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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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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如歌、扶雪珞等人立时围了上去。
  顾不得胸口仍是火烧火燎般疼痛,那一种忽然间的缺失逼得她艰难的睁开眼睛。目光从众人狂喜的面上纷纷扫过,没有,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人。
  可是她失去意识前他坚定的语声,她无尽煎熬当中他温柔的注视,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难道他真的从未在她眼前出现?
  她不会错的,她绝不会!
  张一张口,萧冷儿发不出声音。扶雪珞连忙俯下身去,耳朵贴着她嘴唇:“你要说什么?冷儿,你要说什么?”
  顾不得此刻究竟是谁对谁更残忍,萧冷儿吃力的发声:“楚……”
  抬起头,扶雪珞一刹间白了面色。
  洛烟然连忙上前递了水小口小口让萧冷儿咽下。半晌恢复一些气力,扣上洛烟然手腕,萧冷儿切切望她:“他……”
  不忍看她那样凄然的眼神,洛烟然转过头去,闷声道:“他走了。”
  重又跌回床上,无神望着头顶房梁,萧冷儿只觉心中仿佛瞬间空出一个大洞,却又似有些安慰。他是当真来了,而并非只是她空寂的想象。
  萧如歌沉声道:“此地有这许多人关心你,你却只挂念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委实太过不懂礼数。”
  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最后停在扶雪珞复杂神色之上,萧冷儿笑得清冷:“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要甚礼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说至此便忽然掀被坐起身来。
  众人不免大惊,扶雪珞和洛烟然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依暮云冲上前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在床上多躺片刻!”说着眼眶立时便发红,发狠转过身去。
  萧冷儿咬唇,却仍是挣扎:“我绝不会让他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去找他。”
  萧如歌上前斥道:“冷儿,你太不懂事了!”
  看他片刻,萧冷儿别过头去,咬唇道:“这许多武林人士面前,我这做女儿的,也不愿与你太难堪,请退开。”
  洛云岚听得失笑:“你二人倒真是天生……”目光触到扶雪珞,自觉吞掉下半句。
  扶雪珞却已直起身来,淡淡道:“你且躺下好生休息,我这就去帮你把他找回来。”说完再不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雪珞……”
  停下身,扶雪珞却并未回头,顿一顿才道:“你高兴就好。”
  他走出门去,萧冷儿仍是呆呆望了那方向。她此刻模样是从未有过的虚弱,但众人看着她,即便是一向最疼爱她的萧泆然,目中也是全然的不谅解。
  不愿多做解释,萧冷儿垂下头去:“多谢诸位关心,想来大家都累了,请各自回去休息吧。”
  当下秋若桐等人都默默退出去,剩下洛文靖一行人,多待片刻,却也跟着出去,唯萧如歌出门时重重摞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屋中片刻寂静,萧冷儿笑叹:“你们说,有爹爹跟没有,却又有甚分别。”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悲欢离合,所谓的父母与养母,俱都不在她身边。当她终于欢喜了一个人,唯听得一片反对之辞。
  她并不在意他们!紧紧咬唇,萧冷儿垂下头去。但是扶雪珞……一想到他,她便不由自主心痛起来。这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默默扶她躺下,洛烟然方要起身,却已被她拉住:“我瞧那日你也伤得很重,现在……”
  “你都昏迷三天了。”拍拍她脸颊,洛烟然柔声道,“那日我并未伤及心脉,调养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倒是你……”她顿得一顿,不由自主看向萧佩如。
  示意洛烟然和依暮云在自己床边坐下,执了二女的手,萧冷儿满足叹道:“感觉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说上一句好好的话。”
  萧佩如半晌道:“她自己的身体,只怕心里比谁都清楚,不必我多说。”
  感觉到心中猛然似有些抽痛,萧冷儿讶然望向依暮云,却正好见她红着眼眶转过头去,心下感动,笑道:“我多次感受到你心痛,却是第一次明明白白知道,这是为我。”
  “你如果不想我难过,就好好照顾自己,莫要再像三天前那样罔顾性命。”依暮云咬唇道。
  “那不是看雪珞有危险,一时情急么。”萧冷儿轻笑出声。
  连洛烟然也忍不住出声低斥:“他受伤能算得了什么大事,你硬生生替他挨这一掌,伤重却是他的十倍。”
  那只因楼心月纵然在盛怒之中,最终却也对她留了手,否则她焉有命等到庚桑楚来救她?
  想到那人,她苍凉心中总也有些了温情和甜意。
  “冷儿,你不要觉得,你欠了扶雪珞很多,无法偿情,便用自己的安危甚至性命来报答他,没有人希望你这样做。”萧佩如终忍不住开口,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况且感情的事何来多错,你并没有欠他。”
  摇了摇头,萧冷儿还想说话,抬头却见一人匆匆从门口跨进来。两人目光相对,便似再移不开一般。痴痴看他眉眼,近乎贪婪。萧冷儿开口,便是哽咽:“你……”
  示意众人都退出去,萧泆然从庚桑楚面前走过时,哼的一声虽小,屋内几个人却听得清楚明白。走在最后,扶雪珞深深看两人一眼,终于也带门出去。
  关门时,扶雪珞总觉心的某一处似落下缺口,但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知道她肯不顾性命救他是心甘情愿。她可以为他不要性命,那是朋友间的义。然而她一次次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却是对那个人之间的情。
  其实真的就是这样简单。但他始终也看不明白,不愿意明白。
  那天他让她给他机会,她为难的模样,他以为自己终于也在她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可是事实原来并不是这样。当他终于觉得他们可以有一个开始的时候,他来了。不知怎的,他出手救她那刻,他忽然想到,为什么陪在她身边最多的是她,每一次当她有了危险,救她的却是另一个他?
  她明明已经伤得那样重,可是她的眼睛却那样亮,仿佛看着的那个人就是她全部的力量和勇气。她闭上了眼睛,把一切都交给他。
  那个眼神忽然之间让他的心落到从未有过的谷底。
  她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除了那个人,她从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任何人。
  原来她果然深爱着他。
  原来她果真只是当他是朋友,连一丝一毫的心意也不曾分给他。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向来都站在他身后的绿衣姑娘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伸手向她,扶雪珞浑身瘫软:“烟然,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我太累了。”
  他的心真是太累太累了,爱着一个朝着一条黄泉路却永远都孤勇着不准备回头的人。明知是这样,他自己也早已迷失了回头方向的人。
  伸手抱他,洛烟然眼泪潸然。
  不远处依暮云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洛云岚的手,痴痴看了相拥的那两人发呆。旁边这人的目光,却只落在她身上,半晌洛云岚淡淡道:“想来圣沨还在华山脚底下没有离开。”
  怔得一怔,依暮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连忙甩开他手,呸一声道:“你还得意了!我是可怜雪珞和烟然两个,此刻就算是一只小狗握在我身边,我也会牵着它的爪子。”
  看她明亮的眼和微红的耳垂,洛云岚心里忽然变得柔软,那些耐心的守候,竟也有了一丝躁动,伸手揽她入怀,不顾她挣扎,洛云岚喃喃叹道:“为何你就是不肯明白。我一直在等你摆脱过去的迷恋,我一直在等你把心空出来,否则我要怎样才能住得进去。”
  依暮云不懂。但是他叹息中的怅然,却奇异的阻止了她的挣扎。眼前这人,还是习惯他笑着开心着呢,她细细的想。却又有些羞恼,原来她心里,竟有些舍不得他感怀。
  
  凝望半晌,萧冷儿伸出手:“我想出去走走。”
  走近她,庚桑楚蹲下身,握住她的手:“你真任性。”他深深叹息。
  “我想见你。”
  “扶雪珞会伤心。”
  “……我很坏。”
  “你也不爱惜身体。”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晒月光。”
  “你身体还没好。”
  “我不会死。”
  他忽的止住了声音。
  细细将两人十指扣紧,萧冷儿抬头看他,笑容干净明亮,一如初见:“你不想我死,我就不会死。我为了你和他们,也会努力的开心的活着。”
  那干净明亮却刺痛他的心,唇覆上她光洁却苍白的手,他努力让她感受自己的心意:“以后在我面前,可以不要笑,也不用开心,你可以哭,也可以最伤心最难过。我会心疼,你笑起来,我的心真的很疼很疼。”他从前不愿看,也不愿懂,可是她的情意,拨掉他所有的伪装。
  不笑,可以哭。不开心,可以难过。不坚强,可以软弱。不想离开,也可以耍赖。她的眼泪不知何时已沾染到他玉一般容色上,可是她依然笑得明亮:“我不愿意,我就是喜欢叫你伤心。我唯一的骄傲,只剩在你面前笑得比任何人都要漂亮。让你忘不掉,让你心痛,让你一辈子都对我心心念念……”她笑着扑在他怀中,“我很坏,是不是?”
  她的头发又香又软,他紧紧蹭着:“我喜欢你坏。”他喜欢她一生一世都开心,纵然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要答应我,你要开心,是真的开心。”
  某人在他怀里,却是恩恩呀呀:“你让我出去晒月光,我就考虑啊。”
  他笑着伸手抱她。萧冷儿却是趔开身子,痛得她呲的一声,仍是咬着牙表达心里的愿望:“我要背,不要抱。”
  庚桑楚心疼得直皱眉:“你别仗着自己现在有伤在身,就以为我真的不敢收拾你。”
  萧冷儿瞪他:“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少年笑得妖媚狡黠,俯身,两人唇齿如蜜相依。
  半晌大笑声中把她放在背上,他背着她往外走。
  月有阴晴,人有祸福,天可怜见,庚桑楚唯愿与萧冷儿长伴一生。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
  星光正好,万物披霞。
  天气不知何时已转冷,白衣的少女抱紧双肩,月色银光镀了她清颜,圣洁美好得可不思议。庚桑楚痴痴看着,天底下唯有这一个她,从初见开始,化作一道闪电一样的光束,直直打入他心底,再不留余地。
  “我时常想,我们之间究竟是错了什么?人?时间?地点?还是出身?”发神看天上圆月,萧冷儿笑靥如幻,“但是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同一片星空下。一切都没有错,如果那时候我遇上的不是你,却还能是谁?”
  她回头望他:“我问你的事情,你好好回答我。”
  庚桑楚颔首,手中折扇抬高,却是要为她挡去凉风。那扇面挡了一处,身上的凉意却也不会就此消散,萧冷儿微笑看着:“你知道吗?你就像这把扇子一样,我心里知道你能为我做的实在有限,我知道人群里随便挑一个人,都会比你更疼惜人,也不会随时随地,都搅得人家伤心难过。可是只要你稍微付出了一点,哪怕这把扇子其实丝毫的温暖也不能为我留住,但是只要我知道你是肯为我做这一种徒劳的事,我心里,总是开心满足的。一直以来,我都想跟你讲说,不必为我付出太多,也不必觉得亏欠我。”
  她第一次见到这把风生水起的扇子时,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一把普通的扇子摇得这样好看。她究竟迷上了他的什么?月光下她细看他眉眼,精致妖媚,每一处都惑人。
  天底下不是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她却独独爱这一种。
  “你让圣沨将那阵法教给我,是不是因为明知,若没有那阵法,我面对楼心月,必死无疑?”
  沉吟良久,庚桑楚点头。
  “只因你知道这一次的事,我必定会相信圣沨,也必定会强出头,害怕我会有危险,所以这才千里迢迢从四川赶来?”
  庚桑楚只觉连摇折扇的动作都跟着别扭起来,却还是要点头。
  “如果你不赶来此处,以你目前对川内的部署,加上楼心月刻意为之,是不是轻易便可掌握中原半壁江山?”
  庚桑楚眉峰紧蹙,半开玩笑道:“你可莫要再说这话题,我如今心里可后悔着。”
  “那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终于问出最关切的一句,萧冷儿紧紧咬唇。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识大体顾大局,向来事事以楼心圣界当先。如今他终于抛开所有一回,其中原因她却只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半晌转过头去,庚桑楚淡淡道:“你知道原因,又何必……”
  “我想你听讲!”
  半晌复又转过身来,庚桑楚一向带笑的眼中已多出三分气恼,那般明亮的颜色,却衬得他整个人都似在发光,有些负气道:“我庚桑楚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至沦落到用你一个女人的命来换取天下。”
  “被你牺牲的人命还少么。”萧冷儿似笑非笑。
  “你不一样!”庚桑楚脱口而出。
  “有什么不一样。”萧冷儿偏头,笑,“在问心殿下的心中,天下可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为你所看重?为了所谓的大计,你可以牺牲旁人,也同样会利用我。我……”
  “我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让我心爱的女人收到哪怕一点的伤害!”
  他一句话脱口之时,她已然扑入他怀中,两人紧紧相拥,一刻间庚桑楚几乎连声音也哽咽:“虽然我一直无法做到这心中对你的承诺,虽然我一直在不停的伤害你,可是我……”他在四川的时候,想到有可能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再没有人跟他生死相搏,没有人跟他斗嘴,没有人心心念念要算计他,没有人让他日思夜想,没有人让他又是甜蜜又是痛苦。从此这一生,都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一种刀绞般的痛苦,他当真再不愿尝试。他分明已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可是他原来是心甘情愿用那一切都换去她的好好活着。
  他是软弱了。可是他没有办法后悔,在这茫茫天涯,母亲走了之后,他好容易再找到一个人,让他依托,给他救赎,他无法做到舍弃。哪怕因此他的路会再艰难十倍。
  让他自私,哪怕此生就这一回,那也很好,那已足够。
  忽然有什么在月光下一闪,瞬间晃痛了她的眼。萧冷儿定睛,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细细寻觅。他一头长发,于男子而言,实是好得不可思议,又黑有密,可是——
  她伸手,颤颤拔掉他鬓边一根白发,银灰的色,刺得她双目生疼。拨去他发鬓外延,里面星星点点,尽是银光。眼泪越积越多,终于滴滴落下来,萧冷儿泣不成声。
  安慰的搂她双肩,庚桑楚接过那根白发,失笑:“傻孩子,人都会老,都会长白头发的,哭什么哭。”
  “你今年多少岁?”她吸一吸鼻子,哽声问他。
  庚桑楚想得一想,他倒当真没太注意自己年龄,半晌道:“虚岁二十有三。”想想又颇为笃定的颔首道,“应当是。”
  一时哭笑不得,萧冷儿嗔道:“怎会有你这样的怪胎,连自己年岁都记不清。”
  “从未留意过生日,又怎会记得年岁。”
  庚桑楚答得顺口,萧冷儿听在耳中,却是颇为怔忡,半晌叹道:“有朝一日,我若能陪你庆生,那便是最好的时光。”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在剑门关的那个早上,一时各自无语。又想到原镜湄,萧冷儿咬唇道:“上次离开的时候,我以为,以为你和镜湄……”
  片刻无语,庚桑楚执了她手:“身体可以么?想和你到处走走。”
  萧冷儿张开臂:“我要你背。”
  再次失笑,庚桑楚爽快的合上折扇,蹲身背对她。萧冷儿附上去攀了他脖颈,心中满足难言。
  两人不紧不慢走着,不时轻笑。
  “楚……你知道,我想陪你庆生,陪你洗衣做饭,陪你……开心和不开心。”
  “……嗯。”
  “我也想……让你陪我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让你、嗯,让你唱歌给我听,让你只许对着我一个人笑。”
  “……”
  “你说好不好?”
  停下脚步,他重重应她:“好。”
  搂紧他的脖子,她呼吸深深埋在他发间:“我们私奔,好不好?”
  “想去哪里?”
  “想去……听说这时节天山的雪莲都会开花了,我从没有见过盛开的雪莲花。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
  “然后我们可以去泰山看日出啊,古人都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想必是非常壮阔的精致。我们还可以去关外,听说那里的那里的一切都肆意得很,没有边界。风吹草低见牛羊,远处的羊群和天边的云都连在一起,是不是那样的景象?蜀中啊,我们虽然去了几次,可是都没有机会好好玩,听说四川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
  “好。你说什么都好,我都会依你。”
  “真的?”
  “真的。”
  “真的……”不停流出的眼泪潮湿了他的发,她只觉自己从未在他面前哭得这般狼狈,却又庆幸他是背对自己而立。他脚步不知何时又已停了下来,她却只是惘然不觉:“你说怎么办好,我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听你一句句答应下来,还是觉得开心觉得满足,就好像它们真的会变成真的。我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再答应我任何事,我……”
  庚桑楚回头,硬掰起她的脸,她只是哭,哭得满脸都是涕泪纵横。心中有如被巨石重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
  “那时候我在楼心月掌下,眼看着就要没命了。我正想着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结果你又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又得意又嚣张,我想着,去他的中原去他的武林,都见鬼去吧!我在你心里,总算也胜出这些乱七八糟一回。你把我看得比那个天下重要,我真的,我真的……我知道你没有后悔,可是我也知道,只有一次,只有这唯一的一次。”
  两人相对,她唇畔浮出笑意,似连满面泪珠也跟着发亮起来,可是她口中出说的话却那样叫他心碎:“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想你的两难,想你一次次对着我的心力交瘁,想你一次次对着我是淡然的模样,可能转过头,比我更难受。其实,你早在认识我之前的许久,已经决定以后要走的路,我为什么要纠缠说你是个好人或者坏人,有什么资格妄想你为我改变。原来在我们两个的感情中,一直以来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所以,我想说……”
  吸一口气,她双眼发亮,也不知是因为笑,还是早已被眼泪清洗得太多:“你仗着自己是个有几分姿色的绣花枕头,成天跟我嚣张。整天甩了我,让我只能跟着你的决定走,让我难过。我啊,我可是最人见人爱无所不能的萧冷儿,怎么能受你这样的委屈?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先开口。”退口两步,她清了清嗓子,“现在我正式宣布,绣花枕头,如果跟本大爷在一起,让你觉得辛苦。那大爷我也懒得受这份气,现在我就正式甩了你,你以后、以后可以去追寻你的幸福,也可以、可以忘了我。”
  萧冷儿一直在笑着。
  心里仿佛被针尖密密杵过,半晌庚桑楚终于也笑出声来:“难得萧大小姐扬眉吐气一回,怎能少得了诗酒相喝?”
  萧冷儿笑着张臂:“还是你背我,我现在就要喝酒!”
  接过她手,庚桑楚笑靥灿灿:“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萧冷儿偏头望他:“什么?”
  背了走了半晌,他淡淡开口:“希望我背着你走的这一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再长的路,终究也会有尽头。萧冷儿心中并没有那样奢华的愿望。但即使在此刻,庚桑楚愿意这样跟她说,她依然觉得高兴。
  两人行到华山派门口时,天色早已发亮,众人都已在大厅中等着。一见萧冷儿人影,立时纷纷迎了出来。萧佩如当头便斥道:“你如今这身子骨,可经不住你这般折腾。”
  笑着从庚桑楚背上下来,萧冷儿转头望他忧色一闪:“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死,绝不食言。”
  “也不许半死不活。”庚桑楚追加。
  萧冷儿笑着颔首应下,两人相对,却是无言。半晌萧冷儿道:“既是如此,你便走吧。”
  一向洒脱不羁的玉衣少年,站在原处,却是一动不动,神采飞扬的眸子,也难得失了笑意。摊开手掌,萧冷儿举至他面前,银色的发丝在初现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我最大的希望,是你二十岁是二十岁的模样,三十岁便是三十岁的模样。希望韶华,不会从你身上提前溜走。”
  握住她的手,庚桑楚轻笑出声:“我最讨厌向别人承诺什么,然而这讨厌,似乎总在你身上失了用处。”
  “彼此彼此。”萧冷儿眨眼笑。
  “不是说要喝酒么。”庚桑楚放下她手,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莫非萧冷儿说的话,也可以不作数?”
  不待萧冷儿应声,萧佩如已有些气急败坏道:“她身体这般模样,你还叫她喝酒,不想要命了么。”
  “可不是我要她喝。”庚桑楚指了某人直笑,“是有人自己想喝得不得了,却硬要逼着我开口。”
  萧冷儿大笑,亦望向众人:“谁拿酒给我们?”
  无人动作,半晌两个人同时转身进门去,却是洛云岚依暮云二人。萧楚二人对望一眼,同声失笑,想法却也差不多,当真是这两人性子最对他们胃口。
  片刻洛依二人一人提了几坛酒走出来,一人扔了一坛给庚桑楚和萧冷儿。依暮云率先拔了酒塞,举向庚桑楚,两人砰一声响,各自提着酒坛便是咕噜咕噜一阵饮。饮罢依暮云随意举起衣袖拭去腮边酒渍:“庚桑楚,这一口,敬你三番两次救冷儿性命。我与她之间情分比亲姐妹还深,你这般爱护她,我心里当真感激。”再抱着饮上一口,依暮云续道,“可是你和她既然不能在一起,就请你干干脆脆跟她明说,断了她的念想。老实说,就算不谈雪珞,即便是圣沨,对冷儿的心意也比你来得爽快。”
  灌下两口,庚桑楚抹嘴笑:“你们甚时见过萧大小姐做亏本生意来着?这一回可是她明明摆摆的跟我说,她不要我了。”
  众人一时诧异,各自望向萧冷儿。那厮却也正抱着酒坛子跟洛云岚喝得痛快,半晌打一个酒嗝,萧冷儿随手扔去空坛子,高歌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从地上提起一坛酒,再是一阵狂饮。
  洛云岚斜睨她笑道:“没想到你还真能狠得下心,不枉兄弟我向来当你是个知己。”
  “好兄弟!”拍拍他肩膀,萧冷儿这才举手向庚桑楚,“咱们干。”
  与她对饮,庚桑楚笑道:“我真不明白,这是陪你发的哪门子疯。”
  “仗着咱俩现在还有些交情,总要多喝两口。省得日后你死我活的,多伤感情。”萧冷儿曼声道,“你的本事小爷我心中清楚得很。就算丢了这一次机会,总也阻挡不了你。接下来你去干你的大事,我也自尽我的责任。欠下你的,迟早有一日,我也会还了给你。”
  眸色一深,庚桑楚淡淡道:“你不欠我。”
  “是个人都知道我欠你了。”萧冷儿笑道,“你甫才救了我性命,我却恩将仇报伤你的心。还不是对不住你么?”
  庚桑楚闻言反倒笑出声来:“这可都是你自说自话,从头到尾我可一声没吭。”
  不待萧冷儿说话,依暮云已自跳起来:“庚桑楚,你莫要想耍赖!”
  “你向来都专制惯了。就算让我专制一次,却又碍着你什么?”萧冷儿喃喃道,“你这人,真是天下第一霸道,连一点面子也不肯留给我。”
  庚桑楚看着她道:“那一次我被困洛阳,事后你赶来找我。我所说的,你可还记得?”
  此生牵了她的手,便绝不会再放开!一句话让她从此刻进了骨子里,但世事何曾会给人留下半分情面。
  “我早已经忘了。”萧冷儿静静道,“你之前所为,也早已把那句话抛在脑后,此刻却又有甚立场再来要求我?”
  “我不忘,也绝不会让你忘!”他咬牙。
  退后三步,萧冷儿转身看身后众人:“今日这里站的,都是中原武林的翘楚,我个人廉耻,早已抛却不顾。庚桑楚,我当着这所有人面前说,只要你肯放弃一切跟我走,我就算被所有人唾弃至死,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你可愿意?”
  她灼灼望他,目中火焰腾升,周围的晨曦在这眸光中尽数黯淡了光辉。
  两人相望,庚桑楚却是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她的目光让他心颤,他不是无法拒绝她,唯一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答应她。
  眸光如潮水般迅速褪尽,萧冷儿咬牙:“既然如此,你今日便给我一句干干脆脆的话,从此你我,互不相干。”
  良久庚桑楚淡淡道:“这天下我志在必得,却也不会放弃你。”
  失笑,萧冷儿手指了他,后退,摇头:“你走吧,明知你我之间到现在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你又何必再说这样的话。”她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出来,便是不再给自己留丝毫可以后悔的退路。
  为了她也好,为了他也好,这样无休止的磨蹭着,她真不知要到哪一天才是尽头。
  离他们初识,那些个笑看风云、指点江山的日子,如今也不过再短短一年,然而她想起当初的信誓旦旦和即使百折也不悔的决心,却觉出那时的天真。她和庚桑楚,前无出路,后有追兵,既然如此,她宁愿果断的放手。至少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的幸福。
  庚桑楚亦退,折扇摇开:“丫头,这一次我离开,之后绝不会再对你留手。还有圣君……但愿你心中有所准备。”
  “我明白。”萧冷儿颔首,指一指身后众人,“我们武林盟,却也并非吃素。”
  庚桑楚深深望向扶雪珞:“扶盟主,经历这许多事,想来我如今已经能够把你当作一等一的对手,好自为之。”
  扶雪珞抱一抱拳:“多谢,殿下好走。”
  向众人一笑,最后看萧冷儿一眼,庚桑楚淡淡道:“你要记住,我一生绝不说将来会反悔的话,也绝不会做反悔的事。”他最后一个字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众人俱还沉浸他那一笑的惊艳当中,萧冷儿看他背影渐远,心底到底还剩一丝甜意想道,他话中之意,却是终究不愿与她分离么?
  甜意散去,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惘然。
  扶雪珞上前一步道:“冷儿……”
  “我该说的该做的该疯的都做尽了,诸位心中有什么不满,也不妨与我或者与燕帝和盟主直言。”萧冷儿淡淡道,抬步向前走去。
  “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这又是要去何处?”萧如歌终究发话。
  萧冷儿停步道:“我兄长只怕即刻就要离开,我去送送他。”回过头有些讥诮望他,“燕帝娶的是楼心圣界的上届圣女,此事天下共知。不会还要我交代怎会有个兄长吧?”说完不理会众人,已踏步前去。
  心中暗叹,洛烟然道:“她身体还没好,我跟着她一起。”匆匆追上去。
  站立良久,萧如歌负手道:“佩如,你老实告诉我,我女儿如今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颇有些踌躇,萧佩如道:“日前老爷子曾传信于我,便是与我交代上一次冷儿回山时的病况。师傅若想了解清楚,我回房拿了那信给你吧。”
  萧如歌颔首,向众人点点头,虽萧佩如一同离去。扶雪珞萧泆然几人对望两眼,也跟着前往。余下的众人各自相觑,却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疾步下山,临到山脚之时,庚桑楚却缓住身影。
  只因那里早有一人在等着他。蓝衫的姑娘衣襟如画,见他身影,满目的等待即刻化了笑意:“你来了。”
  庚桑楚上前笑道:“不管走到哪里,有人等着自己的感觉真不错。湄儿,多谢你。”
  原镜湄一笑:“你们……怎么样?”心下到底有些忐忑。
  “不怎么样。”庚桑楚淡淡道,“她虽受了重伤,但好好调养,想必没有大碍。”只因他也明白楼心月那一掌毕竟还是为她留了生机。
  原镜湄咬唇,她心中真正想问的,他不是不明白。但既然他如此说,想来心里仍是没有改变注意。
  半晌庚桑楚道:“湄儿,通知各堂主与坛主随时侯命,准备行动吧。”
  原镜湄抬头。
  “配合圣君的人马,助他拿下各大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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