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斗剑斗心

　　奇洛是不太情愿去的，原因有三：第一，他怕那群小崽子没了管束会出乱子。第二，他不想和夏尔的前世有过多接触。第三，这个前世的夏尔伤了他的心。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莱尔很赞成他的选择，原因也有三：第一，那群小崽子没了奇洛确实会捅篓子，第二，他不想奇洛因为某些原因而留恋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第三，他怕奇洛会被无辜卷进自己的命运里。既然两人想法一致，当天中午，莱尔独自去见皇太子。
　　不过夏尔似乎并不太在意有人不来，当莱尔见到他的时候，他蹲在角落里玩着木偶，神情有些没落。莱尔注意到他脚边随意丢着一块小蜡版，上面画着一些火炮草图。
　　“殿下，您很在意米塞留大人上午的话吗？”
　　夏尔这才察觉身边有人，尴尬的擦了擦眼睛答道：“啊，我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提高我们攻城的能力，既然不能用长弓队，一定有其他什么是我们擅长的。”
　　莱尔发现他刚才好像在哭，自己冒失地闯进来似乎太无礼了。
　　“我是不是来早了一点儿打扰了您？”
　　“一点也没有，您不用在意。莱尔，您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男人，什么是不可缺少的？”
　　“这要看人而定，殿下。每个人自身条件不同，相对他们自身所不可获缺的也就不同。我说的自身条件也包括外界环境，比如他们所需要担负的职责。”莱尔直视他的眼睛，答的颇有深意。
　　“那您觉得我最不可获缺的是什么呢？勇武？仁慈？世故？博爱？”
　　“恕我冒昧，我觉得殿下什么也不缺少。”
　　“您在恭维我，真让人失望……我本以为您会跟那些人不一样的。”
　　“您觉得我在恭维那是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魅力，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也许吧。如果可以我真想变成像兰斯老师那样令人敬佩的人。”夏尔一脸向往地向后倒去。
　　“殿下。”
　　莱尔突然靠近，让夏尔有些措不及防。丧气的头被抬起，夏尔在莱尔手掌中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灰色的脸。一只纤细的手绕上来，帮他撩开垂落在眼皮上的卷发。那修长的手指掠过他的眉毛，鼻梁，细细描绘着他的五官。
　　“知道您有多美吗？”那个平民居然在自己耳边讲话，夏尔一时间有些害羞。
　　“美吗？是有许多人说我长的像女孩子……如果我能像兰斯老师那样英俊——”
　　“我觉得您美得独一无二，连我都差点动心。一定是因为继承了法兰西和英格兰最高贵的血统，才会有如此标致的长相。您的伯父亨利王是个旷世奇才，您的父亲以善良优雅着称，而您——”莱尔贴着他的脸诚恳的坦白着：
　　“从我见到您的第一眼起，就决定要守护您。”
　　夏尔诧异地看着镜中如此靠近的两张脸，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哪张才是自己的。这个平民——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
　　“如果不嫌弃的话，兰斯大人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我愿意代替他陪您练习剑术和马术。”
　　莱尔的邀请很真诚，跟平时那些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的人不同。
　　“哦？听上去您似乎对自己的技术很有信心？可别小看我，虽然我个子小了一点，技术可是完全传自兰斯老师。”夏尔顽皮的眨巴着眼睛，寂寞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如果您怀疑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然而几个回合过后，夏尔有一点失望。这个人的剑术十分稀松平常，若不是自己礼让没有使足全力的话，很容易就能赢过他。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想尽快结束比试。这么想着，手上的招式凌厉了许多。
　　莱尔还是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勉强应付着，虽然如此，夏尔却没讨到什么便宜。他不由皱了皱眉，使出兰斯平时教他的那些技巧，兰斯的剑术以狠毒狡猾闻名，夏尔原本不太愿意用来对付一个客人的，不过眼前这人漫不经心的态度勾起了他的好胜心。他手一沉，招式变快加重，每一剑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刺出来。果然，莱尔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十分勉强地抵挡着，夏尔逮到一个机会立刻攻上去，剑锋直指对方咽喉。
　　那一瞬，他似乎看见莱尔唇边不明显的笑意，他微侧过身，竟然轻易把剑夹在指间，反手一剑自左向右劈过来。夏尔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得闭上双眼。他感觉到冰凉的刀背在自己脖子上轻敲了两下，羞愧得红了脸。
　　“殿下，搏斗中任何时候都不要闭上眼睛，否则您将错过胜的机会。”
　　夏尔用力点头，夺回莱尔手中的佩剑微笑道：“您的剑术令我大开眼界，我们再来。”说罢草草做了个预备式提剑直刺过去，又和莱尔斗在一起。
　　他是不甘心的，兰斯的剑术高超，那是因为他比自己大了近十岁，而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年纪相仿却也能赢他。若不是比自己更勤奋就是更有天赋，无论哪个原因他都无法忍受，更何况他还赢得这么漫不经心。他们这一次斗了很久，最后还是被莱尔一招险胜。他微笑着听取对方的建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举剑摆好架势：“再来！”
　　这次他不再给莱尔任何机会，招招都是致命绝招，不过很快就被莱尔反手卷去了佩剑。
　　“哦，不！”夏尔懊恼得大吼出来，他从来没有再别人面前情绪失控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豪爽的大笑起来。
　　“您真是绝了，跟您斗剑很有趣。等等，我们休息一下再来。”
　　他瘫坐在地上，脸上的笑逐渐隐没，蜷缩在角落里独自平复。每他现在最需要静下来思考……莱尔的招式很怪，看似随意又破绽百出，但真正交手之后却讨不到半点好处，甚至吃亏的是自己。
　　他把刚才几次练习反复想了一遍，心里渐渐有了破解的方法，他默练了几遍确保计算无误，转过头才发现莱尔背依着墙已经睡着了。的确，自己刚才太集中精神忘了时间，不过这人居然在觐见的时候瞌睡，也太随性了些吧？
　　夏尔偷偷爬过去准备趁机奚落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他凑到莱尔跟前，轻轻撩起他耳边的发丝准备恶作剧……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如此靠近另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看着另一个人：莱尔的脸庞，身体，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看在眼里，高挺的鼻梁，睫毛下柔和的阴影，细腻的皮肤，泛红的脸颊，湿润柔软的嘴唇……颈间发稍的暗香……夏尔痴望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要来吓唬他的，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无比。
　　“莱尔……”夏尔知道自己情动的声音有多么露骨，他慌了，伸出手却不知该碰哪里。
　　“殿下？”莱尔很快睁开眼睛，对上他眼中的宁静，夏尔立刻恢复过来。
　　“对不起，您还要继续吗？”
　　“当然！”
　　这次两人缠斗很久，莱尔还是那副松散的样子，但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招式稳定了许多。夏尔开始思量莱尔的每一个招式，剑招变化也多了起来。但头脑里想的多，手上力道就失了控制，一不留神佩剑脱手而出。莱尔以极快的速度勾回他的剑交还给他，低促一声：“继续！”
　　夏尔心里凛然，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的剑术远高于自己。只不过自己受兰斯影响，一向追求快，狠，准，所以没意识到莱尔的实力和用心，他是在教导自己用头脑斗剑。他天生个子小，若按照兰斯的方法，体能和肌耐力都会成为日后提高的阻碍，反观莱尔本身一副弱得几乎站不稳的样子，握剑的手腕细如木柴，可他硬是通过拆解对手招式再用巧力化解的方法立于不败，这种方式对自己的帮助更大。体会到对方的用心，夏尔对他的好感有多了几分，两人反复练习直至天黑。
　　“陛下，我得回去了。同伴们会担心的。”
　　“你们住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就在河边。”
　　“您不会是露营吧？这怎么能行？您是我的贵宾，今晚就留下来睡吧。虽然我不能收复国土，但让我的客人有个安稳地方睡觉还是做得到的。”他说的很真诚，莱尔沉吟不语。
　　“还是有佳人在等您？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好留您了。我只是觉得和您很谈得来，有些舍不得。”夏尔说的有些矫情，不过也有一半是实话。
　　“没有，怎么会有什么佳人看得上我呢？况且我已经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主，不会贪恋世俗情爱的。好吧，今晚我就留在这里，请您允许我和同伴们通报一声。”
　　莱尔走到窗边，对外呼哨一声。一只雪白的猎鹰落在他的手臂上，亲昵的蹭着他的肩膀。莱尔低声说着：“波比，今天晚上我要在这里过夜，去告诉奇洛他们不用准备我的晚餐了。”
　　雪鹰轻啄着他的头发，那灵动的眼睛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猎鹰夏尔见多了，却没见过这么漂亮又有灵性的，他好奇的凑过去看。雪鹰向他这边转过头低叫了几声，飞落在他肩膀上。夏尔没有戴护具，见它突然扑来吓了一跳，不过那鹰爪只是轻轻落在自己肩膀上，一点也不痛。
　　“波比，这样盯着人看在人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快回来。”
　　莱尔抓着它的翅膀硬把它拉回去，催促道：“快去吧，晚了奇洛该担心了。”雪鹰不舍地扑腾着翅膀，临走前还啄掉莱尔几根头发。夏尔看着窗边的人出了神，这家伙谈吐得体，举止优雅，一点也不像是平民。他精湛的剑术超越了自己身边绝大多数人，而这么漂亮又温驯的猎鹰就连理斯公爵家也没有。
　　饲养猎鹰是贵族专有的爱好，一个平民哪儿可能有这样的能力？但罗特公爵报告的时候却说他出生在香槟区一个农场主家，自小就在修道院里生活，难道真的是见到了天使？还是……有人隐瞒了什么？
　　“莱尔？”
　　“我在，殿下。”
　　“我饿了，我们一起吃点晚餐好不好？理斯公爵的厨子不错，他做的小羊羔肉大概是全法国第一。”
　　“能陪您用餐是我的荣幸，不过我习惯了早上和晚上只吃一些蜂蜜。”
　　看上去似乎没有破绽，在剧烈运动之后还能抵抗饥饿和美食诱惑的人绝对不会是贵族。
　　夏尔想了一下又问道：“您和罗特公爵认识吗？您也许不晓得，当时是他向我极力推荐您的，他说您会是我们的希望。”
　　“我也不怕跟您说实话，我从小就听得见天使的声音。几个月前，圣米伽勒告诉我时机到了，要我马上过来见您。一路上不断有同伴加入我，他们也都是被主赋予使命的人。我们在主的保佑下平安穿越英国人控制的北方，还解救了一些本来不应该受病痛之苦的可怜人。后来我们在奥尔良边境遇到了罗特公爵的骑士团，那些骑士把我们请到他们军里替得病的骑士大人们治疗，罗特公爵知道后就亲自来感谢我。所以我和公爵大人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今天早上因为要避嫌所以我们没怎么交谈，不过您尽管可以去向他求证我的话。”
　　“真是太神奇了，若不是真的见到您，我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人听得到天使的声音。”
　　夏尔坦诚地笑着，将那些疑虑暂时藏在心里。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个不简单的人一定会对法国有重大影响，况且他又是一个这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于公于私都应该及早收服他的心。
　　夏尔殷情地建议莱尔随意参观自己的居室，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而他自己则在用餐沐浴过后和众贵族谈论这次兰斯亲王的会谈结果，众人均表示不大乐观，可讨论了半天这群人也想不出一个解决方法来，夏尔顿感厌烦，不禁想念起兰斯亲王来。自己一直不喜欢那个家伙，这种厌恶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也没变过，可他不得不承认，吉尔·德·兰斯是除罗特公爵之外唯一能帮助自己的人。尤其是在老亲王猝死之后，吉尔·德·兰斯在国内的地位一时无人能及，就连最骄傲的贵族，他的准岳父大人理斯公爵也要礼让他三分。
　　会一直开到很晚，夏尔回到自己的小楼时已经一片漆黑，就连仆役们也都睡觉了。他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到自己卧室，这里的一切摆设都和他刚来时一样，是他刻意要人这么做的。虽然兰斯亲王已经有了自己的属地，但他也经常来探望自己，短则数日，长则半年，他的卧室也还在自己隔壁。今晚有些特殊，让他莫名想念起这个令他又厌恶又钦佩的‘冰山’来，他起身朝隔壁的卧室走去。
　　推开门的刹那，夏尔有种错觉那房间里靠近窗口的位置有一对洁白的翅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窗前站着的竟然是白天陪自己练剑的那个平民。
　　“莱尔？”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莱尔抬起手擦了擦脸，转过身向他问候。
　　“您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呢？啊，我知道了您在等我对不对？真抱歉我应该和您讲清楚的。还有您犯了个错误，这间是兰斯老师的卧室，我的是隔壁那间。”
　　“哦，是吗？我真是太失礼了，十分抱歉。”莱尔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您真是太胡来了，这么晚了还穿这么少在这里吹风，即使您有天使保佑，也要注意身体啊。”夏尔以为他吹了风受凉了，着急的握住他的手，果然那家伙的身体冰的吓人。
　　“我真的生气了，您快跟我到床上去，原本我还想向您请教一些问题的，不过现在看来您最需要的是休息，一刻也不能耽误。”
　　“求您！别让我走……”莱尔的手在发抖。
　　“我是说，别给一个平民超过他身份的嘉奖……您让我受宠若惊。”他的语气恢复冷静。
　　夏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他的手。
　　“您说这里是那个有名的兰斯大人的卧室？”
　　“是的，他来看我的时候就睡在这里。”
　　“原来他会弹竖琴的……我都不知道……”莱尔随手撩拨琴弦，奏出一串音符。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哀伤。
　　“您说的对，我们走吧。抱歉这么晚了还要让你烦心一个平民。”
　　“别一直把平民挂在嘴边，从今天起您是我的朋友了。如果不是因为您和我差不多年纪，我就应该称呼您老师。您今晚就跟我一起睡吧。”夏尔拖着他进了自己的卧室，一头倒在床上。他感觉到莱尔在自己身边躺下，翻过身自然而然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实在是太晚了，他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莱尔……我有没有告诉你……”夏尔在梦中呢喃着。
　　“什么？”
　　“我觉得……我觉得……我觉得你很熟悉，很亲切……还有……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他不知道莱尔悄悄转过身亲吻了他的额头：“祝你有个好梦，夏尔……我的弟弟。”
　　他更不知道莱尔偷溜回隔壁的那个卧室，对着那竖琴呆了一夜。那琴身上刻着优雅的小字：“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