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血色黄浦江 >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邵瑞泽摘下军帽,随手放下,青天白日军徽被阳光一耀,光亮迫人。
他倚在窗边,午后稀薄阳光洒在肩头,映的领章熠熠,而淡淡的修长影子被投映在地上。
今出川辉眯了眯眼,目光锥子似的钉在他身上。
而田中理明仿佛若有所思,眉头隐隐蹙起。
两名日本人站起,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邵瑞泽略略颔首,含笑的神色间有些漫不经心的倨傲。
“无事不登三宝殿,领事先生,有话快说吧,我最近很忙。”
落座后,邵瑞泽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径自抽出烟来自己点上,长长吐出一口烟雾,侧首望了窗外。
田中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被他劈面打断,邵瑞泽指尖夹着烟,含笑道:“如果还为参赞先生上次、乃至上上次的事情而来,那么请恕我无礼,我们没有什么谈的必要。”
田中的话顿然滞住,卡在嗓子眼里再不能言,今出川辉对他的生疏语气徒觉无奈,然而碍于脸面,也不好发作。
他忽然低头一笑,掐灭指间香烟,对旁边的领事田中熟视无睹,“瑞泽君,难道你不觉得,你对我实在太过冷淡。”
邵瑞泽摇摇头,“对给频频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恐怕谁也没什么好的心情。”
他说着目光变幻,笑容更冷,而脸上每一个微妙的变化,都清晰映入今出川辉眼里。今出川辉无奈摇头,站起来走近几步,“我们是老朋友,就算曾经有什么过节,难道都不能一起坐下聊聊?”
不屑的哼了一声,邵瑞泽越发似笑非笑,慵然支颐道,“聊什么?”
“聊聊你的前途,还有你未来的路怎么走。”今出川辉索性也爽快,坐在他身侧沙发上,转向他低低一笑,口气忽然变得正经,“邵主任之前数次所言,令鄙人深感钦佩。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的确是至理。”
邵瑞泽一边听着一边吸烟,偶尔淡淡斜睨看向他,似乎没有回应之意,只闲适地靠了椅背,静待他说下去。那笑容忽然温文,目光也变得平和。
日本领事田中倒是异常的沉默,只是一边听着一边凝视那张面容,起先觉得他态度还算温和,待到今出川辉讲了一会,他却突然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这压迫感不同于那人表露出的敌意,却令他周身都像浸在冷水里。而对今出川辉来说,那股平和目光总缠绕在周围,捉又捉不住……这感觉令他越发不安,说话频频出错。
邵瑞泽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自顾自的抽烟,似乎在听也似乎没在听,而有那么一瞬,更像是在走神思考自己的问题。今出川辉暗自攥起手,竭力压下不悦的心思,重重咳嗽一声,当做总结,“所以,以你之雄才,若只安于一间斗室,未免也太委屈了。”
又是吱呀一声,门再度被推开,却是一脸肃色的许珩端着茶进来,全然不苟言笑。他将茶杯一一放在两人面前,就负手肃立在沙发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今出川辉顿觉不快,不由得抬眼望过去,两人目光相触,恰似刀锋相映……许珩的脸上毫不客气透出杀意。
他心中冷笑一声,不再看那副官,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将瓷盖轻轻叩了叩。
邵瑞泽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青烟缭绕后依稀看到那笑容一点点加深,看在今出川辉眼里却觉背脊凉意渐浓。
“大丈夫,志在四方,隐忍故可平一时纠纷,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你并不是无木可栖。”最后的话很是不客气,今出川辉也觉得自己没有按捺住性子,于是又补了一句,“与虎谋皮的日子,不得不慎重,再说……”
邵瑞泽将抽了一小半的烟缓缓摁熄,然后拿起茶盏刚抿了一口,就将手中茶盏重重一顿,瓷盖被震跳起来,脆声跌落。
许珩一惊,田中托着茶盏的手不觉一颤,今出川辉的后半截话也就此吓了回去,而后稳定心神,不动声色地望向他。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撤下去!”
方才还是笑意温煦的邵瑞泽,转眼间就是面罩严霜,为一杯茶水大发脾气。一阵沉默立在他身后的许珩立刻端起那被茶盏退了出去,他怒色未霁,一下子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座上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这突兀之举究竟有何深意。僵持了片刻,邵瑞泽徐徐转过身来,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前几日刚过了三十岁生日,我十五入了行伍,算来都十五年了,这时间真叫快,竟也觉得老了。”
僵硬气氛中,田中笑了笑,摆手道:“此言差矣,中国人常说,三十而立,邵主任三十岁,正是施展抱负的大好时间呐。”
听了田中的恭维,邵瑞泽自嘲说:“都说年纪大了愈加稳重,但我却是个例外,最近总是发火,到底是年纪大了,见不得一丁点不顺眼的东西。”
他似有意无意加重了“东西”二字,眼神随之闪向今出川辉,令他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田中也听出弦外之音,脸色阴沉沉紧绷。恰在这时,门上轻敲两下,许珩又拿着一杯茶进来,再度站回原位。
邵瑞泽踱了几步,又叹了口气,“三十而立,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平天下,说得好!”今出川辉目不转睛看着他,泰然一笑接上话,“若是要平天下,自然不能只安于一间斗室。”
邵瑞泽笑容不减,眼中有锋锐一闪,“那依参赞先生所见,如何才不委屈?”
领事田中微笑,“鸿鹄之志,自然不能安于斗室。若是不嫌弃,这些……您意下如何呢?”
随了话音,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华北几省的版图。
“我们知道,南京政府甚是苛责邵主任,用打压与刁难形容也不为过。乱世之中,名将择良主,早看清早选择。”田中双手交握,笑意盈盈,目光从案几收回又投向他,“这条件,如此丰厚,您看可还满意?”
今出川辉满面笑容,眼中是早已了然的神色,也在翘首等候他的反应。
屋内良久沉寂,邵瑞泽目光半垂,凝视着那案几,面无表情,让人觉得喜怒莫测。一时间安静的只有众人呼吸,忽然的,他眉毛一挑,陡然抬眼,目光变得异常清寒,“我早年日本游学,见得日本建筑、用具、衣饰还有料理,很是精致,美则美矣,但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却总也脱不开两个字!”
“那便是‘小气’!”
他目光如炬,朗声一笑道:“既然劝我不要安于一间斗室,也道斗室难容丈夫之志,却拿巴掌大的地方做人情,你们,也真不嫌小气。”
这话一出,田中与今出川辉神色大变,骇然倒抽一口冷气,这口气太过狂妄,远远超出他们来时的估计。
邵瑞泽却微扬下巴,唇角有冷冷笑意,“话不投机,半句也多。小许,送客!”
许珩应声而至,大步走到两人身前,彬彬然颔首示意。田中脸色变幻不定,今出川辉面上更是骇然,抬脚走了几步,他却陡然停下,微微昂头,与邵瑞泽正面对视,眼中有咄咄逼人的锋芒,“那么,敢问邵主任,志在何方?”
邵瑞泽神容坦然,目光锐利,“古人云,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志在家国!”
田中面上浮起一丝阴郁神色,冷笑道:“告辞!”而今出川辉转身一僵,目光如锥一般落在邵瑞泽脸上,似乎欲言又止。见状邵瑞泽挥手让许珩先送人出去,待到厅门合住,他又恢复微笑,只等他开口。
今出川辉已然气急,上前一步愤怒提高嗓音,“瑞泽君!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这是我费了多大劲才争取得来,你为什么依然执迷不悟?!”
“如你所言,名将择良主。”
“他根本不是什么良主!你疯了!你还嫌他不够苛刻你和你的军队吗?!”今出川辉冲口而出,几乎是高声咆哮,爆发出不可理喻地愤怒。
邵瑞泽嘴边挂了一丝笑意,更正道:“你错了,我的良主是中国。没有必要重新选择,也不能重新选择。”
他看着他,笑意深深,“很遗憾。”
“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好!”今出川辉脸颊因愤怒而涨红,被背叛的感觉令他手不可抑制地发抖,“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战争里死去!”
“为什么呢?”邵瑞泽闲闲反问。
今出川辉陡然哽住,肩头微微发抖,但话语早已不受抑制出口。一字一字的迫着他,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一句,是埋藏在心底数年,盘桓在心间数年,不能为外人道的企求与心愿。
“我是真的,喜欢……很多年……”他喃喃开口,陷入一时的软弱,“我经常想,若是你愿意与我一起,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
方才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却似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那盘桓心底,最最想说的一句话,到了唇边却半晌不敢说出口。
但是,话已然说出,他索性鼓起勇气,仰面望了他良久,艰难开口,“……哪怕,抛弃身为男人……的尊严……在下边……都可以接受……只要你与我……”
再说不出来什么,唯有目光深深。
邵瑞泽先是眯起眼睛,嘴角勾起,面上神色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今出川君,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今出川辉顿时愕然,盯着他,喉结一滚,惊愕、意外……令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邵瑞泽摇了摇头,忽然收起那股戏谑神色,正色开口。
“别做梦了。”
“国仇与家恨,你们永远不会懂得。不共戴天这个词语,说的就是我。”
他不再看今出川辉,拿起军帽端端正正戴好了,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今出川辉看他转过头,眼里忽的透出一点光亮,“瑞泽君。”
“你我绝不可能,趁早死了那份心。我最后告诫一句,执念太过,害人害己。”邵瑞泽嘴角一勾,笑意盈盈,“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如果会有下次,那么必定是在战场。”
他笑得无辜,“不用再见。”
啪的一声,门被合上,今出川辉一个人愣愣站在房间中央。
像是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来,淋得浑身透湿,飕飕冷意沿着背脊爬上头顶,从头顶灌入周身。耳边止不住嗡嗡的回响,那一句句极其有礼貌却仿佛像是长矛一般的话,句句刺向心头。
他在说什么?
别做梦了。
你我绝不可能,趁早死了那份心。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如果会有下次,那么必定是在战场。
他徘徊不定,犹疑不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明明也知道他马上就要离开上海了,有一种刺痛从心口的方向传来——明明被那样赤裸裸的伤害,应该已经不会感觉疼痛了,怎么还会疼的钻心剜骨?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喜欢你的,明明就是喜欢你的,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伤我最深的人永远是你?
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
是不是任何伤害,只要被冠上“喜欢”的名义就可以天经地义,就可以被原谅被忽略?
邵瑞泽,你让我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良久一动不动,头也低垂,有什么从眼角开始溢出来,冷冷的,不断的滑下脸颊,有种狰狞从心底蔓延。
其实,还有什么舍不得呢?继续下去,在你眼里永远是手下败将,只能让自己更加受到屈辱和伤害,而这种屈辱,难道,难道不应该去报复吗?
难道不应该,自己得不到的,就不能让他存于这个世界上吗?
既然无情,那么也只能无义!
就让他活在自己的回忆里好了,永远都是东京三月的翩翩樱花,永远都是五陵竞秀,永远都是倚桥风流,他的脸,永远都是那样的眉目动扬,顾盼神飞。
哪怕是昨日泪水,也如水晶莹然,远远胜过今日的残酷。
今出川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边慢慢凝出一丝微笑。
他平静地低头理了理军服,整理军帽时,手指不经意掠过眼角。
然后一步步走出门去,步子走得平稳,背影挺的端直。
随后几日,离沪前的诸般事项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公馆内进进出出的仆从忙碌不休,管家指挥着下人将物件收拾装箱,一些大件物品交由青帮先行护送回去,不少财产折现兑成美元存进外国银行,签署文件的时候,邵瑞泽想了想,决定还是用那人的名字开户。
虽然还有几日才走,公馆里的仆佣已经遣散大半,只留李太和几个工人女佣守屋。整栋华丽精巧的房子里,属于邵瑞泽的私人物品不过是一些书、惯用的文房四宝,换洗衣服、。
“我走以后,一切和都原来一样。”邵瑞泽一边检视着收拾好的大件行李物件,一边对随行在侧的李太叮嘱,“你留下来仍做你的管家。”
李太立即道谢,脸上多出几分感激之色,现在的时节,能有个薪水又高又安稳的工作,实在是不易。
她看到收拾好的都是先生的东西,随后问道:“那方先生呢?”
邵瑞泽淡淡说:“我因公调任回陕,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仍住这里,衣食住行上你多费心思。”
李太立即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她走在身后,小心翼翼问道。邵瑞泽闻言愣了愣,随即微笑,“不知道,但也许会回来一两次。”
“哦。那先生的卧室和书房我不会擅自去动,一切都保持原样。”
冬日天色阴沉沉的,临近傍晚便暮云低垂,压得天空似要塌下来。邵瑞泽被李太陪着前前后后检视了一圈,看了看那些大大小小行李箱子,觉得都收拾好了,没什么遗漏的,才独自一个人转去了后苑。
花园里却是一派宁静,只有兔子在树根处自己玩耍,一会儿刨土,一会又低嗅嗅,玩的不亦乐乎。邵瑞泽慢慢蹲下,引逗着叫兔子过来,兔子趴在地上瞪了他好半天,嗖一下像箭一样冲进他怀里。
他笑着将兔子抱上膝盖,自己在台阶上坐了,揉揉它茸茸的皮毛,“我走了,以后让他陪你,要乖一些,给他做伴,知不知道?”
他说着俯身低头,兔子伸出前爪揪住他的衬衣,使劲拉拽,湿润鼻尖触上他的脸,又晃了晃耳朵。
邵瑞泽依然轻轻抚摸兔子,揪揪它球儿似的尾巴,低声说:“其实,我很想把你和他都一起带走的,一个人回西安很孤单,但是现在西安很乱,所以我不能带你们回去,你跟他就乖乖呆在上海,记住了。”
他低头笑着,轻揪兔子屁股上松软的尾巴,心里满是无奈。
任外间风雨飘摇,家人他却是一定要保护好的。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含着压抑怒气的声音,“你是不是需要给我解释一下?”
邵瑞泽一个激灵站起,早已听出那是方振皓的声音,苦笑了下,抱着兔子缓缓转过身。
方振皓一身刚下班的打扮,大衣围巾没有来得及放下,皮包还拿在手里。他上前一步,对了邵瑞泽怒目而视,“什么叫不能带我回去,你给我说清楚!”
那天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一直想找个时间同他谈谈,表明自己既不会惧怕,也不会拖他后腿。这几日医院的工作很忙,今天好不容易早早下班,孰料一进门就看到仆从进出收拾行李,打包装好,还有警卫将物品送出去,这一看就是马上离开的举动,他心中愤怒,又不得发作,直接找他要他说个明白。
面对他如此逼人的质问,邵瑞泽原本想好的说辞一下子卡住了,竟在一时间怔住,想了想才说:“南光,那里不安全,我不能让你回去冒险。”
“自跟你在一起,不安全的事情还少么?就这么个原因就把我一个人留在上海,难道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就能放心不成?”他凝视他的眼,语气里充满压抑的不满,“难道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难道你觉得我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么?还是说,一开始说好的,什么事情都一起面对的话,也是在骗我罢了?”
他语声里流露一丝责问,“不安全,你自己亲口说西安不安全,那么,你自己一个人去就安全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容易动怒,容易发火,一不顺心还开口骂人,不舒服了就整夜酗酒,你不在我身边,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衍之,你说,你这叫为我好么?”
邵瑞泽被斥责的连话都插不上嘴,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自己可以插话的机会,“……有警卫在身边,不用担心……”
方振皓终于被这句话激的起了火,“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的语声越来越严厉,从责备升级为怒斥。
邵瑞泽放下兔子,在屁股上拍了巴掌让它跑走,而后凝视着他的眼睛,语声恳切,“南光,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我真的必须要为你负责,那边现在乱得很,几方势力都纠缠在一起,因为那份协议的事情,抗日同志会的人一定会找我的麻烦。我有很多事情要应付,既要整顿军内,又要忙碌调防,还要西去兰州,事情太多,我怕顾不到你。”
兔子蜷缩成一团趴在台阶下,看两个人。
心里有一种忿然情绪被激起,方振皓眼睛里燃起怒火,语声异常明晰,“我不要你保护!也不用你保护!”
邵瑞泽看着他的脸,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失望。
他一步踏上台阶,伸出手想把他搂在怀里,可是方振皓陡然一退,推开他的手,推开一步,仍旧站得笔直,怒视着他。
“南光,你不要冲动,你听我解释。”手在空气中揽了个空,手僵在半空,人也僵了,邵瑞泽的无奈垂下手,心中也生出几丝悔意,放柔了语声说,“不是不要你去,是我先去,这肯定有不同的地方。”
方振皓抬眼朝她看了一看,眉毛紧缩,仍是气鼓鼓的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
“在西北那地方,说不定混乱忙碌连年都过不成。我吃苦惯了也忙惯了,但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受那些罪,我不在家,你陪着姐姐姐夫过年,等我在兰州安顿下来,琐事都结束了,也就开春的时间,我再派人来接你,或者我自己来接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静了静,补充了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着急这么个把月的,对不对?”
方振皓不语,目光变幻,似在隐抑怒意。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少给我偷换概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瞒了这么久,就是不想让我一起去!”
他的质问,完完全全写在眼底。邵瑞泽默然,一瞬不瞬看着他,久久不语不动。
“什么风浪险恶都一起过来了,早已生死相托,无分彼此。我愿意跟着你,与你一道,生死相随。无论你做什么,无论成败与否,我会支持你。”方振皓说着,语声陡然低了下去,声音里带上隐隐的伤感担忧,“可……衍之,你不能剥夺我支持你的权利。”
他说完了,似乎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心底有一处情愫,一丝丝,一层层,涩意蔓延至咽喉,至舌尖。
邵瑞泽默然垂下目光,被说得哑口无言,低低唤了一声“南光。”
“你的意思我明白。”方振皓怅然一笑,仰头看向阳光稀薄的天空,“可你对我很重要,我对你,也许也是一样的重要。”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语,“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起,不要分开,不要远离,忙的时候站在你背后,支持着你;闲的时候坐下来,你和我喝一杯酒,说一说闲话,相互倚靠……”
“那些话,我不觉得你是在骗我……我们都很在意彼此,难道这样,都抵不过那种所谓的不安全么?哪怕这个乱世怎么样的天翻地覆,以后的人生怎么样的颠沛流离,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都会感觉幸福,觉得快乐,哪怕就是地狱,不也应该是无所谓吗?”
良久,邵瑞泽缓缓地吐了口气,深深目光望住他,平静开口,“这一潭水有多浑,我自然清楚。正因为你对我很重要,不,是非常重要,我才不能让你去冒险。”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白,目光含着温柔,“我想看你好好地活在世上,因为我被无辜牵连,乃至受伤,一次就足够了。我不想你去受苦,我……舍不得。”
强烈的酸楚攫住心头,方振皓提高嗓音反驳回去,说到最后语音已经颤抖,“对,你不舍,你说过,你就算死了,都不舍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却还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可你知不知道!我也舍不得!一样舍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却还必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强忍着撑下去!”
迎着邵瑞泽的目光,方振皓骤然沉默,转身侧脸朝向一边,不让他看到他的表情唯有微颤的肩头,泄露了他的酸楚。
仿佛过了许久,邵瑞泽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迟疑着,带着低哑,“南光……”
“你给我闭嘴!”方振皓愤怒的吼了一声,转过脸重归于沉默没有良心的混蛋,他到底有没有记住两个人的誓言。他不是已经那么清楚地告诉他了吗?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丢开他,非要自己强撑一切?
他难过的时候,想不开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想要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谁来守在他身边?
方振皓看着他,眼里的光亮仿佛是最薄的冰片,脆的一触即碎。
邵瑞泽有些慌,许多话想说,却都堵在了咽喉里。
眼前这个人,是他永远无法拒绝的人,这件事他想拒绝,可是真的不知怎样拒绝。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一下子觉得心慌,慌得不知说什么好。宽慰、哄劝、安抚是那么容易的事,可当心真正被触动的时候,那些都没有用了。
几步跃上台阶,邵瑞泽张臂想将他拥在怀里,方振皓手却狠狠一挥,将他推了个踉跄。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