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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书籍名:《血色黄浦江》    作者:牧云岚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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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卫将整条街封锁的密不透风,许珩下车拉开后车门,邵瑞泽自车上走下,一身戎装又披了深色大氅,遮住了大半身体。他站在车前吸了口气,挺拔身形仿佛与身后夜色融为一体。许珩走在他身后,面上表情严肃。
方振皓走入客厅,见他不禁一笑,“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
邵瑞泽驻足抬目,略略露出一丝笑容,“我回来了。”
李太走上前去,要替他脱了大氅,方振皓却察觉他身子微微一僵,随即许珩上前一步,要李太离开。
方振皓一双幽深眼眸落在邵瑞泽脸上,竟觉得他脸色不同寻常的苍白。更怪异的是,他大步走来,用左手拽了他,手臂一直藏在大氅底下。他顿觉不妙,立刻想要掀开大氅,不料邵瑞泽飞快扣住他手腕。
他二话不说,拽着他上了楼,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方振皓依旧默默随他进了卧室,待到房门严严关上,帮他脱了大氅,方振皓一瞬间愣住了,目光凝在他右臂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右臂黄绿色军服已经泅开大片暗褐颜色,再一看,分明是血迹!
刹那间,方振皓变了脸色,眼眸里是满满的惊愕,“这是怎么了?”
邵瑞泽疲惫一笑,转身扔下军帽坐进沙发,“小麻烦,帮我脱了衣服,清理一下。”
方振皓点头,一句话也未多说,转身就开门出去。在走廊上叫了许珩,要他打盆温水过来。邵瑞泽坐在房中,只觉得右臂又开始疼,连着手背上的伤口,疼痛到麻木。闭了闭眼疲惫喘气,不经意听到走廊上的声音到了几分着急的意味,又看到他步履略有慌乱,心中不由掠过一丝异常的感觉……常言道“关心则乱”,那个经常会对他出言不逊的家伙,也会这么关心?
想着他又觉得头晕,换了姿势靠在沙发里,越发觉得右臂伤处又开始火辣辣的疼。遇袭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只草草包扎,没来得及妥善处理,刚才一动又牵到了伤口。微睁了眼看到右臂军服上褐色痕迹还在扩大,想必是血已浸透纱布,渗出衣服外面。
一阵烦躁,他就要自己动手脱掉外衣。
“住手!”方振皓刚推开门,就看到他的动作,连忙出声制止。几步走到他身边,一把将手中托盘重重搁上小圆桌,玻璃杯里的水顿时倾溅。他手忙脚乱去扶,水已洒出来一半。
邵瑞泽看着他,目光里倒含着一丝笑意,方振皓抬眼被看的不自在,把水杯塞到他手里,“先喝点水,我马上给你清理。”
他嗯了一声,拿了水杯,仍是看他。方振皓手摸上他领口,一颗一颗解开铜扣,脱到右臂的时候已经看到里头的衬衣也被血浸了,一片褐色痕迹,再稍稍扯了扯,发现血已经粘住。他半蹲了在他面前,目光带着忧色,“血已经粘住衣服,我要剪开。”
“嗯。”邵瑞泽疲乏的应了声,倾身靠过去,十分配合地伸出手臂。
方振皓拿起剪刀,“碰疼了就忍着。”
“好。”
方振皓从伤口上方斜剪下去,小心地剪去半截袖子,手腕很是稳当,并没有让邵瑞泽觉得疼痛。邵瑞泽斜斜看下去,看到他动作轻柔娴熟,目不转睛的审视着伤口。方振皓看到简单包扎过的伤口,紧紧皱起眉头,“太潦草了!”
邵瑞泽呼了口气,没说什么,那边许珩已经端了一盆温水走进来。
方振皓飞快用温水化开血痂,拆开草草包扎的绷带,伤处一看就知道是枪伤,他脸色顿时一白,抬眼难以置信的看了邵瑞泽。邵瑞泽示意他不要多问,他只得按下心中不安,开始清理。先前处理的太潦草,没能完全止血,他不得不重新进行清洗。
想必受伤之事不能走露风声,他才用大氅遮了,也不去医院,回来要他清理。
方振皓想着,脑中乱成一团,却仍是熟练的清理。手指触过皮肉,就感觉手臂重重一颤,所幸伤并不太深,弹头也已取出,因而只是一般的外伤。但方振皓仍旧忍不住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邵瑞泽支肘撑了脸,看了他笑了一笑,“他的枪法很糟糕,要是小许来开这一枪,至少能打中这里,一发子弹都不浪费。”
方振皓略略停了手,看到他指一指自己左胸,满不在乎地看向两人。
许珩站在旁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板了脸扭头看窗外。
“闭嘴!”看他受伤了还这个样子,没有半点身为伤病员的自觉,方振皓忍不住呵斥出声。邵瑞泽乖乖闭了嘴,只挑眉朝他一笑,举杯喝水。
固定好了最后一条绷带,方振皓对许珩点头,许珩收拾了满是血污的衣服绷带,下楼烧掉。方振皓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上血迹,端起带着血迹的水出去了。邵瑞泽这才收起了笑,垂了头休息。
也许是失血的关系,再加上还没吃晚饭饥肠辘辘,他觉得头晕,想闭眼睡一会儿,手臂上又是火辣辣的疼,连休息都不舒服。但终究敌不过疲惫,不一会就觉得意识模糊起来……门外脚步声渐近,最后消失。
方振皓站在了他面前,看他缩在沙发里好似睡着了,猛地想起上次低血糖的事情,不由得慌了,连忙抓了领子,拍他脸。
“喂喂喂轻点……我没被枪打死……也被你打死了……”
“原来只是睡着了。”
方振皓这才神色变缓,吐了口气坐在他身边,淡淡探问,“还疼吗?”
邵瑞泽揉了揉眼睛,“你打的很疼。”
“……”方振皓气的无言以对,抓起了他左臂一把撩开衬衣袖口,邵瑞泽迷糊中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沙发上滚下来。
“干嘛?!”
“打针,预防破伤风。”方振皓说着冲他晃了晃手中已经注满药液的针管,微笑。
“……”
一瞬间方振皓怀疑自己是不是需要去看眼科医生,他看到邵瑞泽那张平常什么都不在乎的脸瞬间僵住了,然后嘴角扯起来,哭笑不得的样子。
他往沙发那边挪了挪,“等等行不,我受伤了。”
方振皓将他袖口撩到肩膀,推推针管瞥了一眼,“所以我打左臂。”
现在邵瑞泽恨不得喊了许珩进来救命,他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马鞭抽也不怕姐姐河东狮吼,唯一怕的就是打针。这毛病根儿还是小时候在大帅府留下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德国医生就是个外国蒙古大夫,只一针就让他鬼叫狼嚎的哭,从此就对明晃晃的针管生了怕。
邵瑞泽噌的一下缩回左臂,脸上多出几分讨好的笑,“南光……等等,我右边还疼。”
方振皓悠悠瞟他,笑容可掬,“衍之兄,你手背被划了那么深的伤,搞不好会得破伤风,这病严重起来是要死人的。”
“你不会想要因为小小一块玻璃碎片就……送命吧?”他坐在沙发扶手上,对他俯下身微笑。
看得出这人的反应就是害怕打针,他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大好,冲他晃晃手中针管,然后继续微笑。
邵瑞泽僵硬的回以一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连连摇头,立刻站起来,就要夺门而逃。方振皓一把拽了他右臂,登时疼得他呲牙弯腰,猝不及防又被他按回沙发。
“不会很疼,衍之兄,相信我。”说着针管已经朝肌肉扎下去。
“喂!!方振皓!你敢给我打针……我用马鞭抽你!”邵瑞泽看到明晃晃的针头过来就眼晕。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针头在刺入皮肤的一霎那停住了,邵瑞泽松了口气,全身瘫在沙发上喘气。
方振皓直起身,眉毛皱起,“我是医生,害你干什么,真是不识好人心。”
“老子不打。”
他耸耸肩,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点头,“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忘了问许副官。”
他走到门口叫了一声,许珩闻言奔上楼,听方振皓这般这般的说了,脸色霎时变得严肃。他也知道邵瑞泽最痛恨的就是打针,但是听说事关身体,觉得这次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于是转身对邵瑞泽一字一顿开口,“军座,事关您的身体,还是听方医生的!”
“呃?!”
许珩和方振皓对视了一眼,而后疾步走到他面前,将他牢牢按住,“军座,对不住了,但是为了您的身体好。”
方振皓看他看他手臂乱动,实在是头疼,对许珩说:“许副官,这样不行,把他翻过来,我得要肌肉注射。”
平时还能过肩摔将许珩扔在地上,现在邵瑞泽右臂疼得要命,根本抵不过许珩,一下子就和咸鱼一样被许珩压住趴在沙发上。
“许珩你个混小子!吃里扒外!呃!疼啊啊啊啊啊!”
方振皓扣住他手腕,死死按住,将药水推进去,“不就打个针么!要死要活的!”
“老子最讨厌打针了!老子要把你俩关进监狱!老子要抽死你俩!听到没有……啊!!”
在厨房里热粥的李太被主人貌似凄惨的叫声吓得打碎了一个碟子,兔子趴在饭桌上只晃晃耳朵,继续睡。
窗外夜色已浓,次第亮起昏黄灯火。
热气腾腾的桂圆莲子粥、一盘南翔小笼包、鸡汤面,还有几样美味的佐菜摆在桌上,等待着主人的享用。而主人却是拉了脸穿了松垮垮的衬衣,缠了绷带的右手搭在膝盖上,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许珩挑眉看,觉得他的军座好像变成了一只被人欺负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快吃吧,吃了去休息。”方振皓好笑的将碗推倒他面前。
邵瑞泽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又心疼的摸摸后面被针扎了地方,右手不好用,左手笨拙的拿了筷子吃面。
坐在两人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下来,方振皓才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自从学生运动的几个领袖被逮捕之后,各大高校闹学潮闹得风起云涌,市政厅门前一早被愤怒的示威人群包围,军警严整以待,随时准备强行镇压。学生和民主人士群情激昂的请愿,面对议会大厅前的请愿人潮,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不少政府高官避入自家宅邸,邵瑞泽实在看不过眼,和市长一道在会议上痛骂各级官员,迫令一起出面安抚请愿群众。
两位沪上最高军政长官一起出现在议会大厅前,群情为之沸腾,学生更是请愿口号震天。为了安抚学生不要再同政府对立,邵瑞泽当众承诺,全力缉捕爆炸事件真凶,维护法政之尊严,决不姑息为恶之徒,且等时机适合就释放学生领袖。三项承诺令人群点头称是,随后请愿学生代表提出与邵瑞泽当面坐下来协商,正式集体递交请愿书。
邵瑞泽应允,让学生代表先进入接待厅等候,自己返回楼上通知大小官员,后只带了许珩和几名贴身侍从步入接待厅。不料进门的瞬间,一名男学生模样的人突然跳起来向他开枪。现场顿时一阵混乱,等市长和一众官员赶来,男子早已被击毙,当场死亡。
为了不要再节外生枝,再度激化请愿者与政府的矛盾,邵瑞泽当即隐瞒了伤势,令警卫关闭现场,全面封锁消息。
“现场验尸,暗杀者的嘴里发现了氰化钾丸,已经被咬碎了。”许珩说,“也就是说,服毒自尽,不会牵连幕后指使者。”
“不是个狂热的激进学生,而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方振皓听到这里,脊背上一阵冷汗,他转头,目不转睛的盯了邵瑞泽,脸色发白,“你怎么躲过的?”
邵瑞泽咽下嘴中食物,“当时那一枪原本是不会失手的,但他失算的地方在于我没有走在最前面,而是小许先我一步。”
他说着想起当时情形,门刚一推开,暗杀者立刻跃起来,许珩避过,暗杀者再瞄准后面的他已慢了一步。就这么一瞬的误差,就是生死两隔。
本已是累的疲倦,又失血过多,他说完就开始静静吃东西,一时间房中只有咀嚼的声音。
“那暗杀者伪装成了学生的样子,大庭广众之下刺杀你,又怕是要栽赃给学生。”方振皓说着动气,目光阴郁。
邵瑞泽哼了哼,“你以为学生组织就干净?”
“你什么意思?”
“不能说太多,我只告诉你,据我们得知的消息,现在不少激进组织和赤化分子都持有武器,说到底暗杀者受谁指使,不能妄下结论。”
他说着放下面碗,又拿起旁边的粥。
方振皓一愣,随即反驳,“学生们本意就是要逮捕真凶,释放人犯,说来说去他们现在也只有信任你,怎么会对你痛下杀手。”
“话说得没错。我对他们还算温和,也不曾赶尽杀绝。”邵瑞泽语声淡然,“他们真要是这么对我,未免不仁不义。”
“那你觉得,背后指使者,究竟是谁?”方振皓虽觉得不妥,犹豫了许久,终究问出来。
“很多。”
方振皓令一时错愕,愣住微张了口却搭不上话,只能诧异的看着他。
邵瑞泽拿起粥碗,薄唇牵动,似笑非笑说,“杀了我,一能离间中央和东北军的关系,二能令上海市政府颜面扫地,声名狼藉,三更能惹得东北军驻守上海周边的一师一军哗变,还能堂而皇之的镇压学生运动。一石四鸟,好处不是一般的多。”
他笑了一笑开口,“要知道,我是很多人想要谋杀的目标。日本人,激进分子,还有南京政府内部。”
头一次听他这么说,字字句句震耳欲聋,令方振皓再一次接触那个遥远的世界。他抬头看他,目光深邃,脸上神色莫测。为何说这些光是听一听就令人心惊肉跳的话,那人却依旧微笑。
思虑了许久,他缓缓开口,目光忧切,“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邵瑞泽嗯了声,仿佛轻描淡写地回答,“既然没死成,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为了我挨的这一枪,也得把真正的嫌犯找出来。”
听到这里,方振皓也觉得之后的事情自己不便知道,于是沉默,良久深深看他,神色关切,“你的伤虽然不重,但也不是马上就能好,还是需要注意,按时换药。”
邵瑞泽扬起脸,眼里莫名笑意闪过,“有免费的医生,当然会注意。”
时钟已经敲响十点,公馆里纷杂的事情才告一段落,方振皓将兔子扔进兔窝,见餐厅里邵瑞泽与许珩正在说话,识趣地上了楼。
踏在走廊地毯上,脚步声轻的几乎听不到,走着走着不禁神色有些恍惚,默然又回想起那人面对刺杀时也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有那句近乎于调侃的话。
要知道,我很多人想要谋杀的目标,有没有觉得害怕?
越发觉得,那人遥远得如同星空,知道他越多,也离他越远。
他蓦地抬眉,哑然失笑,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可笑。
刚走到卧室门前,身后走廊就传来脚步声,异常轻微,依稀是谁上了楼。
下一瞬间,有人按住他肩膀,将他抵在墙上。
还未来得及抬头,耳旁就响起熟悉的声音,暗含一丝笑意,“南光,我总觉得,我对你似乎太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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