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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孝悌

书籍名:《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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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目有些狰狞,他一脸痞气地道:“放开!!这小子把如意往水塘里推,看朕今天不打死他!”说罢就抬脚来踢我。
我怔了怔,仍是紧紧地抱住了父皇的裤腿没有松手,就这么受了一脚,我仰面望向父皇道:“可是父皇亲眼所见?”
父皇骂道:“那还有假?”
冷汗浸湿了我的后颈,我忙向父皇磕了一个头,面色诚恳地道:“建弟弟固然行为有误,罪不当赦,可父皇打他,他未必心服。既然他心中没有兄弟孝悌,行如野人,坏了皇家威仪,不如让他和儿臣一起到孙太傅那里学习仁义道德和皇家礼仪,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到时候父皇的儿子中少一竖子,多一君子,何乐而不为?父皇可静观其变,让他戴罪立功。就算要罚,那时再罚不迟,到时候父皇责罚建弟弟,建弟弟心中知晓了仁义,必定心服口服……还望父皇三思。”
我一口气说完,跪在地上,满脸期待地看着父皇。
心中忐忑,不知我将国家大义搬过来有用没有。我如今将仁义挂在嘴边,并非没有原因。
其实……一直有件事横亘在我的心中……
那日宴上我犹在梦中惝恍迷离时,已经将我“忌”的一面展现在了父皇面前。他定然多多少少看出,我当时心中真是想至戚夫人于死地的……
父皇若是觉得我对刘如意也有忌恨之心,说不定会为了他唯一的“爱子”将鏖战进行到底。到那时,他就不会只感叹一声“太子羽翼已成,不可废除了”就了结了的。历史上他太了解太子,他知道以太子的“仁爱之心”,必然不可能对他的“爱子”开刀,所以他将如意送到赵国后,又安排了去杀名将樊哙的陈平,便安心离去。
如今宴上指责戚夫人的事情一出,唯一让父皇对我再次放心的办法,便是让他认为我的确是正正经经道德卫道士——因为道德,会斥责夫人,也因为道德,会严格地遵守儒家礼教,以孝悌为本,尽管斥责了戚夫人,但绝不会为难兄弟。
如今,孝悌二字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我的护身符。
我暗暗观察着父皇的面色,却见父皇嗤笑一声,挥了挥袍袖:“那……就照盈儿说的办。”
他竟立刻答应了……也是……史书上他便有从谏如流的美名。
我忙爬着退后,一头磕在青石板上:“父皇果然依礼治天下,胸襟广阔,吞吐山河……天下之幸,百姓之福。”
父皇笑了一声,又一脚踢在我的身上:“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我忙一脸忠勇恭敬地道:“儿臣所言,字字属实,万无虚言。”
父皇满意地笑了笑,似乎刚才肃杀的气息就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满面的寒霜就在刚才的一笑之间,变得神采奕奕。我心下震惊,回过神时忙低下了头。
额上浸出了细汗,我直直地看着青石板的地面,不敢有丝毫越矩,只见面前的龙靴微微地转了一个角度,听声音似乎是去抱起了刘如意。
“朕以后再替你罚他,好不好?”父皇宠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抬起头,只见刘如意撅着小嘴,一脸的不甘心,明明已经很狼狈了,看起来却仍然十分漂亮,他双手搂着父皇的脖子,娇声道:“如意没事,只是夜明珠是父皇赏赐给儿臣的,儿臣一直视若珍宝,儿臣是怕拂了父皇的龙威。”
父皇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下次朕再赐你一个。”
如意靠在父皇怀里甜甜的笑了。
父子两的笑声响彻在御花园中,一阵西风吹来,一朵残花的花瓣飘落在我的面前,忽然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对于我来说,他与其说是一位父亲,不如说是一位君主……
我的生命,母亲半生的荣华,皆系他手……
如今我也渐渐明了……今后,我若要自保,定要从他的手上攫取权力……不知不觉间,我心中看向他的目光却已变了……我窥伺他、觊觎他、提防他、揣测他……
我跪在地上,如同潜伏在他的足下。
在这场博弈最后的局中……他终将是我最强大的敌人……而可笑的是,我心中竟对这位敌人心怀敬畏。
这时父皇似乎这才意识到我们在旁边愣看呢,挥起袍袖道:“去去去,太子,你把他带下去!看着就心烦!”
回神,我拉回不羁的妄想,忙起身行礼道:“诺。”
转身却对上了一双满是敌意的眼神,正直直地盯着刘如意和父皇的方向,我忙将袍袖抖开,做出搂住他的样子,这才遮住了他的目光。他在我的怀里硬硬的,似乎满身都是骨头,倒也并没有挣扎。
看见他对如意的不忿和对父皇的不敬,我心下虽泛起些微弱的欣喜,但却不敢在父皇面前跟他有眼神交流,只好快速地拖着他向御花园外走去,他踉踉跄跄地在我的怀中,似乎有些跟不上我的步伐。
起风了……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地上的落红在大风中转着圈,花瓣聚集成一股一股的漩涡向空中升去,然后再落下。一地的花瓣在风的带动下,卷成一圈一圈的图案,是风的形状。
直到又绕过了两个花丛,我这才停住了脚步,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种包裹在兄弟之情下的政治投资,古往今来,从不缺少。
我一脸谦和地向跟在我们身后的老嬷嬷问道:“建弟弟额上的伤极重,孤先带他去看看太医令丞,嬷嬷身上的伤也可以一并看了,嬷嬷看可好?”
她满脸的皱纹,侧脸上已开了一条大大的缺口,上面已经凝固了糊状的血,她的衣衫已经多处拉开了长长的口子。
她一脸感激,忙说:“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怀中的人却奋力地挣扎了一下,我心下不耐,索性放开了他。
他黑黄的小脸上也有一道血痕,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怒道:“我不要擦药!”
心下挑了挑眉,我仍是柔声道:“不擦药,不看医,额上的伤怎么好的了呢?”
他咬牙切齿地说:“本王天命富贵,居然为一宦者所笞,奇耻大辱!”
我面上惊讶地望着他,那位嬷嬷顾不得自己脸上满脸的污渍和血迹,忙捂住他的嘴巴,她对我躬身道:“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我谦和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失态,示意无妨。
我仍是和颜悦色地走上前去,对刘建道:“楚王还受过胯下之辱呢,还不是一样威震天下?建弟弟,你是皇天贵胄,更应该有雅量。来,这边请。”说罢我挥袖指出了一条路。
那位嬷嬷似乎咬着耳朵低声对他说了点什么,他不在挣扎了,倒是低着头跟在了我的身后。
看见他的样子,我靠近了他,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建弟弟,我们走快点。你看你的血一直在流。”
他有些不情愿,不过也没有挣开,仍是被我带着走了,他的身材很瘦小,眼睛及有神,咬着唇一脸不忿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将他带到了西殿偏宫和外界相连的令丞署,跨过大殿的门槛,只见里面被分为几个阁子,有的是一排的药房,有的是整柜的书,几位医正在里面忙忙碌碌。
一进门的时候,刘建就躲在我的身后。我一把将刘建从我身后拉了出来,一脸焦急地道:“这位是四皇子,请各位快给他医治。”
一名正在称药的令丞驱步赶了过来,鹤发童颜,看服饰似乎是这里的署长。
这时令丞署中的医官们这才反应过来,似乎是认出了我的服饰,他们忙向我行礼:“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我作揖道:“莫讲虚礼……请各位快给建弟弟医治。”
“诺。”
那位老医官趋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提着一只药箱。
其他的医官忙先让刘建在塌上坐下,又给我设了坐。
看着老医官有条不紊地用沾了酒的绢布给刘建擦拭脸颊,一张白白的绢布上马上沾上了黑红的液体。刘建咬了嘴唇,面上出现痛苦的神色,却一声不吭。
我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轻声问道:“疼不疼?”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了,刚喘口气,他便大声喊了出来:“不疼,这点小痛怎么难得倒我……”
他的声音一开始很洪亮,尾上却带了点颤,看着他小大人的样子,倒是将一众医官都逗笑了,我也忍俊不禁:“不愧是我们大汉的王子皇孙。”
我开口向老医官询问道:“令丞先生,我弟弟这伤得重么?”
“禀太子殿下,”他的目光恭敬地下垂,白须微微颤动着,似乎有些难以开口:“这……是马鞭所致,已深及骨肉啊……”
我心下一惊,再仔细看,才发现竟是一条尺长的伤口,他的脸上清干净了才可目见,血肉居然都有些翻了出来。
我叹了一口气,不禁扶额道:“建弟弟……他不过是碰摔了父皇赏给如意弟弟的夜明珠而已……若不是孤及时赶到……”说罢我摇头叹息。
老医正和身边的诸位同僚也叹了一口气:“太子果然仁爱……”
他已将刘建脸上的黑血清理了干净,药童已递上一碗刚才加入清水捣好的草药,老医正接了过来,用一柄银勺将其覆上刘建的额上,将伤口全部盖满,并用白绢布将刘建的头包了起来,并一句一句地嘱咐了刘建忌食的食物和换药的时间。
刘建一治好,便自己刷地站了起来,跑到在旁边治疗的嬷嬷那里,她伤的更重些,宦者也是长了尊贵眼的,自然是抽她多些,马鞭算带到刘建。
刘建趴在她的榻边,一脸焦急地望着她。
我见这也不是一会儿的功夫,便走上前去,轻声对刘建道:“建弟弟,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抬起漆黑的眼睛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又嘱咐了令丞着人送他们回寝宫,这才迈步走出了令丞署的大门。
走了没一会儿,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接着我的袖子被拉住了,回头只见刘建站在我的身后,包着一头白布,皱着眉头直直地望着我。
“建弟弟,怎么了?”我柔声道。
“我就是推他,你们都说我有错,但是我没有错!”
我微微一笑:“兄弟之间,仁爱为本,你怎么能推你的哥哥呢?”
他的小脸沉默了下来:“他娘害死了我娘。”
我心下一跳,摸着他的头避重就轻地道:“傻弟弟,当时我若是不说你错了,父皇能让你走么?你看,学礼仪,总比抽鞭子好吧?”
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温和地笑着,他低了头,忽然很小声地说:“月嬷嬷要我跟你说谢谢。”
我谦和地笑了笑:“兄弟之间,何言相谢。那明日一早,我让人接你,跟我一起去太学?”
他仍是低着头,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我道:“那你快回去陪月嬷嬷吧。”
他忽然抬起脸:“我还没说完。”
我温言道:“建弟弟请讲。”
“月嬷嬷说,一要谢你救我于危难之中;二要谢你让我能和你一起上太学识字。”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说了我们是兄弟了。”
他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跑了回去。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我才转身抬步向未央宫走去。
心下有些忐忑,这虽不是我第一次收买人心;但之前是绝境求生,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却是首次主动出手。
回到了未央宫,母后似乎正等我回来,案台上摆满了果品和瓜类。
我走上前去拿起就吃,坐在榻边,我边吃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我斟酌着字句:“儿臣见刘如意如此恃宠而骄,便索性求了个情,倒不是指望刘建什么,只是我已在令丞署中言明了四皇子受伤是因为打碎了父皇赐给三皇子的物什,我带着刘建去令丞的路上,也有不少宫娥和宦者看见了,不出一日,这事定然会传开了。”
母后微微一笑,也没有说话。
忽然想到一件事,不知为什么,却有些隐隐的不安:“刘建竟跟我说,他娘亲是被戚夫人害死的……”
母后静静看了我一眼,缓声道:“这个自然……当年她怀刘如意时,听说有个汉宫的宫女趁着她不能侍御,耍了些手段,便怀上了刘健,戚氏为这件事还跟皇上闹过,当时她刚生了皇子,自然脾气大得很。你看你们几人之名,皆是一个单字,唯有戚氏之子,唤作“如意”,可想而知你父皇当时是如何欢喜了,自然也是纵着她的。”
“那时母后被困在项王军中吗?”我涩然问道。
母后有些寂寥地笑了笑:“是啊,你还记得。”
我微微虚了眼,不禁冷笑:“今日……父皇问刘如意时,他竟说是他自己不要紧,怕拂了父皇的皇威……我之前没有发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善宠。”
母后嘴角轻蔑地勾了一下:“他算什么,他就跟他娘一样,就会这么点功夫。全是小道,今日之后,宫中那些宦者宫娥,自然会知道桂宫荣宠无加,刘如意是最得宠的皇子,连太子也比不上,谁也不敢怠慢了他们母子一丝一毫;可是他因为小道受宠,也会因为小道失去天下。这件事传道百官耳中,传到天下士子的耳中,你可是孝悌忠勇的兄长,他是目无尊卑,容不得兄弟的孽子。盈儿,你今天做的很对。万事就是如此,能忍的人,方能成就大业。”
我一怔,笑道:“母后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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