠狠地拉出体外。他听见了熟悉的惨叫,大概是某个恶鬼被苏善德的鬼师恶灵撕碎时发出的惨叫。他小时候听过几次,但听到的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

随着声音的消失,捆住他的隐形绳索也随之松开。

像是溺水的人忽然呼吸到空气,管嘉喘了一口气,接着用力的咳嗽。

背上压着重量,一股不熟悉的疼痛和异样感从下半身传来。他艰难地想要翻身从地上爬起,有双手却压在他的肩上。

「等等。」苏善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异物感慢慢的从他体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湿湿黏黏的感觉。

管嘉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他愣了几秒钟才意会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先是羞辱,然后是愤怒。一脚将苏善德踹开,翻身想要爬起来。刺痛的感觉从尾椎传来,不断的提醒他刚被一个男人拥抱的事实——而且和他上床的人还是他的师兄。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要屈居于对方身下的人。

刺穿他、占有他,将他的自尊践踏在脚底。

「苏善德,你这个变态。」管嘉撑着身体想要站起,但股间的刺痛感让他双脚发软,才刚站起却又倒回地上。

苏善德伸手想要扶管嘉一把,却被管嘉狠狠地推开,「别碰我。」

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苏善德露出被语言刺伤的表情,但他马上把情绪隐藏起来。「干嘛这么在意,你和我都是男人,又不会怀孕。」

「怀孕?你还有脸跟我讲这些。」管嘉有种把衣服丢过去的冲动,但想到拿衣服丢苏善德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又忍了下来。一旁正好有个小玻璃瓶,他随手拿起来就要往苏善德身上砸,但被苏善德抓住手腕。

「别冲动,那是恶灵。」

「恶灵?」

「没有带八卦盒,凑合着使用。」苏善德接过瓶子,「不这么做的话你会死,这是不得已的做法,你就当作……被狗咬了一口吧。」

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词,苏善德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接近的形容。只是不但没有让管嘉消气,反而让他更生气。

「不然你让我做啊,看你是不是也可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

苏善德耸耸肩,「如果你想的话,我不反对。」

「跟你这种人说话我会气死。」真是无耻下流!管嘉真想要吐口水在苏善德身上,但现在两个人裸裎以对而且很明显有过「什么」的场景让管嘉有一股想要吐的冲动。而且那不是想像也不是暧昧,而是他们真的做爱……不,应该说是单方面的强暴才是。他恶狠狠地瞪着苏善德,「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只要离开这里,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苏善德说:「起来吧,我特地追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把你留在这里。」

「你……」管嘉瞪着苏善德。

为什么苏善德可以一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也许苏善德可以接受师兄弟之间发生关系,但管嘉绝对无法忍受。

接吻也许可以、触碰也没问题,但是做爱?

光是想像,就让他想要呕吐。

「站得起来吗?」苏善德伸出手。

管嘉挥开苏善德的手,一动就不舒服的下半身提醒着他刚发生过的事,强烈的羞耻感让他想要逃走,想要消失,也许一头撞死更好。

「滚开,你这变态,去死吧。」

苏善德只是苦笑,「随便你要说我是什么都好,先离开这里吧。」

鬼师道派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再加上管嘉的体质会增幅负面灵力,待得太久恐怕会出什么意外。虽然苏善没有朱南月那么灵验的预感,但当起半仙时功力也是高得吓人,特别是不好的预感,从来没有出错过。

「真的不需要扶你吗?」看管嘉歪歪倒倒、随时都可能用脸去亲地板的模样,苏善德实在没有办法不担心。

「不需要。」

管嘉的话刚说完,更强烈的鬼气从他们脚底下往上头冲,将鬼师道派总坛再撞出另一个大洞。大概是冲击力破坏了某个储水槽或是某条水管,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脚下也很快开始形成几个小水洼。

一不小心踩中了一个小水洼,管嘉摇晃了一下,用手扶着墙才没摔倒。苏善德的手在同一时间从背后绕过来稳住他。

苏善德完全是出自于善意才扶他一把,并没有其他用意,但管嘉就是觉得不舒服。平常的他不会随意对人发脾气,但此时感情远远凌驾于理智。管嘉挥开苏善德的手,「别用你的手碰我,恶心。」

恶心。

冷笑一声,苏善德连根眉毛都没有感到惭愧。

这种程度的指控动摇不了他。他自嘲的想,他可是一出生就被认为是天师道派大灾难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前辈见到他就说他是罪孽深重的孩子。

去死吧!

只是赌气的话而已。

去死吧,你这个恶心的变态。

每一句话都刺痛了内心最脆弱的部分。

苏善德看着水面照出来的自己,脸上的黥记开始浮现,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烙印在他的左脸上。

随着黥记越来越明显,天罪在他的体内呐喊、吼叫也渐渐的转化为呻吟声,受伤的天罪除了依赖苏善德的灵气来复原之外,就只有透过吃掉其他恶鬼来补充灵力一途。饥饿和受创的伤口不断的折磨着天罪,削弱天罪的意志力。

即使必须拼命忍耐对于鬼师恶灵来说难以忍受的痛苦,天罪依旧静静地躺在他体内。从有意识开始,苏善德和天罪就互相理解、互相保护,即使因此承受更大的痛苦,他们都不曾背叛对方。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同样的,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在无数次内心深处的自我对谈之中,天罪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苏善德双手环在胸前,抓紧手臂制止自己颤抖。

天罪的痛苦,也同样是他的痛苦。

他从来没有对天罪说过这句话,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说吃这句话。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不会明白的人说再说也不会明白。殊不知就是他这种性格,才会一直被管嘉、被不了解他的人误会。

他转过过头去看正从地底下不断往上窜的异界恶鬼,吃掉任何一只对天罪而言都是相当大的帮助,他却犹豫着是否要在管嘉面前露出他的真面目。虽然他在苏善成面前让天罪现身,但当时管嘉意识不清,并不知道他身上有天罪这个鬼师恶灵。

另外,他也还没准备好告诉管嘉知道天罪会吃恶鬼。

就算是再怎么罪大恶极的鬼魂,道士的做法都是一视同仁,能超渡的超渡,不能超渡的才将元神打散。但天罪吞食恶鬼并不是为了拯救恶鬼,只是单纯的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吃「恶」鬼不过是一个可以说服其他道士暂时不对天罪动手的借口,实际上,魂魄就是魂魄,不分好坏都是天罪的食物。

吃和被吃之间本来就没有道德和同情,而是很简单的食物链。

苏善德勉强将内心强烈的猎食欲望压了下去。现在是他最虚弱却也最危险的时候,任何会消耗灵力的战斗都有可能会让他露出真面目……

「想要从鬼师道派把人带走,苏善德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是不想遇上,就越是会碰上最坏的结果。

连逃命都要坐椅子的阁木挡在苏善德和管嘉面前。不知道是为了方便还是其他原因,抬椅的黑衣男人只剩下四名,从破裂水管里渗出来的水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影响他们,木然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灵魂被掏空了一样。

「我想吃掉他,吃掉他没关系吧。」天罪在苏善德的内心喃喃自语,他的语气里有一股很强烈的渴望,让苏善德又抖了一下。他强忍下不适感,抓着管嘉的手不让管嘉有所动作,「阎鬼师,不……我才不想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恶鬼,我现在没空和你打架。」

「苏善德,你不想打我可是很想打。」心情不好的管嘉没有察觉苏善德的状况,也不把阎木的警告放在眼里,恶声恶气地说:「阎鬼师,我还没有找你算帐。」

「算帐?」阎木露出微微的疑惑表情。他明明亲眼看见苏善成附身在管嘉身上,现在却和苏善德走在一起也许是别有所图,但这股冲着他来的怒气又不像假装。

「就是你抓我来这里的这笔帐。」管嘉说完一道火炎符就丢了过去。

阎木右手食指中指一夹,挡下这道符咒。

「我们好歹也曾经站在同一阵线,苏善成。」阎木提醒对方,前一秒他们还是盟友,可不要这一秒就变成了敌人。苏善成选择附身在管嘉身上时他也吓了一跳,但既然将异界大门打开的目的完成,管嘉的身体要拿去做什么用途他管不着。

「谁是苏善成?」管嘉愣了愣,回头只看到苏善德站在他背后,目光紧盯着阎木,小心戒备,「谁跟你是同一阵线?」

「你不是……」

「找已经将恶灵收服。」苏善德回答了阎木的疑惑,「下一个就是你了。」

「哼,正如我所料,要靠那个小女孩对付你果然还是不行。」阎木站了起来,他枯瘦的手指尖指着管嘉……正确的说是越过管嘉,指着站在管嘉背后的苏善德说:「终究还是得要我出手。」

面对阎木的挑衅,苏善德立刻挡在管嘉身前。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管嘉皱起眉头。

「不想死的话就退后,你对付不了异界恶鬼。」即使管嘉露出厌恶的表情,苏善德仍是强迫管嘉退到他身后。

「异界恶鬼?」管嘉大吃一惊,「他不是阎鬼师吗,怎么会是异界恶鬼。」

「这个问题得要问他自己。」苏善德的模样看似轻松,实际上却是全身戒备。

「我在阎木二十岁时就附身在他身上,现在还真的分不出哪部分是他,哪部分是我了。反正我们异界恶鬼本来就没有名字,你就用阎木来称呼我吧。」阎木动了动手指,一群恶鬼从被鬼气打穿的大洞中窜了出来,将苏善德和管嘉团团围住,「苏善德,我不会让你有机会逃走。」

「你最好不要逼我动手。」苏善德护着管嘉往后退几步,「还可以跑的话,我一出手你就想办法逃走。」

「我不想逃走。」管嘉从苏善德的牛仔裤后口袋里抽一把符咒,「我也是个道士。」

苏善德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再说一次,他们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管嘉就拿起符咒朝恶鬼们扑了上去。

还是这么冲动。苏善德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一手拿着符咒,一手捏法诀,跟在管嘉身后冲了上去。

「……难道我非得扮演这种搞笑角色不可吗?」出了鬼师道派总坛的大门,朱南月才想起他们开来的跑车早就被撞成一块废铁。他一度考虑过用慢跑回家的方式,但这样是缓下济急,苏善德一定等不了。

想来想去,他选了一个虽然有损他的形象,但算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开卡车。

反正只是车头撞个稀烂,勉强还可以开,而且钥匙还留在车子上,省得他麻烦。

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当十分钟后朱南月发现车子发出沉重的声音,而油料指标一路掉到谷底时,他就开始后悔了。

就在朱南月坐在即将变成废铁的卡车上,打从心底感到绝望的时候,一辆看起来很顺眼、很高级的跑车迎面而来。朱南月当机立断,立刻做了一个他以前从来没

有做过的决定——不管这种乡下地方怎么会常常出现高级跑车这个最基本的问

题,他用力一转方向盘,让整台卡车横挡在路上。

「喂,停车!」这句话,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到。

滋!嘎……

可怕的煞车声之后,跑车在距离卡车不到两公尺的距离前停住。

朱南月松了一口气,还好这辆漂亮的跑车没有撞烂,不然就可惜了。

确定跑车完全停下来之后,朱南月跳下车,摆出山贼的标准架势,「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真是的,我跟你玩什么游戏啊?我是天师道派的朱南月,手机方便借我一下……咦,鹤师叔?」

看到从驾驶座走出来的张天鹤时,比起根本不用找救兵的意外之喜,朱南月倒是有一种想要转身逃走的冲动。

张天鹤皱着眉,「你在这里干嘛?」

「呃……」朱南月搔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苏善德追着八家将然后就追到鬼师道派去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被鹤师叔臭骂一顿,「师伯怎么会开……开车。」

「我去了你家一趟,本来是打算问朱师兄有关于朱南星的事要怎么处理,朱师兄。就把这辆车丢给我,叫我自己追。」张天鹤的眉头纠结得更厉害,「你又怎么会开着卡车?」

「这个啊,呃……」仔细一看,车牌号码的确是他老爸那台拉风的跑车,要怪只能怪他没有仔细看车牌号码,才会惹出祸来。在这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当口,朱南月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这些事以后再和师叔报告,现在有件紧急的事情,鬼师道派……」

「我知道,鬼师道派的封印破了。」

「师伯知道?」

张天鹤指指他的背后,「看到那个,只要是道士都会明白。」

朱南月回过头,惊讶地发现在他离开鬼师道派总坛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鬼师道派的方向已经卷起一团黑色的鬼气,远远望去,就像巨大的蕈状云。

虽然和原子弹爆炸之后产生的蕈状云颜色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都是可怕的灾难,而且比起原子弹更加可怕。

「唉呀,糟糕了。」朱南月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管是苏善德、管嘉还是朱南星,现在应该都还在鬼师道派的总坛里:而除了苏善德之外的其他两人,朱南月都没有什么信心。

空气中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有此起彼落的哀号声。异界恶鬼一进入人界,就开始寻找可以附身的对象,鬼师道派的道士以及其豢养的活死人正好是绝佳的目标。

四周响起尖叫声和啃噬肉体的声音,血肉横飞,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宛如地狱一般,让人不忍卒睹。

恶鬼袭击人类的凄惨景象让人心生恐惧,管嘉却视而不见。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朝他扑来的恶鬼上,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在他的内心之中,有股强烈的愤怒掩盖过一切。

道士原本就是感受力较强的人,在充满负面灵力的环境下,管嘉连情绪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情绪波涛汹涌,剧烈地起伏,不管是好是坏他都无法不表现在行为上。在恶鬼涌来时感到恐惧愤怒,和无法压抑的兴奋感。

「冷静点,别被恶鬼影响了。」感受到管嘉身上焦躁的情绪,苏善德一边用手上的地火咒将恶鬼烧成灰,一边回头提醒管嘉。

「我还需要你说吗?」管嘉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却依旧朝着洞靠近。

「等等……」苏善德实在很想要把管嘉直接扛回家,但杀得兴起的管嘉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无奈之下只好追了上去。

他才刚跨出一步,阎木就挡在他的面前。

「你还有空照顾别人?」阎木说话的同时,尖锐的爪子刺进苏善德的肩膀里。

阎木身上全是被地火咒灼伤的黑色伤痕,他却一点也不在意。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恶鬼虽然也有感觉,但远比人类要迟钝得多。再加上异界是个没有冷热的世界,对于火烧时产生的热度和痛觉,恶鬼是惊奇多于不适。

更何况,就算这个身体真的坏了,也只要换一个就可以了。

虽然不是恶鬼附身,但苏善德的痛觉神经似乎和恶鬼同样迟钝,刺入他肩膀的爪子似乎只够让他皱起眉。没有推开阎木也没有狠狠地踹对方一脚,苏善德行动冷酷却正确——他用没受伤的手掏出符咒,在极近的距离用气爆咒将阎木的脑袋炸成两半。

血溅在脸上,苏善德仍是冷静得到近乎冷漠,:「对付你,心分十用都可以。」

解决掉阎木,苏善德用单手环住管嘉的腰,将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的管嘉往外拉。

「放开我,我要收了这些恶鬼。」心浮气躁的管嘉死命地想要从苏善德的手中挣脱,无奈苏善德在灵力和力量上都远远胜过他。气不过之下,管嘉采用了最原始的方法一狠狠地咬了苏善德一口。

苏善德先是一愣,接着才感觉到疼痛。

疼痛不是来自手臂,就算管嘉的下颚再怎么有力,牙齿能造成的伤口也有限。

这种程度的疼痛最多只能让苏善德微微一愣。

真正让他感到疼痛的是从腰间刺进来的尖锐异物。

没有头的阎木瞪视着他——这是指如果有头的话,大概是瞪视着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但阎木没发出声音,也没有可恨的笑容,而是将一柄桃木剑刺进苏善德体内。

桃木剑对他的肉体伤害有限,但魂魄可不是。

「天罪。」苏善德露出痛苦的表情,轻喊一声。天罪的身影从苏善德的身体里窜了出来,不待苏善德指示就张口向阎木咬了下去。一大块黑影被天罪从阎木的身体里撕咬下来,若不是因为阎木现在已经没有嘴巴一定会发出惨叫。

天罪吞下黑影之后,发出细小的满足声,下一更加用力,扯下更大的一块。

「天啊!」生吃恶鬼的模样让管嘉忍不住作呕,推开苏善德想要躲避,却不小心失足从地板的破洞处掉了下去。

他在空中挣扎,试着想要抓住什么,但空中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而脚底下充满了蠢蠢欲动的恶鬼。

「管嘉!」苏善德回过头。

只见管嘉整个人往通往异界的开口里掉,落在一团黑气上。苏善德还来不及松口气,黑气却突然膨胀成原来的数倍向上冲,连带地也将管嘉往上送。

苏善德忍着腰部的疼痛,在鬼气冲到他的面前先是抓住管嘉,右手一摊将身上所有三千莲华咒的符咒全都散了开来形成封印挡住黑气。狠狠撞上封印的黑气被压缩成一团,仍是不死心地直往封印冲,苏善德几乎是用尽全身的灵力才能控制住封印。

一片混乱之中,管嘉先是惊慌地抓住苏善德,但冷静下来之后却又无法忍住内心的不舒服,将苏善德推开,「放开我。」

挣扎之中,有只小小的玻璃瓶从苏善德的怀中落了下来。

糟糕。

苏善德虽然伸出左手想要去捞,却也来不及接住掉出来的玻璃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地上砸碎。有一瞬间他很后悔自己带了玻璃瓶而不是保特瓶,如果是个摔不破的瓶子的话大概就不会有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恶灵的魂魄,像是烟雾一般飘了出来。

凝聚成人形之后的恶灵大约是十九、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如果苏善成还活着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承袭父亲容貌的她有着不同于苏善德的中性帅气。她的脸上也有黥记,只不过是从左半脸的上方一直横跨到右半张脸的下方。

「还是自由的感觉比较好。」苏善成露出笑容。不管是气质、说话方式还是长相,她都给人一种未分性别的感觉。从某方面来说,就像天使一样。年纪很小时就被父亲杀死的小女孩没有变成女人也没有变成男人,没有善恶也没有对错的概念,也没有罪恶感。

「苏善成。」一看到恶灵,愤怒的情绪又再次支配了管嘉。

就是这个恶鬼附在朱南星身上,让他被黑暗吞噬,又逼迫他和苏善德……对了,南星。管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南星。他这才奇怪怎么一直都没有看到南星,「你把南星藏到哪里去了?」

「我?等等,我哪有藏着他啊。」苏善成大笑,「你为什么不问问苏善德,他把朱南星藏到哪里去了。啊,我想应该丢在原地了吧,那大概得用汤匙才能把那可怜家伙的魂魄都收集起来……」

「什么意思?」管嘉一脸狐疑地看向苏善德。

苏善德的表情镇定依旧,但目光却流露出些微的慌乱。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想到管嘉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问题;另一方面是对于朱南星的事情,他也不是完全问心无愧。

「回答他啊。」恶灵笑得很得意,「说说看你在两个人之间选择了谁?」

苏善德一手撑着三干莲华咒,他知道只要有几秒钟没用灵力维持住封印,别说恶鬼会窜出来,光是封印反弹回来的压力他就受不了。

管嘉疑惑的看着苏善德,却又期待苏善德会说出朱南星已经被救走的话。如果恶鬼是希望他听到苏善德选择先救朱南星而不是先救他,他一点也不会生气,只

会高兴……

真的是高兴吗?

一瞬间浮现的想法让管嘉感到羞耻,他竟然会对此产生类似嫉妒的情绪。

「我选择不玩你的游戏,而你杀死了朱南星。」

「……苏善德,你刚刚说了什么?」

「你真的一点愧疚感也没有吗?」管嘉和苏善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只不过前者是吃惊,后者则是别有深意。

「有,但杀了朱南星的人是你。」苏善德说。

「听起来真是坚定无比,你的意志力真是无人比,大哥。」苏善成耸耸肩,「但你是不是真的连内心都这么想呢?」

「苏善成你……」管嘉虽然不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大概也猜得到来龙去脉,他瞪着一脸嬉皮笑脸的恶灵,比起哀伤,心中涌出的是更多的愤怒。「我要杀了你!」

「啊,那你就来试试看啊。」恶灵边说边往后倒,整个身体往通向异界的洞口里掉,「哈哈,有本事你就来追我啊。」

「管嘉,不要追上去。」苏善德大喊,但声音根本就没有传进管嘉耳里。

管嘉只听见苏善成的挑衅,仇恨让他失去了冷静,抓着符咒就追了下去。

「糟糕,天罪……」苏善德也想追去,但他正辛苦的支撑着三千莲华咒。封印类的咒语一向不是他的专长,就算靠符咒辅助也维持得相当辛苦,异界恶鬼又不断的向结界撞来,他也不能随意地松手。

如果可以的话,苏善德真想甩下这个封印咒追上去,偏偏这玩意黏在他手上。

如果朱南月在场就好了,至少朱南月对封印咒比他在行……正当苏善德自暴自弃地想要拿出天雷咒把恶鬼和封印咒一起打成碎片时,压力忽然往一旁移了过去。

苏善德转头一看,一时间又惊又喜,他想也想不到,朱南月会回来得那么快。

朱南月一手维持住三千莲华咒,另一手将一整叠的符咒和火云神戟一起丢给苏善德,「我来的时间很好吧?」

「真是恰到好处,太棒了。」这次苏善德是打从心底感谢朱南月,不带半点讽刺的意思。他接过朱南月递过来的东西,「你要是再早三分钟来就更棒了。」

「你真是爱计较,我也是很拼命的……」朱南月本来想说他也是很拼命地开卡车,但话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

「拼命什么?」苏善德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路上发生了一点事。」朱南月用很含糊的方式回答苏善德的问题。

「喔,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是假的朱南月,还是他的鬼师恶」我怎么会有那种方便的分身术啊。「朱南月忍不住翻白眼,苏善德这时候还有心惰开玩笑,他可是半点也笑不出来,」鹤师叔带了人在外面,我在半路上遇到他们。「

「真是好运。」

「是啊,我也觉得你和我真的是有狗屎运。」朱南月看看四周,没看到管嘉和朱南星,「我没看到南星和管嘉,他们两个呢?」

「南星死了,管嘉刚刚去追苏善成了。」

「……你说什么?」朱南月心情一震,手上的灵力凡乎支持不住封印。

苏善德连忙用自己的灵力撑住,「冷静点,你松手的话三千莲华咒就崩溃了。」

「我管他崩不崩溃,南星怎么可能……」朱南月用手遮着脸,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痛苦。好一会儿之后才放下手,露出像是脸部被冻住的冷酷表情,「是苏善成杀了他吗?」

苏善德沉默了一会儿。

有一瞬间,他想对朱南月说害死南星的人是苏善成,但他也该负些责任,可是……这又不完全是事实。也许一半是因为苏善成,一半是因为他,但他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制造任何会让朱南月误会的状况。

到了最后,苏善德选择了暂时逃避这个问题,「详细的情况我再告诉你,现在……」

「好,封印交给你。」朱南月话还没说完就准备把三千莲华咒的封印丢给苏善德。

「冷静点,那底下是通往异界的洞口,你追下去只是找死。」

「不然要怎么样,就算是恶灵,我也不可能饶了你妹妹。」

「我知道,所以我会负起责任。」

「你能负起什么责任?」朱南月挑起眉,「你要负起的责任也未免太多了吧。」

「抓回她的责任。」苏善德说话的同时,天罪就出现在他的背后,原本只在左脸上的黥记现在几乎已经占满了整张脸。

「他怎么啦?」天罪的突然出现让朱南月吓了一大跳。

「没事,他只是跟我一样需要活动筋骨而已。」苏善德用一只手举起火云神戟。

不同于在朱南月手上时发出火焰跳动时的劈哩啪啦声,也没有时大时小的火焰冒出,在苏善德握住火云神戟时,火云神戟相当安定。

那种安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善德轻轻一挥,火云神戟的威力就向下方扩散开来。像是没有止尽般的三昧真火如巨大的海浪般淹过从黑洞中冒出来的异界恶鬼,将怨气和魂魄一起蒸发掉。

看着突然清空的一大块区域,朱南月感到不可思议。即使认识了苏善德这么久,却仿佛永远看不到他的底限在哪里。「还好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

「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没有时间得意,苏善德边说边和天罪一起往下跳,他深知朱南月责任在身就不会轻易抛开的个性,所以选择抢在朱南月之前先去追管嘉。「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把善成带回来。」

管嘉追在苏善成的后头,不断地往黑暗深处而去,周围的负面灵力让他有股快要窒息的感觉。虽然他的体质能让负面的灵力不断成长,但不代表他就能适应负面灵力。

苏善成一面大笑一面让管嘉追着他,「哈哈,你来追我啊。」

「……你是白痴啊。」这种连续剧都看不到的恶心情节让管嘉更加生气,他把火炎咒化作火箭一般对苏善成的方向射去。

苏善成虽然一脸不屑,但仍是不敢大意地左闪右躲,避开火炎咒。但这一点点的时间,就足以让管嘉接近她。将一张五行转化咒黏在手上,手指瞬间转化桃木,朝着苏善成当头劈下。苏善成头一偏闪过管嘉的致命一击,但肩膀却挨了这一记,让桃木剑斩开肩膀。

「混蛋。」苏善成怒吼一声,魂魄突然一分为二,脸上没有黥记的鬼帅本体窜到管嘉面前,一把抓住管嘉就往旁边撞过去。

出乎意料之外的攻击让管嘉来不及防备,后脑勺撞上墙,一时之间眼冒金星。

在本体之后,接着恶灵也缠了上来。管嘉增强负面灵力的体质让恶灵的灵力不断膨胀,随着每一次的接触又不断地增长。管嘉试着想要甩掉苏善成,却怎么样也甩不掉。

「这次你躲不掉了。」苏善成戏弄着管嘉。

管嘉却没有慌张,握住他一直藏在袖里的符咒,「我就是在等你缠上我。」

「那是……」苏善成睁大了眼,想要松手,这次却换成管嘉缠上了他。

乌云开始汇集,发出阵阵雷鸣。

「你不会那么傻吧,这可是会连你自己也杀死的天雷咒。」苏善成露出惊慌的神情,甚至试图要把自己的手截断以脱离管嘉,但管嘉吸引负面灵力的体质却让她躲不掉。

「那种事情我管不着。」气疯了的管嘉才不在乎天雷咒连自己也躲不掉,当下他对死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他只想杀死苏善成,在所不惜。

「等等……」苏善成试图想要转移管嘉的注意力,但汇聚中的乌云可不一定会等她找机会逃脱。就在这时,有个人从破洞处跳下来,苏善成连忙指着那个人想要转移管嘉的注意力。「你看,那是……谁?」

在看清楚出现的人是苏善德时,苏善成的表情活像是吞下一块石头。管嘉也是相似的反应,但苏善成是又惊又怕,他却是又惊又喜。「苏善德?」

「不要,管嘉……千万不要!」苏善德看到管嘉将天雷符握在掌心上时,就知道管嘉打算做什么,心跳快得像是心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他连忙上前去阻止管嘉。

「真是的,为什么是看到你。」在最后一刻看到苏善德,管嘉的心中竟然产生了安心的感觉。他并没有原谅苏善德为了救他做出的行为,即使知道那是逼不得已,他还是无法原谅苏善德。但在最后时刻还可以看到苏善德这一点,不知为何让他感到平静。

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没有让泪水落下来,而是露出微笑,冷静地吟唱最后一段咒文:「天雷降临,急急如律令。」

青白色的雷光像是要惩罚所有的人般落下。

连苏善德都被迫退后几步,闪亮的白光几乎要烧灼了他的眼,但他试着要睁大着眼看清楚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身体的动作比脑袋的反应要来得更快,但也只来得及伸出手,眼睁睁的看着管嘉在他面前倒下。

细微的碎片飞散开来,苏善德伸手想要抓住满天的星火,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管嘉倒在他的怀里,心跳停了,呼吸不再。身体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温度,但是内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苏善德抱住头,对着天空怒吼。

「管嘉——」

「是苏善德吗?这天雷对他来说未免弱了点……该不会是顾忌到管嘉也在场?」

第一道天雷落下来的时候,朱南月正运起五行转化咒,将桃木剑转化成金属,对着一个鬼师道派的道士砍了下去。平常的状况下,他是不该砍伤同行。虽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伤了同行仍可能会造成严重的派系问题。

不过,现在应该不用担心吧。

整个鬼师道派上下,还有几个活人就算不错了,还谈什么报仇?

要让附在身上的异界恶鬼离开肉体太困难,更何况就算要救也不知道这些道士的魂魄是不是还在体内,万一赶走了异界恶鬼但人已经死了,就等于是白白浪费力气。更何况就算动员所有天师道派的道士,顶多也只能拯救几十个人,为了避免恶鬼伤人,直接杀死这些道士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朱南月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没有罪恶感,但眼下他该做的是多救几个天师道派的道士免于被恶鬼所杀。毕竟,恶鬼是绝对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的。

当朱南月劈开不知道第几个躯体,几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在杀人的时候。

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这让他有不好的预感。「喔,千万不要……」

朱南月抬起头。原本只有少许云朵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乌云,雷声大作。朱南月第一次看见乌云中隐隐闪动电光的次数如此频繁,也是第一次听到仿佛两军对垒前马蹄踏地般的狂暴雷鸣。

这是什么咒的前兆,朱南月光靠神经反射都可以说出来。他对着天师道派的道士大吼:「全部找地方躲起来,快点。」

朱南月边说也边往后退,但当他发现时已经稍微迟了。在他大吼过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十二道青白色电光划过天际,击穿鬼师道派总坛中央,强大的雷击威力撞向地底。

雷击过后,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朱南月好像「看」到有人在叫喊,却听不到声音。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明白是自己的耳朵因为爆炸声而暂时性耳聋,所以什么也听不到。

但这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不断落下来的石块和木柱让他必须要左闪右躲才能前进,但他已经不必在乎从黑洞里冒出来的恶鬼,太多魂魄碎片飘荡在半空之中,几乎在这范围内的所有恶鬼都被炸成了碎片。可能也有一些来不及闪躲的道士也成了亡魂,但朱南月分辨不出来。

耳朵渐渐听得见声音,惨叫声也越来越清晰。朱南月抓着最靠近他的一个年轻道士,这张脸他没见过,年纪似乎比他小。但现在身份、年纪、辈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活着、没受伤的人就得要想办法。「把我的命令传下去,没事的人帮助受伤的人尽快离开,不是二级以上的道士都不要留在这里。」

惊魂未定的小道士在听到朱南月的话之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受到惊吓的稚嫩脸孔上写满恐惧的表情。朱南月的话让他清醒过来,跑去帮助一个被压在石块底下的老道士。

朱南月自己则没有离开,相反的,他靠近那个从最底层贯穿到上方的大洞。

他从来没有见过——以后应该也不会见到——这么壮观的场景,深埋在地底下的鬼师道派总坛最底层,从完成之后第一次有太阳照进来。 _巨大的天窗直径超过二十公尺以上,是十二道天雷同时落下所残留下来的痕迹。电流是在几分之后就会消失的东西,但却无法掩饰走过的脚步。焦黑的表面,散落的碎石,站在废墟和阳光底下,毫发无伤的人除了苏善德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苏善德的脸上有一道阴影,即使在毫无遮蔽物的太阳光之下也停留不走。

刚才,像是是蜂群一样涌出恶鬼的洞穴如今已经安安静静,朱南月可以感觉到许多异界恶鬼徘徊在洞口,却不敢贸然出来。看着同伴变成一堆碎片,异界恶鬼也许没有感情,但最原始的本能还是存在——异界恶鬼也会害怕、恐惧。

苏善德一手拿着天雷符咒,另一手抱着管嘉,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在一瞬间,朱南月心中涌起苏善德可能已经死了的恐惧。放眼整个天师道派也只有一个人可以击退恶鬼群,「善德?」

苏善德一声也没吭。

顾不得危险,朱南月从大洞往下跳,避开落石走到苏善德的身边,「善德?」

「把所有道士叫来封住洞口。」苏善德勉强开了口,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天雷而受伤。

「我已经让十二个道士先撑住三千莲华咒了,很快就可以封住洞口。」

「那就好。」苏善德随手甩掉已经用过的十二张天雷符,抽出一张护心咒,贴在管嘉的胸口。看见管嘉面无血色,苍白得像张白纸,朱南月伸手搭在管嘉的颈动脉上。心跳没了,连体温都降了下来,更重要的是,身体里头空空荡荡。

只有某种时候,人的内心才会空空荡荡。

「管嘉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死。」苏善德说。

「他死了,发生什么事?」

「我是说他没死。」苏善德语气尖锐,紧抓着管嘉不放。

「他已经死了。」朱南月走上前想阻止苏善德。「就算你一时保住了管嘉的身体,他的魂魄也已经消散了,留住他的身体是在害他。」

「他的魂魄是被天雷打碎,但并没有消散。」苏善德执拗地说。

「善德……」朱南月苦笑。他知道管嘉在苏善德心中有多重要,但想要留住已死之人只会让自己坠入邪魔歪道。道士拥有的力量看似微小,但有时却又大得让人吃惊,甚至可以让死人复活,颠倒乾坤,「让管嘉安息吧,他已经够累了。」

苏善德挥开朱南月的手,「我做不到。」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管嘉已经死了。」朱南月抓着苏善德,「清醒一点,你要懂得放手,我认识的苏善德不是那么放不下的人。」

冷静到近乎冷酷、没有任何时刻会慌乱的沉着,灵力和判断力都是天师道派最强,这是苏善德长久以来在道士界里建立的声望。朱南月不想看到除此之外的苏善德,特别是眼前这个看起来随时会崩溃的苏善德。

苏善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管嘉是死了,但还没有消失。」

「……苏善德,你不要逼我对你动手。」对苏善德依旧固执地将护心咒牢牢地固定在管嘉身上的行为,一向好脾气的朱南月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或者是不肯承认事实。」苏善德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音调,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已经做出决定。「你知道阎罗王送给我的白莲花吗?」

「白莲花?那跟管嘉有什么关系?」朱南月摇摇头,不明白苏善德在说什么。

「白莲花是地藏在阴曹地府栽培的花朵。大概在一千多年前,地藏就发誓要超渡所有魂飞魄散的鬼魂,透过白莲花吸取这些鬼魂的怨气,地藏再用自己的灵力慢慢修补这些魂魄。」

「你是说管嘉飞散的魂魄也在……」

「如果没有意外,管嘉的魂魄很快就会被带进阴曹地府。」苏善德点点头,「我必须要在地藏让管嘉转世之前拿回他的魂魄。」

「……这太疯狂了,你该不会要告诉我,十年前你也是认为你母亲可能在阴曹地府才闯入地界?」在朱南月的目光下,苏善德只是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这对朱南月来说就已经够了,「你、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想要让死者复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

「你知道才有鬼。」朱南月抓着他的肩膀,「地藏不可能放人,阎罗王更不可能放人,你要管嘉的魂魄就只有交换,而你要拿什么去交换……苏善德,你现在对我发誓你不会那么傻,千万不要说你就是那么傻。」

苏善德扯了下嘴角,想要露出笑容安抚对方,却只让朱南月心中更加苦涩。

「你……你这傻瓜。」到最后,朱南月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责怪他。朱南月伸出手,环住苏善德的肩膀。「别去,善德,我求求你别去。」

「我不能。」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是朱南月听过最具有感情的声音。

已经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全部的人生,就算管嘉会恨他、会感到困扰,苏善德还是要尽一切所能保护管嘉、爱管嘉。因为一旦他放弃了这一切,也等于苏善德放弃了自己。

苏善德抱起管嘉,小心翼翼地放在朱南月怀里,「请你照顾他。」

「……你是个笨蛋,知道吗?」

「我知道。」苏善德笑了出来。

「知道的话你就不是笨蛋了。」朱南月无奈地摇头,「他还有多久的时间?」

「七天。」苏善德说:「如果过了七天我没有回来,就把护心咒撕掉,让他安息。」

「你真是个王八蛋,竟然要我做这种事。」

「身为一个王八蛋,我真的很感谢你。」

「……好,我会照顾他。」朱南月还是不停地摇头,「但你要怎么去阴间?除了打开我家和你家这两个出入口,去不了阴曹地府。」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是问题,目前也不需要用到那个办法。」苏善德指了指背后。

朱南月先是一愣,接着马上浮现不好的预感,「喔,不,我绝对不会让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善德就转身往洞口的方向跳。苏善德的动作飞快,离洞口又近,纵身一跃跳进洞穴的中心。黑暗立刻涌了上来,将苏善德整个人吞没。

「苏善德!」朱南月气得破口大骂。他跳了过去想将苏善德拉起来,却连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反倒是洞穴里有一股很强的拉力,也打算将他拉进去。

朱南月连忙退后几步,尽可能地离洞穴越远越好。

「混蛋,等这家伙回来,我一定要给他一拳。不、不只一拳……最好把他的鼻子打歪算了。」嘴巴上虽然抱怨个不停,朱南月却还是抱着管嘉的躯体,一边指示其他道士该如何支援,一边退向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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