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道士之天师 > 第五章

第五章

书籍名:《道士之天师》    作者:无糖绿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个子还不及芒草高的管嘉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满天都是火炎咒所形成的点点星火之光,像是萤火虫般在河面上四散飞舞。

哇。

不自觉地发出小小的惊叹声。管嘉好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手接住那不会烫人的美丽烟火。他羡慕地看着站在河岸边,不比他宽阔多少的背影。他还不被师父准许练习有危险性的符咒,苏善德却已经可以操纵得很好了。

好想成为同样出色的道士。

想要追上这个人的念头,在心里悄悄地萌芽。

就在他被星火完全吸引的时候,苏善德手中的符咒却突然失控,难以控制的地火咒所形成的两条火蛇在河面上乱窜,竟向着管嘉的方向冲去。

管嘉大吃一惊,连忙趴在地上。

火烫的感觉从背上掠过,然后在远处失控坠毁,整个地面都开始晃动。

「管嘉,醒一醒。」朱南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管嘉打了个哈欠,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朱南星床边就睡着了,而他的头刚好就枕在朱南星的手臂。

像是小孩子一样的行为让管嘉感到羞愧,脸颊无法控制地开始发热。

还记得在念国小六年级的时候,苏善德曾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发烧超过四十度。当时苏圣龙不在家,年纪更小的苏善武和苏善文则送到朱家寄住,家里只剩下管嘉和苏善德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孩。

当苏善德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时,管嘉试图要联络当时人在国外的苏圣龙,但是电话根本无法打通。同样也是个国小学生的管嘉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浸过冰水的毛巾放在苏善德头上,一整个晚上他几乎是在量体温、换冰毛巾之中度过。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管嘉累到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

而苏善德在他醒来时露出的笑容更让他感到无比的讽刺,因为苏善德没有摇醒管嘉,他只是躺在那里看着管嘉的睡脸。在管嘉看到闹钟指着十二点时抱怨苏善德为什么没有叫醒他去上课的时候,苏善德用管嘉常常听见,但突然感觉到特别

讽刺的语调说——

——可能是看着你流口水的睡脸很可爱吧。

那家伙只是笑他睡到流口水吧?

管嘉真希望自己没有想起这件事。明明已经过了十年,他却好像还是当时的那个孩子,生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该怎么办,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全都在再一次面对时忘个精光。

依然手忙脚乱,依然是当年那个除了量体温和换湿毛巾之外什么也不会的小孩。

管嘉无法原谅也无法不去讨厌仍旧是个孩子的自己。

不过,朱南星毕竟不是苏善德,不会趁机调侃管嘉。虽然察觉了管嘉脸红,但仍是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管嘉心虚地回答,连忙把话题转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上。「朱南月说你身上的烧伤并不严重,只要两到三个星期左右就会完全复原。」

「这样还叫不严重啊。」朱南星看看自己身上被纱布盖住的几处伤口,表情十分苦涩,「说得也是,对二哥来说不死都算是小伤。」

「你没有受重伤,他应该也很高兴。」

「二哥也许真的很高兴,不过……我老爸呢?」

「他……也很担心。」

「是吗?」朱南星不太相信,「我爸有来看我吗?」

「这个……」

「没有是吧。」朱南星露出苦笑,「就算我死了,老爸大概也不会为我掉眼泪吧。」

「呃……」

管嘉不是没想过要安慰朱南星,但他实在无法想像朱家大家长朱梵风掉眼泪的模样。

倒不是说朱梵风长相很可怕。

事实上,个子不高的朱梵风长相斯文,年轻的时候还被认为是天师道派第—美青年,即使多长了些年纪,依旧是风度翩翩。但在管嘉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朱梵风给他的印象只有「可怕」两个字可以形容。

这几年既学道术又兼修佛学之后,朱梵风依然正经严肃,连在他面前说笑都让人觉得对他失礼,管嘉实在无法想像只能用英明神武来形容的朱梵风跟平常人一样会哭会笑。如果这辈子真的能见到一次,那真是死也瞑目……

呸呸呸,没事讲到死干嘛。

他们也算是劫后余生,讲不吉利的事情真是煞风景。

管嘉正想转移话题,朱南星却抢先他一步,「算了,反正我也没死。」

「是啊,还活着就是好事嘛。」

「是好事没错。」朱南星转念一想,「但你可以击退张天豹,还真让我吓一跳。要是我也有这种本事的话,我老爸就不会因为我而伤脑筋了。」

「其实……」管嘉苦笑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不是他击退张天豹,朱南星就打断他的话。

「话又说回来,你该不会整晚都待在我家吧?」

「是啊,朱南月已经同意我暂时住在你家了。」

「我家?等等……你不回苏家可以吗?」朱南星吓了一跳。

也不是说住他家不可以啦,他家是还有给客人住的房间,最多就是把大哥朱南日空了五年没住的房间暂借给管嘉,但让他讶异的是管嘉竟然不回苏家。

或者说,不回苏善德的身边可以吗?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有严重恋师弟情结的苏善德会放人,「我当然是很欢迎你住在我家,但苏善德……呃,我听苏善德说师叔管得很严,你不回苏家可以吗?」

「该怎么说……也算和苏善德有关吧。」管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和苏善德有关?」朱南星一愣,接着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你们吵架了?」

「什么意思?」管嘉忍不住皱起眉,朱南星的笑容看起来实在很刺眼。

「没什么,你继续说。」朱南星连忙摇头。

「其实,救了我们的人是苏善德。」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管嘉也不隐瞒。

他将阎鬼师出现,张天豹为了救他们而被咬掉一只手臂,最后是苏善德突然出现救了他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朱南星。

但在车上和苏善德吵架的事情他只模模糊糊地提了一些,虽然管嘉认为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但他总觉得这只是他和苏善德之间的事,不想告诉其他人,即使是和他很投缘的朱南星。

「他一副为了我好的口气,听了就讨厌。」

「我了解。」朱南星用力地点点头,深有同感,「我二哥也是一样,不管是天师道派的大事或是买个车、念不念大学这种小事,他都要管。」

「他只是为你……」好字还没有说出来,管嘉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有时候管嘉也觉得自己太过矛盾,明明是同样一件事,但是在面对苏善德的时候,他总无法承认苏善德是一番好意。虽然那多多少少是因为苏善德即使是出于善意,嘴巴上却不肯饶人的缘故。

「算了,不要提他们,我带你去逛逛我们朱家神坛。」朱南星边说边从床上爬起来。

「咦?你们家有神坛?」管嘉惊讶地睁大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神坛。

「苏家没有吗?那你们都是怎么超渡恶鬼。」

「没有,师父总是不在,苏善德从来不开坛。」

「那你一定要看看。」朱南星抓起管嘉的手,「说不定还可以看到我老爸或是二哥开坛,你要是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朱南星突然的亲密举动让管嘉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挥开手,但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也不讨厌朱南星抓着他的手。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双手虽然温暖和厚实,但总有些不适合。

至于是哪里不适合,他也说不上来。

混合多种建筑风格的四合院是天师道派的「总坛」。

每个月一次的长老会议一向是「王不见王」,要不是少了朱家大家长朱梵凤、就是少了苏家的苏圣龙。大人不出现就罢了,就连年轻一代的朱南月和苏善德也很少同时现身。因此,这次能见到两人同时出席,的确是很难得。

这份难得不但不让人感动,反而令人感到忐忑不安。

道士们有个坏处是会往最坏的地方想,常常把一些平常的偶然错当成恶兆。

不过,若是能放宽心,欣赏朱南月和苏善德个性不同但同样精彩的风采,绝对是天师道派最美的一道风景。

「苏善德,放下你的长腿,难道你还炫耀得不够吗?」正襟危坐的朱南月并不介意有人将腿放在桌上,反正坐姿不正确很有可能会让脊椎受伤,他相信恶有恶报只是时候未到。但他就坐在苏善德的旁边,苏善德那双腿恰好挡住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张天师的位置。

「我做不来你那种贵公子、好孩子的模样,就别勉强了。」苏善德不为所动。

「当好孩子对你没坏处,难道装成不良少年很有趣吗?」嘴巴上这么说,朱南月的眼神可不是这么回事。

苏善德往往能激起朱南月的观察研究癣。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苏善德老是故着和他性格不同的事,像是明明就没有叛逆过却偏偏装成不良少年,或是不像他不与置评,不过光是那份勇于挑战的勇气就值得颁一座金像奖给他。

「很有趣啊,你可以试试看。」苏善德随口应了一句。

「不了,我可学不来你那种夸张的演技。」朱南月摇摇头,「你最好有个准备,豹_师叔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朱南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尖锐的男高音打断,一条红线从帐幕里抛了出来。一端缠在苏善德的手腕上,一端握在帐幕里的张天师手上。

「这是……十方丝。」不知道是哪个长老出的声,但不需要有人提醒,一旁的长老们都倒抽了一口气,全都站起来往后退。

缠在苏善德手上的红绳一般被称作「十方丝」,由于质地奇特,没有几个道士见过它的真面目,只有在道术典籍上读到它的作用。

十方丝看似单独一条红线,其实是以十条细线为蕊心捻成,只要沾上鲜血,每一条细线就能勾住一个魂魄。轻轻一拉,三魂七魄就会承受如同撕裂般的痛苦,甚至还可以将三魂七魄拉出躯体。

没有人不知道张天师手上有一条十方丝,更没有人见过张天师使用十方丝。

长老们一阵骚动,连朱南月都站了起来。唯一没有露出惊惶表情的就只有苏善德,他动了动手腕试图甩掉红绳,但以苏善德的灵力竟然甩不掉红绳,反而让红绳又多绕了几圈缠住他的手指。

「善德,松开手。」朱南月跳上桌子,随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就想要切断红绳,张天师立刻出声阻止。

「朱南月,我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想要切断红绳。」

「张道菊,我尊重你是张天师,但也不能太过分……」

「别急着生气,我可是为了苏善德说这句话。」张天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

「被十方丝扣住的魂魄若是任意拉断红线,可是会魂飞魄散的。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朱南月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苏善德。后者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覆,「十方丝里的细绳只要断了一根,连接着的魂魄就会被撕碎,所以不能切断。」

「不愧是苏善德,连十方丝都很清楚。」张天师沉声说。

「但我一直很想试试看,十方丝的破解方法是不是和我的研究结果相同。」话一说完,苏善德手指用力一拉,竟将全部的灵力顺着线送了过去。

「苏善德,你!」强大的灵力竟然连张天师也不敌,竟被苏善德拉出帐幕。矮小的身材,稚气的脸孔,怎么看都是个才十岁的男孩。要不是他手中还握着红线,在场恐怕没几个人会认为他是张天师。

这就是张天师?

质疑的声音此起彼落。除了少数几个亲近之人如张天鹤、张天虎,连长老们都没见过张天师的真面目。张天师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瞪视着逼他现身的凶手,却只的到苏善德的满脸不在乎。

「你……好,很好。」张天师露出残酷的笑容,左手一扯。

朱南月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手捏法诀往线上一压,想要压住红绳的动作,但红绳上灌注了张天师的灵力,朱南月手指才碰上红绳就马上被弹开。

张天师扬起嘴角,十方丝这玩意如果有这么容易摆脱,那就枉费它的名声了。

侣是,结果似乎也不如他所想,红线没被朱南月所断,苏善德却依旧一脸气定神闲。

「你……这是?」这让张天师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不知道看过多少被十方丝勾住的魂魄,不管平常有多硬气、有多高傲,还不是在地上打滚、哀号惨叫的道士,苏善德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除非……三魂七魄有所缺损,不然十方丝不可能拉不出魂魄,「你的三魂七魄不全?」

「是啊,这一点连长老们都不知道。」苏善德边说边跳上长桌,走到一脸惊疑不定的张天师面前,屈膝半跪在桌上,靠近张天师的脸,露出让人害怕的笑容,「把你的十方丝收回去,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吧?」

张天师脸上的表情由青转红,咬紧了牙。

朱南月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在大厅的厚重大门上。

张道菊和苏善德两人已经单独在大厅里「好好谈」事情谈了半个小时了,他不免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两人谈话的内容,而是担心苏善德一时脑充血把张天师给掐死……想到这一点,朱南月不自觉地摇摇头,告诉自己想太多了。换作别人也就罢了,那个苏善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心里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侧耳贴在门上。可惜苏善德在门的另一边下了道术,没漏出半点声音。朱南月并不特别想知道谈话的内容,但人都有好奇心,越不能知道的事情就越想知道。总觉得没有声音就是有很多声音,而且还是有很多不能传出来的声音。

比如正在上演什么全套SM戏码、或是什么监禁系列……啧,他干嘛想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去啊?一定是昨天晚上在南星的房间里翻到A片时太过吃惊,所以现在脑袋里才满是这种鬼东西。

诂又说回来,朱南月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在南星房间里找到的A片没有女主角这件事告诉老爸比较委婉。虽然说都已经是什么时代了,看个A片又不代表什么,但老爸的脑袋有没有跟着时代进步他也不是很确定。

当然,还必须告诉管嘉……呃,说不定现在管嘉已经知道了。

「怎么每一个都这么麻烦。」朱南月喃喃自语,「苏善德你最好是不要拿着皮鞭……」

「我为什么要拿皮鞭出来?」打开门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拿皮鞭出来,让苏善德有一种想要大笑的荒谬的感觉。但他还来不及笑,朱南月就往他的方向倒过来。

苏善德感到有些好笑,「你睡着了啊?」 苏善德反射性地用手挡住,才没让朱南月整个人往后倒在他身上。

「能睡得着吗?要是张天师对你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我要怎么跟我老爸交代。」朱南月连忙站稳脚步,刚刚想得太入神,竟然连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注意到,他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更别说是苏善德。

「你就给他一卷胶带好了。」

「……苏善德,我不知道你什么开始会说冷笑话了。」朱南月忍不住搓着手臂取暖。眼前这个披着苏善德外皮的家伙到底是不是苏善德啊?还是说里头其实是恶鬼,想着想着,手就不自觉地往口袋伸去,他大概还有随身带什么祛邪镇鬼的法器,说不定会用上。

「从电视广告上看来的,不好笑吗?」

「很难笑。」原来是电视广告,这倒是很像研究狂苏善德会说的笑话,「有空看电视还不如多练道术……」

话还没说完,朱南月就发觉自己不自觉地用对南星的方式在对苏善德说话。

有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苏善德比他年纪小的错觉,让他忍不住脱口说出对弟弟才会说的话。当然了,苏善德的年纪比他小,但朱南月从来不觉得苏善德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孩子,他会说些调侃、嘲讽的话,就像是二十二岁该有的孩子气,但他不会当苏善德只有二十二岁。

「这句话的对象是我吗?好吧,我会试着想办法让自己的道术不太厉害,你们才不会感到自卑。」苏善德开玩笑地说。

「这个笑话比较像是你会说的笑话。」朱南月没好气地说。

要不是老爸交代他帮苏善德,他实在不想惹上张道菊。那个身高没成长、心胸也跟着没成长的小鬼不但爱记仇还会一直找机会报复,说不定刚刚动手时已经惹_上他了。算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他保证一定会拖苏善德下水,「话又说回来,刚才还真是千钧一发,没有想到张天师竟然有十方丝。」

「是啊,我也很意外。」苏善德还是一派轻松的表情。

「真不知道要说你神经粗还是……」朱南月摇了摇头,「你和张天师谈了之后的结果是什么?」

「管嘉和南星私自行动的事情可以不追究,但张天师要求我当开坛的护法。」

「开坛?张天师已经有十年没有开坛了,怎么突然想要召鬼。」朱南月也有些意外。

「不是召鬼,是开坛镇压。但镇压需要鬼魂,我要去狩猎。」

「镇压啊……难道连你家的封印也变弱了吗?」

「状况还算好。」

「我家的状况也还过得去,靠我老爸,压在上头的阵法还可以撑一阵子。」朱南月说,「既然你我两家的封印都没问题,张天师要镇压什么?」

「不只是我们三家,还有一个地方有个大到不能再更大的破洞。」苏善德若有所指。

朱南月先是一愣,接着会意过来,「你是说鬼师道派的总坛?」

「对。」苏善德点了点头。他露出嫌恶的表情说,「张天师的时日不多了,他想趁还活着的时候,彻底解决鬼师道派这个隐患。」

「想得太容易了,鬼师道派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对象吗?」

除了阎鬼师本人之外,鬼师阎家还有八名道术高强的长老,地位、能力都和天师道派的三大家族差不多,虽然现在少了排第二的阎青,至少还有七名高手。反观天师道派,孙家已经死到只剩下一只鬼;朱家能和鬼师长老相提并论的只有朱梵凤、朱南月,还有五年前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朱南日;苏家当然就是苏圣龙和苏善德,苏善武虽然道术高超但是年纪太小。也许苏善德一个人可以抵五个人,但鬼师道派也不是只有八名长老,整个鬼师道派上下几乎可以说是一支道士军队。

「张道菊如果想到鬼师道派不容易对付,还需要我们担心吗?」

「说的也是。」朱南月苦笑,他可以理解张道菊的着急。

张天师家的男性体质特殊,可以不断地增强天师道派道士的灵力。简单的说,张天师本身就像个可以不断充电的电池。对道士而言是好事,但对张天师本人来说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这种能力会快速消耗张天师本人的生命力,这也是为什么张道菊的时间不长了。

「是啊,不过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我得去猎鬼。」

「说的也是,你是」那个「嘛。」朱南月扯了下嘴角,「不过,就算要镇压鬼师道派,我们自家的封印也不能不管,特别是你家只靠你的血和万鬼阵吃掉的鬼魂在维持封印,你不在可以吗?还是,你已经把封印的事情告诉管嘉了吗?」

「没有,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朱家和苏家的秘密是什么。」苏善德摇摇头。

「你也许可以考虑告诉他。」

「苏善德露出意外的表情,」你在劝我告诉他吗?「

「昨天晚上我和他谈过,他因为你很多事情瞒着他而非常的生气。」

不是朱南月特别爱管闲事,但明明很清楚苏善德有多喜欢管嘉,却偏偏一直做一些会让管嘉生气的事。他也不是想撮合谁和谁,恋爱这种事是你情我愿,如果管嘉不喜欢也勉强不来,但用这么别扭的方式表达爱谁会懂? .别说管嘉不懂,他也不懂。

「换成是你,你会把知道的事情告诉大朱和小朱?」

「我不会告诉南星,但我会告诉南日。」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如果我死了,南日可以处理封印的事,但南星不能。我认同南日的能力,但南星对我来说只是可爱的弟弟。」朱南月顿了一下,把话题转到管嘉上,「同样的道理,管嘉想得到的是你的认同而不是你的保护。」

「他对我来说,也是该保护的对象。」

「……算了,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又笨得可以,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朱南月哼了一声,换了话题,「你要去哪里狩猎?」

说到这件事,苏善德忍不住扯了下嘴角,「去阴曹地府。」

他也好久没有和地藏见面了,正好带点礼物去探望一下对方。

至于什么礼物比较好呢?苏善德有点坏心地想起阎罗王送过来的白莲花……

他相信地藏一定会火冒三丈多放几只恶鬼出来追杀他吧?

管嘉轻轻触碰地面,用深红色油漆——也许那不是油漆而是黑狗血、朱砂等等吓死人的玩意——写上复杂的咒文。这还是管嘉第一次见到如此复杂的符咒连结成阵法,其中绝大多数的用法他都不认得。

「真厉害,这漆里头掺了什么?」

「我死去爷爷的骨灰。」朱南星一本正经地说。

管嘉吓了一跳。虽然骨灰也不过就是钙质加一点碳,但他怎么想都觉得有点邪门。

「虽然没有苏家的万鬼阵厉害,不过这也很有用。」朱南星拉着管嘉走到阵中的石桌前,示意管嘉坐上去,「虽然看不到我老爸开坛,不过我有个还不错的把戏。」

「什么把戏?」

「讨人欢心的小把戏,你说不定也会喜欢。」朱南星手捏法诀,手中火炎咒燃成金色火焰,手掌一握,火炎咒就被压碎成无数细小的火焰,当手掌再度放开,小火焰就从四面八方飞散,飘浮在空中。

「这是……」

「我自己摸索出来的火炎咒变化,很不错吧。」朱南星得意地说,「看起来像是点点星光吧?我把它命名为星光咒。」

管嘉抬起头,每一朵小火焰悬浮在不同的位置明明灭灭,看起来就像是星光一样美。衬着没有月光的满天星斗,仿佛星晨坠落在他们四周。

管嘉伸出手,将飘浮到他眼前的火焰收入手中。

有一股无法说出的悲伤涌上心头,管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只觉得脸上湿湿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管嘉?」朱南星吓了一大跳,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你不喜欢?」

「不是。」管嘉摇摇头。

他觉得很美,只是有一点难过。仿佛他以前看过类似的电影,但他不记得电影的剧情,只记得是一部很悲伤的电影。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落在桌面上。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哭了。

管嘉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用手擦掉眼泪,反而越掉越多,眼睛又疼又酸,心里也是又疼又酸。

他刚到苏家的时候,常常哭个不停。

有时候是因为回不了家,有时候是因为被屋子不知从哪里飘出来的鬼魂吓到,有时候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伤口,他一直哭个不停。苏善德总是笑他是水龙头没关好的爱哭鬼,可是还是拿卫生纸给他。

一直到长大之后管嘉才明白,苏善德是在别扭地表达善意,想要逗他开心、逗他笑,只不过完全不懂得逗人开心的方法而已。

那时候,苏善德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对他好。

长大了之后,变得会圆滑了,变得会隐藏了,管嘉反而不知道什么才是苏善德的真心。他开始分不清楚苏善德是真的在嘲笑他,还是只是嘴巴上不饶人;是真的想要帮他,还是想要显示自己的优越;是真的对他有特别的意思,还是只是要让他误解。

理解的字汇越多,理解的事情越多,却发现能够传达给别人的东西、能够真正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少。

朱南星坐到管嘉身边,犹豫了一会之后把手放到管嘉的肩上。

带了点试探性意味的触碰。

朱南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喜欢男人远多于女人,有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仰慕两个哥哥。朱南日和朱南月虽然性格不同,但对朱南星而言他们一直都很高大。

这不是指身高上的高大,而是感觉上的高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的缘故,而天师道派因为传统和迷信并没有收女弟子,自然也没有女道士,只有少数张家的嫡系女子可以学习道术。

不管原因是什么,朱南星并没有抗拒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当他第一眼看到管嘉的时候就对管嘉很有兴趣。虽然还不到一见钟情的地步,但有好感是事实。

管嘉的肩膀微微地绷紧,但没有抗拒。

这让朱南星升起进一步的念头,他慢慢地靠近管嘉的脸,用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动作吻去管嘉脸上的泪水。管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抗拒还是接受。管嘉并不是笨蛋,不会不了解这个动作有什么意思,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唇轻轻地触碰另一个人的唇。

呼吸的气息和柔软的感觉离他好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让管嘉本能地推开朱南星,他并不讨厌这个吻,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你感觉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做。」朱南星微微地退开。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管嘉也说不出理由,他本能地抗拒这个吻,「也许我们不该这么做,这是不对的。」

朱南星微微地退开,眯着眼想要知道为什么管嘉在最后一刻突然退缩。本来想趁着半玩闹半认真的状态下试着亲吻管嘉,几秒钟前的气氛好得让朱南星认为即使管嘉不喜欢他的吻,他还可以说是玩笑一场。

但管嘉突然的拒绝,让他有种受伤的感觉。

「因为我是男人,所以你不能接受吗?」

「……不、不是。」管嘉连忙否认,在那么温柔的吻之后,他总觉得无法拒绝朱南星。

「你在害怕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该尝试。」管嘉不是没有想过可能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至少在他们身边就有个例子。朱家的朱南日和鬼师道派的阎青是情人关系,知道的人不多但不是个秘密——这两个人甚至没有想过要掩饰一下。

虽然不陌生,但相自己是不是要接受另一个男人当情人完全是不同的事。

「你讨厌我的触碰吗?」

朱南星深切的眼神看着他,管嘉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同样的眼神他在哪里看过?虽然记不起来,他却很确定自己见过,而且对那个眼神带着深深的愧疚感。

慌乱之中,随口找了个理由,「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不该待在天师道派。」

不只是苏善德,甚至连朱南月都用四两拨千金的方式躲开他的问题,而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当成局外人。

「要不要去一个天师道派管不到的地方。」

「咦?」管嘉睁大眼,「你是说……」

朱南星抓着管嘉的肩膀,很诚恳地说,「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家出走?」

「真实的,我又不是贞子。」

苏善德跨出电视机的动作就像从一个窗子爬出来一样轻巧,跨过茶几拿起沙发上的摇控器,用一脸欠揍的表情对着从电视机里追过来的地藏挥挥手。

「拜拜。」

喀地一声关掉电视开关。

乒乒乓乓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几秒钟之后,电视机的黑暗像是硬被拉开一样分向两边,露出地藏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

苏善德忍不住用赞赏的目光边摇头边啧啧称奇,「真的很不死心耶,才不过吃掉你几只恶鬼。」

免费帮他超渡还这么凶,难怪老是嫁不出去。

苏善德不慌不忙地走到插座旁,将电视机插头拔了下来。失去电力的同时,附在电视上的咒语也失去作用,通往阴曹地府的通道瞬间关闭,地藏的脸也在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听见声音,苏善武从二楼跑到地下室。第一眼就看到苏善德的脸上有深黑的花纹,看起来就像是黥记一样,只不过面积大得吓人,几乎盖住了三分之一张脸,「大哥?」

「没事、没事,只不过地藏想要过来我们家坐坐,但我不想开门而己。」苏善德摆了摆手,一脸没什么事的表情,「父亲不是不准你和善文下来吗,你怎么跑下来了。」

「爸爸不在,可是……」苏善武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刚刚听到的事情告诉大哥。但那两个人说得那么肯定,一副没有转圜余地的样子。

「可是什么?」苏善武虽然不是个只懂得直来直往的小孩,但很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要不是看起来真的很为难的样子,苏善德还以为自己的弟弟突然得了会结巴的病,「实话实说就好了。」

「……大哥,管嘉说他要离家出走。」

「啊?」苏善德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我没听过离家出走还要回来报备这种事,他只是一时情绪,别管他就好了。」

「可是……小朱也来了,好像是认真的样子。」

「小朱?」苏善德听到朱南星也来了,表情立刻变了。顾不得自己脸上还留着黥记,随手抓了条毛巾就往楼上冲。

见过还要回家和家人说再见之后再离家出走的人吗?

不只是朱南星露出又疑惑又想笑的表情,连管嘉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谬。

从他和苏善德大吵一架不回家之后,每一件事都很莫名其妙,到现在被朱南星几句话就说动要离家出走也几乎是没有理由。不管是他还是苏善德,好像都任由情绪操纵他们的行为,无视于理智的劝阻。

「我要……」管嘉看到苏善德出现时就站起来。他已经收拾了行李,只等和苏善德说他不会再回苏家就走。但在看到苏善德遮着脸时,事情马上被抛到脑后,「你的脸怎么了?」

苏善德的脸上掩着毛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我没事,你拿着行李想要做什么?」

「我……我要离开。」

「离开?你以为你离开苏家能做什么?」苏善德并不想说出这么重的话,却不由目主地脱口而出。

「你怎么能肯定?」

「我还不了解吗?」

管嘉原本还有些心虚,但苏善德都说了,这口气怎么可能忍得下来,出口的话也无法控制地充满嘲讽之意,「哼,我不需要一个连高中都没有毕业的人对我说这句话。」

苏善德的表情微变,几乎无法维持那副不在乎的样子。

他并不在乎学历,但国中毕业就开始接掌家里的事务并不是苏善德的希望。

他国中毕业时拿到全校第一名的成绩,他甚至还是篮球校队的队长。他做什么事情时都很快乐,所以自然也比别人做得更好,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他知道自己能够拥有的时间就只有这么多,他在家附近的高中念了一年,但出席日根本还不到规定的四分之一,甚至还错过了期末考——因为苏圣龙去了美国,而他必须到中部去处理一栋闹鬼的房子。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时,学校根本不等他解释就打电话来通知他被退学了。

苏善德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所以现在不当道士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虽然是他挑起的争执,但心里还是有一种被刺伤的感觉,只是感觉不到疼痛。

苏善德没有多加考虑就立刻反击,「这和学历无关,你要想想,你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地方可去,离开苏家之后你要怎么办?」

「南星有住的地方,不用你担心。」

听到朱南星的名字,苏善德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朱南星并不在客厅里,「是小朱怂恿你离家出走吗?你连自己决定要离家出走的能力都没有,还想要在外面生活?」

「和他无关,离家出走是我自己的决定。」

「喔,那为什么还回来?」苏善德冷笑一声。

「这……」管嘉下意识地往门口退了几步。

「你知道我有千百种方法留住你。」苏善德向管嘉走了过去,身上有一股可怕的气势。

管嘉本能地感到害怕,他也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眼前的苏善德还是和平常一样,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只不过是冷笑,但整个人好像变了个样,不太像是人,

反倒像是……

对了,就像是鬼。

有一股阴森的气从苏善德身上散发出来。

苏家的客厅并不宽广,管嘉退后了几步就背撞上大门。苏善德一只手压在离他的脸不到十公分的门上,整个人靠了上来,强烈的压迫感让管嘉有快要窒息的感觉。苏善德的身高只比他高上两、三公分,身材甚至比他更瘦一些,但他却有一种苏善德是个巨人的恐惧感。

「你……你敢把我关在这间房子里吗?」

苏善德一语不发,双眼凝视着管嘉。

管嘉从苏善德的眼底却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但不是愤怒也不是伤心,而是一种被抛弃的委屈。管嘉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苏善德怎么可能有那种眼神?

苏善德的脸缓缓地凑近管嘉,近到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喷在脸上。这个距离让管嘉有些慌张,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朱南星亲吻他的记忆猛然浮现在脑海,管嘉想也不想就推开苏善德。

苏善德仿佛惊醒过来一般退后了几步,转过身不让管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刚刚他差点就要亲吻管嘉,幸好管嘉推开了他。带着一半庆幸一半失落的心情。苏善德装作不动声色地对管嘉说,「算了,随便你。想离家出走就快走吧。」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苏善德会突然冷静下来,管嘉也知道要是苏圣龙在家,别说苏圣龙会不会同意,他恐怕连提出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苏善德的背影,管嘉忽然有一股很复杂的心情,想要走上前拍拍苏善德的肩膀说他不走了,但最后还是没有伸出手,只是用小到听不见的声音对苏善德说了一句再见。

走出苏家的大门,外头的空气竟然有点陌生。

管嘉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有点怀念。

这栋天天闹鬼的老房子是鬼魂、妖怪还有头会掉下来滚动、从电视机里爬来爬

去的家伙们最爱的地方。他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甚至有一天他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被斩首的鬼魂遗落在他枕头旁的头颅时,连惊叫、讶异都没有。

事实上,他把头拿了起来放在地下室门口。师父不准他靠近地下室,但他知道每隔七天苏善德都会超渡苏家抓来的鬼魂,他每一次都很好奇地等在门口,想看看那里面是什么模样,想要更靠近……那个地方。

你不想离开吗?「朱南星手放在方向盘上对管嘉说,」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眷恋,至少不像我那么想离开。「

「不,我想离开,只是有点不习惯。」管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忍不住不断回头。

并不是因为他很怀念,而是因为有些愧疚。

他曾和高中好朋友一起组了两人的摇滚乐团,管嘉当主唱,另外一个人弹吉他,两个人约定要成为台湾最棒的摇滚乐团。但到了毕业的前一个月,对方忽然说再也不唱歌,留下另一个人和可能赚不了钱但曾经伟大的梦想。

管嘉并不觉得道士事业有哪里值得他放弃一切,他也不是自愿成为道士。但苏圣龙去环游世界、苏善武和苏善文分别到住宿学校念书,最后连他也离开了,总有一股丢下苏善德的愧疚感——即使他没有义务陪苏善德一起留在这里。

「你还没走啊?」苏善德不知何时走到屋外,带着他一贯的嚣张表情站在门口,「这么快就开始想念我了?」

轻佻的语气加上让人恼怒的笑容,让管嘉立刻把同情和愧疚全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对苏善德这种人,你连同情他都显得太多余。

哼了一声,管嘉将旅行背包丢进朱南星的后车座,「去死吧,谁会想念你。」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大悲咒的咒文用摇滚唱腔听来别有一番风味,就不知道有没有念经该有的效果了。正当苏善德开始思考大悲咒对他现在低落的心情有没有正面效果时,阎罗王的身影从电视里冒出来,「有没有想念我?」

「没有。」随口应了声,苏善德仰躺在沙发上合上眼。

从一开始会一脚把阎罗王踹开,到现在把阎罗王视为空气。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一种不自觉养成的习惯?

他和管嘉之间的关系,同样是单方面的追求,而且对方不是没有察觉。他总乐观的想,也许有一天,管嘉会习惯他,就像是他习惯阎罗王的存在一样。

怀抱着这微小的梦想竟让他感觉到十分幸福。他已经被拒绝了十几年,所以任何一点点可以称得上是进展的东西,他都甘之如饴。

然后,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将他十几年来所珍惜的回忆和关系全部毁坏。

梦和现实的差距,他比谁还清楚。

这无关乎才能、无关乎条件,感情这种事情,不是数学上的一加一等于二。即使他比任何人强大,比任何人更有力量,但在感情这场战争里他只能输得一败涂地。

幸好,即使输得一败涂地,他还是可以带着微笑祝福管嘉和朱南星,像是连续

剧里的蠢蛋男配角般告诉自己只要管嘉幸福就好……

哼,幸福就好?

心里有一股刺痛的感觉。他应该是没有感情,当然也不会感觉到嫉妒,但他无法自拔地感觉到浑身颤抖和一股强烈的不舒服。

他明白自己不能拥有,也不能奢望。

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结局,管嘉的愿望就该是他的愿望。成全他所爱,爱他所爱。

这才应该是爱情吧?

不。

在这一瞬间,苏善德才真正明白爱情的本质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自身的欲念、为了自身的感情。绝大部分的爱情并不是成全对方,而是在成全自己。至于能够成全对方的伟大爱情,他并非真正拥有。

是最后一点点的自尊心让他克制着自己,用差劲透顶的态度将管嘉赶出门。

苏善德扬起嘴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嘲讽的微笑。非自然的魂魄终究是三界都容不下的次等品,连带着产生的感情也是次等感情。

理解这点深深地刺痛了他,比过往的每一次伤害都要来得更深,鲜血淋漓而无法愈合。

这么说起来,离开苏家对管嘉也不是坏事嘛。苏善德自嘲地想,至少管嘉可以过正常的生活。虽然正常这两字由他的口中讲出来,有一种让人想放声大笑的荒谬感。

「你对我永远是用敷衍的语气。」阎罗王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抱怨,自己拉张椅子坐在苏善德的对面,注视着这个从外表看不出来有多强悍的男人。「小管嘉真的离家出走?」

「嗯。」苏善德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你让他离开没有关系吗?苏圣龙……」

「这倒是不需要担心。」苏善德想要微笑,但看起来更像是苦笑,「他刚去欧洲。」

「但他总会回来。」

「那就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再想办法。」

「真是自暴自弃的想法,不像你。」阎罗王坐在茶几上,正好卡在苏善德放在茶几上的长腿中间,姿势十分暧昧,「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人喜欢会比较快乐?」

「比如说?」苏善德挑起眉。

「我。」阎罗王大方地指着自己。

苏善德将阎罗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次也看不出对方有任何脸红或是心虚的表情。有一种人对爱情永远不怕被拒绝永远不担心不能付出,唯一担心的只有他愿意付出的对象在不在。他们自私自利,完全不顾对方的意愿就一股脑地将感情倒在对方身上,从这方面看来,苏善德自己和阎罗王其实都是同一种人,「你?别开玩笑了。」

「不尝试怎么知道?」阎罗王低下头,似乎想要亲吻苏善德,而苏善德的反应是一脚踹在阎罗王的脸上。脸上多了一个脚印的阎罗王不但毫不在意,还对着苏善德微笑,「你可以慢慢考虑,我有永恒的时间等你。」

「随你高兴等多久就等多久。」苏善德仰躺在沙发上。

阎罗王想要勾着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吻,但他知道苏善德不会喜欢他这样做,也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大多数的时候,阎罗王会喜欢那个充满自信和傲气的苏善德,但在某些时候,苏善德会露出一种被命运摆弄般的无奈。他可以看到苏善德坐在沙发上摊开双手,看不见的命运丝线正牵引着他。命运不会在每一个时刻控制他,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将他拉回他该在的地方。

「我想见见另外一个」你「。」阎罗王说。

「喔?」苏善德挑起眉,「你想打架吗?」

「你这么肯定」他「想和我打架?」

「因为他想揍你,如果你最近缺乏锻链的话我就叫他出来吧。」苏善德坐起身,「你怎么会想要见他?」

「你到地藏那里踢馆,我不给他一个交代怎么可以。」阎罗王耸了耸肩。

刚回到地界就看到怒气冲冲的地藏朝他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将断成两截的锡杖丢到他面前。看着那根断成两截的锡杖,地藏的意思是要他接上吗?东西是他送的,但可没有附送售后服务啊。「这是什么意思?」

接着向阎罗王丢过来的是一大束白莲花,还滴着白莲花的水显然刚离开花瓶。

这个他就懂了。

「是苏善德吗?」

「真惜,怎么趁我不在的时候……」阁罗王小声地说。「除了他还有哪个道士会把阴曹地府当作自家后院?」

「你还替他狡辩l」地藏柳眉倒竖。身为菩萨,他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性别,即使是以男性的形象出现,容貌也带了点中性的味道。即使因为发怒而显得有点狰狞,阎罗王还是觉得地藏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现在当然不是称赞对方好看的时候,阎罗王连忙赔笑,「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他实在太不对了,来也不先告诉我一声。」

「他如果告诉你的话,还敢把那东西放出来吗?」

「那东西……」阎罗王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你是说另一个苏善德吗?」

「什么另一个苏善德,分明就是妖怪!」想到那个连恶灵都吞下去的家伙,地藏心里就有气,光用吃的就超渡掉难缠的恶鬼,还拿花来开他完笑,分明就是讽刺他。

「唉呀,别气别气,我马上就去处理。」阎罗王赔着笑脸,然后就出现在苏善德面前。

「这样吗?」苏善德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突然变了个样。明明只是脸上多了像是黥记之类的黑色花纹,却浑身充满鬼气,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一记手刀往阎罗王的头上劈。

阎罗王反应极快,一个翻身闪过手刀落在电视机前,对着「苏善德」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你还是一样小人啊,天罪。」

被称呼为天罪的「另一个苏善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开口前就一脚狠踹阎罗王。

「穷追不舍的烂桃花,你什么时候才会谢掉啊。」

坐在助手席上,看着车外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管嘉也冷静下来。

刚刚和苏善德一阵没有理智的互相攻击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现在冷静下来了,懊恼的情绪却怎么样也挥不去。管嘉不是个很尖锐的人,说话一向很有分寸,虽然不敢说能够体谅每一个人的状况,但也很少口出恶言。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善德总是能轻易撩拨起他的情绪。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言好语的次数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回想起来几乎每一段记忆都是一连串的恶言相向或是互相嘲讽。他也从来不觉得会伤到苏善德,但这一次……总觉得最后那个眼神很寂寞,让他感到愧疚。

「不要想、不要想。」管嘉用脑袋去撞前面的平台,想把那股愧疚感敲掉。

「你敲自己的脑袋做什么?」与其说朱南星被管嘉敲脑袋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如说他觉得有点好笑。这个拿头去撞墙的动作由管嘉做起来就像是个神秘的仪式。

「没事。」管嘉摇摇头,虽然要在一起生活,但他却不想把有关苏善德的记忆和朱南星分享。总觉得和朱南星提到苏善德的事有哪里奇怪……啊,大概和一般人怕新情人吃醋,总是不提旧情人的事差不多吧。

为了避免朱南星追问,管嘉连忙转移话题,「你不需要告诉师伯你要离家吗?」

「哈,怎么会有人离家出走还要事先通知。」说到这件事朱南星就觉得好笑。

「但你答应一定会告诉师伯。」管嘉皱起眉头,朱师伯从小就很照顾他们,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他心里绝不会舒坦。

「好吧,我打了通电话给老爸,顺便把这件事也告知张天师。」朱南星摇了摇头,他真搞不懂管嘉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那就好。」

「好什么啊,这样子离家出走真像是小孩子在办家家酒。」朱南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猛然踩下煞车,管嘉整个人撞上前座的平台,要不是有系安全带可能会连人也摔出去。

「南星?」

「抱歉,我也不是突然想停下车,只不过目的地到了。」朱南星指着前方。

管嘉放眼望去,眼前除了荒堙漫草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疑惑地看向朱南星,但后者只是对他指了指前头,接着就下了车。管嘉跟在朱南星身后,也走了进去。

越过颓圮的砖墙,拨开蔓生的野草之后,露出了一口古井。管嘉疑惑地看着朱南星,「这口古井是?」

「跟我来就知道。」朱南星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说,「这是我很久以前发现的秘密,这口井通往一个很棒的地方,你见到了一定会很吃惊。」

管嘉半信半疑,但还是跟在先跳下去的朱南星之后,也跟着跳进古井。

古井的底部只有些微的阳光可以透入,幽暗之中,管嘉摸到墙上有一个大洞。

他踏进洞里,很快就发现那是一条水道,朱南星正在他前方不到五公尺处,脚步踏过流水,发出切开水流的声响。

走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之后,他们终于再度见到阳光。

「你先上去。」看到出口阳光,朱南星停下来将管嘉推上前。

「好。」踏上缺了边角、摇摇欲坠的石阶,长时间的黑暗让管嘉一下子没能习惯光线,连忙闭起眼睛。

「你终于找到人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管嘉疑惑地睁开眼。

阎木那张比上一次见到风干的枯脸出现在管嘉面前,让他不自觉地连退两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阎木露出微笑,摊开双手,「这里是我家。」

管嘉疑惑地回头,朱南星就在站在他后方,看不出有丝毫的意外,「这里是哪里?」

「鬼师道派总坛。」朱南星微微地扬起嘴角,表情好整以暇。

「鬼师道派总坛?」管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南星,我们为什么会在鬼师道派总坛?」

朱南星先是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出其不意地动手。

出手奇怪,角度诡异的手刃敲在管嘉的后颈上,让管嘉晕了过去。朱南星在管嘉往前摔之前一手将他抓住,把管嘉扛在肩上。「因为我和他之间的确是合作关系……啊,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合作。你说是吧?阎木。」

「当然。」阎木露出微笑,却无法让人感觉到半分善意,只有满满的算计,「因为我们正在合作,苏善成……不,应该称呼你为阎善成吧?」

被揭穿身份,朱南星却没有半点慌张的表情。

「名字有什么差别呢?阎鬼师。你还是叫我苏善成吧,在我对苏家复仇之后,再丢掉这个讨人厌的姓氏会更有意义。」

「向苏家复仇的话,你的第一个目标应该就是——」

「当然是我那个天下无敌的大哥啦。」苏善成咧开嘴。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她大哥来个感人的兄妹相会了。

当然,如果可以感人到让她大哥流下限泪,或是流下鲜血,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