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国宝美公子 > 第六章

第六章

书籍名:《国宝美公子》    作者:林海雪原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几日後。
  薛侯爷府邸雪园,绿竹枝叶随风起舞,萧肃凄迷。
  夜无眠,相思无终空对月,此恨绵绵九州同。
  一轮皓月当空,薛侯爷运剑如飞,开阖之间剑气如虹,令人心魂失守,姿态一如冰山最高处的雪莲,云雾缭绕,缥缈难窥真面目。
  城阳公主静静地抹去泪珠,悄声问:“邵儿……还是不肯用膳吗?”
  丁二垂头答:“禀告公主,天亮时分,侯爷就在院中练剑,几日来,未曾停歇。”
  薛侯爷一丝不苟地跃起疾刺,空中一个转折收了剑势,他两指捏成剑诀抚过剑身,轻弹一下剑锋处,剑尖应声颤动,也令慈母的心微微抖动。
  “母亲大人,”薛侯爷扬起绝美的脸,浅笑著行礼,“请放心,孩儿不会令薛家蒙羞。”
  城阳公主心中酸楚难忍,幽幽地叹道:“邵儿,难道是为娘强人所难,让你伤心至斯?”
  薛侯爷一袭浅蓝的单薄长衫在夜风中飘动,似不胜秋寒。他默然半晌,眼中的阴霾渐渐淡去,化为一片空灵,“母亲过虑了,薛家男儿……怎会伤心丧志?”
  他轻烟一般掠过竹林进了卧房,屋内黑漆漆,静悄悄,再也没有声息。
  城阳公主不断垂泪,“邵儿,你心里的苦……娘都知道。”
  白一道:“侯爷已歇下,请公主也去休息吧。”
  次日。
  “侯爷,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丁二的呼唤,令薛侯爷回过神来,他淡淡地问:“何事?”
  “今晨,仁公子派人送来一匹汗血宝马。”
  “噢?”薛侯爷挑眉沈吟,看不出情绪波动。
  丁二补充道:“仁大人捎来口信,白云寺外,梨花深秋绽放,百年难见,特地摘了两枝送来,为侯爷解闷……”
  薛侯爷轻轻一摆手,站起身,“知道了,把这些礼物都退回去。”
  白一声音平板地询问:“侯爷,你背上的鞭伤初愈,今日上朝依然乘轿?”
  薛侯爷点头,“嗯。”
  两炷香後。皇城朝堂大殿外,候著文武百官。
  薛侯爷掀开轿帘,一眼望见仁杰,长身玉立,俊雅非凡,正侧首与惠王爷寒暄,两人处在一群官员中,光华耀目,互为辉映。
  薛侯爷的手轻颤,轿帘无声垂落。
  他屏息凝神,静静地靠在轿椅背上,稍後调整了一下呼吸,揭帘下轿。
  仁杰彷佛有感应般,停下与惠王爷的交谈,态度自然地向薛侯爷点头示意,“薛侯爷可安好?”
  薛侯爷从容地牵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垂下眼帘,遥遥地站在最外围,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目。
  几日前那椎心的一幕,彷佛未曾发生。只不过,他不再是仁杰心爱的小雪了……
  “有劳仁大人费心,下官并无不适。”薛侯爷目光瞟向远方,优雅地举步随百官上殿。
  朝堂上,议政有条不紊地进行。
  惠王李翔今日意气风发,态度疏狂自在,脸上难得地带著笑意,附和仁杰上本的奏章。
  薛侯爷不时感受到来自李翔的冷漠眼光,心中阵阵紧缩,不觉黯然。
  想那惠王爷地位尊贵,风华冠京都,与仁杰私交极好。听说,这两人是密友,举手投足间果然无比默契,令人好生羡慕。
  薛侯爷有点神思恍惚,几乎没留意朝议的内容。
  下朝後,薛侯爷平静地独步出宫门,身後传来仁杰的呼唤:“薛侯爷,请留步。”
  薛侯爷揭开轿帘,清冷回眸,两人的视线胶著了片刻。
  “仁大人,在下府中有事,失陪。”薛侯爷缓缓地举手告辞,神情漠然地坐入轿内,对侍立一旁的丁二吩咐道,“起轿。”
  仁杰默默无语,深邃的目光追随轿子远去。秋风阵阵,寒气从喉咙一直窜到心口,冻得身子僵直,无法动弹。
  良久,他揉了揉僵硬的面颊,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小雪啊小雪,莫疑红尘,唯心而已……”
  轿中,薛侯爷闭目无语,指甲掐入手掌心。不痛,竟然不觉得痛。
  他微笑低叹:“丁二,城内有何解闷之处?”
  丁二顿时来了精神,在轿外比手划脚,“回侯爷,仁公子与惠王在城里新开了一家古玩店,叫﹃随意﹄,据说,客人可以自定价格买下任何玩意,也可以典当任何东西或特殊技能,去那里交易的人,有高官富绅,也有不少身怀绝技的江湖客。”
  白一平板地说:“或许,这是收买官员和江湖高手的地方。”
  薛侯爷恍若未闻,吩咐停轿:“你们先回,我想一个人走走。”
  白一与丁二交换了一下眼色,远远地跟随。
  薛侯爷身姿如风中秋兰,孤寂而沈静地踽踽前行,对路上行人的仰慕目光,一无所觉。
  不知走了多久,终有些乏了,他慢慢转身踱向自己的府邸。
  远远地传来丝竹声,靠近运河那侧的侯府墙外围了不少人,几个胡汉混血的艺人正在弹奏塞外组曲中的︽思春︾,曲调委婉动人,道不尽的缠绵情意,琵琶、箜篌、胡琴与羌笛各领风骚,配和著鼓点,分外激动人心。
  一群读书人在高谈阔论,某人说:“这鼓点节奏古怪,让人心口发慌。”
  另一人叹道:“击鼓之人相貌堂堂,气度高华,却要沿街卖艺,心内定是不平,鼓声激越些,也是情有可原。”
  前一位附和:“此人好生可怜,大好男儿沦落至此,让祖宗蒙羞!”
  这位众人口中的大好男儿便是仁杰,他今天换了朴素的布袍,找来一群乐工到雪园献艺,盼能借曲叙情,令薛侯爷回心转意,即便不成,能见心上人一面也好。
  他抬头,对上围观众人充满同情的目光,不由莞尔一笑。没想到在众人眼里,他成了一个落魄的流浪艺人。
  唉,失恋之人,确实落魄可怜。
  就在这一瞬,他看见了俏立於几丈外的薛侯爷!
  那人清雅如莲,飘逸如雾,高贵如天上的神仙人物,淡淡一瞥,恰如一阵春风吹过,仁杰的心突突直跳,手下鼓点乱了几拍。
  可是,薛侯爷好像不认识仁杰一般,漠然收回视线,吩咐丁二:“轰走!关门。”闪身进府。
  丁二遥遥地拱手行礼,随手带上府门。
  一道门,隔出两重天。
  门外,秋风轻轻掀起仁杰的衣角。他心里五味杂陈,停鼓失神不动,僵如木雕。
  围观的几位书生感慨地摇头,此人竟已神志失常,看来卖艺讨生活不易,还是读圣贤书求取功名,方为正道。
  其中一位心生怜悯,留了个铜板,其他人受到感召,纷纷慷慨解囊,扔过来的有白菜、黄瓜、绿豆、烤红薯……
  仁杰险些被红薯砸了脚,这才回过神,见白一混在人群中,不由喜道:“白一,薛侯爷有何指教?”
  白一沈声道:“仁公子,多留无益,切勿误人误己。”言毕,迅速离去。
  几名乐工不知所措,停了演奏。
  仁杰默然,垂头苦笑,将悲伤深藏在眼底。
  他取出银子递给乐工们,向大家致意:“演出结束,谢谢捧场,地上的瓜果送给这几个小朋友。”
  孩子们眼馋了好久,不客气地一抢而光,众人随即散去。
  夜风转凉,天色渐黑,河上船只川流不息,渔火点点,一片热闹而恬静的景象。
  仁杰负手站在树下,望著驶向天际的渔船,怔怔地想心事。他漫不经心的清吟,几乎被江风吹散,“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小雪啊小雪,就算你不肯看我一眼,我也要为你铸出一柄屠龙宝剑。”
  接下来几日,薛侯爷白天依然一言不发的练剑,晚上将自己锁在黑暗中,人越发清瘦,下颔尖尖,一双眸子又黑又大,美得有些骇人。
  城阳公主不住哀叹,吩咐白一安排些节目,为薛侯爷解忧。白一应了。
  到了晚上,院中张灯结彩,烛火大放光芒。
  薛侯爷听见丁二轻声禀告:“侯爷,请移步院中,观赏斗鸡表演。”
  薛侯爷淡淡地说:“我已睡下,不想动。”
  白一向来寡言,此刻动情地说:“老夫人不忍见您日日愁眉不展,命小人重金请来御封神鸡童贾昌,只求博侯爷一笑,请您体谅慈母一片心意。”
  屋内悄无声息。
  许久,薛侯爷长叹一声,打开门缓步来到亭中坐下,石桌上早放妥茶点。他平静地吩咐:“开始吧。”
  白一举手示意,亭外乐工奏出一首激烈欢快的乐曲。
  花园中央站著位矮小的孩童││贾昌,他头戴雕翠金华冠,身著锦袖绣花襦裤,手执一把大铜铃。
  他轻拉铜铃,数百只顶著大红肉冠,红嘴黑爪,羽毛金黄的大雄鸡,列队一字排开。铜铃二响,鸡群如行军士兵,整齐分为两行,相对而立。铜铃三响,斗鸡开始。两队鸡各找对手,竖起羽毛,振动翅膀,磨著尖嘴,搓著利爪,打著旋互斗起来。
  薛侯爷见过斗鸡,但都是一对一单打独斗,从未见过这种队形整齐集团斗鸡的阵势,其组织之严密,训练之有素,与军队操练一般无二,他轻挥丝扇,若有所思地浅笑起来。
  白一松了口气,不著痕迹地向树影处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位白衣公子从树影处悄然转出,他手执竹鞭辅助指挥,鸡群循令而动,摆开一个接一个的战阵,进退有序,左右开合,有单兵作战,有集团拼杀。
  正斗得难解难分时,薛侯爷无意中一瞥,见那白衣公子双目顾盼有神,明亮得令满园的灯火失色。
  是仁杰!
  薛侯爷脸色微沈,啪地摔下茶杯,喝道:“白一,丁二,你们好大的胆子!”
  白一和丁二立刻跪地,齐声道:“请侯爷恕罪。”
  贾昌不明所以,赶紧打铃收阵,鸡群闻声停战,退到两旁。
  仁杰一个人突兀地站在院中,柔声问道:“小雪,别来无恙?”
  他身穿白色金霞绣玄纹锦袍,金冠玉带,看起来丰神隽朗,无比洒脱。
  几日不见,他彷佛更英俊了,那宽阔的肩膀,温暖的怀抱,多麽让人留恋。
  薛侯爷呼吸为之一窒,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寒著脸问:“是谁违抗父王之命,私放仁杰进府?”
  白一抢在丁二前答话:“是小人。”
  “白一你退下,到大厅外自领三十杖,丁二负责执刑。”
  薛侯爷冷漠的话音刚落,仁杰一僵,恭恭敬敬地躬身长鞠:“小雪,是我求白一相助……对不住,打搅了你,请罚我一人即可……”
  园中灯笼高高挂起,薛侯爷衣不胜寒,全身笼在迷离的光晕里,淡淡地望著夜空,眸漆如星,藏著无法倾述的复杂情绪,那模样令仁杰心醉又心疼,一时间喉头哽咽,竟说不下去。
  薛侯爷沈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仁公子贵为大理寺少卿,掌管天下律法,我怎麽敢罚你?至於薛府的家务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请回吧。”
  说完,他起身回房,关上门。房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
  不知何时,人散灯灭,四周陷入寂静的黑暗。仁杰独立中庭,听见殿外传来白一受杖击的声音,啪,啪,啪……
  他守在紧闭的房门外,心像被钝刀一下下割著,痛苦和失落逼得他呼吸困难。
  小雪,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天明时分,第一缕阳光冲破天际,照在仁杰脸上,他揉揉僵冷的面颊,微笑著掠墙而出:“尘世如潮,吾心依旧,至少小雪没有赶人,我不会放弃……”
  经此事後,仁杰没有再在雪园公开露面。
  不过,每天清晨,薛侯爷一推开窗户,就会在窗台上看见一只木刻的仙鹤。
  犹记得皇家莲花宴上,仁杰当众赞他仙姿缥缈,乃是骑鹤吹笙的周灵王之升仙太子转世。
  不过半年,已恍若隔世。
  仁杰雕这些鹤,是希望抛下红尘俗事,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吗?
  到了黄昏时分,雪园外的天空变得热闹,总是飞著各式各样的风筝。
  薛侯爷觉得自己就像那风筝,不论飞得多远多高,始终依恋著线那头的仁杰。可惜天意弄人,纵然情深,却有缘无分……
  日子静静地逝去。这天傍晚,乌云密布,雨丝缠绵,暴风雨即将来临。
  丁二禀告:“侯爷,李公公来接您赴宴,轿子在大门外候著。”
  薛侯爷点点头,沈静地走出雪园。
  府外停著一顶官轿,李公公过来请安,中性的尖嗓道:“请薛侯爷上轿。”
  “有劳公公费心。”
  薛侯爷刚掀起轿帘,不经意听远处有人低唤:“小雪……”
  声音不高,却熟悉得刻骨铭心!
  他心一颤,蓦地转头,发现仁杰站在河边,浑身被雨淋得透湿,手上拽著一只巨大的鹤形风筝。
  “小雪,可否借一步说话?”仁杰疾步走过来,那风筝呼呼穿行在乌云间,越飞越高。
  薛侯爷强敛激荡的心绪,示意属下及李公公暂且回避,独自走进雨中,一双俊眸瞅著对方,“你还来做什麽?”
  府门前的灯笼被雨打湿,灯光忽明忽暗,照见仁杰眉目清雅如画,风姿舒卷,他诚恳地答道:“小雪,人的心就像风筝一样自由,我不过是听从自己的心而已。”
  薛侯爷望向仁杰水墨画般的眉眼,心里一阵阵疼痛,真想不顾一切投入仁杰怀里,吸取那份温暖。然而……
  薛侯爷艰难地摇摇头:“你我缘分已尽,何必强求?”
  “小雪,请看,”仁杰将一枚玉簪举到他眼前,坚定地说,“倘若断簪能复原,你我的缘分也能再续!”
  薛侯爷细细一瞧,此簪有些眼熟,通体碧绿莹润,可谓翡翠中的极品,中间有道裂痕,以金丝错巧妙地镶缠修补,如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薛侯爷心中一震,“是令堂留下的那支玉簪。”
  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薛侯爷被迫摔簪绝情,仁杰握著两截断簪,彷徨无助。
  定情之物损了,或许可以弥补。心若碎了,会怎样?
  薛侯爷伸出手,轻颤著抚上那枚簪。这簪,不仅是定情信物,更像小杰那颗赤诚无悔的心……
  可是,母亲拔剑自刎的惨烈一幕,无可避免地闪入脑海,薛侯爷刚刚回暖的心又重新冷下去。养育之恩重如山,我薛邵一生磊落,怎能为情所困葬送薛府百年基业。
  罢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薛侯爷俊面冷霜华重,一双眸子黑如墨玉,浩瀚如碧海,柔柔地凝视著仁杰,彷佛要将仁杰的俊颜刻在脑海,口里说的话却冷酷无情:“忘了我,从此不再见面!”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厉,忽然取过玉簪,用力掷出去。
  一道碧影划空坠入远处的运河中。
  小杰,对不起!李公公是皇上派来的奸细,我不得不如此……
  空中,电闪雷鸣,暴风雨呼啸而来。
  雨水如瀑狂泻直下,风带著雨点,砸在仁杰脸上,砸进脖子里,砸得胸口似破出一个洞来,痛得心脏一阵抽搐。
  仁杰的手一抖,风筝随风飘去,“对不住,我没法忘了你。”
  他咧开嘴,像平常那般微笑,但是,他温柔的眼神异常悲伤,比痛哭更令人心碎。
  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笼在茫茫的雾水中。
  丁二奔过来,用伞为薛侯爷遮雨。
  薛侯爷眼睛发酸,视线追逐著风筝,恍恍惚惚飘到不知名的远方。他微微仰起头,脸上一片湿润,不知是雨还是泪。
  李公公拔高的尖嗓在身後响起:“薛侯爷,该走了,别让薛王爷久候。”
  薛侯爷擦了擦眼角,静静地望了仁杰一眼,举步上轿。
  仁杰目送轿子远去,告诉自己别难过,要笑,他努力地笑,就真的笑出声来,彷佛是笑,又彷佛是哭,声音被暴风雨打得零零落落,如夜枭悲啼般沙哑刺耳,要是附近有孩童,说不定会吓得大声啼哭。
  这麽乾笑了几声,他自己也听不下去,叹了口气疾奔向河岸,扑通扎入河中。
  河面波涛翻滚,黑沈沈的,伸手不见五指。
  狂风暴雨在呼啸,仁杰一次次下潜,在河底慢慢摸索,待气尽时,才冒上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精疲力竭地趴在河边,喘得像只拉破车的老牛。
  一把黄油布伞遮在他的头顶。伞下,如公子怀礼眉目如云烟,笑容中带著淡淡的忧虑,“三弟,可需帮忙?”
  一道闪电劈过天际,照见仁杰脸色煞白,似一缕孤独的游魂,但是,他的神情坚毅而自信,“二哥,我会找到娘的玉簪,我与小雪的缘分定能再续!”
  凌晨,怀礼将浑身冰凉的仁杰扶回白云寺,後者气息微弱,手中握著失而复得的玉簪,脸上还带著满足的笑。
  这天,仁杰一病不起,在昏迷中喃喃地唤著一个人的名字,偶尔清醒时则头痛欲裂,不得不捂著脑袋在床上打滚,他从不呼痛,实在忍不住了,只紧咬著唇,弄得满嘴是血。
  过了些日子,他精神好些,拿起床头完成了一半的木鹤,抖著手雕起来,央求怀礼给薛侯爷送去:“二哥,小雪见了此鹤,便知我的心意未变……”
  “莫急,我已给他送了信。”怀礼日夜照看他,略显憔悴,“三弟,今晚有位贵客。”
  仁杰眼睛一亮,惊喜地问:“莫非是小雪?”
  禅房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带著凉风来到床前。此人面目英挺,双眸带锐,右眼下有粒胭脂色的小泪痣,令他深邃分明的五官,显出一种烟雨蒙蒙的柔和。
  他低喝道:“谁是小雪?三弟心里只有那个人吗?”
  仁杰怔了怔,立刻展开一个欢喜的笑容:“啊,大哥来了!小弟正惦著您。”
  “哼,贫嘴。”
  来者正是仁杰的大哥李钺,因南征北战立下显赫战功,被先帝封为夏邑王。他奉命戍守西疆,按律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得返京。但是,他护弟心切,一听到仁杰病重的消息,就快马加鞭私自潜来。
  此行十分机密,除了兄弟三人,绝不能让有心人知晓。
  怀礼早就屏退了寺中武僧,亲自将禅房门关上,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二弟辛苦了。”夏邑王紧绷的嘴角放松了,坐下为仁杰盖被。寒暄几句後,他一搭仁杰的脉,脸色遽变:“糟糕!毒已侵入肺腑,为何不用前些日子我差人送来的迷魂散?”
  仁杰摇头:“大哥,迷魂散虽可缓解沸血之毒,却有後遗症。”
  “胡闹!你的命重要,还是记忆重要?”夏邑王忽然运指点向仁杰的昏睡穴,欲强灌他喝药。
  仁杰迅速往旁一闪,两指斜挑,指尖隐隐有剑气流转,“大哥,请别逼我……”
  “好,为兄不逼你,”夏邑王脸上抹过狠厉的容色,话中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你若活不成,我就让薛邵为你陪葬!”
  仁杰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请两位兄长应承我,将小雪当弟媳一般爱护。”
  他黑灿灿的眸子殷切地盯著两人,令人不忍心拒绝。
  怀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夏邑王冷哼一声。
  仁杰主动拉起大哥的手,理直气壮地吹嘘:“小雪像未受尘世污染的仙子,高贵清雅,善良可爱,风华绝代,龙章凤姿……总之,大哥若见了,定会喜欢他。”
  “若他真有那麽好,我就依著你。”夏邑王淡淡地一笑,他生性最护短,自家人就算有错也要全力照顾。
  “如果我一时醒不过来,烦请两位哥哥代为照顾小雪……”
  仁杰放下心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怀礼眼中隐现泪光,默默地叹气。
  夏邑王眉心微拢,吩咐道:“把迷魂散药丸化在无根水中,给小三服下。”
  怀礼问:“这样合适吗?”
  夏邑王神色戚戚:“二弟,你也糊涂了?那日接到小三的信,我立知不妥,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然密谋逆天,难道让岳王府上下几百口为小三的一份痴恋陪上性命?”
  怀礼解释道:“大哥言重了,皇上即位後荒淫好色,几乎不理朝政,各级官员贪婪腐败,灾情严重之地,百姓甚至易子而食!三弟游学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他这麽做并不全出自私心,亦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且,他与薛侯爷两情相悦,却被活生生拆散,你我身为至亲兄长,怎能不出手相助?”
  夏邑王截住话题,冷冷地问:“他们若两情相悦,小三命在旦夕,薛侯爷为何不来探病,莫不是在哪个温柔乡里逍遥?”
  夏邑王猜错了,薛侯爷一点也不逍遥自在。
  那日与仁杰雨夜决裂後,薛侯爷身穿湿衣,支撑著来到王府中,他勉强饮了几杯闷酒,突然咳嗽起来,竟喷出一口血,从此缠绵病榻。
  这是心病,就算最高明的御医也治不好。
  城阳公主见往日健康英武的儿子变得奄奄一息,不禁又心疼,又後悔。
  早知如此,就顺著邵儿另谋他策,何必一定要逼他上绝路?
  屋内灯光晕黄,薛侯爷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邵儿,你好些了吗?”城阳公主瞧著儿子白得几乎透明的脸,暗自垂泪。
  薛侯爷淡淡地笑:“孩儿这病好不了,孩儿也不想治。”
  “别胡思乱想,薛神医正在遍寻良方,娘还命人去各地求名医。”
  薛侯爷一双眼睛亮似寒星,看著一个虚空的地方,喃喃自语:“小杰处处以孩儿为重,迟早被皇上所害。孩儿故意当众扔了簪子,想断了他的痴恋,哪知,他竟跳到水里去捡。那晚风大雨大,河水冰寒刺骨,他中毒未愈,一定很痛苦。可怜的小杰,咳咳,是我害了他……我的心好痛,娘,孩儿的心好痛啊!”
  “邵儿,不是你的错……”
  薛侯爷气虚的连连咳嗽,沈默良久,木然道:“皇上将父王调往北疆,却将孩儿留在京城兵部挂个閒职,他恐怕不会放过我……咳咳,孩儿不能令薛家蒙羞,不如毁掉这身子,胜过留给皇上淫虐。”
  城阳公主心若刀绞,失声悲泣:“邵儿,是娘思虑不周,你若真喜欢仁公子,就赶紧好起来,此事可从长计议,娘不会再为难你们……”
  薛侯爷终於现出一丝淡淡欢颜:“多谢娘亲。”
  他望向窗外,轻风过,园中绿竹摇舞,秋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半月一晃眼过去了。
  薛侯爷大病初愈,往白云寺进香。他在佛前虔诚许愿,盼能与小杰消弭误会,合力找到一条出路。
  大雄宝殿内烛光熠熠,薛侯爷绝美沈静的脸,在清烟缭绕下更显超凡脱俗。
  怀礼经过殿前见到此幕,上前打招呼:“听说侯爷近日抱恙,可好些了?”
  薛侯爷露出微笑,“好些了。”寒暄了几句,想到今日之行的目的,状似无意地问起仁杰。
  怀礼沈吟道:“三弟毒发昏迷,已送出京修养。”
  这个坏消息如一道白光,劈开笼罩著薛侯爷的重重迷雾,他的心跳在瞬间停止,嘴里茫然地唤著一个名字,“小杰……”
  那是他寻觅一生,绝不能失去的爱人。
  相形之下,那些横在他和小杰之间的障碍,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这一刻,他看清楚自己的心,不由又痛又悔,只盼立刻飞奔到小杰身边,抚平自己亲手划下的伤痕。
  待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随怀礼来到仁杰所居的禅房内,这里摆设简单清雅,床头放著几只神态各异的木鹤,屋角则散落著无数失败的半成品。
  怀礼将一只木鹤递过去,“儿时,母亲常给我们讲床头故事,据说,天界以鹤传讯,当你折满一千只纸鹤,愿望就能成真。但三弟别出心裁,以木鹤许愿,你知道是为什麽吗?”
  “因为,纸鹤禁不起风雨。”
  薛侯爷轻抚木鹤,这一雕一琢倾注了小杰多少情意和勇气,由指尖传到了他的身上。
  “我想清楚了,我要去找小杰,一同面对所有的风雨。”
  怀礼微笑道:“三弟去了百里外的寒月山庄,目前,惠王也在那里做客。”
  薛侯爷听了,直想立刻飞到仁杰身边。
  他命人送信给母亲,说要出城散心,便一带缰绳跃马疾驰而去。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依稀传来怀礼的叹息:“将军保重!三弟服下迷魂散,可能举止有些失常,但愿你不会失望。”
  薛侯爷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一路飞驰,日夜赶路。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薛侯爷进入一个小镇,这里人声喧哗,充满了温暖和欢乐,空气中散发著酒香、花香、草叶清香以及女孩子的脂粉香气。不远处,耸立著一座豪华的大山庄,红色木门上方悬一金字横匾,上书“寒月山庄”四个大字。
  薛侯爷松了口气,才记起一整天赶路没用餐,又累又饿,而胯下的马已精疲力竭,前蹄一软,险些将他颠下马背。
  薛侯爷稳住身子,就见一位高大的锦衣少年走出山庄,浓眉剑目,玉树临风,说不出的俊美潇洒。
  不正是他日夜牵挂的仁杰!
  这一瞬,曾经困扰薛侯爷的种种难题,如冰雪遇见阳光,全都消融无踪,家族名誉、亲情禁忌……一切的一切,不再重要,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心中回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杰!小杰!我总算找到你了!”薛侯爷俏脸生晕,道,“小淫贼,还不快扶本侯下马。”五#月#雨#购#买那少年的凤眸不经意地一瞥,“你是何人,为何唤我的小名?”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