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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鱼美人》    作者:查无此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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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嵘略微变了变脸色,皱起眉毛,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霖吃了一惊,这么一个翩翩佳公子,怎么看都叫人没法和王八联系到一起吧?!不过看起这情景,两人分明就是旧相识,搞不好阿鱼根本就是为景嵘所伤。但现下阿鱼的这幅样子,恐怕景嵘也认不出来,这么一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江霖连忙伸手捂住阿鱼的嘴,嗔怪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他有些尴尬地转头对着景嵘笑道:「他、他的神志有些不正常,见着个人就是王八虾米水母什么的,大哥不用见怪。」
景嵘笑着点点头,道:「也是个可怜人。难得贤弟菩萨心肠,愿意收留他。」
阿鱼叫江霖捂着嘴,也老老实实地没再动。江霖朝他呲了呲牙,才放开了手,哪晓得手还没拿下来,阿鱼就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你几时认了这老王八做大哥的?」
「不、不得无礼!」江霖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不由得拔高音调喝了他一声,道:「今天景公子是我们的贵客,可不许你再胡言乱语了。」说罢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鱼瞧着他,就兀自收了声,把那两壶花雕放到桌上,坐下身把黏到他身边的卉宝抱到了膝盖上。他一言不发,气氛就更僵,还是景嵘先开口道:「这孩子生得这般可爱,莫非是令郎么?」
江霖笑着搓搓手道:「可不是嘛。」他扭头冲着卉宝,「卉宝,叫伯伯。」
卉宝在阿鱼怀里扭捏了半晌,等到阿鱼低下头去跟他说了些什么,小家伙才探出小半个脑袋来,喊道:「王伯伯。」
「哪、哪里是王伯伯?!」江霖大窘,见着立在一边笑容都僵硬了的景嵘,就更觉得尴尬,「小混蛋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卉宝窝在阿鱼怀里,也并不怕他,只搂紧了一点阿鱼的脖子贴得更紧了。江霖的巴掌刚扬起来,就看见了阿鱼不卑不亢地瞥向他的目光,顿时就软了下去,只敢嘴硬道:「一会儿客人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贤弟说得极是,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站在一边的景嵘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
见他自己提出要走,江霖不免宽下心来,但还是将客套话在嘴上打了个滚:「大哥……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吗?反正我们几个也吃不完……」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景嵘看了紧盯着他的阿鱼一眼,拱手笑道。
江霖见景嵘倒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却也只好赔着笑又坐下了身。
有外人在,阿鱼也就没除掉脸上的遮掩,只一口一口喂着卉宝把饭吃完了。江霖这才拍了拍心口,但见他明显有些不乐意,也没敢再喝那两壶花雕,只好夹了几筷蔬菜到景嵘碗里。
景嵘只报以个文质彬彬的微笑,视线却没离开过阿鱼,道:「你不吃么?」
江霖连忙又夹了些菜到他碗里,想转移他的注意,劝道:「他不饿,大哥不用太在意。」
景嵘笑道:「午时都过了,哪有不饿的道理。饿着人家,可就是贤弟你的不对了。」
「他一直都吃得比我们晚些……大哥不用……」
这边江霖还在苦苦阻挠,那边阿鱼就动手除了脸上的遮掩。见着阿鱼那遍生鱼鳞的脸,景嵘倒似乎是呆了呆,而后才仿佛若无其事一般地点点头,「来来来,大家一起吃吧。」
江霖见他似乎是真没瞧出阿鱼来,连忙解释道:「他生了种怪病,只怕是这怪样子吓着大哥,才不让大哥瞧……」
「哎,大家都是一家人,」景嵘笑了笑,「哪会计较这区区的皮囊呢。来,吃饭吃饭。」
等到吃过饭,景嵘就要告辞,江霖应酬几句就要起身送别。阿鱼伸手把他拦了下来,道:「我去吧。」
江霖还来不及拦他,阿鱼就已经跟在景嵘身后出了门。
阿鱼跟在景嵘身后默不作声,景嵘摇着把折扇不紧不慢走着,他就亦步亦趋跟着;景嵘停下步子来,他就也站定了。
景嵘一合扇子转过身来,笑道:「几日不见,怎么生分到了这地步了?」
阿鱼瞧着他,冷声道:「我几时与你这老王八很熟了?」
景嵘一张俊脸刷地一下就变白了,却还是忍着抽搐着的额角,颤声道:「小、小煊洌……你再这么激我的话……」
「不是老王八,那便是老乌龟了。」阿鱼动也不动,嘴上倒是半点也不含糊。他话音未落,景嵘已然出手直扣他命门。
阿鱼虽勉强躲过了,却让景嵘给搭住了气脉,边抚着下巴边叹道:「我这贤弟也真是,怎么待你的?修养了这些时日,法力连半点都没能恢复。」
阿鱼挥开他,道:「与你有何相干?」
景嵘逼近他,阴森森地笑道:「当然与我有干系,现时现日你这么孱弱,若是死在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山精树怪手里,传出去我还有脸吗?」
「你要杀便杀。」阿鱼颇不耐烦地,「何必废话连篇。」
景嵘笑着凑过去,「怎么行呢。所谓决斗这回事,当然是要公平行事。我一贯行的端坐得直……」
「我倒真没见过歪歪扭扭的王八。」
景嵘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尽管嘴硬,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把你这小混蛋抽筋剥鳞!」
他话锋一转,伸手摸了摸阿鱼的脸,「不过你这个样子,真是……确实要先剥鳞去筋才能下得了锅啊,啊哈哈哈哈哈~」
「确实不如你,刷刷王八壳就能直接蒸了。」
「你也够了吧?!说来说去就盯着这一点说!就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是王八!」
「乌龟。」
「也不是乌龟!」
阿鱼径自收了声,景嵘满腔怒火,这才稍微平息了一点,就听得阿鱼一声:「杂种。」
「……」
江霖正抱着卉宝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突然听得远方一个炸雷。他连忙抱起卉宝要进屋,抬头看看,却依然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卉宝,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江霖狐疑地看着卉宝。
卉宝摇摇头,继续掰着他的手指头自顾自的玩。
江霖仰头望望天,莫非刚才,是幻听不成?
过了不多久,阿鱼就回来了。江霖也不敢多问,只好离他远远地小心翼翼地坐下了,装模作样地拿了本医书来读。
「你过来。」
「口疮,用甘草二寸、白矾一块,同放口中细嚼……」江霖摇头晃脑地念着,想着要装作耳旁风,下一刻就被一把拎起了耳朵,他整个人都歪歪扭扭地捂着痛处站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不许你收他的东西了么?」阿鱼冷冰冰地,手上的劲道却半点都没松。
「我是没有收他的东西……我只不过收了他做大哥……」他话一出口,耳朵就被扯得更紧了——
「嗯?」
「哎哟哟……他人不错,待人也诚恳,我一时脑热就跟他结了兄弟。我只道他是过客,哪晓得会长留此地呢。」
「你知道他是什么么?」
他这么一说,江霖倒提起了精神,追问道:「是什么?千年老王八?」
阿鱼郑重地点了点头,江霖就泄了气一般嘟哝道:「什么嘛,现如今王八精也这么潇洒倜傥了。真是世态炎凉,妖孽当道。」
阿鱼又提了提他的耳朵,江霖又「哎哟」了一声,求饶道:「刚才凶你是我不对,可我不是想起你或许跟他有过节,想让你少说些少做些,以免叫他认出你来么。你法力还没恢复,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谁知道你偏偏不接这个翎子,又是老王八长又是老王八短的……」
阿鱼听他这么一说,手上的力道就轻柔了些,「就算我化成灰,他也认得我。」
江霖见他脸色柔和了些,便小心翼翼问道:「其实……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就是……就是伤你的仇家?」
「也不算是为他所伤,不过他想杀我倒是千真万确。」
「哎?!那他有没有对你出手?!」江霖挣脱了他的手,连忙去拍他的肩膀胸口,「刚才那个炸雷是他?有没有劈在你身上?!」
「我有伤,他暂时不会动手。」阿鱼坐下身来,「等我伤好了,自然也不怕他。」
「就是因为你伤没好才更叫人担心啊,」江霖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医馆那边,你还是跟他少见面来得好。」
阿鱼这才眯起眼睛来瞧着他,幽幽道:「医馆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江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又露出条大尾巴来送给他踩,恨不得把吐出去的话再吃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另一边耳朵也晚节不保。
「别别别别别别……好汉饶命!我招!我什么都招了!」
「吉时到了,请江大夫把鞭炮点起来吧。」
江霖有些紧张地接过了街坊手里的香,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胳膊去点着了那鞭炮,不多一会儿那鞭炮就震耳欲聋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江霖窜回屋檐下头,一边缩着脖子眯着眼睛看着那响亮的鞭炮,一边弯着腰捂着卉宝的耳朵。卉宝倒是一点都不害怕,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要死,好几次跃跃欲试地要往前冲,好不容易才叫江霖给拦腰抱了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一挂鞭炮放完了,江霖才抱拳对街坊们还礼道:「今天我回春堂开张,多谢各位街坊帮忙了,以后也还请多多照顾。今天头一天开张,有病的看病,诊金药钱全免。另外我还抓了一百副补药,没病的提回去强身健体也好……」
他话音未落,人潮就流水一样涌进了本来就不宽敞的前厅,毕竟这便宜白占谁不占呢。景嵘微笑着往抓药的地方一站,活生生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全镇的大姑娘小媳妇不管想不想抓补药,都往他的身边挤了过去。
「不用挤不用挤,人人都有份,内堂还有。」景嵘把药依次递给了前排的姑娘,笑道。
「景……景公子,不知道您……您成家了没有?」李家的三姑娘脸都被挤得走了样,吃力地刚说完,就被王家婆婆推到了后面:「不知道景公子是何地人士?年方几许?家中是否已经有了妻室?」
她话音未落,一边的李家奶奶就不干了,嚷嚷道:「王家婆婆,这景公子分明是我先看上的,你现在是要同我争孙女婿了?」
女人们兀自争成一团,景嵘也没恼,依旧微微笑着递药。江霖在远处瞧了,边羡慕边哀叹。
这么一个人,怎么偏偏是个王八呢?
等到中午,人群才差不多散去了。江霖搭了一早上的脉,开了一早上的方子,也不免有些乏了。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景嵘就过来替他倒了杯茶,「贤弟辛苦了。」
江霖连忙放下胳膊,欠身道:「呵呵,哪里哪里……」
自从知道了景嵘或许会对阿鱼不利,最近他的心里就也似乎对景嵘起了层隔阂,凡事都有些抵触,平日里和景嵘说话也有点爱理不理,颇有点「伤我鱼者不可留」的意味在。
不过这医馆从整修到开业,一直都是景嵘在忙前忙后,尤其是今天,要是没了景嵘,他哪怕是哪吒再世,长了三头六臂都不够用。他就算是铁石心肠,也实在没法子半点都不心怀感恩。
「只要能帮贤弟达成心愿,为兄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景嵘笑着把茶杯递给了他。
江霖用那热茶暖了暖手,尴尬道:「呵呵,大哥太客气了……」
「刚才听那几位姑娘说,贤弟的乳名……是叫阿霖?」
江霖倒愣了愣,点头道:「是……不过自我爹娘过世……」他有些落寞起来,笑道:「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了。」
「既然你我情同手足,不知为兄可否这么称呼贤弟?」
江霖见他神色和蔼,一时也不忍拒绝:「也……也不是不可……」
哪知他「以」字还没出口,景嵘就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情深款款道:「阿霖。」
「呃……」江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到门口一声硬邦邦的:「喂,放开他。」
江霖一回头,见是拎着提盒的阿鱼,连忙就抽回了手,尴尬道:「哈、哈哈哈……你来了啊。」
景嵘一展折扇,在胸前扇了扇,笑道:「鱼兄好兴致,连阿霖的餐食都要一手包办。」
阿鱼并未搭理他,只把饭菜从那精巧的提盒里面拿了出来,香气扑鼻的红烧狮子头,金黄酥脆的油炸丸子,碧绿青翠的莴苣,还有饭后小点芝麻酥饼。
卉宝人还不及那桌子高,只好垫起了那脚尖去够那小饼,阿鱼不动声色地把那碟子推远了一点,卉宝只好拈了粒饼上的芝麻,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舔了舔。
江霖被他那可怜兮兮又可爱的样子逗得不行,也想伸手去捡片莴苣来吃,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阿鱼猛地用筷子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江霖一声痛呼,缩回手的时候,手背上已然多了两条红印。只听阿鱼语气平淡地:「去洗。」
「哎?」江霖嘟囔道,「我方才瞧完诊,已经洗过了啊。」
阿鱼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你碰过那老王八。」
江霖还没说话,景嵘就已经发作了,一收折扇道:「不知鱼兄这是当我有恶疾还是有瘟病?」
阿鱼并未搭腔,只用筷子把江霖又往一边推了推,景嵘憋着气无处发作,只低哼了一声边抬腿跨了出去。
江霖只来得及喊了个「大」字,追到门口见景嵘走得飞快没了人影,又摇了摇头,就返身坐了下来。见阿鱼还盯着他,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这就去……这就去。」
阿鱼一边收拾着碗筷,余光瞧着他的背影,唇边竟也浮现了一丝笑意。
天气渐渐转寒,道旁的落叶也积了不少,江霖拉紧一点身上的薄袄,打了个寒颤,打起精神继续打扫着医馆天井里的一小片地方。只是北风一起,树叶就又哗哗地落了下来,好像怎么也扫不完似的。
他正扫着,景嵘就自正门跨了进来,边走还边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见了江霖,才勉强笑了笑,「阿霖,早。」
现在还三九不到,景嵘早已披上了一袭狐裘,头上也戴了厚厚的皮帽,整个人都无精打采不说,还时不时地打个寒颤。
江霖见他这般模样,不免调侃他道:「亏得大哥还知道这是早上?」
「王八自然要冬眠的。」蒙着半张脸的阿鱼一手提着梯子走了过来。
景嵘差点被他手里的梯子横扫了过去,连忙跳开了,吸吸鼻子,喊出来的声音却是软绵绵的:「你你你……罢了罢了,我今、今日就、就不与你计较。」他又无精打采地冲江霖作了个揖,「我先回房了。」
江霖也冲他点点头,看着他踉跄的背影,不禁嘀咕道:「看大哥这样子,我倒不得不信他是王八精了。」
阿鱼低低应了声「嗯」,就踩了梯子上去擦招牌,专心致志地把那「回春堂」三个字擦得又光又亮。他还未下梯,边听到门口一阵骚动。
「江大夫?江大夫!救救我爹啊江大夫!」
江霖赶忙扔了扫帚就往门口跑了过去,阿鱼缓缓下了梯子,瞧着三四个人抬了个老汉进了门。面目四肢长遍生了疮疽,有的已经溃烂流脓了,那情景若是叫旁人见了,兴许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江霖张罗着让几个人把老汉抬进了屋里,解开了他的衣服,只见不光面目四肢,老汉全身都起了疮疽,而且旁边大多还结了黑块,看起来惨不忍睹。
「本来应该只是毒气淤积起的疮疖。」江霖凑近了,用拇指按了按那脓疮,立刻就有脓水流了出来,连旁边几个抬老汉来的大汉都不禁扭过了头,江霖却全然不介意,一手安抚着不断痛苦呻吟着的老汉,问道:「怎么会拖到这么严重才来就医?这些黑色的是什么?」
老汉的女儿抽泣着答道:「我爹女俩本是东岭镇边吉祥村的,年中爹爹便已得了这病,不以为意,到了一个月前病情加重,村里的赤脚大夫说是涂上家里点灯用的煤油就能痊愈,却不想竟更加……」
「既然已经病重,又岂可如此儿戏?!」江霖越听越气愤,不禁拍桌大喝道。
「事到如今,只有江大夫能救我爹的命了。」那少女竟在江霖面前跪了下来,「只要江大夫能医好我爹,冬儿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伺候大夫!」
江霖见她竟然下跪,连忙扶她起来,「姑娘不必如此,虽然有所延误,但是总有法子的。我先写副外敷的方子,待伤口结了疤,再用药浴,相信也许还有用。」
冬儿连忙点头感谢,江霖写了方子递给阿鱼,阿鱼照着那方子去抓药,不多一会儿便喊道:「蚌粉没了。」
江霖皱了皱眉头,道:「蚌粉消肿毒,倒是缺不了的。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镇上也没有别的药铺,该上哪里去找呢。」
冬儿一时心急,又「啪」地一下在江霖面前跪了下来,磕头道:「求求江大夫救救我爹……求求江大夫救救我爹……」
江霖连忙蹲下身去,「冬儿姑娘,不是我不救,而是……」
「求求你,江大夫……求求你……」冬儿不顾江霖阻拦,一个接一个头磕了下去,「冬儿自小和爹相依为命,若是爹不在了,冬儿也不活了……」
她越说,头就磕得越重,那白玉似的额头不一会儿就淤青了,肿起了好大一块。江霖拦不住她,沉吟了片刻,突然道:「姑娘请起,我突然想起,上次有病人抓多了几副药,里面或许还有的,我这就去问问。」
冬儿欣喜道:「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江霖伸手裹紧了薄袄,对阿鱼道:「阿鱼,你照顾这位老伯,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鱼沉默着点了点头,一边把冬儿拉了起来,一边却望向了江霖冲出门去的背影。
江霖挽高了袖子和裤腿,小心翼翼地伸出腿来探一探水,立刻呲着牙缩了回去:「我的娘啊……」
若不能到别处寻来蚌粉,当然就只有现捞的份。虽说这时节的蚌粉入药作用会差些,但也总算是聊胜于无。江霖一咬牙,索性抽了腰上的腰带,把那薄袄也扔到了岸边,慢慢下了湖。
皮肤没入冰冷的湖水里的时候,那凉气就好似从脚底直传上来似的,江霖不由得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弯下了腰去湖底摸索。
刚开始他还只觉得冷的不行,又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手脚都麻木了似的,渐渐地腿上也没有了知觉,只是提起来的时候觉得重似千斤。
他瞧不到水底,只好凭着感觉摸索,明明感觉是个老蚌,捞起来的时候却只是块破瓦罢了。江霖把那破瓦扔到了一边,叹了口气,抬起已经在冰水里冻僵的腿,打算朝水更深些的地方迈去。
他刚踉踉跄跄着走了几步,手腕就叫人捉住了,他还来不及回头,肩膀就披上了方才脱下的薄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平静声音:「你不要命了?」
江霖回头瞧是阿鱼,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道:「我不是让你照顾着那位老伯吗?你跟来做什么?」
阿鱼一拉他的手:「跟我回去。」
江霖挣开他,道:「我找到了,自然会回去。」
阿鱼复又捉住他,道:「不等找到,你就先冻死在这里了。」他的尾音落在一阵把人脸都吹得生疼的北风里,便更掷地有声。
「冻死在这里或还留个英名,若只因为缺了一味药,救不到那大伯的性命,我还做哪门子的大夫?那才真叫下了阴曹地府都没脸见爹娘了。」
江霖话音未落,只听阿鱼低叹了一声,紧跟着他人就被往岸边一拉。跌坐到岸边的时候,湖里也溅起了片巨大的水花,那漂亮的尾鳍也只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江霖哆哆嗦嗦地支起身来,那湖面上除了被风吹起的波纹,便再无动静。他连忙趴下声去,大吼道:「喂!本大爷自己的事自己做就好了!用不着你帮忙!」
「你一条赖皮鱼下去,一条冰鱼上来,可没人抬你回去!」
他喊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见到阿鱼浮出水面,不禁就慌了起来,又踩进了湖里,喊道:「不要找了,大不了想想法子用另一味药代替,你快回来。」
鲤鱼到了冬天也都比平日里要迟钝些,就算是成精成仙了,只用看看景嵘就晓得也好不了多少。若是阿鱼遇到了湖底的水草暗流之类,岂不是凶多吉少?
这么一想,江霖就不管不顾地往湖中央走了过去,湖水渐渐就没过大腿根到了腰间。
「阿鱼?你在哪里?」
「不要吓我。」
「出来吧。」
哪怕是在寒风凛冽的天气里,江霖的额上也已经隐隐起了层浅汗,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了大半。他也不管不顾,只在水里四处摸着寻着:「阿鱼!阿鱼!」
「阿霖。」
那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耳后响了起来,让江霖不禁抖了一下,连忙回头看去的时候,只见阿鱼举着个老蚌在他身后,低低问道:「这个,可以?」
阿鱼的面罩早就掉了,这会儿脸上都是湿漉漉的发丝,江霖低道一声「傻瓜」,忍不住去把那头发拨开了,才低呼了一声:「你、你的脸……」
阿鱼见他的样子,也不禁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怎么了。」
「没、没有了……那些鱼鳞……」
原来那些黏糊糊的鱼鳞已经几乎消失了,露出底下蜜色的皮肤。浓密的眉毛,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那英俊坚忍的脸庞,都原原本本的露了出来。
阿鱼却好像完全不在意,淡然道:「哦,法力恢复了一些,前些日子就没有了。」
江霖本以为那景嵘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却没想到阿鱼的本来面目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或者本来就是那些美鱼美王八才能修道成精也不一定。
他还在兀自感叹,手腕就被阿鱼捉住了,他一刹那觉得像是被陌生人牵住了似的,「做、做什么?」
「你想站在这里聊天不成?」阿鱼冷着脸,回头望着他。
江霖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觉得又冷又累,那湿衣服黏在他的背后,已经冻得发硬了。他还未先开口就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腿也软了软。还没等他站稳,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江霖一边擦着鼻水一边喊了起来,「我又不是大姑娘!若是叫旁人看到了,还不把我江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闭嘴。」
「你你你竟然敢对恩公这么说话!迟早遭天谴变条腌鱼让人戳!」
「我是腌鱼,你岂不是腌公。」
「阉……阉公?!你这新脸皮是不是不想要了?」
……
到了医馆,江霖也顾不上换下湿衣服,急急忙忙地把那蚌磨了粉,和其他几味药一起用生地黄汁调匀了,替那老汉敷上了。
眼见着老汉舒适了不少,也不再痛苦呻吟了,江霖顿时就宽下心来。冬儿替她爹掖好了被角,又是「扑通」一声在江霖面前跪下了,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江大夫大恩大德,谢冬儿此生无以为报。」
江霖连忙要把她扶起来,道:「不必急着谢我,这药效还得再敷几次药才晓得。」
「外面这般天寒地冻,没想到江大夫竟然会亲自下河去捞蚌,」冬儿又叩了个响头,「如此医者仁心,世间绝无仅有。」
「你看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蚌其实是阿鱼捞的,」江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应当多谢他才是。」
冬儿抬起点头来,望一望站在一边的阿鱼,脸颊上竟然浮起了一抹嫣红,低声道:「谢谢鱼大哥。」
阿鱼只瞧了她一眼,并未答话。冬儿不禁有些尴尬起来,江霖连忙道:「他只是见了漂亮姑娘害羞,心里已接受了你的谢意了……阿~阿~阿嚏!」
「江大夫……」冬儿还来不及出声,阿鱼的手背就已搭上了江霖的额头。
「感染了风寒。」阿鱼低声道,「早些回去吧。」
「你倒比我更像个大夫,」江霖笑了起来,「不过我还得看着谢伯,若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有了状况,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阿鱼沉默了一会儿,便道:「随你。」
快到亥时的时候,阿鱼掌着灯进了医馆后面的小厢房,只见谢伯睡得安稳,冬儿趴在他手边睡着了,江霖则坐在一边的桌前,支着下颚睡着了。阿鱼把灯放在桌上,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只摸到一片滚烫。
阿鱼摇了摇头,便拉过他的手将他背了起来。
他背着江霖出了医馆,江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反正烧得厉害,也就没再嚷嚷着要下来,只大着舌头问他:「阿鱼……?」
「嗯。」
「今天,在湖里的时候,你叫我什么?」
「腌公。」
「不、不是这个。」
「阿霖。」
「嗯……嗯,你再多叫一回。」
「……阿霖。」
阿鱼话音还没落,脖子就被江霖搂紧了些。江霖在他的肩窝蹭了蹭,好似梦呓似的低叹道:「你……你的声音真好听。」
「……」
阿鱼沉默了一会儿,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听到江霖安稳下来的呼吸声。他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往上托了托背上的人,加快了步子走了起来。
江霖在睡梦里,起初只是觉得头很痛,而后就连身上也开始痛起来了,像是宿醉了一夜,又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打了一顿。
于是他边揉着太阳穴,边睁开了眼睛。冬日里的阳光很暖,却还是灼了他一下。在那模糊的光晕里,江霖看清了枕边人。
纤长细密的睫毛柔和地垂下,即便是睡着,也能叫人猜出,那一定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好似雕刻出来的工艺品,有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坚毅线条;再下头就是浅色的薄唇,连睡梦中也是浅抿着,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一笑似的。
那裸露在外面的修长臂膀则是坚实有力的,蜜色的肌理包裹着匀称的骨架,充满了阳刚气息的身体。而那柔顺的黑发散落在床巾被褥上,则是副相去甚远的,美得几乎邪性的场景。
江霖愣了半晌,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身手敏捷地——
一脚将那沉睡着的美人踹下了床。
「为什么随随便便不穿衣服爬上别人的床?!你这妖怪该不会是吸了我的阳气去练功吧?!」江霖连忙拉开衣服检验自己的贞操。
阿鱼坐在地上,两眼迷蒙地瞧着他,一手抚着后脑勺,道:「是你自己抱住我,剥了我的衣服。」
「你放……什么厥词?!」江霖连颈根都红了,结结巴巴道:「我又没有龙阳癖,你也不是个女人,抱着你能做什么?!」
阿鱼缓缓打了个哈欠,他褪去了一身的鱼鳞,就连这样的动作都英俊起来了。他扶着床站起身来,道:「你昨晚起了寒热。我替你擦了个身。再然后就被你抱住了喊冷。」
「我、我怎会抱你……你又不是个暖炉。」江霖已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
「不多一会儿你又喊热,就把我的衣服都剥去了。」阿鱼倒是泰然自若,心平气和地说了下去。
江霖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昨晚的梦里,倒确实是一会儿如坠冰窟,一会儿又进了火圈。他只依稀记得自己揽了个香喷喷暖融融的大地瓜在怀里,人才舒适了不少。
想到这里,他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鱼正在穿戴,系着白色的里衣,回头问他:「你笑什么?」
江霖正想着他的头安在个大地瓜上,笑得肚子疼得不行,连脸都笑歪了,忍着眼泪抬头去看他,却瞧见他一身白衣的样子,顿时就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脑袋——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正苦思冥想着,头上就挨了个半点都不留情面的暴栗:「若是无碍了,就早些起来,谢伯还在医馆。」
江霖这才一个激灵翻身起来,还没落地便腿上一软。又亏得阿鱼扶住了,淡淡道:「不行的话,也不用勉强自己。」
「哪里不行了,」江霖连忙推开他,「本大爷壮得可以打死头老虎!」便直接套上了衣服去洗漱了。
只是叫阿鱼揽在怀里,那昨夜梦中大地瓜的味道就袭了过来,温暖安神的,不免让他晃了晃心神。只是,若是让这面瘫的家伙晓得他自己和地瓜是一个味道,只怕他连屋顶都要被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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