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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家务事

书籍名:《一往而深》    作者:万川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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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了林家夫妇请客吃饭的那一天,叶祺一早醒来陈扬就不在。
  桌上放着早餐和字条,上面的字依然漂亮得如同行楷标准字帖:我十点前会回来,公司里有个会议我必须在场。东西热一热再吃,别又忘在微波炉里。
  称呼和落款都省了,叶祺拿着那张小纸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忽然觉得自己督促陈扬常动动笔还是有效果的。至少这一手天妒人羡的字一直没变,每一张留给他的字条他都舍不得乱丢,统统收了起来当作书签。
  看来叶祺还是起得晚了,坐在沙发上一个肉包子还没吃完,玄关那儿已经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陈扬人还没进门,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倒是先到了——
  “算了吧,人家怀着你的孩子,你还真能说得出分手?别人先不说,光你妈就能把你大卸八块儿……”
  叶祺的神情忽然有点微妙,陈扬刚绕到他侧面,什么也没发觉。
  “我也觉得你该去看看。好,没问题,我来跟叶祺说……只要把你这毛病看好了,别说让叶祺陪你去,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成问题……嗯,再见。”
  七点多在十字路口老师傅那儿买来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开立刻荤香四溢。陈扬挂了电话收了手机,很自然地顺过叶祺手里的食物,把肉馅全叼走了才还给他。
  谁知叶祺明显不在状态,愣愣地接过去,一阵沉默。
  陈扬刚想问,他猛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准在我面前说‘分手’这两个字。”
  “我……”陈扬仔细想了想,勉强想起刚才那电话里确实用过这个词语:“我是说顾世琮想跟他女朋友分手绝对没戏,又没跟你说分……”
  “不准说!”
  陈扬被他吼得震了一震,三分莫名七分惊讶地看着这个刚才还懒洋洋啃着早餐的人。就凭他三秒之前一跃而起的气势,陈扬几乎以为他要打人了。
  日常生活中面对别人的时候,陈扬本来也不怎么笑,一张脸平平静静的总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味道,时间长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吓人。但叶祺不一样,平素嘴角总勾着一点笑意的人最不能生气,脸一板声音一沉,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昨晚刚完成的初稿惹的祸,英国布克文学奖新晋赢家,写的是什么麻风病人关一小孤岛上之类之类的内容,反正叶祺翻着翻着就稀里糊涂地被绕进去了,连着好一阵子都有点隐藏的忧郁倾向。
  或者更深层次的原因,他觉得受宠若惊。在感情生活方面他一直比较背运,高中谈的大学散了伙,大学谈的刚毕业又劳燕飞分,甜蜜过几年全是为了以后回忆起来只想跳泰晤士河。最近这十几个月过得实在太平顺,每天回到家里都能看到以往只在梦里匆匆闪过的那张脸,而且脸的主人还对他关怀备至:早上出门了一定会备好桌上的早餐,晚上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跑来吻他。
  这是真的么。
  如果不是呢。
  叶祺自个儿在那儿前因后果地想了一通,渐渐地怒火冲天的姿态也维持不住了,不知不觉垂下眼睫,眼看着已经准备道歉了。可陈扬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先一步把他揽进怀里,低低地凑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对不起,或许我还应该把你照顾得再好一点。
  叶祺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顿了一下便开始磨蹭,一寸一寸挪到他温暖的颈窝里去:“是我的错,我神经质了。”
  陈扬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搂着他一起坐到沙发上,摸一摸那豆浆还算温热就直接送到了他嘴边。叶祺看他不计较,索性也就不解释了,心安理得靠在人家肩头喝豆浆,过了一会儿甚至还从坐垫的角落里摸出一本书来看。
  “喂,顾世琮要你陪他去看心理医生。”
  “啊?为什么是我?再说我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心理问题。”
  陈扬回忆着电话会谈的内容,一句一句地说给他听:“他女朋友又怀孕了,他妈觉得人不错,女方家里也赞成,应该是要准备结婚了。结果顾世琮说他得了恐婚症,一听到结婚两个字就胸闷气短,现在说是心理医生如果没辙他就要跟人家……咳,那什么,你不准我说的那两个字。”
  叶祺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去,脑袋不知何时起已经枕在了他腿上:“我就说嘛,当年他家里忽然出事,肯定要留下点心理阴影。”
  “你积点口德行么,顾世琮这是真心信任你,否则这种生死关头也不会想到你。”
  “……嗯。”
  “待会儿林逸清和他们家孕妇大人要先到我们这儿来的,昨天说好了一起去饭店,你还记得么。”
  “……记得。”
  这声音已经彻底地软糯了,尾音颤颤地散在空气里,很快无影无踪。陈扬低下头,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叶祺很少能摆脱清瘦的状态,近来在自己的精心饲养下日渐正常,从现在的角度看过去居然有点珠圆玉润的感觉了。他的头发很软,颜色是纯正的黑,摸起来那种松松的触感能一路痒到心底去。还有从肩头到胳膊的整个骨骼线条,利落修长,无论哪个角度都很漂亮。
  看着这一幅眉目如画,陈扬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把他晃醒。
  于是他拿起手机发送了以下内容给盘尼西林:
  备用钥匙在门口牛奶箱和信箱中间的夹缝里,你自己开门,我暂时走不开。
  什么走不开……我还没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到呢,你就能预告你肯定走不开?!盘尼西林挪动拇指,问曰:“你们两个到底在不在家?”
  陈扬回复:“在。”
  盘尼西林无语至极,只好按照主人的指示自行闯入了民宅。屋里倒是安静得很,没有他预想中什么限制级的镜头。陈扬示意他们噤声后他才看见,原来叶祺正把陈扬当作枕头,悄无声息地裹着毛毯安睡。
  据说这两个人私下里黏得要死,这一目击果然震撼。何嘉玥很是谅解地看了看他们,拉着盘尼西林先坐了下来,然后从茶几上随便拿了本书,好歹等叶祺醒了再说。
  人的运气有好坏之分,嘉玥拿的是戏说历史类的杂文集,盘尼西林拿的不巧是国家地理杂志。
  过了一会儿,他看入神了,随口问道:“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是什么?”
  本该人事不知的叶祺回答他:“秦岭淮河。”
  盘尼西林顿觉诡异,轻声咨询陈扬:“他这算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睡着了。但他一直浅睡眠,你问他的问题他只要知道就会回答。”
  盘尼西林玩心大起,探身抓过叶祺睡下去前看的书,找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就开始读:
  “Hart Crane was one of the best American poets of the 20th century,who began writing poetry in his early teens and publish his first poem at the age of——”
  叶祺果然答了:“Seventeen.”
  这下连嘉玥都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笑意来,盘尼西林刚想表示一下由衷的赞叹,不料叶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开了口:“陈扬,我不是你的玩具,不要拿出去炫耀。”
  “为什么不是?”时光忽然倒退三十年,陈扬回归了三四岁的心理状态。
  “哦,那就是吧。”
  ……
  由于盘尼西林的喜出望外,这顿以庆贺为名的午饭丰盛得令人发指。陈飞夫妇在席间一再表示不用这么夸张,怀孕期间有的是机会花钱,但盘尼西林置若罔闻。嘉玥象征性地吃了一点,转眼就被沁和扶到卫生间去吐了个一干二净,于是谁也不知道林先生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大概他只是太高兴了,手足无措而已。大家都能理解他这种恨不能把老婆供起来的极端心情,好歹帮助他把大多数的菜都吃了七七八八,结果各自回去想办法消食去也。
  中午吃得太油腻,叶祺宣称晚饭一定要节制一点,于是亲自挽袖进了厨房。陈扬上次体检的时候查出了血脂偏高,顿时饭桌上的荤腥眼看着日日减少,连年糕都倍受打击,经常呜呜地表示抗议。
  其实那血脂也就比正常范围高出零点几,陈扬觉得相当委屈。前些日子争论过的“胖成猪”的问题忽然被落实了,叶祺得意非凡的表情实在令人郁卒,好像他陈扬胖得走不动路真的指日可待似的。
  年糕最近长势喜人,据叶祺描述已经有了“凶巴巴且傻乎乎”的祖传风范。别的不好说,此狗抱在手里的触感倒确实越来越接近它寿终正寝的爹了,陈扬一边蹂躏它一边回想狼狗当年,不由自主便忆起了一些相关的零散片段。
  最后一次给狼狗洗澡,那好像还是前年国庆长假的时候了。狼狗上了年纪之后变得很懒,只要出太阳总是独自躺在院子里不动,一副卫国功臣的拽样。以前洗澡总是用水枪直接追它,狼狗自己会绕着院子四下逃窜,或者干脆跟陈飞的拉布拉多打成一团。彼时它已经老了,行动迟缓了,陈扬怕它淋了冷水要着凉,只是端了盆调好的温水在水泥地上一点一点地洗。
  后来他还是不慎把狼狗弄感冒了。因为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很多早已淡去的往事,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秋风一过狼狗自然是受不了的。
  陈扬和叶祺大二那年,他们曾经一起在陈扬家过了一个新年。狼狗很喜欢这位访客,老大一条毛茸茸的狗就经常这么横趴在叶祺腿上,谁训他都训不走。叶祺体寒,大多数时间很挺享受狼狗替他暖身子的行为,真的要站起来做什么事才会开口赶它。说来也怪,他的话狼狗言听计从,连陈扬这个正牌的主人都没这魅力。
  面对垂垂老矣的狼狗,陈扬确实有太多的感慨。在有它陪伴的日子里,他曾经拥有那样温暖的亲情与爱情,但年少轻狂,竟然不知珍惜。如今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他深爱的人也杳无音讯,真正孤家寡人的时刻连狼狗也快离开他了。
  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个时节是最不能怀想过去的。陈扬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揉着年糕望着街景,郁闷得连叶祺走到他身边了都不知道。
  叶祺何等知情知趣,见状也不跟他搭话,只是伸手按在他肩上,慢慢地用掌心的温度给他一点实在的慰藉。
  抽出一半神志去想象叶祺的表情,一定是淡然里掺着几分担忧,全心全意都系在自己身上。陈扬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年糕敏捷地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循着厨房里的肉香径自去了。而叶祺的吻也在这个时候缠了上来,细碎而温柔,从他的侧脸一直行进到唇角,然后在他开启牙关的时候准确地卷住了舌尖。
  谁更黏人一点,这个问题随着无以复加的熟稔而渐渐失去了意义。叶祺只知道自己实在是很喜欢与这个人身体相触的感觉,反复向他索取感情的明证,并且愿意与他共享世情的温凉。因为被爱,所以安然。
  陈扬被他吻得很舒服,因此在他离开的时候简直想再把人拖回来。叶祺稍微闪躲了一下,笑着把一个杯沿送到他唇边,颇有点献宝的意思:“不烫的,你尝尝看。”
  甜,但是不腻,液体澄清透明,袅袅热气洋溢着天然的醇厚感。陈扬犹豫着又喝了一口,疑惑地问:“是……是红枣炖的汤?”
  “不止红枣。”
  “嗯,好像还有蜂糖?”
  陈扬实际上是拿不准的,他只是喜甜,具体是什么东西甜倒不甚讲究。
  叶祺就着他的手也尝了尝:“我觉得很明显啊。这是龙眼蜜枣茶,哪有什么蜂糖的味道。”
  “你这回又是在哪儿买的材料?”
  叶祺含笑回答:“……你猜?”
  陈扬皱着眉纠结了一下,抬手捂住额头:“算了算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东西……还有么。”
  就在上个月,叶祺买了一小块七十多块钱的香烤猪肋排。正常人拿它当西餐的配菜都嫌奢侈,结果叶祺拆了真空包装就给剁了,并且用来炒了蛋炒饭。陈扬当时观察了一下饭里的肉丁,然后冲进厨房翻找包装,看到价格标签后差点没捶胸顿足。
  有了这样永志难忘的心理阴影,他哪里还敢问这龙眼是哪儿来的,蜜枣又是哪儿来的。陈扬的胃也是有承受极限的,搞不好就会因为暴殄天物而痛苦地扭曲起来,绝对得不偿失。
  “有啊,还有半锅,你明天用保温杯带到公司去慢慢喝吧。”
  说到喝的东西,陈扬又想起了几天前的那壶红茶:“对了,上回那红茶的茶叶也分我一点,我用它兑了点奶茶,味道好像不错。”
  叶祺立马变了金刚怒目:“什么?你拿我的锡兰红茶去兑牛奶?”
  陈扬亦是大惊:“你平时在家喝的是锡兰红茶?”
  他们用一模一样的鄙夷眼神打量着对方,异口同声:“暴殄天物!”
  半刻静默,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叶祺也是有脾气的。
  他好歹是个活人,有呼吸有体温。如果永远一派温文平和,那绝对是因为装得炉火纯青。陈扬对这些都心知肚明,因此见了叶祺没什么道理的脾气反而觉得挺温馨的。
  他也就在你一个人面前蛮不讲理,懒洋洋的还有点无赖,那身淡静漠然的壳子好像早就扔在了家门外的垃圾桶里。
  从开始到现在,陈扬对叶祺的感情里总掺杂着这么一种渴望,就是想把他面对别人的态度完全扭转,想看他真正只属于自己的那些隐秘的情绪。
  比如说话永远不说满的叶祺私底下是个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他欠扁的人:他始终是知道真相的,想瞒可以瞒得很好,想说则可以一语中的。
  再比如平日谨言慎行的叶祺其实具备愤世嫉俗的一切要素:因为他什么都不上心,因此看待事件的角度总是高高在上,经常能跳出所有的是非纠葛,在黑白之间看清那个至关重要的灰色地带。
  最重要的是,一向淡定的叶祺说白了是个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会对每一个小细节倍加注意,执拗认真,非要把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打理成他心目中的理想状态。甚至他会不断的审视他们之间的感情状态,适时地加点闲聊或是打闹。
  而陈扬知晓这一切的原因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叶祺对他情有独钟,整个人里里外外都对他全无隐瞒。
  话说人总是有点贱的,明白归明白,陈扬偏偏想要听叶祺亲口说出来。于是当夜他挑了个叶祺最好说话的时候,也就是第一场做完了第二场还在酝酿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这个口。
  “上午你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啊,真的听不得那两个字?”
  先前陈扬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叶祺的反应上,与其说他自己快活了,不如说是诚心诚意伺候了叶祺一回。被人弄得慵懒舒适之后,叶祺正把陈扬的脖子当玩具在啃,一声模糊的应答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齿间挤了出来:“……嗯。”
  原本皮下好几公分的动脉好像跳到了体表来,而叶祺的鼻息逐渐滚烫,一下一下拂过来几乎要着火。陈扬摸摸他的肩膀继续纵容他,并把话题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努力引导:“你就是看准了我对你没脾气是吧,人前什么样到我这儿立刻反一反。”
  “……”叶祺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凝视,水润的、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是,当然是。你喜欢让着我,我肯定得寸进尺啊,人之常情嘛。”
  “我不是让着你,我是……”
  叶祺恰在这个时候把食指的第一个指节推进了陈扬体内:“你是什么?”
  几天没做,光是手指表面皮肤的摩擦就让他腰身发软。陈扬把原先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黏膜已经有些发热,一遇上入侵物便暧昧地包裹上来,全然是含住了不愿意放开的样子。叶祺一面亲吻他一面小心地扩张着,加到三根手指的时候开始刻意地磨过里面最不能碰的地方。
  陈扬尽量放松身体,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他有所动作,于是疑惑地睁开眼来。谁知叶祺一脸玩心大起的表情,手下又换了个角度去揉抚那一点。被玩弄的人非常配合地颤了一下,并没有阻止他这种欠扁的行为,只是伸手把他的脑袋拉低了继续接吻。
  玩儿过了叶祺肯定舍不得,毕竟这具身体是他最为钟爱的日常娱乐场所,功能齐全,服务周到。陈扬忍耐着呻吟的冲动,哑着嗓子问他“玩够了没有”,结果叶祺莫名其妙地把这话当成了春药,扶着他的腰一点一点滑了进去。
  春宵苦短,辰光金贵,那张柔软的大床很快又随着某种韵律晃了起来。身体相撞的声响与深喘低吟交织在一起,正是这间卧室里最多隔日就要上演的惯常戏码。年糕习以为常,甚至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后来的后来,在陈扬舒展四肢躺在那儿平复呼吸的时候,叶祺忽然在他身边坐起来,然后用一种浓稠得几乎令人害怕的、充满感情的目光盯紧了他。
  陈扬意识到他有一点不可言说的郑重,于是自己也跟着撑起上身,并把被子往上拉了几公分,细细在叶祺的肩颈处掖好。
  叶祺很认真地看着他照顾自己,结果一开口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么,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迷恋一个人。”
  “你说的以前,是十年之前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还是更早?”陈扬忍不住要笑。
  彼此过于契合的历史让他觉得有恃无恐,但此刻却被勾起某些更深层次的不安来。微微的一线情绪就这样吊在半空中,说不清是忧虑还是疼痛。
  在那个笑容快要消逝的时刻,叶祺开始缓慢地向他倾了过来:“迷恋一个人是很可怕的事情,一点防备都没有,不求回报。而且还贪心不足要占据别人的生活,每一个细节都要抓在手里才安心。”
  “你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连你说那两个字都受不了。况且还不是对我说的。”
  陈扬皱着眉按住他的胸膛,理所应当地责备他:“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对你说呢。”
  叶祺勾起唇角,微笑:“你总是这么自信,其实这么多年你根本就没变过。”
  “你也没有。”
  “是啊,我想我也是没有,否则怎么会又回到这里来。记得么,我们又在一起也一年了。”
  陈扬的眉心整个拧了起来,看上去是无限苦恼的样子:“记得啊,但今天一整天你都没提,我以为你不想提的。”
  叶祺照着原先的样子再次缩回他身侧,带着笑的面容轻轻蹭到陈扬身上去:“我当然不想提,我恨不得我们从来没分开过。”
  陈扬把他藏在厚实的被褥里,无声地给出一个容他自己纠结和胡思乱想的空间。叶祺没有告诉他,这一刻其实自己的眼眶狠狠地泛上过一阵酸涩,只是很快又被硬压了下去。
  再借他一个胆他也不敢在陈扬面前掉眼泪,至少清醒的时候绝对不敢。
  他们之间,究竟谁镇住了谁,恐怕是永远也说不清楚了。
  次日清晨,陈扬被一个求救电话扰了好梦。
  他们的某个长期合作伙伴出现了产品质量问题,连带着他们也面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关危机。
  小猪还没有学会独当一面,被几位同是副总的同事一逼问,只好躲到楼梯间里打陈扬的手机。
  “少推脱责任,这事本来就应该找你,我不是早就把这一块都交给你了么。”
  这是叶祺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把你知道的跟他们说一遍就是了,深入浅出……”
  叶祺半张着眼,躺在那儿等到他把电话挂了,然后笑眯眯地拽住他的胳膊:“深入浅出是个好词。”
  陈扬稍微愣了一下,也笑了:“到底是深入浅出还是深深浅浅?”
  “深深浅浅会急死人的。”
  陈扬抓起自己的枕头往他脸上捂:“闷死你算了,你个色胚!”
  叶祺知道他怕痒,即使看不见也不影响他摸到陈扬的腋下去,然后低沉的笑声便怎么忍都忍不住了。他把陈扬的手分别压在头的两侧,趾高气扬地告诫他:“谁都可以说我是色胚,只有你没资格。”
  陈扬当然要跳起来扁他。两人一大早就在床上大打出手,后来叶祺连叠被子的时候都笑个没完。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叶祺上班的路上都一直处于愉悦的状态下。学生们当然不知道,这天他们的叶老师莫名其妙免了作业,实际上应该直接归功于四十公里外某写字楼里,那个同样心情很好的陈总经理。
  果然二十刚出头的人都是一群懒鬼,叶祺在学生们欢天喜地的声音里走出教室,心想不过少背一篇不长不短的散文,何至于这么开心。穿过自己年轻时便烂熟于心的走廊,正午的阳光显得和暖且层次分明,哪怕避开那些容许光线直射的建筑物缝隙,依然会觉得过于耀眼。
  沈钧彦从理科教学楼的岔道里转出来,看清恰巧经过的身影时稍微愣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
  “叶祺。”
  声音的频率非常熟悉,叶祺没有回头,只是等着他追上来并肩而行。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上课了,我半个月前递了辞呈。”
  叶祺略带讶异地望向他:“另谋高就了?”
  钧彦的眼神有些复杂,但终究保持着客气的距离感:“就算是吧。我的博士导师问我想不想回去做他的研究助理,学校也可以给我物理系讲师的职位。”
  “那真要恭喜你了,指导你那位骄傲的老头居然不声不响地承认你了。”
  抛却所有其余的纠葛,叶祺这句恭喜绝对真心真意。沈钧彦的导师在业界声望极高,极少愿意公开承认学生们的学术能力,看来沈钧彦将是他亲自开口召回麾下的第一个亚裔博士了。
  叶祺和沈钧彦都在回避一个明摆着的事实,那就是他学成后选择回国时,多少有点为了叶祺的因素。文科本来出成果就慢,大家在国内的大学里每年都只需要写点无足轻重的东西,有幸在核心期刊上发一下当然最好,没发也不甚要紧。但对于理工科而言,这样松散无效率、官僚气息浓重的环境绝对是不利于长期发展的。钧彦也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读完了本科才去了英国硕博连读,按理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
  当初他答应了回上海任教,同期的博士同学们甚至开玩笑说他疯了。他说他想落叶归根,但实际上那是叶祺一贯的思路,跟他本身实在没什么关系。
  如今两个人也散了,他也该回归人生的正轨了。平心而论,叶祺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终点。而沈钧彦理应鹏程万里的学术生涯,应当才刚刚开始。
  他沉默了一会儿,钧彦就又开了口:“不准备说点‘一路顺风’之类的话?你不是一向滴水不漏么,不说就不是你的风格了。”
  “嗯,你一路顺风。”叶祺故意做出最平淡的样子来,然后才笑着向他提议:“怎么说你我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临走前我请你吃饭吧。”
  钧彦心底一震,慢慢从“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七个字里咀嚼出几分难以言明的苦涩,顿了顿才笑着应了。
  “好啊,到时候给你电话。”

  这一整天陈扬除了买菜就呆在家里没有出去。可能叶祺的懒洋洋本质上是一种传染病,连一贯兢兢业业的陈扬都开始不思进取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原本鞭策着他力争上游的,对钱财的渴望淡化了。叶祺基本不把钱当钱,钱多就买点可有可无的东西,钱少不买就是了。换句话说,陈扬挣得再多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数字,是他在外面自己玩儿的玩具,跟现实生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管哪个男人,被心上人老是灌输这种理念之后,肯定会变得不思进取。
  年糕渐渐对户外活动的时间有了更高的要求,陈扬在日落时分牵它出去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门口遇上了叶祺。电梯是独门独户的,出去了直接对着家门,因此叶祺对着那衣帽镜就开始解羊绒大衣的扣子,一面动手一面随意地问:“前段时间你单独见过我爸?”
  “嗯,他约我出去谈一谈,我觉得不应该不去。”
  叶祺揽着他一起进门:“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跟他能相互谅解?”
  陈扬坦然相告:“是啊,我自己没有孝敬父亲的机会了,总不想看到你以后也追悔莫及。”
  一旦提到已故的陈然老爷子,这气氛终归有点沉闷。叶祺抬手摩挲着陈扬的背脊,轻轻叹气:“其实你不说,我也觉得我爸没那么可恶了。他年纪大了,我又常年不在他身边,能有个小女儿让他高兴高兴也好。”
  前几个月还提都不能提,这会儿怎么突然就替人家着想起来了。陈扬疑惑地从他的拥抱里退开一点,自己在摆好了晚餐的桌边坐下来:“你今天又见过你爸了?”
  “没错。他也打电话约我,我也觉得不应该不去。”叶祺把一块跟青椒一起炒出来的猪肝送进嘴里,咀嚼的间歇把话接了下去:“他一张口就问我过得好不好,问我跟一个经商的人在一起能不能过得惯,所以……”
  想了想,他露出些许唏嘘的神情:“所以我看出来他也老了,没有以前那么固执了。”
  “经商的人怎么了,你爸对我的印象不好?”陈扬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毛脚女婿见老丈人一般的纠结感觉。
  叶祺用筷子尖叉起清汤里的鱼丸,看准了陈扬开口的时候迅速塞了进去:“事实上他对你印象很好。你是第一个他没有称之为奸商的商人,恭喜你。”
  “……为什么呢。”陈扬甚至等不到自己把食物咽下去,匆忙提出了一个叶祺觉得有点好笑的问题。
  于是他决定言简意赅地解释一下:“因为你就是你啊。你是我认定的人,我爸怎么会看你不顺眼。”
  “诶对了,上次我单独见他的时候,他好像没什么挣扎就认可我们的事情了,还让我们好好过下去什么的……”
  叶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怀疑我爸是双性恋。”
  陈扬被嘴里的菠菜狠狠噎了一下:“你说什么?!”
  “至于这么惊讶么。”叶祺抬眼看看他,把桌上盛了柠檬红茶的玻璃杯推过去:“喝口水,缓一缓。我觉得他对自己的取向还是比较诚实的,他跟我妈恋爱之前一直有一个关系很暧昧的……额,就算是朋友吧,同性。”
  陈扬继续目不转睛地等他说完。
  叶祺颇不在意地耸耸肩:“这很难界定,或许他表现得不是那么明显,或许他选择了相对稳妥的生活方式,或许他觉得没有勇气面对自己……都有可能的,所以他对我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把水晶托盘里反扣的另一只杯子倒过来,给自己也弄了点喝的,顺手向陈扬做出一个敬酒的手势:“我感觉他还有点没明说的欣慰,他说我和你在一起已经十年了,那就应该好好珍惜。他的祝福倒是很真诚,我代你一并接受了。”
  “那就祝我们,百年好合。”
  陈扬的身体往前倾了过来,手中的玻璃杯偏了一点与叶祺的轻轻相碰,发出“叮”的一声。那笑容如此落拓而潇洒,曾经沧海,此刻却能够相对坦然。
  叶祺含笑抿了一口红茶,心想我果然是无可救药。这么一张经常让周边气压狂降的脸,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挪不开眼,哪怕在恩怨都成了过眼烟云之后。
  饭吃完了,两个人一起把碗筷洗好放好,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笑了。陈扬推着叶祺的背往浴室那儿走:“你先洗澡,我去铺床。”
  他真要关门进去了,陈扬一时心热又把人拖了回来,从后面紧紧拥抱着落下几个含义再明显不过的亲吻。叶祺笑着挣开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陈扬的兴奋是很容易解释的。他的表象如何暂且不提,骨子里还是顾家的传统思想。自己家里已经无可挽回,如今能得到叶祺父亲的默认对他也算是一点安慰。叶祺站在莲蓬头下用力地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陈扬娶妻生子的那种可能性,不去想他可能与陈飞如出一辙的人生轨迹。
  其实想了也已经意义不大,当年或许他还会为引导了陈扬而内疚,现在却早已放不开手。再让他选择多少次,他也一样会深更半夜开车回到陈扬家楼下,然后告诉他自己累了,不想再折腾了。
  生命是有缺憾的,既然有了,不如鼓起勇气直面它。
  这房子的规格是两室一厅两卫的,外面浴室用的是煤气热水器,连通卧室的那个则是设定了十点开始工作的电热水器,一般只用于他们做完之后的清洗。陈扬这会儿在客厅里蹂躏了一番年糕,之后竟然自己跑到卧室边那个去洗澡了。叶祺不由鄙视他急色,这十几分钟都等不了,但见到他只裹了条浴巾走到床边来的时候,依然对他笑得毫不吝啬。
  陈扬单膝跪到被面上,低下头先来吻他。
  叶祺一直怀疑他语言表达能力有欠缺,很多念头都只能用行为来传递。比如眼下这个吻就长得有点过头,温情粘腻,认真缓慢,一点刻意炫耀技巧的意思都没有。
  可话说回来,还有什么能比真心真意更惹火呢。
  叶祺的手指搭着陈扬的后背,那上面没彻底擦干的水痕逐渐发凉,直接影响了摸上去的一贯优良手感。看他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叶祺只好自力更生往床铺内侧移动,顺便引着陈扬也滚进被子里来。
  根据长期实践的经验,第一波快意终究来得太快也太草率,虽然刺激却令人意犹未尽。陈扬正侧撑在叶祺身边平复气息,那两片被他吻得水光泛滥的嘴唇却一开一合说起了不着边际的话来:
  “陈扬,你今天是不是陪你们公司的小姑娘一起下班的?”
  “没有啊。”陈扬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个画面。
  叶祺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翻身压住他还顺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你当着我的面说谎?我亲眼看到你替她拉开出租车的门,你敢说不是你?”
  陈扬仔细想,拼命想,终于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本来写字楼下在正常下班时间总会有出租车排队等待,今天却诡异地一辆也没有,所以他多送了那新招来的孩子几步,一直走到转角处的出租车固定扬招点为止。
  他当然知道那个路口是叶祺开车回家的必经之路,可心里没有鬼的情况下,他怎么会记得这种鸡毛蒜皮?
  “咳,那个……我想起了,好像确实是我。可我刚才是真的不记得了。”说到这儿,陈扬词穷了。如果两个人角色对调,叶祺一定能不歇气地说出“你要相信我,我对你其心昭昭堪比日月”、“有你这样的人放在家里,女人都是浮云”之类的话来,但他陈扬没这个潜质。
  他与叶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叶祺忽然笑了:“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故意说谎?”
  千言万语挤在喉咙里,陈扬什么都想说,但什么都说不出,浓眉大眼里全是无奈。然后他垂下了眼皮,低声抱怨:“你无理取闹。”
  叶祺咬他的下唇,不过一点也不疼:“我无理取闹?”
  陈扬撑起身来,拉着叶祺摆成双膝弯曲跪坐在他腰上的样子:“这样可以么,我用实际行动继续向你解释?”
  这好像比骑乘还奇怪,叶祺皱着眉打量即将相连的部位:“我会不会很累?你这是解释错误的态度吗?”
  “不会,你看你膝盖已经是着力点了,我再稍微往上提一点不就好了。”陈扬探身吻他的耳垂:“我基础物理和力学都是A+。”
  叶祺又研究了一下,认为基本可行,乃吸了口气自己靠过去。陈扬哪里会袖手旁观,反而一直托着他让他慢慢地坐下去,放到底后还体贴地抱住他询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可能太深了。”
  陈扬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废话,重力作用么。”
  叶祺一边深呼吸一边适应着被侵犯过度的异物感,而陈扬则揉着他的腰开始吮吻能碰得到的所有地方,眼看着更为情动的红潮一点点泛起来。
  多少还是不习惯,叶祺身上很快出了一层薄汗,喘息的节奏也全都是乱的。陈扬差点要放弃了,刚想启齿却被叶祺封住了唇,然后身下的摩擦迅速地频繁了,一切都滚滚燃烧起来。
  谁还去管它疼不疼,省力不省力,而陈扬那女下属又是怎么回事。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厮磨中,所有可感与不可感的别扭全都比不上巫山云雨来得重要。叶祺在最后的战栗里一口啃在陈扬肩上,淡淡的血腥味如誓约般美好,令人心甘情愿地陷入了彼此的漩涡。
  后来他们都把脑袋蹭在对方汗湿的皮肤上,想起要开口时却说出同一个字来:“疼……”
  叶祺咬着牙趴在他身上:“去你的不会累……而且,你个混蛋还拼命把我往下压!”
  陈扬拍拍他的后腰以示安慰:“明晚,明晚我随你怎么弄好不好?”
  随即一个叹气一个闷笑,统一了意见将经验交流会延后至沐浴更衣完毕。窗外秋意已深,而这屋里却永远是过不完的暖春三月,鸳鸳相抱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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