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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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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明显的陷入了沉思,邵瑞泽一挥手,小昭和小孙立即就地铺开地图。
地图铺在泥泞的公路上,不断有闪电样的火光在昏沉沉的战火之地上交织绽放着,避免日军飞机发现目标,不敢亮灯,只能借了沿途爆炸的火光来看清地图。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几乎就是在耳边炸响,不时散落下一阵阵的泥土,泼的人灰头土脸。
扫掉地图上的泥土,桂军师长的手指在地图上来回比划,一划,指向目前他们所在地点的后方,语速极快的说道:“你们看,日军第六师团三十六旅团二十三联队第十七大队冲得最凶,突得最前,和大部队拉开了大约有半日地行程。
他抬头看向邵瑞泽:“若是能速战速决,在日军主力增援到达之前,狠狠地干他一下子,纵然无法全歼其部,也一样能使第六师团骄狂之士气受到打击,为我撤退赢取时间。”
邵瑞泽敏锐抬眼,已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将它吃掉?”
“对!”桂军师长点头,“第六师团建制完整,火力凶猛,说要打残它,这是没有任何可能的,我们的兵力和装备不够。但是,要找机会吃掉它一部分力量,还是可以做到。”
邵瑞泽擦了一把手上的血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我看可行。”
另外两位师长对视半晌,川军师长目光在地图上来回了许久,皱了皱眉猛然问道:“但现在的问题是,负责阻击的部队,在完成任务后如何脱离战场。”
这一句话问的所有人顿时噤声,他顿了顿,又急速说道:“由于担任狙击,左右两翼追赶的敌人很有可能一步步围上来,敌人依靠空中优势,将会最大程度的迟滞部队撤退。同时,阻击部队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在痛击日军同时,在可能的情况下还要继续负责掩护我现有兵力主力撤退的任务……”
邵瑞泽沉思良久,忽然在地图上点了点问道,“这里,就是第十七大队现在的位置吗?”
一人凑上去看清楚了,肯定回答:“是的。”
一阵接着一阵的巨响接连不断,几乎让人的耳膜都被刺得生痛,小孙远望过去,只见一架架日本轰炸机从远方呼啸而来,几乎是低空擦过目标上空。忽然之间一阵撕裂破帛样的尖啸声,一排炮弹呼啸而下,狠狠地砸入到大地之中。咣咣咣,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残肢碎片伴随着火光四下飞溅。
炸弹近在咫尺的,轰——轰——发生爆炸,炸起的泥土噼里啪啦地敲在头盔上。等这一波轰炸过后,卧倒躲避的一群人再度爬起来,摇头抖落泥土,邵瑞泽咳嗽了一声,“不能再拖了,必须要狠狠打一次,这样我们才有时间撤退。”
火光映亮半边夜空,浓烟带着刺鼻气味腾上半空,邵瑞泽深深吸气,忽然看向那几位师长,厉声道:“诸位,不战只溃,毫无疑问是死!既然到了如此境地,那还不如再赌上一把,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又是一阵尖啸,炸弹轰然炸开。
火光瞬时将眼前耀成一片白炽血红,热浪扑面如炙,赤红火焰映得众人脸上时暗时亮,那三位师长抬手敬礼,火光映出坚毅神色。
按照部署,决定由战斗力相对保持得还算完整的一个桂军独立旅,在配属川军建制最完整的一个团,由独立旅的旅长贺允生统一指挥,负责歼灭第十七大队并担负起阻击日本追击的重任。
独立旅旅长贺允生沉默着接受了命令,当下达给他这个命令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拒绝或者不满意的话。
他脸上胡子拉渣,眼睛充满血丝,也许是没有精神了,也许是太多的鲜血和死亡已经让这个独立旅的旅长彻底的麻木。但是他仍旧毫无怨言,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军礼,坚决的接过了命令。
毫无疑问,第六师团认为中国军队已经溃败了,彻彻底底的被自己在上海所战败,尤其是对于刚刚登陆不久的第六师团的全体官兵来说。他们在夜色中加紧的急行军,士兵们全力地奔跑,踢开道旁碍事的尸体,向着自己前面的敌人追击过去。
照明弹满天照耀,夜色里如同白昼。头上是自己的飞机,身后坦克随时可以增援上来,前面是溃败的支那军队,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高兴的事了。冲在最前面的是第十七大队,大队长八木下弘心情非常的愉悦。在金山卫强行登陆的这段时期里,支那军队几乎是溃散而逃,十七大队损失并不严重,他非常轻视这些中国军人。
由于立功心切,十七大队进展过于迅速,已经逐渐拉大了与大部队的距离。但八木下弘似乎并不在意,不会有什么埋伏,溃败中的支那军队,是绝对不可能停下败逃的脚步的。当他听到报告前面溃逃的支那部队貌似是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罗店指挥官指挥时,他好像是嗜血的饿狼闻到了血腥味一般,立即下令加快急行军的速度追赶。
“勇士们!加快速度!前面溃逃的是就那个在罗店羞辱我们说的支那人!我们要活捉他,第三师团做不到的!我们第六师团的勇士们要做到!”
但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不断的爆炸的手榴弹声,伴随着几梭曳光弹交织纷飞在黑幕样的夜空中,瞬间最前面的一排日本士兵应声而倒,一股猩红的热血喷溅而出,从胸口处拳头大的弹洞处拼命的涌出来。
“八嘎!”
八木下弘险些被流弹打中,一个翻身滚在树丛后,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激烈密集的枪声,从黑沉沉的夜幕里,从四面八方,几乎无孔不入,八木下弘有那么一瞬被打的有点懵,他是在做梦吗?支那军队竟然还敢于发起反击?但袭击才刚刚开始,除了轻重机枪、冲锋枪和手榴弹以外,对方甚至动用到了迫击炮。
只携带有轻武器的十七大队,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火力压制得根本无法抬头,一声声的爆炸声响在耳边,刚刚才探头而出,暴雨样的机枪弹便倾盆而下,火链样的‘鞭子’横扫过眼前,溅起一排点点星星的土灰。不断的有人被这样猛烈的机枪火力撂翻,八木下弘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起进攻。
一阵短促而又猛烈的爆炸声中,炒豆样的枪声又一次密集而起,忽然,四周围迸发出了潮水一般的喊声,无数戴着钢盔,。端着刺刀的中国士兵奋勇冲出,只一会的功夫,便将这股份日军围在了当中。
一个大队的日军,算上司号员和通信员在内,也只有一千余人,而围上来地却是大半个独立旅,一个不满员的团。短兵相接之间,日军在在人数上彻底地落在了下风。
作为一个骄傲的大日本帝国军人,八木下弘不愿意这么束手就擒,他艰难的爬起来,指挥那些他的士兵也进行着最后地顽抗。但双方人数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没头没脑一下子遭到了突然袭击,日本士兵原本高昂的士气,一下受到了严重地打击。
“弟兄们,冲啦,和东洋人玩命去啦!”
“冲啊!”
杀声动天,血肉横飞。
中国军队原本已经被逼到绝境,却陡然升起反戈一击的决心,他们端着枪支,层层叠叠地向着躲避枪弹的日本人疯狂的压了上去。轻重机枪、冲锋枪、步兵一起发出了吼声,机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十七大队的士兵在一个接着一个减少,包围圈在逐渐地缩小。尽管各级日军长官尽到了自最后己地努力,但依旧无法阻止被全军歼灭地结局。
旅长贺允生冷冷地看着战场上地一切。从遥远的广西家乡奔赴前线抗日,太多太多的兄弟死在了上海,倒在了苏州河两岸。可是哪怕他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觉得遗憾。
而对川军士兵来说,从离开四川的那一刻开始,川军兄弟们就从来没有再打算活着回去了。川军兄弟的装备简陋,川军兄弟的训练远远不如日军,但他们却拥有瞬随时随地为国捐躯的必死之心。
一把刺刀刺到了那个川军班长的腹部,他狂吼了一声,用力抡起了大刀狠狠砍了下去。
血光伴随着一声惨叫响起,还没有等这川军班长拔出那把深深砍在日本人脑袋里的大刀。又是一刺刀深深刺进了他的脊背。
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出其不意攻其一部,仅仅就是这么简单而已。战斗渐渐的进入到了尾声,仅仅还剩下一小块阵地响着激烈的枪声。
贺允生看了看表,下令道:“三十分钟内结束战斗,撤离战场。”
敌人在不远处抵抗得异常顽强。下令之后,两门迫击炮被迅速调了上来。
看到这两门迫击炮他的心里酸了一下,当初出征的时候,他们桂军军容整齐,但现在血战至今,全旅已经仅仅剩下了五门迫击炮……
咣咣咣,巨大的爆炸声如同一堵墙样的猛然压了过去,一排炮弹从头顶上划过,在阵地后的纵深炸起一排的火光。伴随着一阵阵的呐喊,所有的中国士兵全部冲了上去。
战斗结束了,日军第十七大队大队长八木下弘阵亡,全大队尽有少量士兵脱逃。
这是一次在撤退时的反击,是一次骄狂的日军绝对意想不到的反击,而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抹了把脸上的硝烟,贺允生抬起头。撤退的反击,还有那位长官之后的计划,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个花花公子一样的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能创造出罗店大捷的奇迹了。
第十七大队几乎全军覆没,二十三联队的联队长顿时陷入了震惊,他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处于疯狂溃逃中的中国军队,还有能力可以反戈一击?但是他还是稍稍谨慎了一些,下令派出两个小队上去试探。如果只是敌方垂死挣扎的话,当即命令全联队火速前进,一定要将指挥官生擒,拿去向松井石根大将请功。
在复仇心的驱使下,两个小队的日军合为一股,对准这股最后撤退的支那军队压了过去。但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师的中国军队从两翼包抄过来,经过艰难的战斗推进,反而将他们团团包围住,不能动弹。
邵瑞泽要的就是这个状态,他一边指挥现在处在最后的所有军队不断抵抗、阻击日军前行道路,一边竭力收拢其他方向退溃下来的残军。同时下发命令,部队化整为零,以图在天黑后交替撤退。
且战且退,周围密密麻麻都是日军的尸体,在付出了无数兄弟的鲜血后,天色终于渐渐黑了下来。
邵瑞泽知道,自己必须要马上结束战斗。现在只是两个小队,对方只是在试探他的实力,他有把握把这两个小队干掉。但是毫无疑问的,日本人已经彻底从战略上占了上风,等他暴露之后,敌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必须要及早抽身,趁着日军还没清醒过来,迅速撤退。
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着,阵地上的焦土被气浪掀翻起来,而后捏搓得粉碎,纷扬着洒下。他却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只是来回的踱步,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青色烟雾缭绕。再次接到将两个小队全歼的战报之后,邵瑞泽长长吐出一口烟雾,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下,用军靴一碾,沉声道:“通知各部!迅速撤退!脱离阵地!”
拂晓,趁着被打懵的日军还没有回神,余下的全部军队井然有序脱离阵地,巧妙地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天色明了,部队正沿着公路向后快速撤退。
邵瑞泽试图让通信兵联络到昆山的陈诚,但是始终都是忙音,他有些泄气的用力把话筒扔回去。
道路泥泞,车子开得越快,颠簸也越是厉害。
眼前是一马平川的苏南平原,秋天已过冬天就要来临,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割完毕。他还记得,初来参战,这里的田野还是苍苍郁郁,时隔三月,田野在密集猛烈的炮火中已经失去了往昔的葱翠。道路上,水田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弹坑,弹片尸体漂浮在血水里,还有被炸翻而起的房梁木头,仍旧在燃烧。
尸体相叠,纠缠在泥泞里,刺眼的猩红和遍地的碎泥一切搅成一团,汨汨流淌的鲜血几乎浸润了田野,浸透了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浓烟滚滚,硝烟蔽日,到处都能见到熊熊燃烧的火光,尸体就这样横七竖八的到处堆放,刺鼻的硫磺味,尸体被烧焦后的焦臭味,空气之中满是焦臭的味道,混合着血的腥气。这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弥散在呛人的空气中,依旧在弥散。
邵瑞泽定定看着飞驰而过的景物,目光变幻,却不言语。
见惯了死亡,对死亡也变得麻木了。
处处是瓦砾废墟和火海,池塘里漂浮多腐烂肿大的残肢断臂,还有泡到发胀的身体。一阵阵地尸臭和血腥味让小昭和小孙几乎呕吐。
没有人会有任何的表示或者停留,所有的人都麻木了。每一个士兵身上都挂了彩,血迹已经凝固成块,因为被烟熏火燎、泥水浸泡,或是鲜血浸染,衣服根本分辨不出颜色了,更已经是破烂不堪。或者是头上、或者是腿上,或者是肩膀,都还绑着绷带。很多人腿上受了伤,鲜血仍不时渗出来绷带,顺着皮肤止不住的向下流,随了走路的动作,在泥泞的地上留下一滩滩歪斜的血迹。
那疲惫的面上是乌黑,泥土、血迹和风尘,如果不是互相搀扶,也许他们根本就无法站立,无法行走。但是即便是这样的狼狈,整个行军却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可以证明他们是军人的,是他们依旧紧紧握在手里,死都不肯放弃,上了刺刀的枪。
一阵哭声传来,传得是那么那么远。
小孙把头探出去,看到前面那拥挤的队伍里,好多像从未出过远门的富家女子,她们蓬头垢面,提着篮子拄着拐杖,哭哭啼啼的混在了军人的队伍里,跟着部队逃生。
开车的小昭烦恼的不停掀按喇叭。士兵们麻木的回望一眼,立即散开。而那些混在人群里的女子,双目放光,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对了那汽车扑过去,“长官,长官!”
“长官,求求你,带上我,我做牛做马……呜呜呜呜……”
“长官!长官,发发慈悲……我什么都会做,我可以伺候你,我什么都会做!”
一只只手探过来,带着卑微的求生渴望,邵瑞泽皱起眉头,表情极度不耐烦,将那些伸过来的的手挥开。小孙扒在车沿,半个身体探出去,竭力的推开那群女子们,大喊着“让开让开”,“不要挡路”,一个女孩子被推倒在泥水里,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嚎啕大哭。
没料到,小孙呆住了,手足无措,仿佛自己做下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小昭觑准人群空隙,踩足油门冲出重围,夺路飞驶,而凄惨的哭声,还在身后回响。
怯怯的坐下来,小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邵瑞泽长叹一口气,没有做声,只是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安抚一样揉了揉。
一路走走停停,虽然不时遇到敌机轰炸扫射,但好在已经把追兵抛在身后,也倒是有惊无险。
急行军直至下午,邵瑞泽仍旧没有接通和司令部的电话。但是他判断,沿着嘉兴向北的公路,已经快到了苏州附近。再转念一想,他现在联络不到陈诚,更联络不到白崇禧,留在原地无异于坐以待毙,部队撤到苏州也好,靠近南京,想做什么都可以。
路上都是撤退下来的士兵,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汽车在泥泞道路上艰难的穿行,小孙眼尖,回身指了前方对上峰说:“司令,你看,河岸那边那辆车也挂的是军牌!”
“有人吗?”
小孙瞅了几眼,说:“没,车轮胎好像都被打爆,里头司机也死了。车外面的人是副官吗?看起来死了都很久。”
“看看,后座上有没有人。”
“没。长官死了?逃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邵瑞泽不做声,就在座车驶过的时候,陡然间,他眼角一跳,下意识的叫停车。小孙和小昭跟着他跳下车,匆匆跑到那辆废弃的车子跟前。邵瑞泽把尸体翻过来,检查番号,说:“这是第十九集团军的人。”
“应该是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薛岳将军的车子。”他站起来,有些焦急的环顾四周:“副官卫兵看起来都死了,车子扔在这里,他人呢?”
一路也是频频遇到日本人袭击,邵瑞泽心知不妙,叫人四下搜寻,终于在不远处的隐蔽树丛里,发现了晕过去的第九集团军总司令薛岳。邵瑞泽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拍了拍脸,却发现薛岳浑身湿透,嘴唇青紫,额头上更是滚烫。
喂了几口水,薛岳才幽幽转醒,邵瑞泽连忙问:“伯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薛岳苦笑,声音嘶哑地对着他说:“日本人不是在金山卫登陆了吗?你在那里掩护大部队撤退,我在安亭的司令部里正跟泗江口断后的黄维通话,司令部就日本人被攻进来了。我不得已撤退,走到这里又遇到日本飞机连番的扫射,副官司机和卫兵全叫打死了。”
他说着说着,余下的声音却被一阵咳嗽掩盖,又喝了口水缓过气,才说:“我原本就在感冒发烧,为了躲避袭击跳河,等飞机走了又爬上来。那都是半夜的事情了,又冷又累,走了没多远,一头晕过去。”
邵瑞泽看他周身滚烫得吓人,神智又模糊,这初冬的天气,又湿又冷,北风呼呼的冻了他一夜,肯定病的不轻。他刚想说什么,耳边就是一阵刺耳的轰鸣。
日军飞机嗡鸣着从远处的天边冒了出来,向道路上蜿蜒行进的中国军队俯冲扫射,倾泻下密集的火雨。惊惶不安的士兵们到处躲避着,痛苦的呻吟声、人的哀嚎声掺夹杂在在剧烈爆炸的轰响中。热浪和泥土扑面袭来,邵瑞泽下意识俯身,将薛岳护在身下。
砖石尘土噼里啪啦的掉落,震耳欲聋的爆炸接连而起,空袭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只维持了短短地五分钟而已,但却比五十年还要漫长。
士兵们默默的从隐蔽处爬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悲泣。所有的人都已经麻木了,他们绕过倒地流血的尸体,搀扶着继续前进。
邵瑞泽灰头土脸的直起身,抖抖军帽上的土,听到薛岳在剧烈的咳嗽,当即把军大衣脱了,裹在他身上,叫小昭背起人上车。
薛岳蜷缩在后座上,有些迷迷糊糊的问:“衍之,你撤出来了?这下去哪里?”
邵瑞泽抹了把脸苦笑,“伯陵,你就睡吧。我跟司令部联系不上,打算先退到苏州去。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你丢了不了命的。”
小孙刚想爬上车,就被人拽住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士兵就躺在他的身边,胸口几乎被打烂了,血肉模糊,他半睁着已经失去了光彩的眼睛,口中涌出鲜血,声音低微的恳求他:“兄弟……兄弟……求你……求你……你给我一枪,给我个痛快……”
小孙拔出手枪,冲着他举起来,可是手却开始颤抖,怎么也按不下去扳机。
邵瑞泽一声暴喝,“小孙,滚上车来,要走了!”
小孙回头,面上满是不忍,“我……我……”
“滚上来!自己都顾不了了,还去管别人!不要浪费子弹!”
小孙咬咬牙,看那躺在血泊里的伤兵,最终躲避开他无助的眼神,掉头上车。
行至深夜一点,邵瑞泽带了剩余的部队终于到达了苏州。古城里已经是一片死寂,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小孙和小昭挨家挨户去敲门,好不容易找了个老中医,请来给薛岳瞧病。安顿好了薛岳,邵瑞泽又花了两个小时,才联系上了白崇禧。
由于他在撤退之时牵制住了气势汹汹的第六师团,极大的掩护了各部队撤退,消息已经传到了南京大本营。因为第六师团所处地区战况激烈,白崇禧早认为他绝对是凶多吉少,正在长吁短叹,这下顿时喜出望外,在电话里大声说:“衍之,不要在前线纠缠了。你赶紧带了薛伯陵回南京来!委座要见你!”
长时间的强行军,邵瑞泽早已经疲惫不堪,更没什么力气再争辩了,只是简单的回答了几个问题,最后说了声“是”,就挂断了电话。
在昏暗灯下坐了良久,直至将要黎明,他才伸出沉重的手臂,打开小昭找来的收音机。
收音机里,是军事委员会政训处的《告上海同胞书》。
“同胞们,我们军队和各位暂时小别了,我们满腔怀念着各位同胞的痛苦和牺牲,对于同胞们所已表现的爱国精神,不是言语所能表达我们的感激,我们永远纪念着同胞的鼓励,一定要再接再厉,奋斗到底。我们离开了上海,但我军在嘉定、南翔的阵地上,仍然望得见上海,我们殉国将士的灵魂,也仍寄托在上海,我们热烈抗战全国一致的一颗心,也始终离不开上海的同胞,我们和各位同胞的精神,相互永远的联系着,我们结成一条心,合成一个力,抗战一定胜利,复兴一定成功,我们军队一定在最短期内收复淞沪,来报答我们同胞,我们决不辜负上海同胞的热望。”
随后,市长俞鸿钧发表了《告上海市民书》,沉痛宣告,民国二十六年,西历1937年,11月11日,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沦陷。
耳边是滋滋电波中低沉悲愤的声音,邵瑞泽木然的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
东面那黑沉沉中透出一线微薄的晨曦,火光猛的轰然四起,天幕被渲染成一片刺目火红。红色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醒目,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天和地都在一瞬间开始燃烧,而挺拔背影在那一团赤红里,异常的空茫孤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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