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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登基

书籍名:《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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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释之已率军与我回合。我带着铁骑纵马而前,却见不远处梁王的大帐中插满了汉军的旗帜。
我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梁军如水般撤退而去,我率军掩杀。
却见半途中不少身着梁军衣服的军士搴旗取将,竟内斗起来,我压住后面随我而上的军士,一人缓缓的向前踏步而行。
远远地瞧见了梁军中,那个最后簇拥着的人,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月光下冷笑,他站在高高的高台上,衣袖随风飘动,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他身周的数圈亲兵全张开了弩机,对着下面身形狼狈的梁王。
梁王似乎尚未反应过来,便忽然被一箭射穿了胸口。
梁军乱窜起来,燕军和御林军长驱直入,很快地控制住了形势。刚才站在最高处的男人静静地望了一会儿,就转身而走,带着周围的卫兵回了插满了汉军旗帜的梁王大营。
没有想到,这么快,战斗便落下了帷幕。
这是我出燕的第一仗,它在行如风,迅如雷的作战下,瞬间便结束了。
进入梁王军帐的时候,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我知道梁王军中原来早就潜伏了无数内应,从梁王的幕僚,到梁王的将校,到梁王的军士。
我也知道这些潜伏而入的人,应该便是楚王党。
梁王彭越那么放心韩信,也许从来不曾料到,当年和他对酒当歌,指点天下的朋友,如今却将他出卖了,卖给了我,也卖给了韩信自己的王图霸业。
他们曾经再亲密的私交,他们如今如此相同的诸侯王处境,都抵不过利益二字。
彭越终究还是重义的,想当年彭越向父皇请封的梁王王爵,还是韩信代为起草,彭越也一直为此感念韩信之恩;而韩信被贬,燕王韩王身死名灭,梁王彭越自然唇亡齿寒,自危不已……
他也许以为,被贬的韩信和岌岌可危的他,是最佳的同盟者。但他却不知道很多事,也不知道长安城中,真正的利益脉络。
他不曾知道韩信和母后的交易,他甚至不知道韩信前往巨鹿的事实。
一条一条的线,在我脑中渐渐穿越起来,成为了一张完整的网。
但当才的一瞥,却又牵起我心中的疑惑……
母后的信笺中并没有提到梁王军中究竟是谁人牵线。
难道那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梁军将领是他?
难道我在燕国过了这么几年,连记忆都消散了,不记得那个曾经放过心里的人?
我微微怔忡,是啊,太久了,我一直不曾想起他,一直不曾想起迤逦,一直不曾如初来时的依赖。
记得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说有一种功夫,若是练得好了,便冷心冷性,前尘尽忘,哪怕是对曾经同床的情人,都会冰冷无情。我当时看看一笑而过,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蠢夫,去修炼如此奇怪的功法……
如今我才恍然惊觉,原来这种功夫并仅仅不存在书内,却是书外原本就存在的,只是被人映射在书内了。
我方知道,这种功夫,在书外便唤作“帝王略”。
心下一点一点的冰冷,即使知道,却不易动情,即使动情,却不易入心。
情,如今我尚且念着些,因我功夫不到,尚未炉火纯青。
从前总是嗤笑那些小说中的主角,为什么连自己最亲密的人也认不出来,为什么连自己最亲密的人也能挥下屠刀?小说中的解释,是说练功的人往往眼中不再有其他,只剩下对功力等级的追求,即使趋向死亡,也会如着了魔般继续修行。
切身处地,我方才明白。
我印象中,他能冥思品竹,能看着樱桃褪尽红衣,能筹谋万世,能以理服人,却并非善于骑射之人……
抬首,却听夜中如呜咽般,响起了收军的号角。
在我的身后,一展玄色金纹巨龙旗升腾而跃起,汉军已完全控制了梁军的营帐。
吕释之跟在我的身后缓步走进梁王的大营,我身周侧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向我匍匐叩首。
我已是未来的帝王。
我向梁王的主帐走去,将吕释之留在了门外,一人迈入,挑开帘子出现在我视域中的,是一个孤单清越的背影,和一柄独烛。
他背对着我,静静地坐在帐中,案几上放着那只鬼画符的面具。
我几乎能确定我的判断了,心下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但不是欣喜,也不是惊讶,更不是欣慰。这些词早就离我远去了,被我埋在在了一次次的征途中,一个个为我倒下的身躯里。
我缓缓向他走去,靴子迈步的声音,辙辙作响。他缓缓地回首,似乎看着见了我,焦距却没有落在我身上。
我顿住了脚步,看着他微微转过的侧颜,微微勾了嘴角。
从前我以为他本永远是隐藏在帷幄之中的谋士,永远不会亲自上阵,去碰那些最骁勇也血腥残暴的军阵,可今日月下,我却在忽地一瞥中,看见了他挽弓提剑的样子。
他眸中的水雾凝成了冰,向我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地道:“燕王殿下来了。”似乎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拖着厚重的铠甲,走到他的面前,满靴的泥泞,伸臂兀自在他身侧拉了一个椅子坐下:“子房先生……我们这有三年不见了吧。”
“三年零七个月。”他微微颔首,开口温雅,似乎刚才帐外他导演的厮杀和他毫不相关。
“三年不见,燕王殿下却已大变了。”
我微笑道:“孤哪里变了?”
他静静地打量着我:“形貌变了,倒是有燕地的豪侠之风。”
我朗声大笑,起身道:“走罢,随孤一起入长安。”
他坐在那里不动,我又道:“陪孤一道去,可好?”
他抬眼望向我,缓缓地起身,走到我的身侧。
我伸出满是泥泞和尘土的粗糙双手牵起他的袖:“孤心中一直感念子房先生的恩情……”
他轻轻垂首,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握在我掌中的手:“殿下言过了。”
我顺势放了手,边走边道:“你为孤深入梁王军中,潜伏数载,取信于梁王,只为助孤成就大业,你这份功劳,孤无论怎么讲,都不会言过。”
“殿下谬赞,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臣也是为了大汉的安危尽本分而已。”。
我看着脚下有些斑驳的路径,几乎有些想不起来,那曾经初来此世的时候,那么在意他的心情。
江山和美人,我还年少的时候,的确困扰过我。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帝王不能功名霸业,江山美人,同时拥有?为什么人生必有缺憾,为什么人无法完满?
难道没有这样的帝王么,他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如今我方知晓,美人永远不会重于江山。只有我坐拥江山,方有环抱美人的权力。
我能拥有一个人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却是因为我能披荆斩棘,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
但可惜的是,一个人若真能披荆斩棘,他心中的真情,早就被江山磨光了,哪里又有闲心,去爱一个人?
在燕国多少个明月清风的夜晚,我怀中抱着躯体,心中却丝毫没有情爱。
即使他一直在我身旁,即使我晚上送他杜康酒,和他共醉共卧,便如刘建。
张良随着我出帐,再次带起了面具,似乎是发现了我投去的目光,他开口道:“臣投梁王时,以楚王的信物取信于他。梁王怕人认出臣,才为臣打造了这个面具。既能遮蔽臣的容貌,也让臣在军中立威。”他顿住了脚步,望向满是梁军和汉军燕军的营帐:“殿下请看。”
他站在我的身侧为我指点:“梁军中,有些校尉豹头环视,虽被绳索束缚,身却有剽悍之气,只是因为不心服。臣请殿下许臣留驻长安之外,以安军心。”
我道:“这么说,你是不愿和孤一道回长安了……此事之后,你又要归隐吗?”
他没有说话,这时吕释之也远远走了过来,我叹了口气道:“孤尊重你,你愿意如何,便如何罢。”
我还有许多未经之业,等着我去完成。
临行的时候我问道:“你是如何到的梁王军中?”
“臣听闻殿下白登被围,太子之位被废,便兼程秘至长安,联系了淮阴侯韩信和皇后,韩信将调动楚王旧部的信物交予了臣,臣这才得以顺利入梁军。彭越与韩信私交甚厚……彭越信任韩信,自然便将臣收为幕僚更是供之以高礼……臣出计让他荡平天下,营救楚王,共襄大业。”
我点了点头,转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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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吕释之在军队的拥簇和欢呼下,进了长安。
锣鼓喧天,号角齐鸣,叠叠茹浪。
我骑在高头大马上,欢呼声响在我的耳边,便如一次重生的涅槃。
原来,这些长安的子民,已在我保卫了他们的时候,于我荣辱与共。
今后我必将招贤纳士,以至政通人和,天下归心。
若要使心灵安静,最关键不是聪慧,却是野心。
却见人海直到尽头的地方,有一人跪在那里,背脊挺直,静静地望着我,他的身后,跟着的是文武百官。
他身着锦袍,眉若刷翠,面色苍白,下巴尖削,却深瞳闪烁,黑夜中明艳的身影,美得让人瞠目。
漆黑的苍穹下,火把莹莹。
我走近,他目光里的机锋微敛。
月色栖息在柳梢,我翻身下马:“郎中令请起。”
他的发在夜风中飘散:“有德者昌,无德者亡。臣等请太子殿下主持长安大局。”
他言辞恳切,我一手将他扶起,指尖所触却是被夜风灌入的冰凉。
这一战,摧枯拉朽,龙争虎斗。
这一战,星入太白,血洒巨鹿。
长安城内的火把,如火红的睡莲,在静默中跳动。
我在深宫之中再次见到了母后,她鬓角透出了白发,好像比我初次见她,老了十岁。我紧紧地抱住她,周身的寒气,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将下巴扣在她的肩上,我哑声道:“儿臣让你受苦了。”
她轻轻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直入内室,她望着我的眼睛,眸中如沉淀出的赤铁,她伸手摸上我额上的坚硬,轻轻地开口,她将这一句话,作为三年不见我的第一句。
——“你父皇在巨鹿受了流矢,已经殡天了。”
清凉的风,乘云凌天,终入于深宫。
“什么?”我想我也许听错了,手揽在她的腰际,一瞬间愣在了那里,没有回神。
母后轻声道:“樊将军已秘不发丧你父皇归天之事,向外宣称梁王谋反,你奉召回师日夜兼程,驰援长安。你父皇归天时,并不在巨鹿。”
我仿佛看见了血染红了大殿,我仿佛看见了耀日坠落的荣光。
我沉吟了片刻,计划做得事情和真正成功的结果,给人带来的不协调感更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窗外天穹如洗,室内静香飘散。
母后的声音在我耳边缓缓响起:“飞鸽传书,就是今晨的事。”
我一时怔忡,仿佛看见淋漓的鲜红一滴一滴从我的剑间划下,手中都粘腻。
仿佛我来到这里,代替那个刘盈,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天意。
一瞬间被抽去了力量般,我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原来进入这个时空的八年岁月朝思暮想的一切,都已变为现实。
胸中似乎有些空落,却又被瞬间填满。
“戚氏和刘如意知道吗?”
“看信中的意思,该是不知。只道你父皇病重,军中有被樊哙控制,不得相见罢了。”
我闭上眼睛,哑声道:“不会有诈吧?”
母后将信笺推在我的面前:“这是樊将军的亲笔信。”
我点了点头。
母后似乎苍老了许多,她走到我身后,从后面环住我的脊背,声音嘶哑地道:“龙袍我已为你缝好了。”
我起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靠在我的臂弯中,我搂着她在大殿中转了好几个圈……
末了,我停下来,凝视着她面上轻微的怔忡,轻轻地问道:“母后,您伤心吗?”
她深深地看着我,眼中尽是寂寥:“盈儿,你伤心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道:“母后,我胸口有些难受,却又很开心。”
她的脸上没有笑颜,只是静静地道:“母后也为你开心。”
我握紧了她冰凉的双手。
收到了军中的禀报,说留侯张良安顿了梁军,抚恤伤员,又将赏罚都做完之后,便向我告辞。
我这些日子手上的事情多如牛毛,但仍是亲自去了城门送他。
我一直送他送到渭水边,风萧萧,渭水寒。自从年年的征战,我便喜欢上了滔滔的渭水,也喜欢凝伫高台,览长安风貌,看落日残照。
骊山的晚霞照耀着他的面庞,我一路随着他的身后。临别的时候,我叹了口气,还是出声挽留道:“你真的要走么?孤舍不得你,天下百废待兴,到处都是饥民……你难道不愿留下来,和孤一道……”
他身形已经不及我高,他仰面望我,轻声道:“臣善伐谋,却不善治国。安民之重,还请重新启用赋闲在家的萧何。臣这些年研究黄老之术,多有所成。若能栖于名山,生平无憾。”
我喟然地笑了笑:“你一去千里,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他坐上古朴的车驾,我走过去帮他打起帘子,他侧身坐好,清雅的面如一如初见:“臣没有什么能送给太子殿下的,唯有些话,想赠与太子,也算一场相交。”
我微微垂首:“洗耳恭听。”
他沉吟道:“臣听闻,太子殿下有意自己登位,让皇上做太上皇?”
我一怔,他并不知道父皇已殡天的消息,便顺着他的意思说:“公卿大臣们中,都这么相传吗?”
他微微颔首:“臣也是略有耳闻。”
我看着他的眼睛:“孤确有此意。”
他微微垂了眼:“既然如此,那臣便献一言。”
“子房先生请讲。”
“当年周武王讨伐殷商,将纣王明兄微子封在宋国,还在商朝的里门树立旌旗表示对殷商的尊敬,并对比干之墓加以祭扫,这皆是流传千古的美谈。可是如今,太子殿下能祭封圣人之墓、在贤者的里门设旌以示褒赏么?”
我一怔,似乎隐约能猜到他要说的话:“不能。”我回答。
“当年周武王当年能发巨桥之栗,散巨鹿之财,以此赈济贫民,殿下现在能散尽府库中的财物,赐给贫民么?”
我缓缓摇首道:“不能。”
“殷商灭亡时,周武王能将甲胄兵戈倒载在车上,以示天下不再用武。如今殿下能放下刀刃,偃武修文,不复用兵了吗?”
我轻叹一口气:“不能。”
“从前武王将殷商遗民进行封赏,是因为他有自信能置他们于死地,如今,殿下登基后,有把握能随时置您最大的敌人于死地吗?”
我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次问的不是别人,而是父皇。
他淡淡地看着我的眼睛:“太子殿下,所谓太上皇之议,你和先哲相比,有四不能。还请殿下深虑之……”
我微微怔忡,等再回神时,帘子已落了回去。
车轴转动,辘辘远行。
我坐在太极殿中处理各类事务,母后进来的时候,我不禁开口问道:“母后,留侯在我身处险地时助我,为什么如今却又要走?”
母后也正有诸事要操劳,步伐都迅捷,她闻言看了我一眼,仍是顿住了脚步向我道:“他侍汉数载,从来没有料不准的事,没有算不到的机谋,建汉之初,你父皇曾夸赞他是大汉第一谋士。后来他看重你,认为你有齐天之志,定能一展乾坤,这才以才事你。可是后来,却见你被围困在白登,为匈奴所擒。惊愕之间,也担忧自己的一世善于筹谋之英明尽毁……他为你如此奔波,也是怕自己晚节不保。”
我自嘲地微笑:“是么。难道他不是因为我?”
“乱世中,有心的人,难道能生存下来?”
我抬眼望着母后,母后却没有看我,穿过我的身侧,径直向内室走去。
她是在说留侯,还是在说她自己,抑或,她是在说父皇?
不久,我等到了父皇的銮驾,也等到了护驾而来的樊哙,刘建,还有恶来;随驾而至的卢绾,刘如意,戚夫人,籍儒。我本以为父皇在一怒之下,会杀了刘建,却不想他毫发未伤地归京了。
我和母后这才向外公布了消息,父皇殡天的消息,还有我即将登位的消息。
但回京的人中,刘如意和戚夫人聚在,却并没有韩信。据说他杀巨鹿郡守陈豨,夺了他的兵权,向朝廷请功,如今屯兵在巨鹿。
着人撬开钉得死沉的棺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殿中一下子便总充满了陈腐的气息。他的身体被罗绮包裹着,里面却已腐烂衰败。
我走近看去,父皇的面容如融化了一般摊在那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上那粘腻黑败的面庞,再到颈项,胸膛……
他本来那么强大,我几乎以为,他是一个不死的存在;而如今,他确真的死了。
屏退了所有的人,只留我一个人为他守夜。
我一直看着他,眼睛不愿意离开,即使房中弥漫满了熏香和腐臭交织在一起的奇怪味道,我却仍不愿离开。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竟是享受的……
“父皇!!父皇!!!”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回头,也只有他,敢在我下令封场后直闯。
“太子哥哥,你让他们放我进来!”如意的泪水顺着他姣好面颊滑过,面容在雪衣下更加苍白。
我皱眉道:“放他进来。”
宦者一松手,如意便跌跌撞撞地朝着父皇的棺木奔去,趴在上面,哭得失声。
我走上前去,缓缓地顺着他的脊背。他却没有对我说一个字,眼睛也没有看我。
登基那日,我起的很早。
天还是灰蒙蒙的,星星才刚刚黯淡下去,殿上还点着烛光,母后已经梳妆好了,站在我的身后。我身着玄色的龙袍,上绣九条五爪金龙,母后亲手绣的,用了三天两夜。
镜中,龙袍深沉的玄色和我眉心正中那块黑硬如铁斑迹,相得益彰。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似乎耗尽了我的一生。
我看着不断漏下的沙漏,不禁想起过去,那恍若隔世的青稚和单纯。
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皇城的夜晚的静谧,也拉回了我的游思。
“陛下,时辰到了。”
我牵起母后的手,迈步而出。她脸上的表情,如雕像般庄重威仪。
一重又一重,我迈过门槛。
当最后的一道大门打开,我们走出宫殿,钟鼓声已经鸣了三响。
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在地上匍匐,我登上长安的最高处,下面整齐罗列着守在四方的长安御林军。
母后放开了我的手,我向前走去,迈上小台阶,走向那个我汲汲而求的那个位置,那个耗尽了我一世真情的地方,那是一张龙椅,宽大而富丽堂皇。我缓缓地撩起袍角,落座。
这一天我期盼了很久,如今俯瞰天下,却有些不真实。茫茫的视野中尽是皑皑的白骨。
地平线的尽头,风吹如诉,宛若大地送别的箫声。
除了保国安民,大赦天下外,我发出的第一道诏书,是封如意为长乐王,永享王爵,算是兑现在巨鹿恶来代我于天下人面前许下的诺言。
我发出的第二道诏书,是封韩信为太尉王,统领天下兵马,封地韩国,但需他来京受赏。
大典结束后,我吩咐刘建,让他稍作准备,若是韩信不受赏进京拜谢,便趁着他从巨鹿向韩进发的路途中派死士去刺杀他。
刘建问我:“何名?”
我道:“朕的父皇便是死在他手,而非陈希。韩信弑君的罪状,朕总有一天会昭告天下,为父皇报仇。”
刘建点了点头,却带我去看了一个人,阴湿的大牢让我不禁微微皱眉。
牢房无窗,只有昏黄的油灯微弱地闪动。
我微微虚了眼,这才在黑暗中,渐渐看清了牢中的景象。
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牢房角落的草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头发乱成一团,跟草混在一起。
刘建指着里面那团看不清样貌的人体说:“陛下,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隐约猜到,却仍是说:“不知。”
刘建嘴角勾出一丝极为诡异的笑:“您答应过我,只要有一天陛下能登于九五,我便能报仇雪恨的。这个,唤作“人彘”。陛下,您不知道这其中的工艺,先得将手脚砍断,再……”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便打断他的话:“这是谁?”
“是戚夫人。”
我深深地看着刘建:“朕是答应过你,要为你报仇。但你不是学过仁义么?朕没有想到,你如此残忍……”
他忽然狂笑了起来:“我心愿已了,陛下要是要赐死我,我立即就去死。”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并非不满意他的作为;但明面上我却不能承认他。至少冠冕堂皇的地方,我得做得孝悌仁义。
我叹了口气,抚上刘建的背脊,关切地道:“你别笑了,朕看着你笑,真为你难过……”
“为什么不笑?我大仇得报,为什么不笑?”
我看了他半晌,微微皱眉:“你下去,先回府好好反省,朕慢慢跟你算你残害太妃的罪状……”
我看着刘建被人拖拽下去,便转头望向了最阴暗角落的“人彘“。看到如今的她,谁也无法相像,她便是那个舞姿优美,甩袖折腰,彩袖凌空飞旋,能娇躯翩转,长于鼓瑟的倾城美人,戚夫人。
人彘的工艺,是我让绕了好多的圈子,让人传给刘建的。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照做了,他在宫中炼了这许多年,心思却仍是这么单纯,做事冲动,如此容易地便被人利用了。
我煞费苦心做这一点,当然不是为了一个女子,不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妃;而是为了如今最能称得上是我威胁的人。
如果刘如意有什么底牌,我还希望他能尽快亮给我看。
我面色哀伤地叹了口气,道:“长乐王这些天和朕一起守灵的时候,常说见不到他的母妃,朕不查,竟落太妃于此。传朕的旨意,召长乐王过来。”
“诺。”
远远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自从父皇归天后,他整个人都恹恹的,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
我迎了上去,他周身都是素白,苍白的面色更显出了他的俊秀,我轻轻地道:“如意弟弟……”
他抬头失神地望着我,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时隔三年,我第一次听他在情绪平静的时候说话,原来,他已经变声了,出音也不似之前的软糯。
我满脸都是哀伤:“如意弟弟,你……”
我有些不忍地看着他:“朕不查……竟让贱人害了太妃娘娘……”
刘如意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绕过我就要往里面冲。
我急忙从身后抱住了他:“别进去……你别进去……朕看了尚且不忍……更何况那是你的母妃……”
他大力地想挣开我,却怎么也挣不开。我将下巴扣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道:“答应朕,你看了之后,定要……”
他却打断我的话,转过来的面庞上皆是泪痕:“我要去看,你当了皇帝,难道还不让我看我的母亲吗?”
我怔怔地凝视着他,缓缓地松了手:“你进去吧。”我说。
他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便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突兀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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