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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鱼美人》    作者:查无此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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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祈誉看起来虽是个不太靠谱的皇帝,做起事来倒是很值得赞许的雷厉风行。不出半个月,各地的能工巧匠便赶制出了十余艘各色花船,由四面八方经陆路水路送达了东岭镇。
小镇上的乡亲哪见过这个阵势,只见那些藏着掖着盖着好不容易运来的宝贝疙瘩一艘艘停泊在了渡口上,还当是有什么热闹可瞧,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脖子伸得比乌龟还长。
这个当口,只见县衙里的公差围了本县的蒋师爷,走到了渡口前的一处高台上,蒋师爷一提前襟,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从本月十五开始,本镇要举行花船会,为期三日。届时彩船满目,彩灯遍布,全镇欢庆!」
蒋师爷拍了拍手掌,那花船上盖着的布就全都掀了下来,只见夕阳之下,十八艘彩船熠熠生辉,造型迥异。这些船大都出自名家之手,不光颜色鲜艳夺目,细看之下,就连那船身上的雕刻也栩栩如生,细腻传神。此刻天还未暗,那船上的花灯也还并未点上,却已经让人叹为观止,连眼珠子都舍不得挪开了。
江霖背着药篓,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瞧了瞧,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倒是随他上山去的冬儿瞪大了眼睛,道:「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大船。」
江霖笑道:「我虚长你几岁,也算到过些大地方,看过些花船,要论华美,却连这些的一半都及不上哩。」
冬儿正在讶异,自他们身边走过两个男子,一个道:「你心里定是想着你的莲妹,急着约她来看花船吧?」另一个笑着啐他:「你还不是心心念念着想请沈裁缝家的小女儿?」
盯着他们走过去,冬儿脸上便飞过了两道嫣红。江霖也没留意她的神情,不在意地开了口:「月团圆人团圆,这花船会也算是歪打正着,凑成眷侣无数。」
「江大夫,待到十五,你会去看花船会么?」
「皇……朱公子是为了卉宝才开了这花船会,我当然得带着卉宝陪着他。」江霖无奈道,「之前的药材还没来得及整理……」
「那……鱼大哥呢?」
她这么一问,江霖才看到她几乎通红了的耳根,一时竟也语塞,只支支吾吾道:「嗯……他的事,你该去问他才是。」
「我一个女孩子家,」冬儿也吞吐起来,「怎么好意思开得了口。不如江大夫你代我……」
「这种事别人哪里替得?」江霖半推半拒,「只要诚心相约,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好大夫,求你了。」冬儿捉着他的衣袖,「只这一次,就帮帮我吧,好大夫……」
江霖被她摇得不耐烦,只好随口应道:「好好好,我去就是了。他愿不愿意,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这天傍晚,江家也一如往常吃着阿鱼准备的饭菜,江霖食不知味地吃了几筷,盘算着要怎么替冬儿邀约,刚要开口,手腕便让阿鱼挑起筷子打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夹起的竟然是刚才啃过的骨头。
「你有心事。」阿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又加上了半句:「怎么了?」
「我哪里有心事。」江霖白他一眼,复又夹了那骨头起来,「我见刚才没啃干净,再啃两口不行么?!」
阿鱼看了他一会儿,也就没再争辩,只低下头去又喂了卉宝一口饭。
「咳咳……」江霖清了清嗓子,装着满不在意的样子道:「花船会的时候,你可有什么安排?」
阿鱼依然埋着头,只随口应他:「没。」
「怎么会没有?!」江霖急道:「上次着你新配的熏香的方子都抓好了没有?还有再上回让你整理的镇上病患的诊历呢?」
「做完了。」
「那……」江霖想了一会儿,又道:「那新采的草药都晒好了没?方子都理清了?」
「嗯。」
江霖再没话好说,只好含了口饭,含糊不清道:「冬儿托我约你去看花船。」
「嗯?」
江霖把那一口饭咽下去,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他的目光,却被那冷峻的容颜又震了震,连忙转了视线到别处:「冬儿说,想约你去看花船。」
「哦。」
「你怎的应承地这么快?」江霖倒是稀奇了,「平日里你不是都嫌她烦人么?」
「不是你想让我去么。」阿鱼开口道。
「我几时说过想让你去了?」
「那你是不想让我去了?」
江霖被他这句话堵得有些发愣,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去不去随你」来,便拂袖起身躺去了床上。
这妖怪看起来沉默寡言,其实却是个油嘴滑舌的采花贼。可叹那小姑娘不谙世事,竟然看上了这么一条烂鱼,真是瞎了眼。
转眼就到了十五,这几日天气回暖了不少,厚衣裳一脱,人也就精神了不少。到了傍晚,全镇的男女老少便都到了渡口边上,等着看花船。
江霖陪着朱祈誉,坐在新建起来的赏船阁里,小酒喝着小曲听着,照理该是舒适惬意,但他一来拘谨,二来心头记挂着阿鱼和冬儿,心思飞到了别处,连朱祈誉问他话都没能听见。
「江爱卿?江爱卿!」
被拍了拍肩膀,江霖才猛地回过了神来,「陛下……草民该死!」
「哎,这么开心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朱祈誉摇了摇手,「呸呸呸」了几声,转身对卉宝道:「卉宝,有花船看,开不开心?」
卉宝趴在栏杆上,竟然也像是提不起精神似的,只乖乖答了一声「开心」就闷不做声了。
江霖探身把他揽进了怀里,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皇上问你话,怎的这么没精神?是不舒服?」
卉宝仰起张小脸看着他,嗲声嗲气道:「爹爹,大鱼怎么没来?」
江霖没料到他是在牵记着阿鱼,只好笑着打个哈哈,「阿鱼要和你冬儿姐姐去看花船,哪里有空陪你这臭小子?怎么了?有爹爹陪着,还不开心?」
卉宝瘪了瘪嘴,道:「我要大鱼。」
江霖拍拍他的屁股,笑骂了一声:「不知道的,还当是他生你养你的呢,可不许再撒娇了。」
卉宝挨了这一下,竟然「哇」地一声苦了起来,泪汪汪地扑到江霖怀里:「我要大鱼……大鱼大鱼……」
他这一闹,江霖顿时就乱了阵脚,忙着安抚他,又要向朱祈誉赔罪:「是草民没有管教好犬子,陛下赎罪……」
朱祈誉倒也不恼,摸了块帕子出来递给了他,道:「小孩子饿哭了,哪能有什么罪,」说罢就摇摇手,「你快带他去找那个什么奶娘吧。」
江霖让他说得一愣,脸都抽搐了几下,却只能忍着不笑出来,颤声道:「谢、谢陛下隆恩。」
江霖牵着卉宝的小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让人挤了两回,就索性托起卉宝骑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顺着河岸绕了几圈,没见到阿鱼的人影,反倒是看到了花船徐徐开了过来。
船上大大小小的花灯都点亮了,姹紫嫣红,望过去,几乎让人花了眼睛,刚瞧见了船头一片嫣红,便又丢了船尾的一抹鲜绿。有的船首是龙头,嘴里还含着巨大的夜明珠,在花灯的映衬下,焕发着温和迷蒙的光彩。
卉宝见了花船,早就被勾走了魂,也就不再闹着要寻阿鱼,晃荡着两条小腿,兴奋个不停,大喊道:「爹爹,大船好漂亮!」
江霖叫他摇得头昏脑胀,环顾四周,却看到了阿鱼的一闪而过的背影。他沉了口气,向上头抬了抬眼睛,问道:「卉宝,我们去看比大船更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卉宝一听竟然有比花船还好玩的,立刻就开心起来,「好!」
江霖把他拉了下来一手搂在怀里,就偷偷摸摸地随了上去。只再转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冬儿在前,阿鱼在后,两个人都低着头,竟似没有半句交谈。
江霖觉得自己做贼似的,一路小心翼翼地尾随着,也不敢出大气,等到好不容易到了神仙湖边的凉亭,两人才停下了。江霖也躲到那亭子旁边的一处大青石下,早把那劳什子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全都抛到了脑后。
万籁俱静,只剩下偶起的一两声虫鸣,江霖捂了卉宝的小嘴,只听冬儿先开口道:「鱼大哥……今天你能来,我不知有多开心。」
阿鱼并未开口。
冬儿继续道:「不知道鱼大哥……知不知道冬儿的心意?」
阿鱼仍未开口。
「冬儿心里……有鱼大哥。不知鱼大哥心里,有没有冬儿?」
江霖听得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只道是自己是期待他们姻缘天成或是担心他们人妖殊途,却未察觉自己那扶着路边野草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把那可怜的野草连根拔了起来。
一阵漫长的寂静以后,才听到阿鱼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我不懂你的意思。」
冬儿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焦急:「我、我的意思是,我对鱼大哥并不止兄妹之情,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我……我是钟情于你。」冬儿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毅然说出了口。
江霖心里一紧,几乎恨不得站起身来把个不解风情的「木鱼」领回家去,那草也干脆被他连根拔了出来。
「那又如何?」
阿鱼这话一出,不光是冬儿,连江霖也呆住了。只听阿鱼冰冷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困惑:「你钟情于我,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江霖听得这话,忍不住抬起点身子去看,只见冬儿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拖着哭腔颤声道:「你不愿意就罢了,又何必如此折辱于我!」
阿鱼却还是那副模样,只是仿佛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般地开口道:「愿意什么?」
冬儿跺了跺脚,咬着下唇恨恨道:「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转个身就跑远了。
江霖呼出一口长气,只刚放松了,就听得阿鱼的声音:「你来做什么?」吓得他几乎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卉宝挣脱了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朝着阿鱼跑了过去,欢快道:「大鱼,我今天看了好多花船!」
阿鱼被他猛地抱住了腿,抬了抬手,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头顶,低声道:「嗯。」
江霖不自在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走到了阿鱼身边,小声地:「刚才……你何以对谢姑娘那么绝情?她虽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也总算是个好人家的好姑娘。就算你担心人妖殊途,也不必那么过分的。」
阿鱼看着他,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很疑惑似的,「嗯?」他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江霖愣了愣,半晌才开口道:「你……」
「你先回去吧。」阿鱼似是有些不耐烦了,「我想调息一会儿。」
他话音未落,就化了鱼型,落进湖里,片刻之间,湖面上便只剩了几圈涟漪,什么都看不到了。江霖只得一手抱起卉宝,闷声道:「卉宝,我们回去吧。」
到了半夜,江霖起身去看鱼缸,里面也还是空空如也,他放心不下,便穿了衣服,往神仙湖走了过去。
到了神仙湖边,他唤了几声「阿鱼」也没动静,他便蹲到那湖边上,伸手撩了撩湖水,又低唤了一声:「……阿鱼?」
他话音未落,阿鱼便从水里猛地浮了起来,倒吓得江霖猛地往后退了退。他一头乌黑的湿发全都披在脑后,那饱满的额头全都露了出来,湿润的眉眼,带着水珠的唇,在那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妖孽得不行。
「怎么了?」阿鱼肩膀以上都露在了水面上,挑起眉毛看着他。
「我是看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江霖抿了抿唇,他最近只要一被阿鱼这么盯着,就好像张不开口了似的,末了也只好伸出手来:「你若是调息好了,要不要跟我回去?」
阿鱼又瞧了他一会儿,眼神涣然暗了暗,低声道:「我心里只有你。」
江霖一惊,却让他一把掐住了下颚,吻了上来。半点也不温柔的霸道亲吻,几乎不叫他有喘息的机会。他只张开一点嘴,阿鱼的舌尖就挤了进来,纠缠着他的。
他虽并未察觉,整个人却一点点被拉着往水里去了,待他整张脸都没入了水下,也并不觉得呼吸困难,只觉得暖融融的,意识都散了似的,慢慢的整个人都随着那交缠的亲吻沉到了水底。
他正飘飘然,心念一转,身子便急速坠了下去,然而也还是在一片冰冷的水域里。只有水底有一团金光,似是什么动物被困在那里,隐隐发出低沉的哀鸣声来。
江霖想再潜下去的时候,那东西竟好似用力地挣扎起来了,与此同时从水底传来了清晰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水波激涌,竟然直直把江霖震开了。
他这才隐隐想起,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痛苦的哀鸣声,之前也听到过相同的……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眼前就猛然炸开了一道金光,他连忙睁开眼睛,却看到床边的窗台上蹲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猫一样的弓起背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而那「一团东西」正对着的方向站着的,正是方才他那场春梦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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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花船的机会,是还有啦不要急ORZ
LZ会蛮怕情节散掉,但是很多人鼓励LZ说「先随便发散性的写下去吧」…LZ生怕一发散就再也回不来了ORZ新出来的这家伙并不是新角色,它只是一个宠物而已…暂时就叫它「爱吃橘子的喵」吧。
24
「这个……」景嵘凑近了花盆,掀开一点向里头看了看,「似乎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啊。」
他伸出指头往里戳了戳,那里头的东西就立刻嘶鸣一声挣扎了起来,景嵘用力地摁住了花盆,转头对着江霖笑了笑,道:「来替我摁住它。」
江霖躲在阿鱼的背后,死命摇着头:「我怎么晓得它会不会冲出来吃了我?!」
那东西还在兀自挣扎,景嵘摁住花盆的手都在颤抖着,他苦笑道:「它是‘貘’。」
他好不容易才腾出只手来捏了个决,轻轻拍在那花盆上,那东西才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景嵘拍了拍手,道:「‘貘’是上古神兽,以梦魇为食,无形无相,法力无穷。」
「法力无穷?那我们现在用花盆盖着它,岂不是很危险?!」江霖一听,连脖子都缩了起来,整个人躲在阿鱼背后瞧都不敢瞧一眼。
「要是论危险的话,」景嵘眯起眼睛,「一出手就可以将貘元气大伤的家伙,才比较危险吧?」
江霖一听,立刻不敢贴着阿鱼,退开几步到了墙角。阿鱼闷声道:「我以为它是狐精狸怪。」
景嵘笑着低下头抚摸了一下那花盆,「凡人信它不但能吞食梦魇,还带来安眠美梦,是个吉兆。」他挑起眉毛,道:「阿霖,你昨夜睡得不好?梦见了什么竟能引来它?」
江霖刚要开口,只一张嘴,就瞧见阿鱼也抬起头来盯着他。
那昨夜里缠绵悱恻的吻,火热的唇舌交缠,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连唇角残留着的触感也都还存在似的,让江霖猛地就连耳根都红了,只吞吐道:「也、也没什么特别的……」
景嵘见他闪烁其词,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话锋一转道:「昨夜的花船会,也没见你回来,是去了哪里?好叫为兄担心。」
「我……」江霖张了张嘴,一把拉过了景嵘就往门外跑,「你跟我来。」
景嵘叫他拉了个趔趄,也还不忘朝阿鱼丢了个得意的眼色,阿鱼只白他一眼,就又顾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江霖拉着景嵘一路小跑到了院里,又伸长了脖子,做贼般地小声道:「他听不到了吧?」
景嵘点了点头,好奇道:「怎么?」
江霖又左右张望一下,扯过景嵘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地嘀咕了起来。景嵘初时只是皱着眉听,到后来脸上的笑意便越来越浓,到了最后,竟然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真、真的?他真的这么说?哈哈哈哈哈哈~」景嵘抱着肚子笑得气都快断了,哪里还有半分平素儒雅公子的样子。
江霖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迷惑地看着他:「你也觉得奇怪?哪里有这么不顾人家姑娘的脸面的……」
「哈……哈哈……」景嵘有气无力道:「你有所不知。除了天生的灵兽,这天地间的万物,皆要经过千百年的修炼才能得道,尝尽生离死别,看遍尘世百态,才能通人性,化人形。」
「阿鱼他不也是妖怪?有什么不同?」
「他本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道行飞升,虽然心智已开,但人情冷暖,他却并不知晓。」景嵘笑道:「跟他求爱,还不如去菜市买条鱼回来每日倾诉衷肠。」
江霖一听之下,竟觉得心里也好似沉重了起来,半晌才开口道:「得道如此,换了是我,倒宁可做一尾鱼,还来得更快活些。」
景嵘也不反驳,只笑着叹了口气道:「你们倒真是一唱一和,天生一对。」
江霖顿时又脸红得不行,只梗着脖子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些什么,换了是别人,我也是瞧不下去的。」
景嵘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凡事自有因果循环,既然命数如此,便不可强求,不可退避。」
江霖埋着头,心里似乎有些失落,那样的命运,虽然未曾落到他身上,却比落到他自己头上,更叫他难受。
卉宝盘腿坐在床上,正对着窗台上的花盆,直勾勾地盯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犹豫着伸出了小手来,掀开了一条小小的细缝。
「不能掀开!」
卉宝抖了抖,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回头瞧了瞧,却并没有瞧见人影。他撇撇嘴,又要伸出手去,却让人给一把摁住了手。
「不行!」
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是穿了身浅绿色短衫的碧瑶,涨红着小脸,直摇头道:「不能掀开,它是‘貘’,很厉害的。」
卉宝见了是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推开了他,喊道:「不要你管!」
他们一推一攘之间,碧瑶往旁边一倒,却正好把那花盆带落了下来,里头关着的东西一下子就蹿了出来,跃到了床上。
它浑身都被一股黑雾般的东西笼罩着,也看不清模样,只听得见它发出的「嘶嘶」的声音。碧瑶连忙挡到了卉宝的身前,小手一抬,在空中布了个微弱的结界,喊道:「不许过来!」
那东西往前一蹿,碧瑶都忍不住闭紧了眼睛,手却并未放下来。却听得「哗」的一响,眼前的结界绽出道耀眼的金光来,那团黑影只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碧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怎、怎么会……」
「卉宝!」听见声响冲进门来的江霖,紧跟着他的则是阿鱼和景嵘。碧瑶一见到阿鱼,就整个人都躲到了卉宝的身后去。
江霖刚要冲过来,就见到了床上一动不动的‘貘’,连忙跳开了三步,「它它它怎么出来了?!」
景嵘一眼瞧见了碧瑶,苦笑道:「你们过家家,也不用拿它来玩。」
卉宝念着碧瑶刚才护他,见阿鱼脸色一冷直盯着碧瑶,连忙伸出手来挡着碧瑶,「不、不是他,是我……」
碧瑶一张小脸都有些发白了,缩成小小一团躲在他身后。江霖也不好再追究,扭头问景嵘:「它……它是不是死了?」
他话音未落,那东西就又动弹了一下,却很快又像是没了气力似的,瘫在了床上。
「它是不是饿了?」卉宝小心翼翼地把刚吃的橘子剥下了一片递了过去,「小咪,你要不要吃?」
「卉宝……」江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它又不是只猫,就算是只猫,也不会吃橘……」
他正说着,那东西却好像闻到了卉宝手里橘子的味道似的,支起了身体慢慢凑了过来,身上的雾气慢慢散了,竟然真的有七分似猫,只不过长了对软软的大耳朵。它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卉宝,粉色鼻尖嗅了嗅橘子,猛地叼过一瓣就蹿回了墙角里。
「小咪吃了!爹爹!小咪吃了!」卉宝笑着又去剥橘子,「小咪不用急,慢慢吃……」
整个屋子便只剩下了卉宝的笑声,其余人都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咪,再吃一片吧?小咪!」
阿鱼半倚着门框,看着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拼命往前爬的貘,和跟在后面死死拽着它尾巴的卉宝。
江霖靠在另一半门框上,见了这景象,不由抱着双臂笑道:「这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谁能料到卉宝竟然能把这么个东西吃得死死的。」
「嗯。」阿鱼把脸转向了门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江霖笑着啐他「你也太不走心了」,只刚转过头,就见着了阿鱼在阳光下的侧脸。
长发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垂下的一束就搭在了肩上,身上穿的明明是粗衣麻布,那闲散的架势却比什么人都来的潇洒神气;眸色有些冷,是深不见底的乌黑,垂下的长睫毛倒是温柔的;鼻梁很挺,唇瓣很薄,看起来有些凉意。
只是他在那梦里,却清晰的记得,只要亲下去的话,那唇就是火热的。只是那唇舌交缠的热度就能让他整个人都瘫软了,那火辣的梦境里,连彼此喷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他这一想,连耳根都热了,只一抬头,却发现阿鱼正盯着他。
「怎、怎么了?」江霖挺起了腰,「我脸上长了花么?」
「红了,这里。」
阿鱼伸出手来,用手背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耳根。
只是一刹那的,有些冰凉的触碰,却让他顿时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江霖头猛地向后一仰,撞上了门框,顿时吃痛地蹲下身。
「……笨蛋。」
阿鱼也蹲低了一点身子,伸出手来拉开了他的手,然后替他揉了揉。
离得这么近,江霖一下子就能闻到阿鱼身上熟悉的气味,景嵘的话也霎时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他本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道行飞升,虽然心智已开,但人情冷暖,他却并不知晓。」
无论给予什么样的示好,也无法被理解其中的真意;无论得到怎么样的温柔,也只不过是姿态而已。无法期盼心意相通,无法得到回应和答复。
偏生是这样的人,他却好像……
江霖伸出手来,一把捉住了阿鱼的衣襟,「你……」
阿鱼似是愣了一下,低声的「嗯?」一声。
「那个,你……你是不是真的……」江霖低着头,捉紧了他的衣襟,手心微凉,隐隐颤着。
「你们怎么都在门口蹲着?」来人一掀前襟,捧着脸颊潇洒地蹲下身来,「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来来来告诉朕,朕也要听。」
「陛下……」江霖连忙放开了阿鱼,「不过是些琐事,陛下今天是……」
「都没有人陪朕玩啊!」朱祈誉依旧蹲在地上,叹了一大口气,「好不容易才出宫的,结果哪里都一样嘛。」
「陛下来我们这种荒山野岭里的小镇,当然是会无趣了,」江霖苦笑起来,「江南一带的名城,可谓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要找我们这样的小地方落脚?」
「那些地方,狗官太多,礼数也太多,」朱祈誉叹了口气,「朕光是接见那些人啊,就要累死了,哪能像在这里这么自由自在。」
江霖心里暗叹哪有皇帝管自己的臣子叫「狗官」的道理,却还是陪着笑脸道:「也是,草民打小在这里长大,说起民风淳朴生活纯粹,倒没有比东岭镇更适宜的地方了。」
「对啊江爱卿你是地头蛇啊!」朱祈誉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捉住了江霖的手,「陪朕去玩吧!」
「陛下,‘地头蛇’这个词不是……」
「我去整理药材了。」阿鱼瞧了他们一会儿,突然就站起身来。
「阿鱼……」江霖直起一点身要去拉他,想了想,却又放下了手来。
「哇,这位鱼兄一脸煞气,莫非是欲求不满?」朱祈誉和江霖并排蹲着,捧着脸感慨道。
「陛下不是想去玩么?草民陪您去吧。」江霖站了起来。
朱祈誉见他突然答应得干脆,倒也开心起来,「好啊。」
或许只要不看不听,便能断了这乱七八糟的念想吧。江霖用力地摇了摇头,陪着朱祈誉走了出去。
江霖远远地跟着朱祈誉,瞧着他在小摊之间好奇地穿梭,不由得就走了神。
只是梦里的一个吻,竟然就叫他魂不守舍,连心神都丢了。但只要一想起那人是个全然不懂情爱为何物的妖怪,他就又觉得连胸口都疼了。
这揪着心肝一般的痛楚,到底是个什么病症呢?枉他阅尽医书无数,这回倒是能医却不自医。
待到朱祈誉拍了拍他的肩膀的时候,江霖才猛地回过神来。只见朱祈誉举了支凤头钗,笑着问他:「这支钗好不好看?」
「做工倒是颇精致,只怕不是足银,」江霖定睛瞧了瞧,「陛下多见奇珍异宝,想必也一定瞧出来了吧。」
「哎哎~」朱祈誉摇了摇头,「真金白银有什么稀奇,妙就妙在这样式上,哪怕是京城,也没有重样的。」
他一收手就要把那钗收进怀里,老板当然看不过,伸手就要拦他:「这位小哥……」
便装随行的内侍连忙上前了一步,要替朱祈誉把帐付了。老板只笑着道:「不是,这支钗我不卖的。」
朱祈誉刚要喜滋滋地把那只支钗收回去,听了不免冷下脸:「你的摊子摆在这里,不拿来卖,难道是拿来瞧的么?」
「小哥说对了,」老板憨厚地笑了笑,「这钗子,是我画了图,专门找人打出来,想送给我那心上人的。」
朱祈誉「哼」了一声,道:「这样的小物件,人家还未必瞧得上呢。」言谈间却还是悻悻地把那钗子递了回去。
「在这世上,只要你真心待什么人好,他就也一定感受的到。」那老板细细摩挲一下怀里的发钗,「贵不贵重,值多少银两,又有什么要紧呢。」
朱祈誉又哼哼了一声,嘟囔道:「一套一套的,不就是不想卖么。」
他转过头,看到江霖还在发愣,便推一推他的肩膀,「算了算了,也不缺这一支钗,让他臭美着献宝去就是了。」
「陛下,」江霖突然压低了声音,「草民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些事,草民先……先行告退了!」
虽是「告退」,他却拔腿就跑,完全不等朱祈誉说完个「好」字。
朱祈誉看着他的背影,边笑着边抬起手来拱了拱也伸长了脖子望着的近侍,随后把脸一板:「还看什么看?!还不陪朕继续逛!」
江家。
阿鱼正在后院里摆弄江霖的那些菜,刚站起身来,就听到从门口一路传来了玎玲桄榔的碎盘子倒花盆的动静,他微微站定了,就看见江霖猛地撩起了门帘冲了进来,弯着腰喘着粗气,朝他伸了伸手指,却又摆摆手,「让……让我先喘口气……」
江霖又弯下腰摸了摸胸口,用力咽了口口水。阿鱼只稍稍侧过一点头,安静地看着他。
「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花船会?」江霖好不容易吃力地说完了,才又补上一句,「就……就我们……我们两个……」
「好啊。」阿鱼点点头。
「你这是……答、答应了?」江霖瞪大了眼睛,「可、可不是……我……我非要让你去……或者不去的。」
「嗯。」阿鱼点点头,「我跟你去。」他停顿一下,「反正上次也没有瞧见什么。」
江霖脸上的神情由惊愕变成了欢喜,边跳着边一路跑了回去:「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阿鱼听着那一路远去的玎玲桄榔声,只浅浅地勾了勾唇角,就又蹲下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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