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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书籍名:《坐对流年》    作者: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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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简单地向周亚言讲解了一下他的情况,在一堆艰深的术语里,周亚言大致只听明白了「脑震荡」、「肋骨骨裂」、「左脚踝关节骨折及陉腓骨下端韧带损伤」,他其实很想问「我到底会不会死掉」,然而医生显然并不了解他的心声,继续用医学术语为难他足足一分钟,让周亚言充分了解到他之前有多折腾自己后,总算用简洁的语言为他解惑:「周先生,你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周亚言很想松一口气,然而身体却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动作。现在的他终于可以静下神来,体会一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住院就医之感,这才发现,之前所以无法爬起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左脚此刻正高高吊起,白色的石膏加绷带把它包得活像失败版的粽子。
  医生注意到了他的眼光,误会了其中的含义,劝慰说:「别着急,虽然左脚的伤势比较严重,但经过复健之后会好转的,周先生你放心。」然后他问,「对了,叶锦年先生一直很担心你的伤势,如果你同意的话,他想进来看一下你的情况。」
  周亚言很努力地想要点头,然而最后只能用眼光表达自己急切的需求。
  好在这一次医生总算没有误解他的眼神,最后叮嘱了一下:「不要谈太久。」就带着那群浩浩荡荡的人马杀了出去,又对叶锦年叮嘱一二后,才让他进来。
  轮椅的声音在一片冰冷的病房内听起来竟然像天籁,周亚言紧盯着叶锦年,除了头部包得比较夸张之外,其它似乎都是外伤。无论如何,自己看起来比他情况差很多。
  于是周亚言笑了,结果刚咧嘴就痛得拧起了眉。
  叶锦年笑着看他,甚至用轮椅绕着病床转了一圈,揶揄着他:「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周亚言只能继续躺着扮演木乃伊,可是这不妨碍他用眼神尾随着叶锦年和他的轮椅。
  明明周围一片雪白,可是在周亚言看来,这病房实在春光灿烂一片美景。
  叶锦年转了一圈,终于在周亚言左脚的地方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那白色大粽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欢快地说:「等你出院时,一定要在这个石膏上写上『猪蹄』。」
  周亚言眼睛含笑,不能说话,不过在心里道:「随便你。」
  然后正在挂点滴的手一片温暖,叶锦年的手轻轻覆在扎针的部位,一点点摩挲。
  那一点暖意从皮肤相接之处慢慢地浸染了周亚言的全身,他依然只能用眼睛看着叶锦年。
  白色的灯光底下,穿着病服的叶锦年看来竟有几分脆弱。
  然后他慢慢地低了头,把脸偎到周亚言的手边。
  「你摔下来三个多小时后,救援的队伍才靠了直升机找到我们。好在那天天气情况还好,不然就麻烦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司机们的尸体也找到了。基金会那边正在准备抚恤他们的家人,听说两边都有家属在听到消息后晕过去的。」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不再开口了,病院里一片沉闷。周亚言只能看到他伏低的发梢,心里着急,手指动了动,却没能抬起手掌来。
  叶锦年握住了他的手,怕牵动扎针的地方,握得很松,却是一根根手指交缠上来:「你还活着,真好。」
  ◆◇◆
  那一天叶锦年在病房陪了一个多小时,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握着周亚言的手,直到看护过来请他休息。
  房内只剩一人,周亚言枯躺在床上,听着机械设备传来的冰冷声音,心情很是复杂。
  有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一些人鬼殊途的黯然,有一些经历艰险的害怕,还有的是──「老子赚到了」的窃喜。
  他轻轻地移动了一下曾经被叶锦年握住的那只手,那些体温似乎还停留在指间掌中,于是已经离去的叶锦年从幻想里虚浮出来,继续松松地握紧他的手,默默地陪坐在床边。
  很多话似乎都不用说出口,只要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就觉得老天待人不薄。
  这样已经很好了,真的。
  周亚言眨了眨眼,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乔生来探望,一坐下就拍着床沿:「老周啊,你这次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周亚言虽然已经不再使用呼吸器,但是还是没有精力说话,只好眨了眨眼作询问状。
  粗线条如陈乔生自然没注意细节,好在他本身就是个聒噪的人,直接滔滔不绝地大谈特谈。
  周亚言一边听一边眨眼,听到最后,深深觉得这一场飞来横祸也许是天降奇福。
  他们车子出事后不久,桐景当地就接到了土石流的警报。叶锦年和周亚言有可能已经遇险罹难的消息传到H市,整个H市都像被石块砸破了宁静的湖面一般。且不说叶周两人对于H市经济的影响力,光叶锦年是下一任叶家主事的身分,就能让这个消息变得吓人。
  从叶家开始,这个消息引发的震动一波波迅疾地传递开来。
  叶锦宁这个长期游离于公众视线之外的叶氏长女此刻挺身而出,对内──叶家大老叶望天──严格封锁消息,对外则迅速展开交涉,分别向基金会上头管理单位和相关应急救灾部门施压,并且很快获得了政府的助力,短短两个小时内就组织起有经验的救援部队入山,叶锦宁甚至出动私家直升机一路直送。
  然而当地的地势让救援人员犯了愁,何况根据路程推算,叶周这一行人大概已经在山区之中,正是路况最险的地区。
  于是叶家大小姐发挥了叶家强大的财力和势力──她透过关系又调用了几架富豪私人直升机,并从军方抽调有经验的直升机驾驶员,准备入山搜索。可惜当地气候欠佳,直升机无法起飞,于是只能等待。
  听到消息的人无不咋舌,但同时也暗暗评估形势,猜想叶锦年恐怕有去无回,险关难过。
  相较之下,孤家寡人的周亚言还真没人惦记,只有陈乔生主动找上叶家大小姐,要求协助帮忙。
  即使想尽办法快速行动,叶锦宁的心态并不乐观。她虽未到现场,但透过救援人员的目击和报告,一颗心被一椿椿不利消息砸得直往下沉。
  由于消息的滞后和当地的暴雨天气,在一开始的十二小时内救援人员发挥的作用基本为零。而按照山中的复杂情况和土石流的严峻程度,要期待着叶锦年能够平安得救,实在需要如山神庇佑般的好运气。
  透过直升机巡航发现叶周两人时,已经是灾后第二十五个小时了。叶锦年和周亚言两人都晕倒在石壁之下。事后救援人员庆幸,说那块石壁算是明显的标的,不然恐怕还没那么快。
  更奇迹的是叶锦年的伤势居然比他们预想中轻很多,倒是另一个遇难者周亚言,被发现时基本只剩出的气了。抬上飞机时,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一行人马的死亡人数大概会在三这个数字定格,没想到周亚言的生命力出奇顽强,几次病危,几次又救了回来。
  等到把叶锦年接到H市,叶锦宁再也没办法瞒住自己精明似鬼的老爹。叶望天从女儿嘴里确证了消息后,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表现出受到大惊吓的反应,反而是大发雷霆,扫荡了一屋子的瓷器玻璃,拐杖敲击地面的尖锐声响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锦宁都吓白了脸。
  令叶家老头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好端端的正事不理,跑去自己送死算是怎么回事啊!」这样的反应实在诡异,不过好在盛怒之下的叶望天没有二度中风,已经让叶锦宁谢天谢地了。
  叶锦年在医院昏迷了一天就醒转,醒来第一时间就急着寻找周亚言,被守候在旁的老父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之后,叶家公子陈述了当日的遭遇,特别把周亚言的「救命恩人」形象塑造得无比高大。于是叶望天拄着拐杖再度痛骂了一时三刻,怒斥儿子不争气,怎么就承了仇人的情,随后叹口气,说:「你惨了,这个恩你得用什么报哦……」
  陈述这一段时,陈乔生很是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其主题就是:周亚言你这个好运的混蛋,这次叶家算是栽在你面前了!
  周亚言听得也是眉开眼笑,不过心中所想与陈乔生的迥然相异:这次老岳父总不能再拦在两人恋情之间了吧!从这种心理来看,周亚言已经把叶锦年视为囊中物,厚颜无耻得很。
  陈乔生正在口沫横飞之时,病房外来了两个人。屋里讲话的那人声音实在太响,那些话语就飘到了门外,等到周亚言发现门口两人,脸色大变,用力地向陈乔生使眼色时,已经晚了。
  偏偏陈乔生一点都不机灵,直愣愣说:「老周你脸抽筋了啊。」迟钝地转过头去时,就正好对上一脸铁青表情的叶望天和同样严肃的叶锦年。
  陈乔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先的口沫横飞顿时成了噤若寒蝉,顿时变成哑巴状呆立。
  周亚言要是能行动,一定会在此人头上贴上「这白痴是谁我不认得」的大纸条,并且直接把人踹飞到银河系外,可惜他一动也不能动,不能和陈乔生这个笨蛋撇清关系。
  一片尴尬的沉闷之后,陈乔生终于厚着脸皮赔笑:「哈哈好巧,叶先生你们也来了啊……我公司还有事,你们慢聊,哈哈哈哈哈。」说完就狼狈逃窜,甚至没来得及跟病床上的正主儿道一声别。
  叶望天冷着脸看着陈乔生像兔子似地奔远,忍不住「嗟」了一声,听口气,老爷子很想唾他一口口水。
  周亚言小心肝颤了颤,不禁对陈乔生生出了莫大的怨气:你说你这不是尽来添乱么……好不容易拼着老命才得的些许印象分大概又被扣了不少……真是太衰了。
  心中哀怨的时候,眼神就与叶锦年的相接,叶家大少面沉如水,眼中却是似笑非笑,眼神里写着「你等着瞧」以及「看你怎么收拾」等等复杂字句。
  于是周亚言老神在在了:不管怎么说,叶望天可是岳父啊,归根究柢就是叶锦年的问题。
  于是躺在床上的某人心安了,冲着叶锦年一笑。
  叶锦年眼神里那点笑意立刻化为乌有,冷冷地咳了咳,叶望天闻言,回神看向床上的病号。
  周亚言神情终于也没那么自在了,可惜没有办法张嘴说服软的好话,只能努力微笑,想要笑得正直纯良。
  叶望天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说道:「这次承蒙周先生关照,锦年才能安全回家。周先生对于叶家有大恩惠,以前有什么过节,就请周先生淡忘了吧,以后有需要叶家帮忙的,尽管开口。」话的分量虽然很重,可是叶望天说话时一直与病床保持距离,一副「我只是客套话你不用当真」的表情。
  周亚言眨了眨眼睛,知道即使如此也已经很不易了。
  他与叶望天交手多次,当然知道这位老先生的脾气有多硬。一向只有人家在他面前低头,哪有他向人服软的先例?何况之前他与叶家着实不睦,这次也是因为他落给叶家的恩惠实在太多,才讨得叶望天这一番好话。
  周亚言自然见好就收,连连挥手,意思是说「没关系没什么」。叶望天的脸色才算好看一点,走近了病床几步。
  于是三人六目互视,房瑞安静下来。
  周亚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深深感到不能说话的痛苦和尴尬。
  然后叶锦年开口:「爸爸,等周先生好一点再来看望他吧。」
  叶望天看了眼儿子,缓缓点了点头。
  周亚言瞪大眼睛,很想朝叶锦年说「再陪我一会儿」,可惜现实是他只能看着叶家两个男人慢慢离开病房。
  叶锦年的轮椅在离开门口时停了下来,然后是如同天籁一般的话语:「爸你先走,我还有两句话要跟周先生说一下。」
  叶望天沉默了一下,默许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开。
  叶锦年转过头时,就看到周亚言的眼角眉稍都是笑意,忍不住莞尔,开口说的话题却很严肃:「想跟你商量一下两位司机的后事。按照基金会那边提出的抚恤方案,他们的家人会得到合理的赔偿,可是我觉得还不够。后来查了一下,这两人家里都有孩子还在上学,一个刚国一,一个已经高二了。我想由你和我各自承担这两个孩子接下去的学业和生活,直到他们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你觉得可以么?」
  周亚言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情很肃穆。
  叶锦年于是笑了,笑意淡淡浅浅,看呆了病床上的周流氓。
  然后叶锦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周亚言那包得严实的左脚,笑意立刻就消失了。
  他很快转回视线,对周亚言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周亚言点了点头,满脸灿烂笑容,直到叶锦年离开,才看向自己的脚,若有所思。
  医生说了些什么吗?叶锦年那匆忙的一眼里透露出太多的秘密,却被厚实遮掩。
  端详着石膏良久,周亚言终于叹了口气。
  人生不能太贪心,他已经收获了很多:大难不死,又终于搞定了叶锦年,还要怎样呢?
  宽慰着自己的周亚言,脸色还是一点一点发白起来。
  叶锦年推着轮椅在医院浅蓝色的长廊里疾行,想到了早先医生透露的讯息:「周先生的脚受伤时间较长,神经可能已经受到损伤,请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受损严重,即使经过复健,恐怕也不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可能不良于行。作为他的朋友,希望叶先生注意周先生的心态,帮助他更好地面对伤病。」
  本来这样的消息应该先告知本人,但叶锦年却先拦截了下来。等到真正听到详情时,他倒宁可自己没有那么多事。
  明明早先觉得只要活下来就很好,为什么在听到坏消息时还是胸闷,然后是忿忿。
  于是他甚至不敢在病房里多待,怕再看到对方的伤势后,自己会忍不住愤怒。
  那些负面的情绪让他想要大吼,但理智最终却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真的……
  于是他更加愤怒了。
  那些黑暗的愤怒,全部来源自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
  事实上,周亚言在听到医生的解释时,反倒比叶锦年要冷静。
  那已经是周亚言醒来的第三天,他已经可以开口。等到医生例行巡视时,疑问憋了一夜的周亚言直接问:「医生,我的左脚是不是废了?」
  医生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之状,立刻否认了他的说法,然后解释了一遍他的伤势。语气相当委婉,生怕周亚言受不了刺激。
  他倒是多虑了,周亚言听完后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很单纯:只要以后能走就行,他可不指望摔那么一下之后还能跑能跳。只要以后不用坐轮椅,跛是都不能算残疾,老天又给他开了一次后门,让他安全过关。
  这样想的周亚言笑了,心想叶锦年那一脸欲言又止的难受表情真是误导了他,他还以为自己的脚没救了呢。
  于是当日叶锦年再度踏入周单言的病房时,就看到老周眉飞色舞地冲他招手。
  叶锦年心中警惕,严肃地看向周亚言。
  周亚言满脸带笑:「来来来,到我身边来。」
  叶锦年挑了挑眉,慢慢走进房,自然没有如周亚言所愿地近他身旁,反而保持好远距离。
  周亚言低眉,一脸委屈神情。可惜这样的表情由他的嘴脸做来,做作得让人想要发笑。
  叶锦年正要取笑,眼睛又忍不住瞟向对方的脚,于是挖苦的话就消失在嘴边了。
  还没来得及让表情恢复自然,就听到周亚言的声音:「你干嘛一脸好像自己断了脚的表情?没事,了不起轻度残障,我还是一尾活龙啦。」如果说开始的话是正经的宽慰语气,等到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周亚言的脸色就带了点色痞的本色了。
  叶锦年开始还听得严肃认真,到最后时忍不住扶额反省,心想自己之前的晦暗心情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这种堪比小强一般即使阿米巴原虫都从地球上消失他都一定会继续坚韧地活下去荼毒空气的家伙,哪里需要别人的担心啊!
  等到认清真相后,叶锦年顿时坦然了,一抬头,对上周亚言色眯眯的眼神,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看什么看!」
  周亚言笑得眼睛都弯了:「所以你同意我是一尾活龙的事实喽?」说着,用眼神眷顾了一回叶家大少的全身上下,活像是用一把软毛刷子挥着男人,连一点拐角接缝都不放过。
  叶锦年于是再度读懂「视奸」二字。
  他咬牙四顾,硬是没看到可以让周亚言「致残」的凶器,一时憋闷,本来难免病容的脸居然带上了一丝绯意,看呆了的周亚言张嘴想说什么,一口气却岔了道,当下就咳了出来。
  到底身体虚弱,只不过是咳嗽而已,却延续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他用力地握住被单,颈间手上都冒出了青筋。
  叶锦年一开始是抱胸微笑,就差说出「活该」俩字,等到周亚言咳得满脸发青,才惊吓起来,推着轮椅凑进病床就是按铃叫护士。
  然后手就被按住了。
  周亚言的体温偏低,再加上一阵好咳,手心里居然是一掌冷汗。但即使如此,他的手一直没松,等到叶锦年着急,才微微抬手摇了摇。
  叶锦年咬牙,只能随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替周亚言拍背抚胸。
  再过了一分钟,周亚言总算缓过气来,按住了叶锦年的手。叶锦年满眼担忧,看向那一张发青的脸,才发现只不过短短几日,周亚言的额际白发又多了星星点点,还有那一张脸,瘦得像被刀刻过一般。
  只不过是短短几日啊……
  于是突然之间他心头突然一酸。
  嘴里却说着:「活该,谁让你黄色笑话讲得那么溜。」
  周亚言微笑,按着他的手不放,只是垂目看嘴上别扭的男人。
  那眼神,几乎能让潮湿的纸立刻被点燃。
  叶锦年皱眉,躲避对方的视线,眉目游移。于是周亚言就能看到对方的眉梢微动,然后是长长睫毛微垂,像是蝴蝶掩住了翅膀,敛声屏气地停在木叶之上。
  掌底下按住的那个人的手心,就刚刚好熨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那个地方就像着了火一样,温度从那个跳动的地方,随着血液的奔腾不断地延伸到身体的其它部位。
  身体就像在阳光底下舒展一般的美好,活像每一寸体肤都得到了慰藉。
  叶锦年被盯得有点尴尬,但下意识地竟然没有伸开手。过了好几分钟,只觉得手悬得有点累,于是想要抬眼瞪那男人。
  目光才刚相接,手就被用力地拽住。
  然后轮椅上的男人被用诡异的姿势,被揪到了床边。
  周亚言的嘴唇就这样牢牢地钉到了叶锦年的唇上。
  叶锦年瞪大了眼睛,身体被拽得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在一个踉跄之下几乎是扑到了周亚言的怀里。
  这些都在其次,关键在于男人烙印上来的那个吻……
  热切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扑向寻觅已久的甘泉一般。
  老实说一点都不舒服,无论是被扯到的伤口,还是奇怪的姿势,还有男人的唇舌和……久躺病床后产生的口气……
  一点都不舒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推开对方,反而不自觉地抓紧了周亚言的病服以保持平衡,免得压到那个白痴的伤口。
  许是发现他没有拒绝,周亚言的动作更加迫切,原本只是停留在唇上的那个吻渐渐开始升温,直到他的舌头执倔地滑进叶锦年的唇间。
  叶锦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可不可以先漱口……这是当时的叶锦年第一个想法,但是居然还是没有推开男人。
  甚至一不留神之间,就让男人的舌头给闯了进来。
  根本谈不上快感的一个亲吻,却因为那些口舌间交错的热度而让叶锦年闭上了眼睛,难得地柔顺起来。
  那硬要塞过来的温度,就像是周氏流氓强硬要挤进他人生的姿态一般,把他原本平静的心搅得天翻地覆,活像非得如此只能如此这世界都只能随着他的心思一般。
  于是真的就「如此」了。
  那男人缠着他的唇舌不放,直到忍不住闷哼,声音里有隐隐的痛楚,叶锦年警觉地一把推开他,跌坐回轮椅上,下意识用力地抹着嘴唇。
  果然,嘴唇已经肿了。
  周亚言笑着,然后皱着眉头摸了摸腿。
  叶锦年冷笑:「色狼!压不断你的脚!」说着要去按铃,再度被周亚言抓住手。
  这一回,叶锦年警觉地立刻缩回手:「你可不可以安分一点……」
  周亚言乖乖抬手:「好啦,我不乱来,你也别按铃。只不过不小心压到,放心放心。」一边说一边含笑看叶家大少,「你有没有被压到?」
  叶锦年冷眼而对,等到确定周亚言的确没事,这才放松了肩膀:「你的大脑能不能装一些正常的脑细胞?哪怕一个两个都可以!」
  周亚言笑嘻嘻,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憨样。
  叶锦年闭嘴,深深地觉得很有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然后手就被周亚言牵住了。
  他轻轻一挣,还没来得及挣脱,又被周亚言硬是拉了过去。
  这一回换周亚言五指交缠过来,把他的手握住,恰恰放到浅蓝色的被褥之间。
  叶锦年只得垂目。
  浅蓝底色之上,对方的手掌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手背上还留着阳光的影子。
  就是这一只手,轻轻地桎梏了自己。
  周亚言好整以暇地触摸着对方的指腹。
  叶锦年的手指很纤长,触摸间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还有那些养尊处优才能生出来的优雅。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人垂目安静地坐着,任他把玩着手指,一根根顺着指尖,直到掌心,难得的乖顺安静。
  那个人的唇还有点肿,周亚言懊恼地发现大概是因为自己没刮胡子的关系,叶锦年的下巴上都红且肿。
  他一直用接近赤裸的眼光看着叶锦年,而坐着的那个人终究没有抬起头,只是静静看着两人相执的手,一动不动。
  周围只有仪器冰冷的声音,衬得病房更是安静。
  于是周亚言生出来一股,好像只要这样执着手,就可以对坐一世一生的错觉。
  叶锦年终于再度挣了挣,这次周亚言没有阻止,平静地松开了手,只是说了一声:「你嘴……」还在肿。
  叶锦年抬手摸了摸,脸上顿时浮上恼怒的愠色:「你让我怎么出门?」
  周亚言摸了摸鼻子,突然叫:「锦年。」
  叶锦年耳朵开始泛红。
  周亚言坏心眼地眯起眼:「锦年~」
  叶锦年苍白着一张脸推着轮椅远离病床,活像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带炭疽热病菌一般,只是耳朵红得更厉害了,直到眼睛都带上恼意。
  周亚言噗哧笑了出来,继续放柔声音:「锦~」年字还没出口,叶锦年用力地拍了一下轮椅扶手:「你有完没完?」
  「你这么容易害羞,那我怎么办?我在帮你早点习惯啦。」周亚言发扬一贯的无耻风格。
  「我深深地觉得老天不该伤你的脚,明明应该压坏你的声带才对。」叶锦年眯眼,却是因为刻薄。
  「你真舍得?压到喉咙搞不好就嗝屁了。」
  叶锦年听到最后那个词,立刻怒目而对。此刻的他,对于生生死死的那些词句分外敏感。
  他从来不是迷信的人,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心境突然就变化了起来。
  总有一些事情脱离掌控之外,他们无能为力。
  因为珍惜,所以惶恐;因为惶恐,所以敬畏。
  于是人就迷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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