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罗兰山谷

　　奇洛听完小“罗伊特”的故事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男孩子大概是郁结了太多的委屈，一下子全部倒出来以后，整个人都虚脱了。他枕着驱魔师的大腿睡着，眼角还挂着泪。
　　“哎……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经历了这么多。”奇洛翻来覆去想着他刚才的话，那些奇异的遭遇变成一幅幅生动的图画在他眼前展开，故事的开始，他们只是骑士和牧童。正如每个爱情故事一样，开始总有段难忘的邂逅……
　　美丽的奥尔良散发着纯朴浪漫的气息，温柔明媚的颜色如同豆蔻少女摇曳的花裙。奔驰的骏马踏过一毛不拔的荒原，穿越斜插岗岭的山道，终于看见令人振奋的山色。蜿蜒的河流在谷地缓缓流淌着，峰峦叠嶂的青山没入云海，错落有致的村庄安详的徜徉在山谷中，宁静的仿佛世外桃源。
　　战争的喧嚣尚未波及至，这片土壤养育的儿女依然憨厚质朴。吹着短笛的牧童从旅人身边经过，友好的弯起眼睛冲着远到而来的骑士致意。远处山坡的一棵白杨树下，依稀看见一个小白点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骑士忍不住催马上前。逐渐的，白点放大，光泽褪去之后，细节在阳光下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孩子，他低垂着头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嘴里还悠闲地嚼着甘草根。他蜜桃般的皮肤上闪烁着点点光斑，圆润的四肢从款式简单的白布麻衣中伸出来，懒散地交叠在一起。他的腰上别着一个锡制的羊奶壶，刚才就是这个东西在太阳下闪光，才让他远远的就被吸引过来。
　　吉尔·德·兰斯从马背上跳下来，径直走到那孩子跟前，解下他腰间的奶壶痛饮起来。甘甜清凉的乳汁从滋润着干涩的喉咙，令他心情大好。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困惑的仰望着骑士，他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甚是逗人喜爱，吉尔冲着他友好的笑了一下，伸手从腰里抹出一枚银币丢在他膝盖上：“我不会白喝的，谢谢你。”
　　“不，大人您不需要给我这么多钱，能帮助您我也很快乐。”这个孩子还没有到变声的年纪，嗓音清亮的如同山泉叮咚。他冲着自己抿嘴一笑，天真烂漫的模样令吉尔不由心动。他单膝跪在那孩子身边，拾起落在膝盖上的银币放在他手心里，小孩的手软若无骨，大概是紧张的关系，手心湿湿的。
　　“也许是没见过贵族而被我吓到了吧。”吉尔一时起了好玩的心，抬起他的下巴轻轻的吻下去，他感觉到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小手明显地发抖。
　　“别怕，我长的很恐怖吗？”吉尔摘下头盔，一头蜜色的秀发从颈后垂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泽。
　　“不……大人，您像太阳一样明媚。”这孩子显然被吓到了，说话词不达意。
　　吉尔觉得自己从未这般调皮过，他再次吻了下去，手指在男孩耳后，脖子，胸前轻轻打圈……他宠溺地揉弄小男孩的卷毛，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把他带回城堡去。
　　“你知道罗特公爵的城堡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翻过罗兰山谷就看的见了，在溪边的那个最大的城堡。”
　　“罗兰山谷？”吉尔轻轻皱眉，他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里就是罗兰山谷，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所以您没听过。”孩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语气自然了许多。
　　“罗兰山谷……”吉尔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这个孩子认真的模样令他不禁菀尔。
　　“你能给我带路吗？我会给你更多奖励的。”吉尔轻掐他的脸蛋，把自己的头盔套在他的脑袋上，看着孩子勉强的顶着头盔歪歪斜斜的滑稽模样，他忍不住再次笑出声来。
　　“乐意为您效劳，不过我不需要您的钱。”那个孩子涨红了脸，看来这句话让他有点不高兴了。
　　“谁说是要给你钱了，我会给你更好的……”吉尔一脸笑意，暗自玩味那后半句话中的猥亵含义。
　　孩子被他逗的有些不自然，自顾自的把羊奶壶系回腰间。那个过大的头盔滑下来把他大半个脑袋都罩在里面，从背后看就像是个会动的木偶士兵。
　　吉尔把他拦腰抱起放到马背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不要乱动好好带路吧，你是个乖孩子。”
　　这句奖励似乎对他十分有效，孩子冲着他开心的点了点头，抬手指着蜿蜒的河流，“顺着河走，太阳下山前就能到了。”
　　马儿踏过满谷的百合朝着城堡奔去，若能够预知未来，他现在一定会在马上逗留的更久一点。山谷里回荡着云雀婉转的啼鸣，草丛里传来阵阵蛙声，一切都是那么和谐。雨后的露水让纯净的自然景色如少女般贞洁，但却渐行渐远，随着变幻了色彩的天空从视线中褪去。
　　“糟糕，要变天了。”小男孩仰起脑袋看着越积越厚的云层，冰凉的雨点打落在他鼻尖上，他小狗似的伸出舌头去舔。不过雨落的越来越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在两人前面织成一道雨帘。
　　“真倒霉，看来我们要找个地方避一避。”
　　“去我家吧，大人，就在前面不远，过一个木桥就到了。”
　　“好的。”
　　骑士催马朝他手指的方向跑去，雨越下越大，路也泥泞起来。当他们来到河边时，发现猛涨的河水已经把那座木桥冲垮了。马儿无法前进，只好在原地打转。吉尔忍不住咒骂起来，他怀里的孩子接二连三打起喷嚏来，这让他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现在已经好好的在家里喝着热汤了。
　　“真糟糕，看来您今天是到不了罗特大老爷的城堡了，我也回不了家，桥坏了，我们得绕很远的路才能到对岸。”
　　小男孩捂着脑袋回头大喊，也许是有些害怕，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吉尔的脸色，希望对方不要责怪自己。吉尔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糟糕的状况，可他这人有些怪，越是处于逆境他就会是兴奋。这位贵族少爷急于想证明自己的本领，他调转马头往回跑，他记得刚才经过一个山洞，该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我们两个都成了落汤鸡，瞧你都冻坏了，得赶紧让你暖和起来。”
　　吉尔找到那个山洞，把马牵了进去，小男孩跟在他身后不停地打喷嚏，他的脑壳湿漉漉的，雨水流进他眼里，他使劲甩了甩头，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吉尔帮着生火，小男孩在山洞里跑来跑去，帮忙他拣枯枝。他大概从来没看过骑士，眼睛总是在兰斯的盔甲上打转，当吉尔抽出佩剑对他炫耀时，他激动的站起来，两眼发光。
　　“给你玩玩。”
　　吉尔把剑丢给男孩，那把剑对于小男孩来说太重了，他后退着摇晃了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啊，对不起，大人！我把您的剑给摔了。”
　　小男孩的模样逗得吉尔直乐，相比那些别有用心的阿谀奉承，这种单纯的崇拜更能讨他欢心。
　　“过来小家伙，坐到我身边来。”
　　男孩笨拙地抱着剑蹭到吉尔身边，因为能跟一个英雄如此靠近而激动不已。吉尔俯身，捉住他脸爱昵地亲吻着。他喜欢弱小单纯的动物，而眼前这个小家伙还对他万分崇拜，正称他心意，“不用在意我的剑，它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收起来当宝贝的。”
　　“大人您杀过人？”
　　“那是当然，你骑着的这匹马踩过的尸体可以从罗兰山谷一直排到这里。”
　　吉尔是在夸耀自己，可小男孩并没有很积极的回应，他很认真的说：“如果我成了英雄，一定不会让任何人死在罗兰山谷，我要保护这里。”
　　“很有野心，孩子。天晚了，看起来这雨一时停不了，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哦……妈妈和姐姐们一定会骂我的。”
　　“别难过，等我见到罗特公爵后送你回家，再跟你妈妈说清楚……”他没告诉男孩所谓的说清楚也许就是交给他们一袋钱，让他们把这个可爱的小不点儿让给自己做仆从，他虽然有些脏兮兮的，可皮肤白嫩，五官秀气，如果换上女装一定很有趣，正好可以排解寂寞。
　　一晚上有这个单纯的小不点儿陪着，吉尔一点也不觉得倒霉。相反的，他觉得这是上天指引自己找到个宝藏，小男孩带给他许多乐趣，他很容易就会流露出崇拜的眼神，当他故意把火弄熄时，男孩害怕地钻进他怀里，还一直喊“我不害怕，不害怕”，逗的他直乐。小家伙在他的哄骗下乖乖的唱歌，一首接着一首直到困的睁不开眼睛，声音变成咿咿呀呀的呓语。他的身体小小的，软软的，像最温暖的抱枕，吉尔觉得他比自己养过的所有宠物都更招人疼。
　　次日清晨，阳光照进小山洞，捉弄着吉尔的眼皮。他懒洋洋的坐起来，那个小男孩已经醒了，他趴在山洞外的一块大石头上用树枝逗引一只小青蛙，吉尔默不作声地走到他后面，一伸手把青蛙抓住。
　　“啊哈，我们的早餐有着落了。”
　　“那个……那个……那是只青蛙，不是肉。”
　　“你不知道青蛙也很好吃的吗？”
　　“可……那是动物啊。”
　　“我们平常吃的肉都是从动物身上来的，这有什么？”
　　“哦……是这样吗……真的吗？哦……我只是想跟它玩玩……”
　　“你不饿吗？如果再不吃点什么东西，我可是会发火的。”
　　“可……可……我刚跟它成为朋友。”
　　“那可怎么办呢？你是要看着我这个大朋友饿肚子，还是要救你的小朋友？我肚子饿了可是要吃人的，你这样的小肥羊最可口了，不如把你剥光了煮汤吃。”
　　小男孩眼眶泛红，不知该怎么办。他傻傻的看着那只不停挣扎的青蛙，突然间大义凛然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您吃我好了。”
　　吉尔乐翻了，他丢下青蛙一把扑住小家伙，在他身上又是啃又是亲的，真想现在就“吃”了他。“傻宝贝儿，我怎么舍得吃掉你呢？整理一下我们就上路吧，希望天黑之前能到。”
　　“没问题的，虽然绕了远路，可这里我很熟，哪儿的道好走我都知道。”小家伙见他既放了青蛙也放了自己，立刻恢复了精神。他们加紧赶路，终于在下午的时候走出了山谷。
　　进入农庄后，马儿不得不放慢脚步，罗特公爵属地并非法兰西最富饶之处，但在他的管理下，人们倒也生活的和乐融融。看见远到而来的旅人，大家都有些惊讶，一些大胆的人向他马背上的孩子挥手。
　　“龙儿，你坐在大人的马背上要去哪里？”
　　“是啊，龙儿，瞧你那小脑袋多滑稽，即使跟他撒娇也变不成贵族家的少爷。”
　　路人友好的开他的玩笑。
　　“我没有，这位大人要去罗特公爵的城堡，要我给他带路呢。”小孩急忙朝大家嚷嚷，他还真好逗。
　　“龙儿？这个名字还真古怪。”吉尔低声自言自语。
　　“是莱尔，不是龙儿。他们开玩笑才这么叫我的。”小孩子扁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龙儿这个名字很好啊，我听一次就记住了。如果是莱尔的话，我保准明天就忘记你了。”吉尔帮他把那个大头盔摘下来，顺便揉了揉他的黑发。
　　“真的吗？”小孩子扭过身，一脸的不可置信。
　　“真的，莱尔这个名字太普遍了嘛。”吉尔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
　　“大人您心肠真好，居然会想记住我这么一个普通人。主会保佑您的。”小孩感激的回答道。
　　吉尔再次笑出声来。
　　“大人？”两人走出农庄，已经看的见城堡的尖角了。马儿踏过溪流的最后一个湾道时，孩子突然开口，声音细细的蚊子一般。
　　“什么事情？”
　　半晌，这孩子才害羞的抬起头：“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兰斯，我是兰斯子爵。”吉尔总是为他的姓氏感到骄傲。
　　“兰斯大人，马上就要到了。”莱尔回过头，试图掩盖脸上欣喜得意的表情。
　　“吉尔……”也许他是被山谷的花香迷惑住了吧。
　　“嗯？您说什么大人？罗特公爵的城堡就要到了。”
　　“吉尔……我的名字是吉尔·德·兰斯，你可要记好了。”他的眼睛再次弯起来。
　　天色微暗，却还是能清楚看见男孩脸上的红晕，他木然的僵在马背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您……”能够知道一个贵族的姓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可他把名字也告诉了自己。
　　吉尔再次俯身，捉住他闪躲的脸爱昵地亲吻。“因为这是给你的奖赏，我喜欢你。长大后去参军吧，到皇家黑骑军报上我的名字。我们应该还会见面的。”
　　男孩低着不语，只顾着玩弄马的鬃毛：“我可以给你当个养马的侍从什么的，或者是跑腿儿的信差……不过我不适合去打仗，从小起一见血我就会晕倒，大家都笑我像个娘们儿。”
　　“这种事情多做几次就不怕了，还会上瘾呢。”
　　吉尔是在夸耀自己，可小莱尔并没有很积极的回应他，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抵达了罗特公爵伫立在溪边的城堡，果然天色尚早，红霞刚刚从一角浸透湛蓝的晴空。
　　吉尔把书函递给守护的侍卫，没过多久就见吊桥缓缓放下来，罗特公爵在几名侍从的护卫下亲自出来迎接。看来在南方的那场仗让自己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吉尔得意的戴好头盔从马上跳下来等候拜见。
　　他这次名义上是作为皇帝的信使来的，但其中的含义被牵扯进来的几个人都应该知道。皇帝年纪大了，他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太子尚幼，而敌国对王位虎视眈眈，为法兰西真正的储君培养亲信势在必行。他身为兰斯亲王的长子，在经历过多次试练后做为日后法兰西军权统帅候选人来见这位曾经的摄政王。虽然罗特公爵已经退回自己的属地，他对皇帝和储君的影响力却无人能及。尤其是他三个儿子均死在“吊袜带军团”刀下，莫大的仇恨让他和伊莎贝拉皇后的党羽势不两立，他是主战派的幕后首脑，更是像吉尔这种年轻好战贵族少年的偶像。
　　“皇家黑骑军团第七分队卫队长——吉尔·德·兰斯，拜见罗特公爵。”吉尔没有像其他年轻人那样把那些冗长浮华的头衔一并报上，在黑骑军团效命才是最让他自豪的事情。
　　“真是个天生的军人！兰斯家的公子真是不一般，您在前线的战绩真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感到振奋。亲王殿下一定要为您举办一次庆功宴才行，就安排在皇帝陛下的谒见之后吧！他才派人传话给我说您的胜利让他看到了法兰西的希望。他一听到您的消息，头疼病都好一半了，法兰西就是需要像您这样的年轻人！”罗特公爵激动的扶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几下。
　　“承蒙您夸奖，天佑吾主，这都是陛下和您英明决策的功劳。”吉尔知道自己必须回答的很有分寸。
　　已经微暗的天空突然闪下雷电，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轰鸣的雷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真是的，这雨下个没完没了。”吉尔不由担心起小男孩来，他答应过见到罗特公爵就带他回家跟他家人解释的。这下看来又不成了。
　　“阁下，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带来的这位小公子不知道是否和我们一起进去？”城堡里的仆从一脸殷勤。
　　“他是给我带路的孩子，天色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我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跑回去。”吉尔回头看着马背上的孩子，那孩子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坐在马背上很失礼，却又不敢冒然跳下来。
　　“孩子，你今晚想留在这里住吗？”罗特公爵和善的询问他。
　　小莱尔使劲的点头，愣了一会又开始摇头。“如果能在您府上住一晚，我一生都感到光荣。不过我的母亲和姐姐们会担心我的。”
　　“一下雨河水就会上涨的，山谷湿滑你一个人很可能会出危险。等雨停了我差人送你回去跟母亲解释清楚，先随米罗迪去换衣服吧。”公爵把他从马背上抱下来交给那个仆从，自己拥着年轻的子爵返回城堡。如果吉尔和驱魔师一样已经知道故事的结局，他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