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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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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声此起彼伏,一团接着一团的火球冲天而起。
黑漆漆的颜色里,红色的火焰翻滚其间,鲜血一般惨碧色的火,笼罩了天地。火焰越烧越旺,从四面八方迫来,仿佛是一轮从天而降的爆炸,又仿佛是被炸弹烧着了的房屋,里里都外外燃起来。
全身痛楚无比,稍稍一动,胸口便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
痛,不依不饶的痛,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处,挥之不去,一波一波袭上来。
有什么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蒙蒙的听不清楚。
很累,很痛,很想阖眼睡过去。
“院长,院长……”
方振皓微弱的呛出一声咳嗽,悠悠睁开了眼,一时无法适应满室的光明。
守在床边的护士是苏婉君,未开口,眼眶先已红了。
方振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再试了试,总算说出话来,“今天几号了。”
苏婉君似乎没怎么听懂,直到他重复问了一次,才说:“八月二十三号了。”
“二十三号了……上次空袭是二十一号,我睡了两天?”方振皓眨眨眼,神色透着深深倦意,也仍存着清醒,“小苏,空袭里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没有……”苏婉君咬唇,眼泪分明已在眼底打转,“除了您,那个女孩儿也好,就是擦破了点皮……救出来的时候,被您护的严严实实的……”
方振皓闻言抬眸,最后却只是一笑,说:“没人受伤,那就好。”
此刻就连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伤口牵动处还有一丝隐痛。
“您的伤势……”
方振皓笑了笑,从心头到喉间都是浓涩的苦,随后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我知道,肋骨骨折了吧,还有皮外伤。”
苏婉君怔怔半晌,眼眶一红,轻轻点头,泪水却溅落,“不过没大的问题,只是单根骨折,也没弄成气胸、血胸、皮下气肿什么的。现在就是要静养,好好休息。您刚被救出来,韩大夫就与其他几位医生给您做过抢救了,没事的。”
“嗯。”方振皓觉得疲乏,恹恹的看她,“小苏,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
“您先吃药,好吗?”苏婉君咬咬唇,轻声说:“还有肋下创口,也需要换药的。”
望着他失血过多显得苍白的脸,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亦有一刹恍惚,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的低下头去。
方振皓不想争辩,于是点点头。
苏婉君倒了一杯温水,倒出几粒药片喂了他吃药,又抓起枕头垫在他后背,令他有所依峙。
配合着护士的动作,方振皓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尽是冷汗,一声不吭忍受着伤口痛楚。
洒上去的药粉,令他唇角微微抽搐。
苏婉君扶了他重新躺好,然后将药瓶悬在床头,小心翼翼为他手背插上吊针,调了调速度,看药剂一滴滴漏下。
她又拿起床头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轻声说:“您好好休息。”
“小苏。”
待她要用力去拉门柄时,却听到他叫她。一回头,看到病床上的人正朝自己温和的笑,说:“谢谢。”
“嗯。”苏婉君笑一笑,“我出去了。”
方振皓躺好了,有些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影斑斓,晃得他微眯了眼。
就像走了很长的路,累得很,眼睛困得睁不开,手臂似有千斤重。即使如此,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
金色的,温暖的,在那里活泼的跳跃。
非常忽然的,方振皓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他好像只是睡过去一觉,现在醒来了,在安静的房中对窗而坐,独自对着桌上一册书卷。
窗外却有风经过,他微微侧过头,从树影阳光里望见蔚蓝天空,不觉微笑。
他好像想起了很多,又好像忘记了更多。
只是觉得,真好。
是啊,真好,他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自己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可以等下去,等着他归来,等着两个人张臂相拥,重逢的那一刻。
他想起衍之说,“媳妇儿,我爱你啊。”
他想起衍之说:“媳妇儿,但凡我做得到,但凡是你想要。”
他想起衍之还说:“媳妇儿,等我回来吧,回来手牵手去看春天的桃花。”
于是他笑起来,很开心的笑,感觉到眼底浮上来热热的酸涩。
我的爱恋,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同样敢于付出的一个人。
亲爱的,不论以后世事如何变化,人生如何沉浮,从这一刻起,直到永远,我发誓,绝不会轻言放弃。
方振皓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在医院住了大概有一个来月,期间不少人来探望他。有他在红十字会的同事,有市府卫生厅的人员,有干妈吴夫人,孔二也蹦蹦跳跳来了,一进病房门就大呼小叫。
医院里的人都心有余悸问他这是谁,方振皓笑得无奈,说是自己的朋友。孔二临走时给他留了一大堆补身体的营养品,还顽皮在他脸颊上一吻,理直气壮说:“邵衍之走时要我在重庆照拂你,武汉那时候我欠下他人情,你可不要不领情哦!”
方振皓笑了点点头,下地却不便,倚在床上对了她挥手告别。
孔二在门口使劲挥手,刚踏出门去又探头进来,笑嘻嘻说:“等身体好了,我们俩去舞厅里勾搭小姑娘玩,气死他好了,哈哈哈。”
哥哥嫂嫂也来探望他,后来嫂子看到看到医院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便自己做了,每天给他送过来。初起时嫂子并不多话,方振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也不是尴尬的模样。他只能默默接过冒着热气的饭菜,在嫂子的注视里吃下去。
不多久他接到一封从昆明寄来的信,落款是史密斯。
方振皓倚在病床上飞快拆开了,里面落出一张照片。
史密斯站在一架鲨鱼头形战机前,与几位身着飞行服的美军飞行员一起,做着V字胜利手势,笑得非常开心,“亲爱的方,我从李斯德先生那里听说你在重庆险遭不幸,多亏了万能的主保佑,才使你平安无事。我现在为昆明航校的美国志愿航空队做医疗服务,这里的飞行员都是美国人,我甚至还遇到了一个来自家乡弗吉尼亚的家伙。美国志愿航空队是来帮助中国抗击日本人的飞机的,他们还有个很棒的名字,叫做‘飞虎队’。你看到照片了吧,相信你也会觉得这些飞机非常棒。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为‘驼峰航线’而忙碌,航线刚开辟之初就摔下来好多飞机,航线开通后,战事不断,几乎每天都有日军的空袭,每天都有运输机飞行员负伤被送到我们这里,我的职责就是抢救他们,然后把重伤者送到后方的昆明空军医院。我非常尊敬那些飞行员,他们经常在天上跟日本人作战,到现在已经打下来三百多架了,昆明已经从日本人的狂轰滥炸下解脱了出来。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会飞到重庆的上空,狠狠的回击日本法西斯,让日本人再也不敢来重庆撒野,你的遭遇也不会再发生一次。”
他读着读着笑起来,又翻过一页。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决定结婚了。对方是一个可爱的中国姑娘,她一直在云南驿战地医院工作,是这个医院唯一的女护士。有一天我看见她独自哭泣,就去问她怎么了,她哭着对我说,有一位美国飞行员受伤了,必须要锯掉一条腿,可是他很高兴地说,他打下来三架飞机,腿没有白费,以后回国也可以做一个残疾的小提琴手。她哭得很伤心,为没有能治好他而感到内疚自责。她是一个很善良很温柔的姑娘,是我的天使,我爱她,期望可以在未来的岁月里给她幸福,并和她一起变得满头白发。战争这么残酷,但是我觉得仍旧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方,你也不应该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我,每个人都已孤单太久了。日本人会完蛋的,他们会滚回去的,和平会再度降临世界,真希望这一天可以快些到来。为了这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请你快些好起来,来我这里看一看这支令人骄傲的航空队!你真诚的,史密斯。”
漂亮的花体英文字母,显得写信人书写时异常的开心,信封的背面还大大的画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天使丘比特。
方振皓笑得乐不可支,久久的看着那封信,直到有人抬手敲门,这才一惊抬眸。
嫂嫂邵宜卿捧着保温杯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一边张罗一边问:“笑得这么开心,看什么呢。”
方振皓将那几页纸笺细心折起,笑说:“朋友从昆明寄来的信,讲了讲他最近的状况。”
“那边好吗?”
“挺好的。”方振皓点点头,垂下目光,“他说他要结婚了,我比较遗憾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去参加最好朋友的婚礼。”
邵宜卿静静听着,只在听到最后这句话时,睫毛一颤,心中滋味却连自己也无法分辨得出。
“噢。”她深深吸气,也不说什么,看着方振皓将那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
“来,吃饭。”
方振皓接过嫂子递给他的汤碗,拿了勺子搅了搅。
红豆花生甜汤,很烂,他垂下眼睛专心致志的喝着汤。
邵宜卿穿了件黑色花呢同色软缎滚边的旗袍,坐旁边的椅子上,有点愣愣的看着。
她还记得刚嫁进了那个深宅大院,见过公婆,见过那一群小姑子,后来丈夫牵出来个小孩儿。小孩儿穿了虎头鞋,脑袋上扎起个冲天小辫,脸上是甜美的笑,露着刚钻出来的小贝齿,格外讨人喜欢。
孩子眼睛滴溜溜转,冲到她跟前,张开小手脆生生叫:“姐姐抱,姐姐抱。”
丈夫却在孩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训斥道:“叫嫂嫂。”
罢了对她说:“这是我弟弟,今年才五岁,傻得很,不懂事。”
婆婆身体不好,小叔子就由她来带了,那时敏敏还没有出生,一个小尾巴成天跟在她身后,还是“姐姐,姐姐”的叫。小孩子最喜欢安静地坐在她腿上,额头抵了肩膀,那种乖巧的依赖,让那时的她对小生命充满了期待。
是什么时候中规中矩的开始叫“嫂嫂”了?原来抚养过的那个小尾巴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想法,又固执又倔强,有时候宁愿他还是坐在膝头的小孩子……这种感觉,就像看着树上的果子,日日盼它成熟,熟了,又怕掉下来。”
心里模模糊糊想那时候粉嫩小孩儿的笑脸,不经意间,与面前这张端肃清秀的容颜,来来回回的重合。
真是晕了头吧?
一个常年在外奔走于战场,一个身在后方忙碌不休。
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怎么就舍得不让一个进家门,又对另一个不闻不问……
心里不知是什么刺痛着,她转过脸,不主涩意在眼眶里蔓延。
方振皓手里动作停住了,敏锐的抬起眼,瞧见嫂嫂低头看床头边上的那几个药瓶。
他看到了嫂嫂眼角的莹然水光。
忽然一下,味同嚼蜡。
“这药很苦吧。”她拿起药瓶放在眼前看喝,指尖似不经意抹过眼角。
方振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捧着碗,低头想了想又装作没看到,笑了说:“我最近好得差不多了,嫂嫂,我知道你也忙,现在我打算出院回家住了……你也不用忙了给我送饭……”
不料嫂嫂劈面打断他的话。
“不行。”
邵宜卿回过头来,神色淡淡的,又说道:“回家里来住。”
闻言方振皓愕然。
“医院怎么比得上家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尽是药水味儿。”邵宜卿说着,也不给他反驳或者拒绝的机会,“你那里多久没人住了,灰尘怕都积下了一层,又没人在跟前端茶递水照应,连口热汤也喝不上……我叫下人收拾好客房了,什么时候出院说一声,我和你哥来接你。”
她抬起眼,微微笑了一下,“你哥老嫌洋药对身体不好,叫我多做些吃的给你补身体用。你要是不想让嫂嫂成天跑来跑去累得慌,就回来家里住。”她顿了顿又说:“你在家里,也好给那俩小子补补洋文,这成天轰炸的,我不敢让那俩孩子去老师家补习。”
方振皓呆了呆,“这……这……”
邵宜卿见他不肯点头,笑容略敛,顿时沉下脸,“这什么?你就这么想让嫂子累死?”
一句话说的方振皓噤声,知道推脱不掉了,只能点点头。
出院那天,哥哥和嫂子果然来接他回家。
盛夏的午后,阳光照得明晃晃,灼得人睁不开眼,地面仿佛都在发烫,空气里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花草芬芳。
方振皓走出医院大楼的前门,眯起眼,目光投向阳光灿烂的外面。
在重庆这样一个长年阴天多雾的城市,难得见到如此晴朗天气。
他看到远处的青山错落有致,嘉陵江碧水东流,连天空也透着难得的湛蓝颜色。
这一切都让人有种安宁的错觉,仿佛战争的阴云再也不会降临,甚至硝烟战火也从来不曾笼罩。
日本人还在持续丧心病狂的持续轰炸,但没有能如愿以偿的毁掉重庆,更无法扑灭中国人的抵抗意志。每一轮轰炸过后,幸存的人们再度从废墟里站起来,推平冒着青烟的瓦砾,在原地重新修建起家园,开始新的生活。
医院被炸塌一角的那一幢副楼,也同样在紧张有序的修复重建。
是的。
无论倾泻多少炸弹也征服不了这座城市,征服不了中国人,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依旧要抵抗下去。
大哥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张开有力双臂将他拥抱。
他住的房间早早就收拾好了,布置得简约恬淡,床单洁白如新。
夜风拂过,米色沙帘被风吹得鼓荡起来。
台灯的橘黄光线将房间映得安宁,方振皓靠在床头,对着日记本发呆。
字里行间的那个一个名字,衍之,一勾一画,无不将默默地思念直渗到人心里去。
一声轻微的吱呀,半掩着的房门被悄悄推开。
“谁?”方振皓转头。
他一抬头,看见是嫂子。
邵宜卿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走到他面前,怔了怔,而后坐在书桌旁的小沙发里。
“嫂子,有事?”他拉过椅子,跟嫂子面对面的坐着。
住进大哥家的这段日子以来,大哥大嫂谁也再闭口不谈争吵和疏离了,每天都是和和气气,说说笑笑的,仿佛之前那些事情都不存在。
一家人如常起居,如常说话,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对视间偶尔看到的,彼此都在想着,那件事终究横在中间,就算现在衍之不在,可总是要最后面对的。
邵宜卿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本子,静了片刻,淡淡笑说:“又在发呆想那个死小子吧。”
她双手捏着手帕的边角,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激烈的思想斗争。
方振皓的心剧烈的跳起来,身体却僵住。
他喃喃说:“嫂子……”
可是他最后只能说:“对不起。”
方振皓沉默了,看嫂子耳边两粒翠玉坠子颤悠悠晃着,听她略略急促的呼吸。
“你们——是当真的么?”他听见嫂子突然低低问道,带着重重的鼻音。
蓦地生出一丝局促,他不怕大哥对他怒目而视或是大打出手,他只怕嫂子这样哭,哭得他愧疚。
可是他依旧重重点头,声音很低却很清晰,“是的,很认真。”
“有多认真?”
“……”方振皓涩然笑笑,依旧是很清晰地说:“我们约好了,不早不晚,不离,不弃。”
骤然的沉寂。
“其实……”邵宜卿张了张口。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同意了,其实我觉得还是不应该同意,可是却总也再说不出什么要反对的。”邵宜卿顿住,嘴唇有点哆嗦,“那个死鬼在上海差点丢了命,抗日在外四年,现在又去了印度那个鬼地方,音讯都不通……你呢,忙的到处奔波,又差点死在鬼子的轰炸里,我跟你大哥接到通知赶来医院的时候,正好那个护士把血衣丢出去,你大哥吓得当时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么也扶不起来……”
她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
方振皓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垂下目光。
“后来他跟我说,他不想逼你们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打仗的,有今天没明天,成天死人见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要怎么样。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真要是一时兴起,分开这么久了早就散了。”
安静的夏夜里,只有嫂子细而短促的呼吸声。
“真是一时兴起,隔了这么久,也真的早就散了。你这傻小子也不会每天眼巴巴的等着那个死鬼回来。明明就是等着的,说什么‘在回家的路上’,这么认死理,还非要在我们跟前装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南光,嫂子从小把你拉扯大,一眼,就能看明白你在想什么。”
“那时候我们死活不同意,又打又骂,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可现在……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都好好的,我跟你大哥就满足了……”邵宜卿一阵哽咽,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滑下腮边。
她倚了沙发,接过方振皓递来的手帕低头拭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们俩好好的,就足够了。”
邵宜卿抬起头来,忍不住深深呼出一口气,对面前的人露出微笑,眼里是一丝柔和神情,眼圈却仍是红的。
方振皓怔住,呆了一刻,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嫂子……”
她摊开手里,是一只精致地红丝绒盒子,用手帕包了。
锦盒打开,里面一支色泽温润的玉镯,泛着莹透纯净的柔光。
邵宜卿吸吸鼻子,带上一点笑说:“想了很久,觉得,还是给你吧。”
“有一年我回家奔母丧,娘临终前,把这个交给我,要我转給她未来的儿媳妇的。”她猛地顿了一下,像是觉得有些尴尬似的,静了静又开口,“南光。”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方振皓睁大眼睛,眼神里透出深深地愕然。
邵宜卿拉过他的手,把锦盒放进去。
“现在嫂子给你,你大哥也是同意了的。”邵宜卿笑,泪珠却不住往下掉,止也止不了,“好了,嫂子也再不多说,咱们一家人,还是要跟以前一样,和和气气过日子。”
“嫂子……”方振皓脸上神色复杂,亦惊亦怔,惊喜难分。
他再说不出什么,却蓦地攥紧了,紧紧地握在掌心,好像怕飞了似的。
邵宜卿站起转过身,狼狈擦去泪水,“好了,早些睡。”
她一出门,就看见在走廊上等着她的丈夫。
方振德看了看,轻声问:“东西给了?”
邵宜卿泪眼婆娑,扑在丈夫肩上,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不哭。”方振德抚拍着妻子的脊背,自己眼眶也发酸,安慰道:“他们俩个好好地,都好好地,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门锁轻轻落上。
方振皓不语不动,许久许久,才低下头去端详。
朦胧灯光笼着他侧身轮廓,幽幽微光映在眼底。这一幕,好似无数回梦里曾见的幻影,却真真的出现在眼前。
他嘴角弯起,似乎是哭,又像是笑。
衍之,哥哥和嫂子原谅我们了。
也许我们的选择,就注定我们的道路会和别人不同,但是,衍之,我从来没有想过后悔。如果是还有什么遗憾的,那就是遗憾不能更早的与你相遇,以至于在战火里天各一方,无尽的思念。
可是未来的生命还长,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无论未来的道路会怎样的曲折、漆黑和漫长,我们总会在一起。
等待是无休止的磨难,亦是至死方休的坚持。
衍之,我等你回来,我们在院子里种满桃花,让它一年年的开下去,好不好?
一九四二年,全世界都在血与火中反复煎熬。
日军对重庆最大规模的一次空袭无功而返,中国空军逐渐夺回制空权,开始向外延伸,南至广州,东至武汉。
苏德战场上,苏联红军在全线转入攻势。
美国杜立德轰炸机编队首次空袭东京。
美日中途岛战役,日本海军惨败而归,被击沉四艘航空母舰,开始丧失太平洋战场的制海权。
斯大林格勒战役胜利,苏联红军对德国纳粹的反击开始。
在似乎永无休止的战争与动荡、鲜血与烽火中,每天,每刻,每分,都有人在战争的浩劫中死去。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士兵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每一天,都有年轻学子毅然投笔从戎立志从军;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中国军民为家国而殉难。
在这个血与火淬炼的时代,彼此天各一方,但与四万万同胞一起,同仇敌忾,投身抗日卫国之役。
时间在马不停蹄的向前进。
一九四二年、一九四三年、一九四四年……日子就在硝烟炮火里翻过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太平洋上的战争愈演愈烈,美国海军步步进逼,意大利投降,德国困守柏林,远在印度的中国驻印军反攻开始,向着祖国的方向前进。
快了,快了,日本人的气数就快要尽了。
这场仗已打了八年,中国人的苦难也该到尽头了。
日本人,就要滚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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