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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梦易随流水去

书籍名:《秋水》    作者:顾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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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真被萧冷儿掐算得准,庚桑楚去了四川,却留下圣沨给楼心月帮手。扶雪珞早已传书扶鹤风,要他等人设法拖延楼心月行程。圣沨无阻,萧冷儿众人达到的第二天下午,他便已华山脚底下。
  一直派在山下的人立时便上山来通告。
  萧冷儿要即刻赶下山去,扶雪珞心中为难之至,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挡在她面前,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心知他难过处,萧冷儿也不说话,拉了他到一边,只是手指了大厅中沉默的众人。当中沉闷气氛,已然是最叫人承担不起的压力。
  半晌扶雪珞摇头道:“我不能每一次,都要为了所谓的大义来牺牲你。”他可以没有自己,他也可以阻止自己心里强烈想走近她的任意一步。可是他再没有办法看她一次次将自己的心意置之不顾。那种残忍的打压,他知道即使自己再心痛只怕也抵不上。
  他简简单单一句话,萧冷儿却几乎要落下泪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互相间的温暖轻易便抵达对方心底,萧冷儿低声道:“只要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是真心实意关切我,心心念念都为我着想,那就够了。”
  “不要去。”语声低迷,扶雪珞几乎是在哀求,“每一次我都只是嘴上说,可是不管你做任何事,不管我心中有多不愿意,却没有办法阻止你。冷儿,你就当我求你,不要去。”
  “不然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一心想着只有你能当这盟主。”萧冷儿笑得勉强,毕竟是在笑,“雪珞,不要这么孩子气,你首先是盟主,然后才是我的好朋友。”
  扶雪珞握住她的手,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松,只是摇头:“你……圣沨……”
  “我只是想,希望这一次过后,他永远都不要原谅我,一生都怨我恨我,那样我也……”努力忍住哽咽,一一掰开他的手指,他的那样沉重的无力的气力,她伸手抚他白玉般脸颊,紧紧抱他,“雪珞,记得,要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多困难,我们一定笑着看对方。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永远都记得,希望你永远都那样从容快活。”
  她笑着离开。
  他所有的从容快活,在认识她之后,因着她一次次的那样的笑,却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洛云岚走过来,紧紧揽他肩膀。扶雪珞低声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她的决定,是旁人可以阻止的?”洛云岚苦笑,“其实你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总也要尽了那心力才肯甘心。”
  “我真的很没用。”扶雪珞淡淡道。
  两人并肩而立,半晌洛云岚道:“不是,不关你的事。只是她那样的一个人,要么自在一生,要么背负了这一些,那也是全部。”
  但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却又有谁能看得透、说得出?
  “烟然和暮云呢?”
  “……在后院,我点了她们的穴。”
  
  下山一路风景迢迢,萧冷儿只觉这一路无论坏梦好梦,通通跌碎一地,再一一醒来。人怎可一直活在梦中?她走到路的尽头,便又看见那个黑衣颀长的身影,那样高华的风姿。
  萧冷儿想起第一次见他,明明是她闯入他的地方,却是他猝不及防闯入她心中,如同一个最美丽的梦。如果不是她一时贪玩跟他去修罗宫,如果不是她硬要充好汉,是不是他就可以始终不把她放在心上?是不是直到如今,他们之间也不必有所牵扯?
  上前一步,又发现一段日子不见,他似乎清减许多。黑衣的少年应声回头,两人面面相对,明明还是两张一样的容颜,看在眼中,却不知为何要生出那许多感慨。
  萧冷儿甚至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再称他作少年?隔了不算久的时间,但当初的风华和如今的惘然,又怎会生出如此惊人的转变?
  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脸,莫非她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老了?萧冷儿一时怔忡。
  看她模样,圣沨不由莞尔:“你只会越长越漂亮,无端端叹甚气?”
  “真的?”萧冷儿笑开,走近一步,两人紧紧拥抱。
  “最近还好吗?”手牵手走在小径之上,两人都不觉有甚不妥。圣沨是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萧冷儿心中把他当作兄长,同样毫无尘垢。
  圣沨笑得一笑,容色明净无方:“你怎么样,我大概也与你差不多,又何必多问。”看她一眼,想想却又道,“但我毕竟也比你好上许多。毕竟我、我从小就早已习惯这生活,而你……而且我身边还有个好兄弟,你却是始终一个人。”
  想起那人,萧冷儿立时又移开心思,悠悠道:“我若想,自然也有人陪。只是小爷我呢,向来有慧根,才不像你还随时要人陪着,只有三岁不成?”这般说着,却是点点笑意,又道,“况且陪在你身边的,也不知问心一人罢。”此话说来却是肯定,而非疑问。
  圣沨无奈道:“你又想到些甚莫名其妙?”
  萧冷儿嘿嘿笑:“听说大美人也是与你一起来此。”
  笑拍她一记,圣沨摇头失笑。
  萧冷儿亦不再多言,两人静静走得一阵,圣沨忽道:“你与我在一起,便可任心自在,为何与他一起,却总要顾虑重重?”
  萧冷儿浅浅笑道:“你怎知我与他一起便是顾虑?或者比与你一起更快活许多也不一定。”
  “一开始或许是。”圣沨淡淡道,“你二人每见一次,似乎就比从前更累一重。每一次他与你相处,之后我再见他,总是比与仇敌恶斗一场更劳累的模样。而你,你方才竟然叫他、叫他问心。”
  指尖冰冷,萧冷儿用力吸一口气,抬头已然是灿灿笑意:“我们不要说他了怎么样?不然说一下当前的情形也不错。”
  暗中叹息,圣沨道:“你想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萧冷儿笑望他。
  圣沨神色却淡然:“知道一点。”两人如今各自立场和情形,即便心中再坦荡,又怎能轻易见面?
  凝视他毫无瑕疵的侧面,萧冷儿用尽全身力气才挤上来的那一朵笑容,却迅速凋零下去,喃喃道:“为何你能如此平静跟我说,你知道?这么的无动于衷……”
  “我自然知道。”他伸手怜惜抚她脸颊,“你也知道,不管你想要什么,不管我知不知道。只要我可以做得到,都一定会给你。”
  眼泪汹涌,萧冷儿抱住他泣不成声。她当然知道,一直都知道,早已知道得太深太重。他的心他的命,都可以随时摆在她面前,任她予取予求。然而她的心她的命,却早已不再属于她自己。
  终究她什么都没有办法给他。
  “我原来想着,一定可以做得到的。我想只要下定决心,我可以做得到。”抹一把眼泪,萧冷儿笑,那笑意中泪落如雨,“可是我见到你。就发现去他的什么大义什么正邪什么身不由己。我就是……我宁可自己死掉,也没有办法欺骗你。”自以为什么都可以做得出,然后心底里有些东西,面对的时候,才发现那真的比性命更重要,比什么都重要。
  她眼前的这个人,那是她倾尽所有,也绝不愿意伤害半分的人。
  “我知道。”拂开她鬓边垂下发丝,圣沨笑得温和,“我站在旁边,其实比你自己看得清楚。”他当然知道她绝不会骗她,眼前这女孩儿,他认识也不过一年,可是这一年,早已重过了他过去的二十年。从她在修罗宫冲他那一笑开始,注定他毕生也无法再将她忘怀。
  或许他一直站在一边,所以了解她比庚桑楚和扶雪珞更甚。她心中想要的,他也清楚,只是那不是他能给得了,所以始终只能看着。
  “圣沨,借你的肩膀给我哭一下好不好?”紧紧抱住他,萧冷儿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庚桑楚面前,我是不愿意服输。在扶雪珞和烟然他们面前,却总觉得自己一定要是最坚强的,也哭不出。只有对着你,眼泪好像一下子想收也收不住了。”
  他不说话,只是用那样温暖的方式像亲生的兄长一样抱她。
  哭声渐大,枝头鸣雀似被惊动,纷纷振翅飞去。
  “大哥哥……他再也不要我了……我跟他,我们这辈子,可能真的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心头这么些日来苦苦的压抑,在这个人面前,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
  那当中的哀伤却搅得人心碎。
  “冷儿。”半晌他道,“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离开,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你会不会、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他绝美容色染上期待与焦虑,她静静看,静静想,半晌慎重颔首:“我会的。大哥哥,我会的。”
  纵然她叫的是大哥哥,纵然她给的只是一个兄妹的承诺。闭上眼,圣沨满足的想,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回华山之后,不理众人欲言又止,萧冷儿直接便回房休息,她委实太累。
  却由不得她安生。
  半夜终于有了些睡意,朦胧住却听得一下一下的敲门声。她不想应声,扶雪珞声音温润却迟疑:“冷儿,你睡了吗?”
  “什么事?”半晌终究忍不住应道。
  “山门口,有人夜袭。”
  萧冷儿猛然清醒,一激灵翻身坐起,不知想到什么,心底却是一阵阵发凉。片刻便听扶雪珞声音断断续续道:“……是,圣沨……”
  顾不得其他,萧冷儿掀被披上外衣便匆匆往外跑去,开门扶雪珞也不多说,只是跟在她身后急急前行。口中总有什么好像要呼之欲出,她却总也把不准方向。
  上前两步与她并行,扶雪珞伸手与她紧握:“不会有事。”
  两人行到山门之外,秋若桐一行人早已站在门口,凝神留意门下弟子与圣沨的人交战。见二人出来,秋若桐低声道:“这些有很是奇怪,以带头之人的武功,若有心杀人,只怕我们也早已被逼出手。”
  萧冷儿呆呆看着人群中一招招出手、生怕旁人看不清的绝美少年,总也觉出荒谬和不能置信,他在做什么?他们竟是来此做什么?
  愣怔中她向前走去,全然不住欲拉住她的扶雪珞,只是脚步愈发快冲入混战中的人群。似有一把剑向她刺来,她不管不顾,下刻已被人轻易挑开那剑尖拉着她退向一边。那张脸美绝天下,入目却只觉不真实,萧冷儿痴痴问道:“你在做什么?”
  半搂着她,黑衣的少年嘴角微挑,笑容是这一生头一次如此温柔,柔和得一贯沉郁犀利的眼神也跟着发亮起来:“来带你走啊。你今天不是说,愿意跟我离开?”
  勉强弯了唇角,萧冷儿张口却只是想哭,颤声叫他:“圣沨……”
  “原来果然只是随口一说么?”少年方才还如同星星一样发亮的眼眸一丝丝黯淡下去。
  镇定心神,反握紧他的手,萧冷儿笑得真心:“好,你说走,那便走。”
  含笑望他,两人相对,双手紧握,眼中全心全意,只有对方。她是那样的坦然与真挚,少年眼中的悲哀却愈发浓重,良久喃喃开口道:“对不起,我真的想带你走,不顾一切。可是我有一个全世界的大哥,现在还不是我离开他的时候。”
  “我知道。”萧冷儿流着泪道,“就像我明知让我此刻抛下身后的所有人跟着你离开,那只是一场无尽奢华的梦。”
  吸一口气,终于下决定放开她的手,圣沨退后两步低声道:“好好看我们的招式和路数,你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
  “你为什么这么做?”萧冷儿心中委实惊疑,她明知圣沨绝不是为了她会背叛楼心圣界之人。
  沉默良久,圣沨终是道:“……不是我的意思。”
  浑身一震,萧冷儿颤声道:“他……”
  圣沨却已转身退开几步。无意识看着眼前情形,突然反应过来,萧冷儿连忙凝神看向激斗中的众人,但如何专心一致都好,心底里那狷狂而寂寥的人影,总也挥之不去。
  早已看出这群人毫无杀机,最后自然也不会有甚你死我活的结局,大半夜后圣沨带人退去,众人回到大厅,俱都了无睡意。
  良久秋若桐问道:“他们这是……”
  “想来便是破解楼心月手下死士攻击的打法。”扶雪珞沉声道。
  众人听在耳中,却是各自疑虑,谷一刀道:“这圣沨是魔教排名第一的杀手,怎会帮我们?想来却是要故意博取我等信任,这才伺机杀掉我们。”
  萧冷儿霍然起身。瞪视众人,半晌僵硬道:“信与不信,随便你们。”转身决然离去。
  洛烟然二女连忙追了出去。
  扶雪珞心中也自担忧,却明知留下这摊子还要他来解决,唯有心里叹息,口中道:“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说句不中听的话,依照当前形势,即便他今晚不来,我们面对楼心月和他手下一批死士,毫无对策,又怎能有获胜的机会?”
  众人各自无语,只因事实确然如此。
  脑中转得飞快,扶雪珞道:“其实,几个月前我与冷儿去过一趟楼心圣界总坛,想来各位也都知道。在苗疆之时,我们曾无意中救过问心与圣沨一次,他二人言道将来必定会还我们这人情,想必就是这次了。”一边说一边在心中万分真诚向那二人道歉,原谅他把那救命之恩倒过来说罢,这也是逼不得已。
  众人仍有疑虑,秋明玉道:“那魔教的妖人,当真会言出必鉴?”
  扶雪珞失笑:“他二人虽是魔教之人,好歹却也都是胸怀坦荡的大丈夫。”
  “依盟主的意思,今晚这阵法与招式,我们却当真要用?”秋若桐问道。
  “用!”扶雪珞爽快应答,伸手作势抹自己脖子,“若然圣沨今晚当真骗了我们,扶雪珞项上人头,任凭各位处置。”
  众人面面相对,盟主都说出这话来,他们却还能说什么?
  
  萧冷儿是听完扶雪珞最后一句话才抬步从门后离开,心底沉甸甸的难受。这法子若当真是圣沨告诉她,她自然深信无疑。可是庚桑楚……最初的震惊和心驰过后,她冷静下来,却止不住心往下沉。她与庚桑楚交手这么多次,哪一次他不是套中套、局中局,处心积虑也要引她上当?这一次他与楼心月联手,正是他夺取中原大局的最好时机,他为何会突然好心出手帮她?那绝不是他的性子。
  可是圣沨呢?那一次是他二人共同与楼心月手下对敌,只怕破解的法子也是他二人一起研究出来。庚桑楚会骗她,难道圣沨也会?思虑半晌,她连连摇头,不,绝不会是这样。圣沨纵然会无条件为庚桑楚做任何事,但此次若有误差,便是拿她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圣沨又怎会这样对她?
  如此想着,她心中突然掠过尖锐的痛苦。如果这一次他当真欺骗于她,那便是存心将她的性命置之不顾?若当真若此,她满腔深情,却该情何以堪?
  她是相信理智对他的审判?还是只相信自己心中那一刹直觉?
  打发洛依二女回房去睡觉,她坐在桌前,心中却千思百虑,总也理不出头绪。半晌有人敲门,萧冷儿应声打开,门外却是扶雪珞,笑意温雅:“我想与你讨论今晚圣沨一行人所示打法,不知你现在想睡觉或者……”
  “进来吧。”萧冷儿率先进门去。
  依言进门,扶雪珞坐在桌前,看萧冷儿为他沏茶模样,心中似有所悟,两人这般宁静相对时光,以往竟是少得可怜。
  讨论一阵,萧冷儿忽的没头没脑问道:“方才你为何那般慎重承诺?”
  扶雪珞怔得一怔,方意会她所指,浅浅笑道:“圣沨是你当作亲兄长一样的人,我虽对他不甚了解,但你看人的眼光,我却信得过。”
  “为了一个不了解的人,竟搭上自己性命?”
  扶雪珞笑着纠正:“我是为你,难道我竟不够了解你?”
  “了解吗?”萧冷儿喃喃道,“难道我看上庚桑楚,竟不是天下人都只觉我眼神有问题?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觉我莫名其妙?”
  扶雪珞一愣,心中点点苦涩,扩散开来。事到如今,她与那人分明已经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但是她口中,坦坦然然,仍只有那人才是她看得上。
  萧冷儿道:“今日圣沨做法,却是庚桑楚授意。”
  扶雪珞这才当真怔住。
  萧冷儿细细看他:“如此还值得你那样做么?还值得你相信么?”
  一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扶雪珞坦然与她相望:“你相信他吗?”
  却是萧冷儿被问得呆住,半晌流下泪来,喃喃道:“我也不知为何,明明他欺骗过我千百次,当着也好,背着也好,我上他的当,一次又一次。明明我想出无数他这次依然骗我的理由却想不出任何他为何帮我的动机,但心里就是这般不争气,还是要选择相信他,因为、因为……”眼前男子温文如玉,看她的目光温柔如水,萧冷儿终究忍不住痛哭失声,“若换了以前,我不介意与他以命相搏。可是如今,如果他真的远在千里之外也要用计害我性命,这世上我当真不知还有什么是值得坚持,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撑得下去。”
  若他当真要她的命,她便给他,也就是了,这一生早已太苦太苦。可是这一次她却依然选择要信他,她有父母,却只宁愿没有。她有朋友,但朋友如今各个都与她一样或者更烦恼。她有深爱的人,深爱的人若真的半分也无法再信任,一颗心飘飘荡荡,从此如何能找到依凭?
  “你和我不同,雪珞,我信他是因为……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可是你、你是武林盟主,你不该……”
  “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会比你对他的少吗?”打断她话,扶雪珞静静问道。
  萧冷儿泪眼朦胧看他,那凝视她的双眸如此温柔,那温柔叫她痛彻心扉。
  “雪珞……”
  “你肩上的担子,并不比我轻。你爱他至此,搭上性命也要相信他。我的心意与你一般,为何不能搭上性命相信你。”握住她手,他低声道,“这一次你我的任性若当真连累了旁人。就算受罪也好,下地狱也罢,我总是要陪在你身边。”
  萧冷儿泣不成声。
  扶雪珞声音哀切,叫她柔肠寸断:“冷儿,你和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在一起,我不是想要求些什么,更不会自私到用他人的性命来换取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站在何处,我总会与你一起……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朦朦胧胧中,萧冷儿又想到三月江南,他飘然而降至她眼前,妖妖娆娆那笑,扰动她一池春水。或者从那日便已经注定,她这一生,再不会有旁的机会。
  
  无论如何,扶雪珞几人抓紧时间筹备,第二日晚便收到消息,楼心月率领众人已到华山脚下,他们已然没有更多的时间。
  
  萧冷儿不得已瞒着众人偷偷跑出来。她明知扶雪珞几人在此时是绝不能再让她单独去见楼心月,但她心中有几个疑惑,却又非要找他问清楚不可。
  一路跌跌撞撞循着下山的路去,萧冷儿比上次去见圣沨更心急数倍,走出头却发现这两人果真有些父子的天性,连站的位置和动作也无甚差别。但这背影衬着银月,纵然萧条,依旧叫人第一眼就觉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压力来。
  萧冷儿明明知道只是错觉,那扑鼻的血腥味萦绕在半空中,挥之不去。
  “你……”萧冷儿迟疑叫道。
  “你有甚问题,一次都问完,我今晚不会对你动手。”楼心月淡淡道,仍是负手背对她而立。
  萧冷儿只觉气往上涌,恨道:“我今晚既然前来找你,难道没有做好一半被你杀掉的决心?你要小瞧我,也只由得你。”
  “你若当真与楚儿一般聪慧,便绝不会认为我今晚会杀你。”楼心月终于转过身来,萧冷儿惊觉三个月不见,他眸中昔日平和安然,早已化为利刃烈焰,“但能让你在此刻来找我,勇气可嘉之余,此事对你想来很是重要,你只管说来我听。”
  平息心气,萧冷儿缓声道:“多谢你,我有几个问题一直缠绕在心中,得不到解答,这才来打扰你,希望你能回答我。”吸一口气,她问道,“我娘……她、萧夫人……冷、她现在何处?可平安无事?”
  抬眸奇异瞧她半晌,楼心月失笑:“这竟是你当前最关切的问题?”
  萧冷儿扭过头去,她育她十年,情植半生,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了什么,要让她从此不再关切她,又怎会有这可能?
  “你忘了她曾说过的话,”楼心月淡淡笑道,“我没有死,她又怎舍得死。”
  “但是……”萧冷儿还想说甚,看他目中烈焰陡盛一抹痛苦之色,心中恍然大悟,他若知道她行踪,又怎会在此时把杀人当作砍瓜切菜来玩?
  心中却不由疑虑再起,冷剑心明知楼心月得知种种真相过后,心智必定与从前大大不同,又怎会在此刻绝然离开?她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第二件事……”萧冷儿道,“当初你方见到我的那一次,究竟想到什么,对我那般怜惜态度?”这却不止她一人觉察,庚桑楚亦是一直看在眼中。
  沉默半晌,楼心月终究还是答她:“我以为……你是我的女儿?”
  “你第一次见我,就一直把我当作楼心镜明的女儿?”
  “是。”
  “为什么会把楼心镜明的女儿误当作是你亲生的?”
  “……”
  深吸一口气,萧冷儿平静指出这问题的最关键处:“因为在你心里,二十年前与你一夜春宵之人,一直以为是楼心镜明。”她直直望他,“这便是我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一直不愿再回想那一晚,但眼前这人,不但是妹妹的骨肉,也是那个人挚爱的女儿。若是那一晚之后种种的变故,也许她这十多年的生活,便会是另外一种。追根究底,终究是他们这几个人欠了这孩子。
  “我这一生,最熟悉的女人只有三个,你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楼心月低迷叹道,“她们都是我最爱和最亏欠的人。那一次……那一次是在镜明的院子之中,而事后我明知有人陷害,那一夜院子里根本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我与思璇那时早已是夫妻,不管我再怎么糊涂都好,总也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妻子。而镜明和剑心……那时我压根儿没想到剑心早已来了苗疆,而第二天……”
  “第二天早上出现在你眼前的也是楼心镜明,于是这件事在你心中,便已顺理成章。”萧冷儿静静道。
  “……是。”
  萧冷儿再道:“你明知有人陷害,为何不追查?”
  楼心月道:“我早已猜到是蓝萤,也知道她那样做是为了璇姬和洛文靖,我……”
  “你既不愿让楼心镜明直面此事难堪,那时在私心里,你宁愿冷落夫人,却终究不愿意真的失去她,于是便装聋作哑。反正这件事在你心里,对你从未有过任何损失。”
  楼心月怆然点头。
  萧冷儿只觉异常难堪,却不知这难堪究竟是对那三个女人中的哪一个,或者就是对连过了二十年也要被殃及的自己:“那为何,后来你对我的身世,却又……”
  “一开始见你长得像镜明,也只是一时错觉。”楼心月叹道,“其实不过年龄这一点,便决计知道你不是,但在那时,也只是我内心中一点期盼而已。”
  站立良久,萧冷儿呆呆道:“多谢你,我、我如今总算弄明白这些事。”说着也不再与他招呼,径直转身往上山的路行去。
  “萧冷儿。”见她身形渐远,楼心月终究忍不住出声叫住。
  那瘦削得几乎站都站不稳的身影无声停住,却并不回头。
  “你明日,不要试图与他们一起对抗我。”迟疑着道,楼心月闭眼,“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如今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唇角弯出凄楚的笑意,萧冷儿摇一摇头,继续往前行去。这算他作为长辈最后的仁慈,但这仁慈对她终究无用,或早或晚,他们迟早都要对上。
  行到华山派门口之时,天光已微亮,门口立了一人,白衣清素,正是扶雪珞。他笑意温雅,玉石般面颊和泼墨发间都带了熹微,也不知在此站了多久。
  萧冷儿忽然间只觉鼻子发酸,喉间哽咽,重重吸两口气这才勉强笑道:“你在这里等我?”
  也不多说,扶雪珞上前执了她手,便自往里间行去。
  换过衣服吃过早点,众人便已自觉汇到派中弟子平日里练功所用大坝之中。不待众人发声,萧冷儿已朗声道:“不知各位准备得如何?”
  见众人纷纷颔首,萧冷儿续道:“那好,此阵今日由我率领,希望大家团结一致,今日一举击败楼心月手下强兵。”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诧异,扶雪珞当即便要反对,却再被萧冷儿抢先:“诸位应该知道,对付楼心月座下死士,绝不是讲个人的武功高低。因此我武功虽低微,加入其中也绝不会拖累各位。”看众人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扶雪珞脸上,“另外一方面,若论奇门阵法,想来萧家在这武林之中也算数一数二。我是萧家后人,此事想来早已不是秘密,此时我父亲与大哥都不在此,对这阵法最熟悉的人,莫过于我。因为今日这阵法,由我统率最合适不过。”
  扶雪珞沉声道:“紫皇早已说过他今日会赶来,而萧公子众人,只怕随后也会到此。”
  “然后我们再向他们一一解释一遍这阵法?”萧冷儿笑着反问,“楼心月早已在门外候着,时间待不得我们。而我……用这阵法,原是我一意孤行,我非常感激扶盟主以性命替我担保。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萧冷儿身为紫峦山传人,又怎会让众兄姊在我之前涉险?”
  她抬出这紫峦山传人一说,却只为压制扶雪珞。即便他是武林盟主,对萧家的人却毕竟要给几分面子。眼见洛烟然要开口,萧冷儿连忙制止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洛烟然生生呆住。
  话已至此,众人自不会有甚异议。萧冷儿聪明才智,在众人心中威慑并不下于扶雪珞,如今再加上萧家之人这一着,自然更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齐齐往外行去,扶雪珞洛云岚几人紧紧跟在萧冷儿身边,心里空自着急,却束手无策。
  楼心月早已立在山巅,淡淡道:“我今日只杀秋若桐,其他人无谓送死。”
  众人默默无语,却各自上前一步。
  转过身来,楼心月眼见萧冷儿走在最前,眸光一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此时推开,我绝不伤你分毫。”
  萧冷儿神态安详:“你既然极欲找我父亲决战,他不在此地,你只当我是带他出战。”
  “你还认他?”楼心月目光一闪。
  萧冷儿淡淡道:“认不认都好,我总是萧家的人。”
  “萧家的人向来喜爱多管闲事。”楼心月摇头,看向众人站地,倒是一愣,“你……”
  萧冷儿指一指身后:“若没有几分把握,我也不至如此轻率就与你对敌,那岂非自寻死路。”
  沉吟片刻,楼心月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玩上这一局。”微一挥手,林中数十个黑衣人鬼魅一般窜出来。他似突然想到什么,微微一笑,“或者,看他今日造诣究竟已到哪一步。”
  那几十个人一出来,空中血腥味刹时便浓了数倍。想起当日在楼心圣界总坛也见过与他们相同打扮与压迫之人,那时情景,萧冷儿心中生生一痛。
  明知他已猜出这队形是何人所授,萧冷儿也不多言,今日他们相拼,当中只怕确实还掺杂了第三个人。退后两步,她抱拳道:“请。”
  萧冷儿武功可会是楼心月的对手?
  但她却是萧如歌夫妇与冷剑心悉心栽培十几年的唯一传人。
  咬破舌尖,萧冷儿目中精光陡升,却看得楼心月暗自凛然:“你在做什么?”
  抹去唇角血迹,萧冷儿低声道:“我纵然武功低微,却也决计不愿成为众人的负累。”
  “萧家的弱柳扶风心法纵然厉害,”楼心月摇头道,“但你武功即使再高十倍,也不是我的对手。况且,弱柳扶风用劲太过霸道,你内力羸弱,用上三次以上,只怕就此灯枯油烬。”
  “即便我不用这法子,今日难道你便会放过了我?”看一眼身后几步立着的扶雪珞几人一眼,萧冷儿咬牙道,“反正死活都好,我从来不放在心上。若能在死之前把你也拉下地狱,我也算赚大了!”
  “你太天真。”楼心月悲悯的摇头,说话时身形已动。他动作处萧冷儿不及反应,身后扶雪珞洛云岚两人却已闪电般窜上来挡在萧冷儿身前。
  萧冷儿大惊跺脚道:“你们,你们如此会打乱阵法!”
  “我们已做过安排。”扶雪珞面对楼心月,说法万分困难,“其他你自行解决!”
  萧冷儿唯有暂时退后,她此刻内力比之平日大盛,再加精妙招式,前面几招倒也未见吃力,抓紧时间将场外的洛烟然与秋明玉换进来。暗叫好险,幸得她之前留了一手,这二人武功,比之扶洛二人却也并不见弱多少。
  她却仍是上前与扶洛二人一起对战楼心月。萧楼两家世代恩怨不息,若说两家武功渊源,知根究底,也算最深。扶雪珞自得萧如歌亲自指点三个月,修为大大精进,加上萧冷儿从旁指点,一时倒也与楼心月堪堪打成平手。
  萧冷儿却知楼心月怕是连一半武功也未曾完全施展,自然还是心内有些顾念她的缘故。有了这一层,她倒正好示意扶洛二人放开拳脚,一时四人斗在一处,楼心月倒时常被扶洛二人招式吸引。
  众死士杀伤力虽强,但分开来看,其中至少有一半武功都算不上一流,而武林盟一边洛烟然、秋明玉、江若瑜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萧冷儿便是用了这层道理,早已吩咐众人逐个击破,万万不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却也算得效果显著。
  与三人缠斗一会儿,楼心月眼见一干死士死伤颇大,也不由皱了眉:“萧冷儿,本座一再给你机会,奈何你一心求死,却也怪不得我!”再不留手,掌风过处,萧扶洛三人各自被震飞开去。
  楼心月直逼秋若桐。这当口顾不得萧冷儿,扶洛二人起身后立时再朝楼心月扑去。眼见楼心月身形如鬼魅,秋若桐若与他交手毫无胜算,萧冷儿咬一咬牙,猛然后退加入洛烟然与秋明玉战团之中,持了手中银匕,硬生生接当中一人一掌,却也成功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动作之快,却是连洛烟然也未曾看清,已听她叫道:“楼心月,我早已看出此人是你这一干人中最重要的人物!你训练他们多年,若当真狠得下心叫他们就此死光,便继续往前走!”手中用力,那死士手中弯刀已“哐”的落地。
  楼心月终于回过头来,看向萧冷儿的目光,却是连一旁的扶雪珞与洛云岚也暗生寒颤。
  “你却是非要逼我向你出手。”楼心月低叹,身形再动。萧冷儿大叫:“九重天象!”
  她一叫之下,扶雪珞、洛烟然、洛云岚与秋若桐四人立时丢下原本对手朝着楼心月齐齐招呼过来。楼心月却是眼神一凝:“你竟连‘九重天象’也敢擅自外传。”
  “非常时候非常手段!”萧冷儿内力陡盛,匕首狠狠划下手中人颈中大血脉,猩红的血顺流滴在她素净白衣上,触目惊心,“今日若能除掉你,这‘九重天象’从此就算绝迹武林,那也值得!”她已朝这边扑过来。
  见到那鲜血喷发之际,楼心月眼神早已彻底冷了下来,他出手,却被扶雪珞四人阻隔。‘九重天象’是萧家最高深阵法,楼家即使研究近百年,却至今无解。楼心月武功再高,这四人无一弱势,他一时要取胜却也不易。
  萧冷儿明知自己武功低微,她方才施展弱柳扶风心法,此刻心力交瘁,唯有站在一旁,不停出声指点。指甲深深嵌入手臂之中,不停唤醒自己昏沉意识。四人之中洛烟然论内力自是最弱的一个,交手数十招,终究被楼心月一掌击出老远去。萧冷儿眼见楼心月对她留手,不容她多想,立时替补那空缺上去。
  扶雪珞只是留神把楼心月掌风往自己一边招呼,洛秋二人从旁牵制,萧冷儿落了空,意识却愈发昏然。眼见楼心月出手离扶雪珞面门不过三分,猛地咬下舌尖,萧冷儿尖声叫道:“就算你杀了全天下所有男人,冷剑心还是不会爱你!”
  那掌风顷刻之间改变方向,萧冷儿一句话说完,身体如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落地之时,“哇”的一声,鲜血这才疯狂从她口中溢出。
  目中火焰陡升,楼心月连额际的汗珠也在颤抖,一掌再向萧冷儿击去。扶雪珞瞧得神魂俱寂:“不要……”
  众人有心无力,楼心月挟怒出手的一掌,却终究还是被一人给生生挡住。
  一个绝不该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扶雪珞重重瘫倒在地。
  将地上气若游丝的女子携入怀中退后几步,来人容姿雍华口笔难述,瞧向怀中的姑娘,神情却是温柔而坚定:“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暖。几乎要涣散的意识一点点凝聚起来,他的眉目渐渐在她面前成形,在心底描绘了千万遍的那样熟悉的眉眼,笑靥如花。抬手想抚那脸颊,却总觉气力还差一点,萧冷儿忽的流下泪来,吃力的举起手,终究颤颤落在他唇边,不停溢出的眼泪和血迹混合,竟在她脸上凝出那样一朵美得惊心的笑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我好想你啊……”
  她的手从他唇角划下去,浅浅的凉意,直直渗入心底,庚桑楚只觉痛,满心满身,全是痛,尽是她给的痛。咬牙把她交给急急奔过来的扶雪珞,庚桑楚沉声道:“萧佩如等人即可就赶到,你立时带她进房去,运功护住她心脉。”
  扶雪珞点点头,接过萧冷儿迅速凉下去的身体向华山派大门方向奔去,再未瞧任何人一眼。
  庚桑楚这才转身面对楼心月。
  他仍是保持方才那一掌过去的姿势,吐出一口气叹道:“你终究是赶来了。”
  庚桑楚垂目,淡淡道:“可是要与我打一场?”
  地上落叶一片片分析崩裂,碎成粉末,半晌楼心月抬头:“你武功,竟比我料想之中更高。”
  “你方才想杀她。”庚桑楚仍是淡然。父子两人对话,却全无关系。
  楼心月蹙眉:“你原本可趁此机会收服四川,我若拿下诸派掌门,你更可借此一统中原。我千算万算,没料到你会在此刻来此。”
  “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杀她。”盯着他,庚桑楚一字字道,“包括你。”
  “为一个女人。”楼心月摇头,悠然长叹,“儿子啊……”
  而最后他说:“本座决计不可能在这些中原人面前,与我爱子起了嫌隙。”
  秋若桐终究保了性命,却是因萧冷儿与庚桑楚联手。是福是祸,也不是一眼便能看得透。
  
  无尽的煎熬之中,那浑身的痛楚有如炼狱般火焰焚烧。她一直伸着手,死命伸着手,他就在她面前,含笑望她,那笑容是她唯一力量的清泉。她拼命的想要抓住他,可是那笑容却仿佛有群山阻隔,只是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焦急叫着他的名字,用心血叫着他。
  站在她床前,庚桑楚背脊打得笔直,她昏睡中每一句无意识的喊叫,流着泪的开心的无助的,全是对他的煎熬。即使是在她的梦中,他也让她一直流眼泪。
  而当她每一次站在他的面前,却永远都是潇洒的带笑的坚决的固执的,她永远都不会让他担心。
  让他永远都以为,就算自己不在她身边,就算他们不可以在一起,她依然会是好好的。
  然而当他站在她面前,那时她发亮的眼神,抚上他脸颊的手,她低低的呼唤,竟是那样让他心碎。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带给她的,是那么多那么多的苦,可是她还是愿意笑着唤他。
  他也不知道,当她在他面前奄奄一息的模样,他看在眼中,肝胆俱裂,一直到现在也痛得挥之不去,那一种感情究竟是作何。
  萧如歌等人在他眼里只如不见,他低头抚上她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的眉眼,细细看她。他一生冷心冷情,这一次因她生死终于肯放下一切考量得失疯狂一回,为何他却依旧觉得不够,为何在心底,仍然觉得欠了她太多太多?
  良久,庚桑楚猛然起身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他出门同时,床上躺了许久那人,也终于艰难的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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