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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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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远近灯火次第升起,映照王府的雕梁画栋。
青藤贵妃榻上邵瑞泽斜倚锦靠,手枕在脑后翘起腿,看着外面景物自顾自出神。
花园里湖石青苔,花草斜枝,衬着彩绘鲜朗的雕梁画栋。王府大宅静谧幽深,富丽一如往昔,只是人去楼空,江山易主。偶有归巢的倦鸟一声啾啾鸣叫,千回百转,似乎在缅怀逝去的昔日繁华。
周副官走过来,坐在旁边红木凳上,递一杯水过去,犹豫好久小心翼翼挤出来两个字:“司令……”
邵瑞泽闭上眼,“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他现在心烦的要命,晚饭前给西安挂电话,想跟南光说会儿话,但是才想起他去了边区。
那个地方,联系都联系不到!
周副官看见上峰脸色愈加铁青,不安的搓手。
知道司令还在因为之前的商议不欢而散而生气,更知道南京刚下来命令不许五十三军擅自举动,司令现在的情绪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正在气头上的上峰是被拔了须的老虎,谁惹上去便该自认倒霉,但是他还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躲得远远地……
命苦哇……
“这事儿还不是在商量吗,您别上火。”周副官小心的斟酌了一下用词,“要不,咱带几个人出去逛逛,散散心。”
邵瑞泽一掀眼皮,“就知道你小子玩心重。”
熙熙攘攘的闹市间,眼前灯红酒绿,耳边是嘈杂人声,反觉得空气是那么自由清新。瞅着着两侧琳琅的店铺招牌,吸着大街上小吃的香味儿,走在带了千百年历史的街道上,周副官真是觉得老皇城名不虚传。想说些插科打诨的让上峰开心,上峰却一个劲的朝前走,他一挥手叫侍从们紧跟着,又问上峰想去哪里。
邵瑞泽拉了拉领带,瞟他一眼,“你不是想玩吗?今晚上,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京城的八大胡同。”
周副官圆圆脸上双目圆睁,倒吸一口气,不知是惊是喜,“八大胡同?”
“对啊。”邵瑞泽似笑非笑,“就是当年蔡锷将军巧识小凤仙的地方。”
“啊!司……这不太好吧?”
邵瑞泽回身站定,眼光掠过离他们一行人不远的三个黑衣鸭舌帽男子,对了周副官微笑,“怎么,不想去吗?”
周副官摇头,又使劲点头,“我,我听您的!”
说话间,就已拐进了前门大栅栏附近的陕西巷,上林仙馆的朱漆大门前,悬了两盏明角大灯笼。流苏灯彩洒下暧昧昏黄的光,远近杂沓的歌声人语忽远忽近的游弋。周围窑姐儿们拉客、打情骂俏的甜声腻语仿佛要把男人的骨头化掉酥掉,纸醉金迷的热闹场面,不亚于南京秦淮河岸花船歌姬,也不低于上海十里风月洋场。
“姑娘们,赶快接客呀!”鸨母看见贵客到了,扭着肥硕的身子,挥舞着手绢欣喜的叫人出来,“这是财神爷来啦。”
在乱哄哄的嘈杂声中,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立刻拥了上来,嬉笑着拉住了男人打情骂俏,一个身材高挑,身着桃红旗袍的女子眼力活,顺势就倚进邵瑞泽怀里,不住媚笑着腻乎。周副官被个俊俏姐儿拉住了,姐儿拿了手绢在他脸上又擦又摸,带着浓烈的胭脂味儿,弄得他好一阵的不自在。
松软的金蜜色丝枕,满屋散着甜腻的晚香玉花香。一群人搂了姑娘坐定,老妈子献茶,邵瑞泽在鸨母耳边说了什么,鸨母挥着小手绢谄媚笑:“一看就知道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翠玉,来,快来,唱拿手的曲子给先生听!”
被女人劝着喝茶吃水果,周副官浑身都不自在,微蹙眉头望了眼上峰,上峰却坐在主座上,搂着那个姐儿有说有笑。他暗自揣测:上峰这个花花公子,才有了司令太太,就趁办公事在外偷吃,不行!回去他一定要告状!
一位拖着乌黑发辫,水红色斜襟小衫儿的女孩子,怀抱琵琶低头坐在正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轻拢慢捻。
顿时一片娇声浪气,周副官心神不定,死活凑到上峰身边小声问:“来真的呀?”邵瑞泽弹了他脑门一记,悠悠喝茶,又咬了一口身边姑娘剥好的水果,把鸨母叫来:“麻烦一趟,把楼下戴鸭舌帽的三位先生请上来。”
鸨母愣了一下,堆起笑叫了几个姑娘扭动着身子赶紧下楼,不一会儿,嬉笑着的女人们就推了三个男子上来。邵瑞泽翘起二郎腿,笑了说:“三位,都是土肥原君的人吧?”
为首的男子把头一扭,不答话,身后那两个却面面相觑,眼里显现出吃惊的目光来。
邵瑞泽一扣茶盖,“土肥原君也是我的故友,你们既然是他的人,我也就不多难为。何况这风流之地,闹出是非也会被传为笑谈。”罢了一点头,“三位坐下说。”
女子们立即拥着将三个人按下坐了,一左一右靠在侧,为首男子眼中锋芒稍敛,用带了日本口音的生硬中文发问:“邵司令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寻欢作乐嘛。”邵瑞泽说着,将女子一把拽入怀中,在白皙如玉的颈侧啄了一吻,女子嗔怪一声,佯怒的捶着他肩膀。几个日本人眼中立即显出不屑的目光来,哼笑一声。邵瑞泽一边抚摸着女子脸蛋,一边嘴角勾起笑,“既然遇到了,又是土肥原君的部下,礼尚往来,我也是要招待的,各位,就给我个薄面吧。”
月上中宵,酒宴正酣,座中一片喧闹。三个日本人喝得舌头打结,带了醉意丑态十足,往姐儿小袄里摸下手没了轻重,捏得姐儿哎哟叫着乱捶,挣脱开在席间咯咯咯笑了躲避,肚兜露了大半,那日本人领带抛在地下,笑了去追,顿时就是一片莺声浪语。
邵瑞泽一仰脖美酒下肚,那窑姐儿丰满身体腻在他身上,旗袍里若隐若现的修长白玉般的大腿,靠过去上上下下磨蹭。她又拿了一杯酒,像个小野猫般一俯身扑了,笑闹着在面颊上亲了一口,轻声娇笑说:“司令,司令……”
邵瑞泽眼睛眯着,手指挑了她下巴,手指在那红唇上摩挲来摸索去,女子立即伏在怀里,手攀上他颈项,试探着解开衬衣领口。席间人声鼎沸,他与众人又碰了一杯,便搂了那桃红旗袍的女子,笑着楼了跌跌撞撞出了花厅,似乎是去独自寻欢的模样,周副官被姐儿拉着灌酒,怕上峰出事,一把甩开手,装作尿急跟出门。
他刚下楼梯,邵瑞泽正跟鸨母说话,面上丝毫不见了酒意。
“你看,这些袁大头够了吧。”邵瑞泽将一摞大洋给了鸨母,鸨母立即一声尖叫,堆起擦满了白粉的脸,谄媚笑:“够了够了,谢谢,谢谢啊。”
“好。”邵瑞泽接过那女子端来的酸梅汤,喝了口醒酒,笑着一抬眼看楼上,面色转为严肃,“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把那三个日本人灌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不亮不让他们走人。能做到吗?”
“哎呦,没问题没问题。”鸨母扭着屁股,在楼梯下对了楼上高喊:“姑娘们,好好伺候着。”
“只要能做到就好。”邵瑞泽又掏出来大洋,给了鸨母一份,“这是赏你的。”又对陪在身侧的那女子一笑,“你,也有份。”给了一叠大洋,又伸手拍拍她脸蛋儿,“告诉姑娘们,把客人伺候好了啊。”
姐儿捧着大洋,撅起红嘴唇就往他脸上凑。
周副官跟着出门的时候,看见两人拿着大洋笑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
“现在去哪里啊?”
“卢沟桥!”
周副官差点没当街摔一跤。
他赶紧追上去,嘟嘟囔囔说:“我要告状。”
“告什么,想给司令太太告状吗?我这可是公事。”
“谁家的公事在妓院里办……”
“你小子敢打小报告,就踢你去前线扛枪打仗。小周,自己选吧。”
“唔,司令,你欺负人!”
“就欺负,怎么了,那把我欺负你也拿去跟司令太太告啊。”
永定河从北向南奔去,势如游龙,卢沟桥安安静静的横跨在永定河上,已有将近八百年年历史了。时近午夜,人声寂寥,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停在桥头的黑色汽车,车里下来一个便服男子,正是平津卫戍司令宋哲元。
两个人握住手,对视间,均是无奈一笑。
倚在桥栏上,随手抚弄着柱头上的石狮子。宋哲元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凑在一起点燃烟,吐出烟圈道:“邵司令是从八大胡同出来的吧。”
“宋军长火眼金睛。”邵瑞泽吸了口烟,“我别无下策,就跟你我在司令部歇斯底里的争吵一样,都是不得已之举。”
“那是。”宋哲元笑笑,“平津之地,日本特务间谍防不胜防,时时刻刻,都有耳目在监听监看。就说两个月前,老秦身边才逮出一个日本间谍,潜伏在府里做了四年帮佣,当场还咬毒自尽了。”
邵瑞泽闻着烟丝的味道,叹了一声,“明轩,你我中原大战一别,此时再见,不过几年,物是人非了。”
宋哲元抽着烟,“你属东北军系,我属西北军系,在南京眼里都是地方武装。蒋介石把他的嫡系部队全部撤出平津,留着我一个人独撑大局。日本人在华北气焰嚣张,你以为我想窝窝囊囊抬不起头来吗。”他捶捶头苦笑道:“难哪,日本人步步紧逼,南京指示拖延时间,田代皖一郎十分不满,扬言要武力解决。”
他气得大骂:“你们想在我家里占地方,我不答应,就是对你们的侮辱,哪里有这么无耻的人!”
气愤归气愤,但这就是事实,就连愤怒的权力似乎都是奢侈。
邵瑞泽抿唇不语,闻着烟味自嘲笑:“你在会上骂我是不是想再来一次九一八,当年他指示我们不许挑事,等待国联来调停中日纷争。有人后来对我说,‘家里来了强盗,自己不动手反抗,却要等了乡里邻居来做矛盾调停,不是可笑吗?’现在何尝不是如此,跟当年又有什么两样!”
宋哲元无奈笑,摇头,“九一八是你们做了恶人,现在华北的恶人,就要我来做了。”说着重重捶着石桥护栏,“《秦土协议》,割让察东六县,二十九军撤到张家口以南,日本人逼着政府撤掉我察哈尔主席的职位,外国人逼迫政府撤掉自己的官员,滑天下之大稽!谁再相信蒋介石抗日,谁就是他妈的傻瓜混蛋!”
邵瑞泽沉默不语,指尖一支烟徐徐燃尽,烟灰坠在地上,“骂归骂,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办?”
“能怎样。不过是打太极,同他们周旋。”
“周旋?被日本人刺刀架在脖子上去签字做事,还能如何周旋?”
“竭尽所能吧,有我在,至少免百姓少受些蹂躏。”宋哲元叹气,“拖延时间,等着看南京能拿出什么良方妙策。
他顿了顿,掐灭了烟蒂,“你呢,五十三军你若想撤走,骂娘也好,发火也好,帮着演戏,该做什么,想要什么补给,兄弟我责无旁贷。”
邵瑞泽垂下头,淡淡道:“不用了。”
宋哲元一愣,听他说:“我原本是想让五十三军撤走的,九一八北大营得兄弟们死得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他们因为上层争权夺利丢了性命。可是委座下发手令,严令我不许轻举妄动,宣称华北兵力空虚,五十三军必须与二十九军一道抵御日本驻屯军。”
闻言宋哲元冷笑,“空虚,还不都是南京一再妥协,导致我不得不把部队全部撤出战略要地!北平城周围只有37师的110、111旅以及骑9师、特务旅等不多的兵力,其中担负战备值班任务的只有110旅219团,南京怎么不让嫡系来抵御!只会躲在背后,看我们送死!”
“衍之,我这丑话,说了你别嫌难听。没个十五年,这沦丧的东三省很难收回。日本弹丸小国,但人人齐心。中国人,一人是虎,三人成虫,派系斗争,国共内战,力量用不在刀刃上!”
“我懂。”邵瑞泽含着烟,苦笑:“你还好,冯玉祥将军至少还为你能说上话,我呢,唉……西安事变之后,委座想把东北军拆散了驻防鄂豫皖各地,我拼死拒绝,东北军死也不能散,何应钦就提出,不换防也可以,但一旦中日开战,我第一时间就要上前线参战。”
他仰起头,望着皓月,眼中带着深深无奈,却只有沉沉叹息。
宋哲元也摇头,“两难取舍,唉。”
一阵寂静后,宋哲元又道:“平津是是非非,如果没有大事,你还是快走吧。来时座机遇袭,不过是田代皖一郎给你的下马威。日本人狼子野心,想立傀儡来堵国人之口,还掩盖其侵华的真相。没有中国人去做日本人走狗,他们就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前清废帝做了日本的狗,把他们侵华一事混淆是非!以你当年在东北的名势,恐怕也早就入了他们的眼。”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同日本人有杀父之仇,深仇大恨,早已经回绝他们了。”邵瑞泽将烟扔在地下,“我明日去天津探望大帅遗孀,随后就回西安。”
“小心惹得他们狗急跳墙,驻屯军司令部就在天津,一路小心。”宋哲元停了停又说:“你我兄弟一场,打坏的飞机留在我这里,我给你架新的,你我都是自己人,不帮兄弟帮谁?切记速去速回,以防夜长梦多。”
“多谢。”邵瑞泽侧脸看他,“话又说回来,你也小心。太极打久了,小心变成炸弹。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了,吴佩孚你知道吧,北洋老将,当过北洋政府总统的,就因为不愿意与日本人合作,在养老的寓所里被他们在拔牙时暗杀了,日本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卑鄙!真是卑鄙!”
骂完了,宋哲元用脚一碾烟蒂,自嘲笑,“不堪纠缠,我回山东家乡‘扫墓渡假’,谁能奈我何?”
邵瑞泽默然听着他的话,眼里有了深深无奈的洞悉,“驱逐倭寇,匡扶国威,这是军人的职责,但究竟何时才能实现?”
二人都清楚对方心中所思,却谁也解答不了对方的困局。
宋哲元无奈微笑,举目远远望去,看到远山、近水、晓月、美桥,相映成趣、浑然一体。
邵瑞泽仰头望天,说:“此乃燕京八景,卢沟晓月。”
月朗晴空,野旷天低,曙色苍苍,波光淼淼,令人心旷神怡。远望苍山,近看逝水,皓月盈缺,天地悠悠,使人遐思无限。
宋哲元出神地看着,仿佛自言自语,“卢沟晓月,千百年的美景,但不知,还能看上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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