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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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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振皓站在落地窗前,轻轻叹了口气,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
窗外是浓黑如墨的夜色,雪花仍旧纷纷扬扬飘洒,一刻也不停歇。
想必现在外头是极冷的,但吴家官邸的大厅里,脚下是铺了的厚绒地毯,水晶吊灯橙黄光影婆娑,而壁炉正在一刻不停的燃烧,偶有火星爆开的轻响。
那样的安逸、宁定,仿佛生出一种错觉。
世界风平浪静,岁月安稳静好。
可他知道不是,在这个城市里,在这种风雪天气里,有人正在奔波,一刻也不停歇。
尽管身上带着伤口,尽管发着低烧。
心情平静,头脑清晰,无比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有条不紊的计划着该做的一切,担忧着同时也抚慰东北军其他军官的情绪,一步一步处理着棘手的现状,做该做的事情,去拜访该拜访的人,却不提他自己,半个字也不提他的感受与悲仿。
方振皓木然回想着着,心上有发僵的麻。
此刻他不想去思考那些同政治牵扯的东西,那些东西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懂去明白,他只是在深深地担忧着一件事情——他的身体健康。
那样严重的外伤,一刻不停的低烧,却还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奔波……这让他的等待越发焦急,思虑越发踌躇。
方振皓蓦然闭眼,低下头额头抵在窗上,良久一动不动。
“衍之……”
语声异常的微弱,还想再说些什么,喉咙已经哽住了,他没有言语,定定凝望窗外,神思仿佛已飞到千里之外。
吴夫人穿了夹锦旗袍,披了米色的羊毛披肩,缓缓走进维多利亚风情的小会客厅。
软底棉鞋踏踏在打过蜡的光洁地板上,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吃罢晚饭那孩子就在这里读书,也不知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她看到书仍在沙发上,而他面向壁炉一隅,独自而立,灯光将人的影子拉得长而单薄,孤零零投在地上。
壁炉里火光仍是暖的,映上他清俊眉眼,却似遇上霜冻。
看那模样,十有八九是在担忧。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也是,都这么晚了,却还不见归家的人。
瞧见仆人侍立一旁,吴夫人叫她去端两杯热的牛奶,又转头柔柔唤他的字,“南光。”
方振皓被从沉思中拉回,有些不知所措的回过身,看到吴夫人站在不远处,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
“过来些。”
方振皓走近了些,被吴夫人拉着在沙发上坐下,吴夫人也猜得出心事,于是故意说起今日出去时的见闻,好叫他宽心,方振皓顺从着她的语气,也勉强笑了一笑。
“你们这次来得仓促,没带什么衣服,现在天又冷……今天你随我去百货公司选了一些,你的倒是合适了,也不知衍之的是不是合适。”
桌上摊开一桌衣服,西式西装、休闲服、细呢大衣、围巾、手套……吴夫人一边摆弄着,一边拍拍方振皓手背,有些暗暗的怜惜与宽慰。
“其实您不必这么破费的,住几天而已……”方振皓笑着回答,想起下午在百货公司,吴夫人如母亲一般带着他看这看那,看见一件米白色羊绒毛衫,坚持叫他试了试,瞧见合适不问价钱就买。自己此刻穿的就是这件,上好羊绒勾线织成,穿在身上又舒适又暖和。
“这个毛衫我看着款式极好,又买了一件深灰色的,衍之身量比你高,就买大了一号,回头你叫他穿着看看。”吴夫人说着侧过脸微笑,略含嗔怪的说:“两个男人,换季穿衣都不怎么注意,你做医生还心细些,他一个当兵的,没人提醒怕是一身秋天的衣服就过冬了。”
“小时候不爱穿那么多,总觉得只有女孩儿才怕冷,我还记得乳娘拿着棉袄到处追着要我穿上……”方振皓说着笑,帮她叠着衣服,吴夫人一边整理着白天买回来的东西,一边絮絮叨叨说:“男娃子就是不知道冷,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毛衫就疯跑,当初曼儿他小时候……”
说到这里,吴夫人意识到错了口,手下停顿了一瞬,微微侧过头,落落寡欢。方振皓抬起眼,知道吴夫人又是不觉中被勾起伤心事了,这个叫“曼儿”的,想必也是那三个逝去的孩子之一。
想起吴夫人对他的疼惜,有对自己子女爱屋及乌的成分在里面,却也不是假的,感激之余,也自然而然的生出些亲近。
吴夫人忍住酸楚,刚要说什么,就觉得身旁那人轻轻按住她的手,掌心覆在她手背,手指纤长瘦削,却有稳定的力量。
“婶,您别难过了。南光陪着您。”
吴夫人转眸看他,泪水在眼眶中滚动,水光莹莹。
风雪声里,楼下传来汽车驶入的声音。
吴夫人忙道:“肯定是衍之回来了。”
方振皓一怔,心底一直紧绷情绪终于安然,他站起刚踏出几步,赶忙转身扶起吴夫人,匆匆下楼。
外面冷风呼地卷进来,吹得人脸颊生凉,几片雪花亦飘进邵瑞泽与许珩两人都是沾了满身碎雪,脸上冻得发红紧绷,拍了拍身上雪渍。
方振皓上前接过他脱下搭在臂弯的风衣,自然如同家人,“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说着不觉皱眉,他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
邵瑞泽松了松领口铜扣,看出他的不悦,笑道:“遇到个朋友,去喝了点东西。”
闻听这几个字,方振皓神色微变,当着下人不便多言,眉间却聚起忧色。
邵瑞泽只是笑,看他脸色紧张,这才说:“没什么,我没多喝。”
到底在风月场里混得久了,哄那个刁蛮丫头也不算难事儿。不过是怎么顺怎么来,动手动脚也好,言语调戏也罢,这种有钱有权人家出身的,手段又不烈,城府又不深,面对要求他百依百顺无意中再带上点小刺,几下就将她哄得开心高兴。
唯一不太舒服的就是喝了三瓶伏特加,三瓶香槟,还有瓶威士忌,在舞池里跳了好几曲探戈,低烧还没退,现在头有些受不了的发晕。
吴夫人走过来问说:“衍之,要不要吃点什么热的东西,去去寒气?”
邵瑞泽笑起来,“婶,不用特别的菜,回家的人,有一碗热汤就最好不过。”
说着回头笑着看方振皓,“对不对,南光?”
方振皓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又叮嘱说:“吃了饭去洗个热水澡。”
说话间仆人已张罗好饭桌,吴夫人同方振皓坐在饭桌一侧,看对面两人狼吞虎咽喝汤,冻得青白的嘴唇也恢复血色。
当听到明天下去要去拜访蒋夫人时,吴夫人不由惊喜,连连道:“这便好,这便好!”
说罢又细细说起蒋夫人生平喜好与言谈举止、若是去什么需要注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而后叮嘱他在官邸里一定要小心翼翼,千万不能惹得蒋夫人不悦。
邵瑞泽一边喝汤一边连连点头称是,目光与方振皓相遇,狡黠的笑笑。
回到房间,壁炉烧的正旺,一室温暖,使女在屋里整理房间,见了他们进来说:“先生,你们的贴身衣物按照夫人的吩咐准备好了,看看合适吗?”
方振皓才发现柜子里放了两套毛巾浴衣,两套睡衣,使女又打开衣橱,里面挂了白日里他同吴夫人在百货公司买的那些衣物。
邵瑞泽还有些奇怪,方振皓点了点头,“谢谢,你下去吧。”使女就鞠躬退下,轻轻合上门。
他转过身,伸手探到他额头上,还能感觉到隐隐的发热。
邵瑞泽轻声说:“我没事。”
方振皓却没回答,只是双手搂住他腰,身体贴在他胸前,微微抬头问:“冷不冷?”
邵瑞泽摇头,只是拉起他的手,将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上,本想抽身透口气,却已不由自主将他紧紧拥住,随后偏头在他耳际轻轻一吻,“有你在,不冷。”
方振皓喉咙里哽住,目光深深,看到灯下的他容色疲惫,眼里有明显红丝。
他抬眉,目光里有一丝责备之色,抱紧他的腰,“多在意在意自己,别不当回事。”
在外奔波整整一天,此刻却依然身姿笔挺,仿佛真是个铁铸的人,永远不知疲倦。
但他知道他不是。
原本想安慰,想要嘘寒问暖,话到嘴边却不由变成埋怨,他微微拧起眉说道:“最累的是你,什么时候你才能承认自己是个会累的凡人?”
说完了方振皓叹口气,满心的酸楚心疼,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邵瑞泽闻言低声笑,“不是凡人,难道现在我是鬼?”
这句话直弄得人啼笑皆非,方振皓瞪眼过去,“胡说!”
闻到身上酒味,他一把将他推到浴室门边,“去洗澡!”
邵瑞泽闻闻衣袖,心里直庆幸孔二小姐用的是男式古龙水。
忙碌了一天,剩下的任务就是冲澡,吃药,睡觉。邵瑞泽穿了合体的浴衣,一边用柔软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一边飞快扑上床,钻进铺好的被子里。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洒下一片朦胧的橘黄灯光,方振皓裹着被子靠在床头,日记本摊在在膝上,正沙沙的写着什么。
邵瑞泽吃完药好奇探头,还没有开口,方振皓已飞快抬起手臂挡在身前,不让他看见日记上的内容。
他试着探问,“还写东西?”
方振皓斜睨过去,“没什么,随便写写。”
好奇心从未这样强烈的被勾起,邵瑞泽索性凑过去,厚着脸皮开口,“我可以拜读一下大作吗?”
“大作没有,小作也没有。”方振皓摊手,“我胡乱写着玩,没什么可看的。”
明知他在敷衍,邵瑞泽仍不屈不挠,“你叫我洗澡我就乖乖洗澡,总可以小小的奖励一下?”
说着还不请自来的伸手去拿本子,方振皓回之以白眼,二话不说把他推到一边去,“去去去,别人隐私你也要看?没教养。”
“你能指望土匪有什么教养?”邵瑞泽不服气反驳一句,爬回来搂抱着被子坐在一边。
只有那么一瞬,他也看到了,本子上那秀扬笔迹淡淡划出“衍之”二字,温柔溢于笔尖。
这笔迹令他心里一酸,微微笑着,久久凝视他俊秀侧颜,心底被温柔填满。
屋里陷入寂静,只有钢笔沙沙书写声,邵瑞泽抱膝而坐,专注且沉默的看着他膝上摊开着日记本,手里握了笔,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笔下墨痕飞舞……目光不由上移,看到睡衣洁白地细细一层衣领,颀长的脖子很是惹眼……心头泛起一股难言的温柔,一时忘了出声,只是坐在旁边静静的看。
方振皓只低着头,指尖抚上日记本,在封面上来回划着圈。幽幽灯光斜照在他脸上,却显出眼下阴影,带着疲惫神色,想来必定是为他担忧了整天。
把人赶去一边,思路却已经断了,看了看之前写下的段落,越看越觉得别扭,心里隐隐烦躁起来。
自北上以来,遇到林林总总事情,太多出乎意料的变化,反而没有心思去想,日记本里空空如也,许久没有留一个字了。
涂涂改改了一会,总也觉得不对劲,他最后长叹一口气,啪一下合上本子。
邵瑞泽被他吓了一跳,“干嘛不写了。”
方振皓回眸看来,没好气接上一句,“不想写了,就这么简单。”
“真不理解,一会要写一会不写,念书的人就这样,优柔寡断的,一点也不干脆。”邵瑞泽似乎是自言自语,又靠过来追问,“对了,你不让人看,写下来干什么?”
方振皓将日记本收起塞进枕头底下,顺势伸了伸懒腰,对着他眨了眨眼,“现在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等过上许多年,等到年纪大了,老了,头发花白牙齿掉光,冬天靠在炉火旁打盹,醒来的时候将自己以前写下的日记翻开来看看,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样的不知世事,那样冲动。慢慢读着自己写下的字句,重新体验一次所经历过的生活,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再到老年,难道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邵瑞泽一时哑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目想了一想,又抬起头,“听起来,好像真的很不错。”
咫尺相望,目光深浅。
呼吸暗夜里一起一伏,相对无言,不同于静默的宁定,却是彼此相依的暖意。
“你要不要也试试?”方振皓轻轻开口问。
“写日记吗?”
邵瑞泽想了想摇头,目光深深,伸手牵起他的手,缓缓说:“有你就已经足够。”
他靠近他,挽住他的手臂,挽住他端端坐着的身体,将他蓦地带入臂弯,紧紧拥住再不肯放开。
“有你在,不用什么日记。”
方振皓没有闪躲,身早已放松,张臂同样将他拥抱。
额头相抵,气息交融,早已分辨不出谁是谁的。
眉眼耳鬓摩挲,颈项肌肤暖意隐透,熟悉的气息拂在鼻端心上,是这寒冷暗夜里最慰藉人心的温度。
身体被紧紧的搂着,那凑近脸庞的鼻息都是如此熟悉。方振皓微微闭了眼,感受到他额上仍然是隐隐的热度,似有好转。
他鼻头一酸,语声哑然,“当然,你这样不在意自己,生了病还不知道吃药休息,我还得陪着你,照顾你,我还要监督你戒烟。”说着越加心酸,抬手抚上他胸膛,感觉指尖下传来有力心跳,再舍不得将手移开,“重伤初愈,还这样辛苦奔波……”
“是。”邵瑞泽轻轻回应,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唇上,沉沉唤一声,“一心一意照顾我,强迫着我打针吃药,强迫着我早睡休息,不许劳累奔波,气急了还会同我瞪眼吵闹……旁人谁也替不了你,成不了你,任是谁也成不了。往后有一辈子的时间,仍然是两个人……”
这一辈子,他做梦都没想过会对人说出这种话。
这样坦白,这样热烈,这样不管不顾。
短短几句话,听得方振皓心口紧了一拍,各样心里情绪不停翻涌而上,柔软目光望了他,个中滋味却是自己也难以明了,抑或再也无需明了。
早已习惯了有这样一人在身旁,有种无形力量,将他心头纷乱都压了下去,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孤单。
他与他手指交扣,倚入温暖坚实怀抱,心满意足微笑。
“想不想回家?”邵瑞泽突然问。
“回家?”
方振皓瞬间有些发怔,看进他双眼,见到从一丝不加掩饰的疲倦,方才进门同旁人谈笑的时候还没有,而此刻,相依偎的时候,卸下面具的时候,放轻松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了深深地厌倦与疲惫。
他强压下心中忐忑起伏,再次张臂环住他,紧紧的,用尽全部力气给他支持,“衍之,这里便是家。”
“你在哪里,哪里便是家。”
邵瑞泽深深动容,目不转睛看他半晌,攥了他的手在掌心,“拜访完蒋夫人,我就不用再奔波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做的都做完了,该求的人也都求完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结果如何,我这个做下属的,也已经做到竭尽所能、问心无愧。”
方振皓听他话虽说得平淡,仍有情绪强自压抑,于是微微一笑,宽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里钟摆已敲过凌晨第一记声响。
滴答钟声溜得飞快,比白昼时光快了太多。
一夜酣眠,手指紧紧相扣,不曾再有分开。
帘外朦朦透入光亮,天色将明未明,偶有仆人脚步轻声而过。
方振皓睡意未消,隐约觉得有什么声响从身侧传来,睁眼看枕畔邵瑞泽却已然起身,披起睡袍,进了卫生间。
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衣服已经被拿来,衬衣长裤熨得笔挺放在桌上,方振皓站在一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深灰色的毛衫,说是吴夫人替他买的,执意要他穿上。
“夫人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也太凄凉。你身上伤势还未痊愈,总可以陪陪她的。”
方振皓温言笑了笑,“我知道。”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已经停了,庭院四下俱是白茫茫一片。
天色放晴,金色阳光洒下来。
尽管国家面临动荡不安,权贵云集的首都南京依然一片繁忙景象。
从汽车上走下的摩登仕女仅穿夹层棉旗袍,裹在玻璃丝袜里的修长小腿若隐若现,丝毫不畏寒冷;貂裘盛装,体态丰腴的贵妇人款款坐进豪华轿车,身后警卫提着大包小包,保姆还抱着漂亮的狮子狗;街头卖报小童顶着红扑扑脸膛飞奔,追上缓慢驶出的轿车兜售报纸,一边高声叫嚷着全国各地最新的新闻,嘴中呵出白气,慌忙不迭的数着铜板。
大雪初霁,阳光灿烂,真是一个好天气。
邵瑞泽坐在咖啡馆临街的桌边,大衣搁在椅背上,用小勺搅拌着杯中咖啡,一边看着窗外风景,透了玻璃窗,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洋洋,天空灰雾也散开,令人心情也不由开朗。看了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知道孔二小姐不喜欢看到许珩,便打发他去买份报纸。
“Hello!”
邵瑞泽回头,就看到孔二小姐。
她一身猎装夹克,鸭舌帽,英气勃勃的进来,将夹克脱下往座上一扔,里面鹅黄色丝绸衬衫掖在宽松的马裤里,英挺帅气。
“东西准备好了没有?”她翘起二郎腿,将面前咖啡一饮而尽。
邵瑞泽点头,将准备好的物品放上桌面。一本圣经,两卷画轴,初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孔二小姐扒拉了几把,鼻子里不屑哼了一声,“穷酸,我姨妈见过的好东西,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二先生不着急,慢慢看么。”
圣经硬皮封面泛黄,边沿典雅花纹已经褪色,仍显出别样的精致,边缘装潢精美,带着西欧宫廷的华丽,式样令人一眼认出是从前的东西。
“前清宫廷里的东西,据说是康熙时期的传教士郎世宁从米兰带过来的。”
邵瑞泽说着卷开画轴,笑了笑说:“这是张大千先生的《石涛山水》与《梅清山水》,蒋夫人既然师从张大千先生学习丹青,想必也会很喜欢大千先生的画作。”
孔二小姐喜欢骑马打猎,摆弄枪支,对这么些文绉绉的东西向来没什么研究,她将画轴扒拉到自己面前瞅了瞅,又翻了翻那本老旧的圣经,总算满意的笑出声来,重重捶了他肩膀一下,“你小子行啊!投其所好,拍马屁的功夫真够可以。”
邵瑞泽微笑倚上身后靠背,一双明润的眼睛笑吟吟的看她,“谬赞,送给蒋夫人的礼物,那可要精挑细选。”
他微微侧首,唇角半扬,促狭里不掩倜傥的神情。
孔二小姐眯起眼睛看着他,撑了自己脸,咧着嘴,展露一口漂亮的银牙说:“你为他这么尽心竭力,他张汉卿也该知足了,换做是其他人的部下,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意气,未必会有这么多心思给长官找活路呢。”
她潇洒悠闲地坐着,嘴里吹着口哨,一下下搅着杯中咖啡,邵瑞泽只是笑,端起咖啡轻啜,热气氤氲在那总带着三分笑意的幽深凤眼,别是一番风流。
孔二小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直直盯住他,毫不掩饰眼里的灼灼神色,“美人如玉,难得如此有情有义。”
话语里充满无礼的挑逗,邵瑞泽也不生气,直到咖啡杯见了底,他燃起一支烟说:“二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提醒的。”
“人说邵主任有女人缘,就这份事事周到的心,任是哪个美人也被迷得心动。”孔二小姐答非所问,翘了嘴,又抿了口咖啡。
“脸上又没开花,二先生看我做什么?”邵瑞泽温和笑。
突然听孔二小姐没头没脑慨叹一句:“我道行不够,动了凡心。”
邵瑞泽慢慢抽着烟,侧脸轮廓逆了淡薄阳光,唇上带了一点淡淡笑容,仿佛没有听到。
孔二小姐反倒把自己说笑了,笑得咯咯咯咯的肆无忌惮。自顾搅着杯里咖啡,手托着腮目不转睛看他也不做声,眼神一闪又夸张叫了一声,“我姨妈最喜欢锦山饭店特制的红豆糕,跟我去买!”
两人坐在车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除了那盒红豆糕,还选了一束鲜花,挑了淡雅的包装纸让花童包好。
后座上孔二小姐晃着马裤裹着的两条细长的腿,环了臂刁蛮的说:“若是姨妈答应了,这就是我的功劳,你要是敢忘恩负义,我饶不了你!”
邵瑞泽侧过头,笑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姿势,“二先生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改日请二先生赏光上海,吃喝玩乐,我全程作陪。”
孔二小姐眉毛一挑,指头戳着他胸口,板起脸,拿腔做调地说:“呸呸呸,这就想打发我?哼,等本少爷想好了,再来跟你讨要!”
轿车前方,南京黄埔路官邸已然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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