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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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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的冬天寒冷干燥,刚出机场那冷冰冰的夜风,兜头猛吹,刮的脸颊生疼。
待到进了客房,阵阵暖意熏人,身上寒意才逐渐退去。
方振皓半躺在床上,心里一片混沌,飞机上想得起的念头,都纷纷涌了上来,历历往事从眼前心头上呼啸而过。
听的床上箱子里不住的响动,他坐起来,准备打来放兔子出来透透气。
门却被敲响,旋即有人推门进来,是领着他上楼的勤务兵老刘,老刘端着牛奶面包之类的早餐,放在桌上道一声:“先生请用”,静了一会又说:“提醒先生一下,如果没事请尽量不要出官邸,安全要紧呀。”
方振皓迟疑片刻,审慎地问:“请问……现在外面形势……很糟糕吗?”
“昨天城里到处是枪声,这里死人那里出事……”老刘的脸色沉郁,仿佛终于可以说话一般,忍不住一个劲摇头叹息,絮絮叨叨将事情讲给眼前这个年轻人听。
二月二日一早,军内抗日同志会在三人的煽动下,愤然举枪政变,在城内四处追查搜查所谓的投降派,驻地警卫被迫开火回击,王将军徐参谋长连接被杀,最后激烈枪击发生在军官住宅聚集的繁华之地,消息如火星溅上油蓬布,一瞬之间传遍全城每个角落,酿成滔天风波,熊熊怒火迅速席卷了街头巷尾、学校市府、军政机要……
政变的原因,却异常的简单,青年军官们对军队上层的妥协行为异常的愤怒,听说少帅不能回来,甚至可能被南京永久剥夺自由,感情上是非常难以接受;加之面对南京方面的压迫,西安方面一退再退,而妥协协议又已经被签订,激愤之情已如同干柴烈火,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失败这个结果!
一路回来,方振皓也匆匆瞥见那暴乱过后的场景,越靠近军官住宅区,越是一地狼藉,街上贴着花花绿绿“除奸”的标语,还有为驱散人群而设的路障被烧毁……此刻身居的官邸前调派了重兵驻守,以防止猝然出现的军人愤怒冲击,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他却已能想象那群情暴乱的怒潮,还有不长眼睛的枪弹,那刚刚过去的一天,是何等可怕!
倘若眼前这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此刻要面对的,恐怕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局面。
方振皓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寻思着错综复杂的局势,明知自己帮不上他分毫,脑中依旧是已乱作一团。
人上了些年纪,话特别的多,偏偏老刘的一句话,更是雪上加霜,“据说现在城里还有青年特务团的人在活动,一○五师的刘师长率军说是回撤西安,事实上是进攻。他声称就是把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凶手,千刀万剐了给王军长报仇。”
方振皓听得变了脸色,顿时觉得背脊发凉,下意识望向门外,“这是又一次的自相残杀啊。”
闻言老刘只得苦笑,“可不就是么?”说完见他沉默不语,于是小心翼翼问:“先生,那个……您一直是做副司令的私人医生吗?”
方振皓自思绪里回神,故作轻松笑笑:“是。”
“那么请问……”老刘试探问出声,“那份和解协议,真是小爷他……亲手签署的吗?”
方振皓闻言一惊,微微变了脸色,抬起头看着他,不正面回答却反问:“你们觉得他做错了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刘连连摆手,急忙分辩说:“先生,您别误会,他们俩可都是我老刘看着长大的。从大帅开始,我服侍了那么久,知道他们两个人情同手足,那可是一辈子的兄弟,就算所有的人都背弃了大爷,可小爷仍然会跟着他的啊!”
他嗫嚅半晌,小声说:“街上贴的那些除奸标语,里头含含糊糊说协议就是因为有人想要趁机夺权,落井下石,才会对南京妥协,签下那份窝囊的协定……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都是指桑骂槐的说小爷包藏祸心。”
“你说什么?”方振皓惊诧出声,错愕到极点。
这句话,实在太叫人震惊,他诧异的盯了他,嘴唇微启,露出震惊之极的神色,良久回不过神。
然而理智却让他不得不相信有这个可能。
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国人向来善疑,有好事不见得肯一呼百应,有坏事则必定蜂拥而上。一夜之间,从众望所归,变成众矢之的,更是寻常。
他知道,当日在上海,为了这份不公平的协议,邵瑞泽就已够犹豫痛苦。
那人发过火,骂过娘,可最后还必须得忍耐,不为别的,仅仅因为南京捏住他的软肋,令他动弹不了半分,更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局势利弊衡量之下,虽然以他不甘妥协的个性,宁愿付出重大代价,也不愿意对着南京卑躬屈膝,更不愿意毫无努力就放弃为少帅争取自由。可是,内外交困的局势,与军中人心的浮动,南京中央的胁迫,他不得不最终妥协于现实,签下了这份和解的协定。
“这一次,我是真的将自己推上东北军罪人的刑台了。”
签订协议的前一晚,他向他说出这句话,明知不可为,亦为之。
他明白他的苦楚,那不能向外人道来的苦楚。
但当时得到了那个结果,哪怕是妥协,哪怕是不甘……能保全军队不被调往东边,尽快脱开南京的咄咄逼人,抛开上海的政务琐事,远离苏沪,得以返回西安整饬善后军内诸般事宜。
就算主帅被囚,可毕竟军队还在,军威还在……他做出柔软低头姿态,宣誓绝对服从,可令南京稍稍放轻疑虑,特许还有机会让少帅能够回陕训话。
可现在,骤然而起的凶杀政变,无疑将他的计划打得粉碎,令他止步于期待一步之遥的地方!
胸中是一阵窒闷,心忧如焚却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有那么一瞬心里是怔怔的,还带上几分不知何处而来的疼痛。
方振皓缄默片刻,“不是那样的。”
良久,他抬起眼,微微一笑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句老话,说得倒真是他呢。”
不待他回应,方振皓扭头看向窗外,双颊越显苍白,原先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唯有叹息。
风吹过头上树枝,枯叶簌簌,欲坠不坠,牵动心头起伏莫名。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不是那样狭隘的人……”望着窗外萧瑟风景,他喃喃开口,却似不知该说什么。
随后微垂了脸,神色平静,喜怒哀乐深深敛藏。
“其实,他在上海,一点也不好过。被嫡系排挤,被日本人暗算,还要想着为西安筹备军需,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你们司令被囚在南京,他更是竭尽全力的营救……不是他不想救,更不是他想要取而代之,是他根本救不出来,我也是随他去的……被多少人拒之门外,冷眼相待,这样的辛酸和无奈,他从来都不愿意对外人说……”
他语声低缓,喉咙里哑哑的,“如果没有日本人下黑手暗杀,他二月一号就回来了。那天晚上西安的电报一到,他连什么都不管不顾,执意要半夜起飞,天气不好,能见度很差,那美国飞行员都不情愿大半夜的开飞机,可他还是回来了……他是张被迫扯上了桅杆的帆,他尽力了。”
“我也是打死都不信的,我老刘从小看他们长大,两个白白净净的个孩子,谁看了谁喜欢的。整天哥俩好,一起闹一起挨揍,连先大帅在世的时候都说将来绝对是亲兄弟,可是谁也离不得谁的。也可怜了他们了,现在大爷回不来,这么多人就指望了小爷了。这一下子接了这么大一摊家业。做好了,那是应该的;做不好,那就是败家子儿呀。唉!当初九一八,人人都骂大爷,可我老刘可怜他呀,这谁愿意抛家舍业的跑这么远来,有办法回家,谁不想打回东北老家呀?”
听老刘说的动情,方振皓也只有听他不停的唠叨。
“现在城里这个样子,乱哄哄的,又是闹事又是报仇的,小爷可要怎么办?我老刘知道,他肯定还不死心想要把大爷救回来,可那些王八羔子帮不上忙还给他添乱,别看他装的跟没事人一样,肯定烦着呢。”想想眼下的境遇,老刘说着心里酸酸的:“先生,你有时间就陪他多说说话,劝劝他,刚才看见了,小爷现在对你,才有了点笑模样,难得还能那么耐心。”
老刘侧过脸,不忍再说下去。
当着他人再不便多言,而方振皓心中,泛起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涩意。
良久之后,方振皓转过脸,眼中目光平静,笑了笑温言对他说:“我一个外人,胡乱说了这么些,也算是没什么礼貌。请您见谅。”
老刘仿佛才从沉默里回神,对了他点点头,走到门口的一瞬,却猝然回头。
“暗杀……请问,小爷的伤?”
方振皓刚拿起那杯牛奶,迎上他目光,淡淡说:“没有大碍,皮肉伤而已。”
他又叮嘱说:“请务必保密,他现在不愿意被人知道。”
老刘静了一刻,用力点头。
拿起温热的牛奶抿了一口,顿时驱散了寒意,低头出神间,忍了一夜的倦意涌上。
他打开箱子,兔子立即蹦了出来,只是像是很不适应长途跋涉和飞机颠簸,恹恹的趴他腿上,垂下耳朵用脑袋蹭着他手。方振皓喂它吃了些面包屑,将牛奶倒在掌心里由着它舔干净,然后拉上窗帘,准备睡一会儿。
兔子窝在床头,方振皓合衣躺在床上,忽然觉察心跳得飘飘忽忽,仿佛无处着力,在被下将手按在心口,竭力压下纷乱忐忑心思,。
不管怎样,有衍之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信任他,万般绝望境地也不可动摇这信任。
他手上抓紧被角,闭眼沉沉睡去,沉重的窗帘,遮蔽住院中一声响亮鞭花。
那牛筋浸桐油绞成的鞭子执在邵瑞泽的手中,鞭头被攥得咯吱作响,邵瑞泽脸色铁青,凤眼深敛,眼尾上挑,一言不发的凝视着面前的三人,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攥着马鞭,长筒靴在坚实的黄土地上踏了两圈,发出沉而硬的闷响,一步一步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
那沉重声响,仿佛敲在院中所有人心上。
带头犯事的三个人站得笔直,脊背挺端,而双腿却在不住的微颤。被那凤目盯住,纵然心里害怕,却也不敢将自己目光移开。
副司令动怒时的马鞭,一鞭抽下去,纵是烈马也难以抵受,但凡挨过马鞭的士兵军官,提起来莫不胆寒。
往日有军官犯下大错,拉去执法队已经是最轻的惩罚,若是被副司令狠狠抽上一顿,那才叫痛不欲生。而司令为人豁达,从不与人计较,对部下和子弟都是极其随和。这种血淋淋的惩罚,满脑西化推崇人权尊严的司令最是不屑。
有人忍不住想,若是现在司令忽然一下回来就好了,平日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任是谁都心服口服……但看现在的情形,恐怕真会血溅五步吧……
陈维业站在梁峰身边,狠狠的盯着那三个人,牙齿咬的格格作响。梁峰感觉到了,咳了一声示意他冷静。
邵瑞泽执着鞭子忽然停在眼前,孙铭九肩膀一颤,强迫眼睛平视前方。
第一鞭抽下去,孙铭九跄踉跪倒,鞭梢带起血珠子飒然溅上身侧二人脸颊。已经暴怒的邵瑞泽根本不理会任何人,却也无人敢开口求饶,他手中马鞭一下狠过一下……孙铭九咬牙生扛,被抽得蜷缩在地,也不开口求饶。
鞭子一下一下抽上脊背,声音清脆响亮,血珠飞溅,旁人屏气静声,肝胆惧裂的震慑。
公馆里守备的士兵也听到撕扯的声音,却不敢转头去看。
“混蛋!他妈的!”
邵瑞泽狠狠抽下一鞭子,又抬起穿了马靴的右腿用力踹了一脚。孙铭九伏趴在冰冷地面上哼了哼,伤口的痛楚令他周身瑟瑟发抖,如一只受伤蜷缩抽搐的小兽。
“男人做事。敢做就要敢当。你做了什么!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们敢对王老动手!开了九枪!眼睛瞎了吗?!”
孙铭九哑声嘶吼,“我们是为了东北军好!”
“好个屁!杀人,杀掉自己的上峰!就是为东北军好吗?!”
随着话音,一连串暴雨凌乱般的马鞭抽落在他腰臀大腿上。
邵瑞泽恼恨得青筋暴露,手中的马鞭无情的挥舞抽下,抽裂空气的暴响阵阵后,他停下动作喘了粗气时痛骂道:“犯上作乱!枪杀上峰!欺下瞒上!还死不承认只知道抵赖!任何一条都是足以枪毙的死罪。你们……真出息了!”
顿了顿,他手里挽着那根狰狞的牛筋皮鞭,又狠狠添了一句:“与其纵容你胡作非为,日后犯法被送上断头台,不如我今天就自正家法打死你!”
邵瑞泽咬碎钢牙般怒视了他,狠狠抽在他臀上一鞭,疼得孙铭九一阵抽搐,他抱着头,在马鞭下乱滚,那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楚令他倒吸凉气,整个面部扭曲在一处,沉垂下头埋在臂间,身体抽搐着忍受。
手中的皮鞭狠狠地甩下,一声声撕裂空气的脆响,撕破了孙铭九的衣服,露出血迹斑斑的皮肉。邵瑞泽打边痛恨追悔的斥骂:“特务团团长,平时看上去聪明识大体,怎么是非不分如此糊涂!下一步怎么走,下一步怎么做!那是我们的事情!你们哪里来的资格插嘴!”
孙铭九抱头伏地,朗声大吼,却牵动了身体上的鞭伤,浑身瑟瑟发抖:“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你不服什么!”
“为什么要同南京妥协!为什么少帅不能回来!我们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撤往甘肃!红军出卖我们!王以哲和徐方两个老东西不知道抗争只知道投降!我们不想那么窝囊!”
他赤红着眼睛,撕心裂肺吼:“不放少帅,就和狗日的中央军拼死一战。”
“混账!”邵瑞泽劈面又给他一鞭,“满嘴胡话!”
皮鞭劈头盖脸的兜下,凌虐着身上每一寸肌肤,劲利的皮鞭撕裂衣裤,褴褛的衣衫中露出斑驳的血痕,渐渐的,血花飞溅。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皮鞭下,他俯跪在那里嘶声哽咽,脸上血痕与涕泪交流,入目惊心。
“报告!”应德田深吸一口气,大声吼。
邵瑞泽停了手,眼睛漠然的看脚下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的抽搐,静了一刻,喘着粗气忽然回身吼:“有屁就快放!”
应德田脸颊上斜挂着一道血痕,冲他唰的敬礼,“副司令!请您明鉴!”
“王将军退让妥协,一直要我们所有人接受那份协议!那不是协议,那分明是赤裸裸的欺辱!徐总参谋处长还对我们一些人进行恐吓!还有何将军!说不如果接受就把我们赶出东北军!凭什么,南京先是囚禁少帅,然后咄咄逼人,威胁着我们放弃陕西,还想把我们赶去甘肃!难道您就不憋气吗?难道您在上海还没有受够那份闲气吗?!我们也是被逼的!”
“无论是甲案或乙案,司令是回不来了!南京这是欺辱打压我们!我们不能接受在少帅没有回来之前和解!”他额上青筋凸出,高声嘶吼:“他们不敢抗议,那么我们来做!我们要把司令救出来!那些老东西们已经跟不上时代了!现在!东北军的支柱应该是年轻人!”
怒气怨气还有郁气,齐齐涌上来,简直要把胸口撑爆,邵瑞泽牙齿咬的嘎嘣嘎嘣响,走近几步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狗日的!老子还没抽你呢!你倒先皮痒了!”
那一声脆响,站在不远处的陈维业、许珩还有梁峰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应德田被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血珠从嘴角滴落,洒上胸前。
邵瑞泽冷哼了一声,单手揪住他衣襟,一把提起来。
他眼睛里燃着火,勃然怒道:“跟不上时代!不敢抗议!赤裸裸的欺辱!老子比你知道的清楚!你才见到个协议就受不了!老子在上海被中央的代表冷嘲热讽的谩骂指责,还只能小心翼翼陪着笑,一切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你们开枪之前……心里还有没有这班同生共死的弟兄?你还配在这里大放厥词?你还敢说你是少帅的兵?”
“应德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给少帅争取自由是假,你们夺权才是真!你!武汉任过“剿匪”总部的少校科员,在西安是机要秘书和西安“剿总”行政处副处长,颇得少帅的信用,不知道报效,反倒有了政治野心!”
“改造东北军!放屁!你们这样说也不嫌丢人!假如只凭杀个人,政变一下,就指望着能做成事情!这么简单!现在小日本早就被赶出中国了!”
将手中的人拽向自己,邵瑞泽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那协议是我签的!那选择是我做的!你们不是不服吗!那好!有种,就开枪打死我!老子不也是你们口中的投降派吗?有种,就把我也打死啊!那样,夺权就真正没人能拦着你们了!”
说着狠狠一扬手,将他摔在地上。
来时三人的枪械早已被没收,邵瑞泽抽出腰间佩枪,咔的一声上膛,扬手扔在应德田怀里。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站起来!有种!就开枪打死我!”
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一趴一坐的人,邵瑞泽捏着马鞭,目光越来越冷冽。
应德田抖抖索索摸起枪,撑着站起来,呼吸不住的一起一伏,浑身颤抖着,慢慢举起枪,枪口对准了他。
许珩大惊失色,立即拔出手枪就要上前,却被梁峰伸手拦住。
“开枪呀!”邵瑞泽挑衅的声音。
院中一片安静,只有风声呼啸,见应德田手指叩上扳机,却还在犹豫,邵瑞泽双眉一挑,嘲讽道:“等我改主意,你就没机会了。优柔寡断,你还想当军队领袖,你就是想当汉奸都不够资格!”
他不怒自威,早有杀机扑面。
应德田咬紧牙关,按下扳机。
没有声响,子弹不知什么时候被除去。
邵瑞泽抬起左手,张开五指,六颗子弹掉落在地上,砸出沉闷声响。
他轻蔑哼了一声,马鞭一抽那手枪就从应德田手中滑落,摔到远处。应德田捂着手,膝盖上又被重重一抽,疼痛的哀号一声跌坐在地上。
“老子什么都知道!一号的时候,你,孙铭九!在西安城关扣留撤兵命令,被何将军骂的同意遵照和平方案,特务团和先锋队应该撤至豳县。可你阳奉阴违!”邵瑞泽指着孙铭九破口大骂,又回身抽着应德田,边打边骂,越骂越气:“可是二号,特务团就冲进城里,枪杀王将军!都是你鼓动撺掇的结果!”
应德田浑身剧烈的痉挛,不由自主的扭动身体。痛楚蠕动的喉结,呼啸的皮鞭肆虐着,脊背、屁股、大腿,撕裂的衣服里显现出暴起的一道道隆起的血。
皮鞭声呼啸,时间一如凝固般难熬。
苗剑秋看着眼前惨状,不住的颤抖,抖若筛糠,周身越颤越厉害,求救似地望向远处的副参谋长梁峰。
今天上午,知道副司令已经在第一时间飞回西安,他们三个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达不到控制东北军的目的了,并且这个鲁莽的行动必将不可避免地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慌乱之下,不得不找到中共代表的驻地,表示悔过认罪,请求中共代表等协助平息此事。可是现在看来,副司令已经暴怒,绝对是要打死他们三个才作罢。
“枪杀王老,你们怎么敢!”
孙铭九撑住身体,高声说:“他推翻渭南会议的决定,不要少帅了!要取他而代之!还受蒋介石的收买!得三百万元的贿赂!”
随即一鞭子就抽过来,面上一道深深鞭痕,“放你妈的狗屁!那是善后费六百万元,姓顾的说不必限定数目,有帐的就算,实际花了多少就开多少,先给一百五十万元,以便办理善后。钱到了西安,分别发给东北军,西北军和红军各五十万元!你能喝西北风过活吗?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不长眼睛给人扣黑锅!”
“畜生!”邵瑞泽说着暴怒抡鞭抽下,孙铭九一侧头,那鞭子抽到臂膀上,疼得他浑身发抖。
邵瑞泽打累了,气喘吁吁退开几步,目光里的火焰却仍然灼烫。
应德田咬了拳头,头在两腕间痛苦磨蹭挪动。邵瑞泽又踢了他一脚,走到苗剑秋面前,恶狠狠地注视着他,苗剑秋心里发虚,刚想挪开目光,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直扇的他头晕眼花。
“你们三个畜生!祸国殃民,毁坏整个局面!”邵瑞泽吐出一口浊气,又狠狠一耳光挥过去,“自作聪明!看看你们做下的事情,亲者痛仇者快!”
“就算有少帅放蒋与送蒋,随后被扣,局面变得曲折复杂,但是我们若能与西北军、红军联合,西安有三位一体的存在,盟约牢不可破,中央的任何阴谋绝对不能得逞。先放出柔顺姿态,然后以安定军心为由请南京放少帅回陕训话,少帅终必被放回西安!”
他说着更是怒火中烧,马鞭一挥直指苗剑秋鼻尖,“可现在,睁开狗眼看看!从自己私欲出发,不顾少帅之安危,不顾东北集团之瓦解,不顾三位一体之破坏,想要杀掉王﹑何两个军长,这不是忠于少帅,而是拿营救他为借口而已!”
“这样做!恰恰会给东北军乃至整个西北地区带来灾难!中央更有借口插手介入西北事务!我们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一盘好棋,活生生被你们搅乱!对得起少帅的栽培吗?对得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吗?你们对得起谁!一群酒囊饭袋!”
随着话音皮鞭狠狠地甩下,一声声撕裂空气的脆响,三人被凌厉皮鞭打得抱头乱滚。
院中的人也是被震慑的僵然,仿佛连气也忘喘,只怔怔望住盛怒的邵瑞泽。
“妈的!还有脸跑去中共那里求情!呸!你们三个,也只配一人一颗枪子!”
眼见那三人浑身鲜血,身上又是青紫又是血痕,梁峰实在看不下去了,瞅了个空子拦下他,回身望了一眼地上正抽搐着喘气的人,鄙夷之余,又劝道:“副司令,打也打过了,现在冷静冷静,看眼下的残局怎么收拾。”
邵瑞泽接上许珩递来的手绢,擦了把汗,扬起下巴,“王以哲将军的尸体呢?”
梁峰沉默了一下,“已经收敛了,王公馆正在搭灵堂,三天之后下葬。”
“王以哲军的一○五师呢?”
许珩上前一步报告,“回副司令,距离西安城只剩八十里了。”
“陈维业!”邵瑞泽厉声喝道。
“在!”
“去王公馆,告诉王太太,说我明天去凭吊。务必请她节哀顺变,我一定会给王将军一个交代!”
“是!”
“许珩!”
“在!”
“去请何、于两位将军来!我要跟他们商量商量,看怎么处置这三个畜生!”
“是!”
话音刚落,有士兵匆匆跑来,急忙敬礼说:“副司令,有一位先生要见您!”
邵瑞泽与梁峰诧异回身,梁峰忙问:“谁!”
不待那士兵回答,那边已经飘来一阵响亮的笑声,“邵主任,哦不,我应该称呼邵副司令才对。”
来人身着深蓝色长衫,斜搭一条围巾,黑色礼帽下面容带着三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邵瑞泽只看了一眼就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廖先生。”
廖亦农摘下礼帽,微微一笑说:“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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