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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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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
“轻一些,慢一些!”
“担架!担架快来!来来来,你扶着肩膀,好……好……”
呻吟着的伤兵被抬到了担架上,很快被护工们抬进去。
十几辆卡车在医院门口一字排开,车后护栏放下来,医院护工们不停地往下抬着伤员,卡车上挤满了伤兵,断臂折腿者比比皆是,很多伤员还在流血,人们睡在血水里,一个个好像血人一样,车厢里到处都是血迹。从前线车道市区,路途遥远,一些伤员等不到救治,半路就死了,生者、死者躺在一起,呻吟声充斥着,宛如人间地狱。
许多怀了崇敬心情的市民、学生赶来帮着抬送伤员,看了这幅惨景,都忍不住哭了。
一名伤员身受重伤,脑袋上缠满了绷带,被抬下车时,气若游丝已经奄奄一息了。旁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女中学生,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样子,顿时哭了起来:“叔叔,医院已经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随军的救护队员说道:“这是高连长,在坚守罗店的时候被炸伤了。”
女护士挤上来,用力分开人群,嚷道:“让开,让开,别耽误!快让开!”
如今到处是人手紧缺,连医院也不例外,市民和学生们忍住了悲痛,连忙去帮忙运送伤员。
两个男学生抬下一位伤员,送到抢救室时,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
“我们来迟了!”旁边的女学生大哭起来。
热泪滴在死者的脸上,一滴一滴流下去,冲掉脸上的烟尘和血迹,宛若泪痕。
伤员大多是从吴淞和月浦撤下来的,每一个伤员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穿了肮脏破烂的军装,被烟尘熏得看不出颜色,头上、手臂、腰间、还有腿,绷带上凝满了褐色的血迹,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息。有的人伤势较轻,还能被搀扶着走,重伤的则躺在担架上呻吟。医护人员和市民们默默地看着,照顾着,接连涌上来的沉重和愤怒,沉甸甸环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走廊上脚步声纷沓,人们几乎是奔跑着来回,护士医生们忙碌的跑进跑出,嘈杂的环境不得不让每个人大喊着说话。北面和东面的炮声几乎就没听过,上海市区里听得真真切切,枪炮声总能隐约地传到这里,再加上大量重伤员的运送到后方,前方战况有激烈,已经不用再去多想了。
“借过,借过!”护士推了一辆送药品的小车,鼻尖上冒出汗珠,对了拥挤走廊大喊。
走廊上人们纷纷避让,不少人东倒西歪,随后心有余悸的看了护士推着小车,一路小跑了消失在拐角。
护士在一间病房前停下,拿了吊瓶针管,推开门正瞧见里面的一个士兵给跟护工兴致勃勃讲话。
“那时我们头顶上是小日本的轰炸机,下面的工事也不牢固,但兄弟们都拼了,看见日本兵就杀红了眼。其实小日本怕死得很呢!他们戴得钢帽都要遮住眼睛了,膝盖上还缠着钢罩。咱兄弟们可不管,看见他们就提枪刺刀冲上去,一边喊杀一边放枪,杀得那群小日本鬼子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他说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处,顿时呲牙咧嘴叫起疼来,却又很快的笑,昂起胸膛。
“我们日盼夜盼,就盼这一日,要冲上前线去,杀了那些日本鬼子,让他们全部滚回老家!”
另一名未康复的战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哼了声:“小齐,你可得手下留情点,少杀几个鬼子,留一点给哥哥我啊!”
“滚远点,那么多日本人,少来跟我抢!”
做护工的女学生连忙给他们递过去水,“来来,喝口水。喝完再给我们讲,讲完就你们就全好了。”
护士心里涌起一阵心酸的高兴,她走进去,笑了说:“来,换药了。”
她带着温柔的微笑,逐个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病房里那些被叫到名字的人就马上举起右手,严肃的报一声“到!”
声音是有力的、慷慨的、又带上赴战场杀敌的蓬勃信心。
女学生正给一个士兵喂水喝,士兵神色疲倦,唇皮泛白都皱了起来。他饥渴的喝着,直到把水全喝完,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挤挤眼笑:“好喝,好久都没这么尽兴的喝水了。我们都只到前线去喝小日本的血,根本就顾不上喝水。”
针头扎进皮肤的时候,士兵稍稍顿了一下,忽然问护士:“你知道不知道前线的消息?给我们说说吧。我们是来打鬼子的,就算受伤也不能老在医院什么都不知道,说说吧。”
他的问话立即被战友呼应,有人抬头对了护士直嚷嚷:“算起来,这些天我们该把日军赶出吴淞口了,兄弟们都说,要死也要死在东京去!”
面对那几双期盼的眼睛,护士手颤了颤,想起医生的再三叮嘱来,于是还是带了温柔的微笑,照医生叮嘱的那般说:“听说前线节节胜利,你们几个就放心吧,好好养伤!”
另一处,手术室的门开了,男护工走出来,手里拎着医疗袋子。里头装着一支血淋淋的人腿。残肢的皮肉是黯淡的,染着暗红色的血,而那断口处,还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刚来帮忙的女学生被吓到了,手都不稳,胸口一阵翻涌,捂着嘴冲进厕所,背转身体对着水池一阵作呕。
红十字会办公大楼五层的助理办公室里,却又是另一幅光景。
“你叫我怎么喝的下茶呐!”
国民医院的姚院长坐了沙发,脸上充满忧愁,拿起茶杯又放下,“小方啊,你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你们送过来的根本就不够。我那里药品存货真不多了,盘尼西林消耗掉就更快,再不补充,我这个院长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人的!”
方振皓闻言苦笑,干脆的说道:“姚院长,我知道,我知道您的难处,但是现在整个的药品供应量您又不是不清楚。不论是沪上高校的附属医院,还是教会医院,或者是国立医院,里面都挤满了伤员,药品供不应求。政府的命令首先供应的是军队,余下的才是民用。”
“可政府也要知道,民用医院里现在住的全是士兵!”
“我已经找过市府医卫生厅的何厅长了,他知道,可他们也没办法。现在整个沿海都被日本人封锁了,政府通过红十字会从美国运来的药品没法登陆,连美国大使都向日军派遣司令部交涉了好几次,日本人置之不理,谁都是束手无策。”
“小方啊,你也是做医生的,我们可不能看着他们死掉,这些年轻人都是为了打日本人的。他们在前线流血牺牲,可不能就这么死了。”院长着急的简直要哭了,不住的说:“红十字会肯定有办法的,你再想想办法,想一想办法。”
方振皓真的是苦笑,他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进入九月,随着战事的再度激烈,上海很快出现了药品荒。他向菲尔德争取了很久,才把红十字会所有库存的药物拿出一部分来,分发给所有的医院。可医院太多了,前线下来的伤员更多,那是杯水车薪。
市府的态度同样令人无奈和痛苦,何厅长私下里对他直言不讳的讲道,日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宣布封锁中国沿海口岸,自山海关至汕头止。现在中国控制下的码头仅剩广州了,一切的货物都要冒着危险从广州走,但是从广州到上海,千里迢迢,谁能保证能不出纰漏。
方振皓坐在办公桌后,啜一口冷茶,心事重重,也不知怎样开口。
自己不是救世主。自己只是在做着应该做的事情。有些事情自己能够避免,有些事情自己可以解决,但有些事情自己无法扭转乾坤。
为什么中国人就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
为什么日本人无缘无故就要杀掉那么多同胞?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和公平制裁这一切?
一串的“为什么”,他也愁思过这些为什么,但没有人给他答案。
这些,也许连衍之都给不出答案。
他现在正身处前线,处在战争漩涡的中心,保家卫国,流血流汗。
方振皓送了姚院长下楼,一路不住的安慰,许诺再过几天若是有了一定先拨给他。往回走的时候,他看到刺目阳光下,茂密树丛正在随了风微微摆动。
虽是八九月盛夏繁茂季节,可反从那丛丛茂密的绿荫中透出阴冷来。
忽然听得远处叫了一声:“听!是什么声音?”
只听那异样的声响越来越响了,直震得耳膜嗡嗡叫……
有人大喊道:“是天上!”
方振皓心中顿时一跳,下意识抬起头来,用双手轻笼在眼前遮住阳光,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几架战斗机从半空中低旋飞过,引擎声轰鸣,那密密匝匝的阵势,如同蝗虫过境,令人心惊胆寒。
“是小日本的飞机!要丢炸弹了!”
“快跑!快跑!!”
刚才还是人潮如水的街道,立即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整条街上转眼间逃得空荡荡,之余一地凌乱,半个人影都不见。
再朝天上看时,那些飞机已经隆隆轰鸣着飞远了。
方振皓仍站在原地遥望着天空,他注意到太阳在他的指间颤抖,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颤抖。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嘀铃铃——”
电话铃声就猛地响起来,方振皓赶忙上前,一把接起。
电话是弗兰茨打来的,英国人在那头语声带了丝笑,对了他说:“方,关于难民收容所的事,由你设计安排,效果非常不错,领事先生也很满意。我被记了一个大功,所以专程打电话向你申谢,以后你有什么困难的事,请尽量开口,我会尽力协助满足。”
方振皓拿了电话,想了许久,说:“弗兰茨,可否帮我一个忙?我有个同事,全家居住在华界,他家里人口很多,一心想进租界避难,您看……能不能网开一面?”
电话那端静了一会,说道:“你那同事叫什么名字?叫他明天上午九点来租界门口找我。这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到。”
方振皓很是意外,语声里流露出惊喜,“非常谢谢,我那同事叫姓王,谢谢您,我会转述他,让他准时来找您。”
他放下电话,马上又挂给老王,电话那头老王激动地简直不能自持,连连道谢。
交代完了,方振皓挂断电话,低头以额抵桌,良久一动不动。
混乱头绪一时竟无法说清,他闭上眼怔怔出神,耳边似有无数纷乱声音,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眼前心底,无数景象掠过。
是不是真的来不行了,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了?
方振皓深吸口气,猛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赶出门外,头也不回的朝着会长办公室而去,急匆匆的样子倒令季明吓了一跳。
“事情就是这样,我相信你们已经听懂了。因为前线死伤太多,战地救护跟不上去,国民政府请求红十字会伸出援手。我经过长时间考虑,并与其他几人商量,决定在目前十一支救护队和九支急救队的基础上,再向罗店、宝山、浏河、吴淞四地各增加一支十人的医疗队。”
菲尔德眉头紧锁,脸上眼中都压着沉沉忧色。
站在桌前的几人都安静的听着,听着他说:“刚才我已经全部说明了,你们都去做准备,预计两天以后出发。战场上现在打得很惨烈,每一秒都有人死去,记住你们的职责,尽可能的多多救人,同时,作为领队,要记得照顾好每一个队员,注意安全。”
他咳了一声,合上文件,“好了,你们可以去做准备了。”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方振皓苍白着脸,目光直盯盯的盯着办公桌后的菲尔德,一脸不敢置信的惊愕。
几个同事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望向他,很是惊奇,不明白他怎么会显出这样的表情。
“真的吗?”
方振皓的呼吸一瞬间急促了起来,语声有些沙哑的问:“需要有人带队去……去罗店?”
罗店,罗店,这个地方他天天都在念叨,字字句句如镌刻在心。
他肩头微微颤抖着,眼前仿佛见着衍之戎装整肃,握枪在手,一身的肃杀。
菲尔德大感意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疑惑,挥手叫其他人出去。
门,轻轻闭上了。
那声音将方振皓的思绪从恍惚中拉回,他上前一步,沙哑了语声,急急道:“先生,罗店……罗店请让我去。”
菲尔德抬起头来看他,看他那般神情,似极力抑制着情绪,胸口起伏,嘴唇微微颤抖,才只说得这么一句,就有说不出话来,隐约觉出异样。
菲尔德坐在椅上,双手交握撑在桌面,目光很是复杂,“据我所知,现在的罗店镇是中日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地区,每时每刻都有士兵在死去,鲜血浸透了土地,所有人都明白那里有多么的危险。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安全的租界内,反而要跑去前线?”
“我对你担任助理以来所做的工作非常满意,你不仅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在开战之后,你的表现也让我认为你是一个合格的国际主义组织成员,面对残酷的杀戮和战乱,我们成为红十字会成员,就选择了这种积极却又无奈的方式,对每个需要帮助的人实行救助。这些群体包括了军人,战俘,无辜的百姓……但是我更愿意你来做组织层面的工作,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救护者。”他耸耸肩,“方,你得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一时间相对缄默,是方振皓慢慢抬眼,涩然语声打破沉寂,“我的本职是一个医生,这里是我的国家,我的同胞正在遭受着苦难,我们的军队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所以……我觉得,亲手救护病人,救死扶伤,更有意义。”
他语声一顿,手紧紧攥起,指节渐渐发白。
菲尔德没有出声,细细看着他,看到他的助理苍白着脸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过来,里面是期盼和执拗的坚持。
“方。”菲尔德看着他的眼,缓缓说:“你的眼睛告诉我,这只你愿意去罗店是一个原因,对吗?”
日头慢慢西斜,窗外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金色的余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二人的身影都被笼罩在暮色里。方振皓脸上蒙了沉沉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办公室墙上壁钟滴答,方振皓沉重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仿佛在大口喘气。
菲尔德并不再说话,而是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振皓沉声开口,“是。”
良久,他的急促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紧攥着的手指缓缓松开,再度抬起头,眼眸清亮。
“我的亲人,他是国军的指挥官,此刻就在罗店阵地上。他已经……已经在那里坚守了二十天。”他喉结一滚,语声蓦地顿住,肩膀有些发颤,“战事愈演愈烈,有关军队的一切都是机密,我们得不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是好是坏,不知道他是负伤还是安全……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守在罗店,一步未退。”
方振皓微微闭了闭眼,霎那间眼前有谁的面容掠过。
“我想过后果,也想与家人一道等着他回来……”方振皓缓缓开口,语声低了下去,“可是我等不了,报纸上每时每刻都是罗店阵地的消息,死人,负伤,日军前进,我军后退,我军反攻,日军败退……反反复复的拉锯战,从早晨到傍晚,再从黑夜到黎明……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谁都不忍细看……我甚至都能想象,罗店的土地被炮火和枪支彻彻底底犁过一遍的模样……”
他语声越发低了下去,“先生,我知道前线很危险,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任性,更有愧于您的栽培……可是……我不想被动的等待,更不想看到万一……他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我不能失去他,不能……我并不想干涉他什么,只要他活着,活着就是最好不过,如果能确认他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他慢慢说着,心中却逐渐明晰,纵然征战烽烟,也要试一试——这念头从心底萌发,像一颗燃烧的种子,将一切犹豫不决通通烧尽,增添应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方振皓顿了顿,再度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眼里有着决绝不顾的光芒,“先生,请您允许!”
屋内空气凝固般的沉默,菲尔德叹了口气。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能有这分勇气,那也很好,很好……”
收拾行李,安排人员……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方振皓心情平静,头脑清晰,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他回了一趟海格路,将一些私人物品放进包中,在李太陪同下出门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说:“衍之,等着我。”
“什么?!”
邵瑞泽拿着话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宝山已经陷落,营长姚子青和全营官兵与宝山城同时殉难!敌第援军两个师团已经到沪!”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在话机里反复确认,“衍之,你现在必须死守罗店!罗店一失,整个战局就危险了!你明白吗!”
“我再重复一遍!死守罗店!死守!”
“修辞!罗店的现状你们知不知道!”邵瑞泽对了话机大喊,“长桥、六维、潘家桥一线,敌我往返冲突,血战整夜。罗店东北敌我死伤四五百人,泾河已经被尸体填满了,河水一片赤红!”
“我知道!校长同样知道!校长指示,罗店至关重要,必须限期占领。要求将士有进无退,有我无敌,不成功便成仁!”
“罗店各部的伤亡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罗店一线的第11师阵亡官兵2120余人!第14师阵亡3849人!第67师阵亡3100余人!第98师伤亡2590余人,第56师伤亡3800余人!第49军104师阵亡3018人!第75军的第6师两旅只存战斗兵1600人!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打下去!再打下去,我就只能拿自己去填战壕了!”
陈诚同样在怒吼:“我给你增援!增援!守住罗店,就是保证在上海地区军队的侧翼安全!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伤亡,现在哪里都是伤亡惨重!衍之!为了整个战局!你必须守住!”
通话结束了,邵瑞泽抛下话机,死死地盯着地图。
宝山已经陷落,这样一来,吴淞——月浦——狮子林一线的交通被敌人彻底打通,敌军两个师团的登陆场已经连成一片,第98师侧背受敌威胁。敌人不仅有补充的兵源,更有飞机与炮火的强力支持,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只有血肉之躯的人,与那些钢铁抗衡。
这一夜,邵瑞泽彻夜未眠,对了地图直到天明。
随后的几天,日军飞机频频飞临罗店阵地上空,疯狂的投弹扫射。
邵瑞泽一身烟尘的从阵地巡视返回,还来不及拍掉身上的土,留守指挥部的副官小孙一个箭步冲上来,对了他敬礼,“报告,司令,红十字会的医疗队抵达我们这里,说是要帮助我们开展野战救护,减少死亡。”
邵瑞泽扔下军帽,拿起杯子,吹开水面的浮土,一仰头喝干了,才缓过来问:“那帮人现在在哪里?”
“去我们的野战医院了。”
“哦。”邵瑞泽随口答了一声,转身又去看地图。
“他们那个领队说,等野战医院先安顿下来,他就来见您。”小孙走到上峰身后,想了想说:“司令……领队我见着眼熟,好像是……”
“是什么,没看见我正忙!”邵瑞泽眉头紧锁,手拿红蓝铅笔,正伏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小孙想要再说什么,就听上峰吩咐,“去,打电话,把十一师、十四师、五十六师、六十七师几位师长请过来。”
他前脚跑出门,后脚有个警卫就进来报告,“司令!医疗队的领队已经来了!”
“见什么!”
邵瑞泽不耐烦的转身,一抬眼,却看到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瞬间愣住了,手顿时颤了颤。
阳光将那修长身影淡淡拖在地上,风吹得头发有些凌乱,白色衬衣袖口随意挽起。
初秋的阳光下,方振皓站在门口,一头一脸的汗水,正对了他微笑。
“南光?”邵瑞泽终于出声,语声颤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你?”
“是我。”方振皓喘了口气,抹去鼻尖上的细汗,他走进来,站在他两步之遥,心里却有些慌。他掌心里渗出了汗,心跳得急切,许多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咽喉里。
两人怔怔相视,皆在一刹那恍惚。
不料邵瑞泽却陡然暴怒,“胡闹!谁让你来的!”
方振皓咬咬牙,知道他必定是这样的反应,张口就要解释。
邵瑞泽却早已对了外面大喊:“小孙!过来!给我送个人回市区!”
被抓了不由分说拖向门口,方振皓一下焦急起来,目光里的期盼变成了愤怒,一把打开他的手,愤怒咆哮出声:“蛮不讲理!你个混蛋!混——”
话音未落,他突然听见四周响起了尖利的声响,就像一根细韧的琴弦嘶啦一声钻透了耳膜。不远处爆炸声震耳欲聋,连房子也震得抖起来,被胶带粘住的玻璃窗哗哗作响。
爆炸声已轰天震地,方振皓本能地捂住双耳,却仍旧听见巨大的轰鸣声,邵瑞泽猛地回身,感觉到空中巨大的轰鸣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逼近,简直近在头顶,天花板在摇,地板在晃,隆隆地似要将房子也压垮。
一种诡谲的尖啸声由远而近。
“南光!卧倒!”
邵瑞泽的呼唤声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巨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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