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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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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剿蛮匪,虽得阴山,枕骸遍野。

  拉开被褥,将头埋在里面。

  潮湿,霉酸,唇间涩然。

  文泰的味道,还留下多少。

  我笑了,结果呛在喉管里。

  看着被褥上面的血迹,从鲜红,渐渐变暗,最后成为暗沉的黑。

  文泰,你不会怪我,弄脏了你的被褥罢。

  翻身,靠在上面。

  跌跌撞撞进门的时候,我还想着,要是他从里面,将门打开,然后问我,今要喝什么酒。

  我会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对他:老四死了,阮琪半死不活……都是我的错。

  然后他会抱紧我,拍着的肩膀,说,进来吧。

  然后他会给我倒上最醇的酒,陪着嘴下去,再守着我的身边,等我醒来。

  嘴角不禁挑起一抹笑,伸手覆上眼睛,我颤颤地抖了起来。

  青布帐顶。

  开口的时候,声音是哑的,文泰,他会不会见怪。

  “今发生好多事儿……”

  没有人响应我,我兀自说了下去:“老四没了。安贵妃太蠢,我太无能,阮琪……”

  顿了一下。

  “我让阮琪回家休养,带了御医。”

  “文泰,你看,在宫里,我连个人都护不住。”

  “文泰……”

  “文泰……”

  “文泰……”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头龇愈裂,撑起身子来。

  安贵妃的父亲,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呢……

  意思么……

  就是要给他儿和他孙子一个法。

  只因我一意孤行,放走了阮琪。

  身子却一点一点软下去。

  睡一觉吧,明天一切都会好。

  无数个思念他的夜里,我总是么对自己着。

  可是一睡,就再也没起来。

  ……

  …………

  太医说我体郁脏结,要慢慢调养,我笑了,苏起坐在我的身边,亲自拧干毛巾,闹我擦脸。跪着端着盆子的宫膝行地垂首退了出去。

  人生了病,也容易多愁善感,平日里不注意的事情,就会一点一点冒出来。

  有时会想起我上一世。

  我自己知道,我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我恐惧被别人控制,我恐惧没有支配的力量,这构成了我生命中最纯然的动机。这种恐惧驱使着我,让我不断地向外攫取,弥补心灵的空乏,我贪婪,我纵欲,我将自己肉体滚打得像拉磨的驴子一般,只是为了暂时无视恐惧的深渊吹来的阵阵阴风。

  上一世我出身不太好,后来功成名就了,我仍停不下敛财的手,我无法忘记童年没有力量时周遭唾弃的嘴脸。就算背德,我伸出的手也无法适可而止。

  我不在乎有人罪有应得。如果平平淡淡一辈子,没有负担,却碌碌无为,没有和我同甘共苦的兄弟,没有刀头舔血互相交予后背的时光,我会窒息的,我会窒息在恐惧中。

  躺在床上,我知道的时日已经不多,我已经病到深处,睡一阵醒一阵,睡的时候,我还会做梦。有时会梦见我当年骑在高头大马上在西北军的阵仗内弛聘,我会梦见北征蛮族时视界中辽阔的草原和牛羊。我还会梦见南巡的时候,险峰上的无限风光和那迤逦春色。

  我沉睡的时光大多用来玩味和享受回忆,我从未象现在样有那么多闲遐时光用来回忆。过去确凿的丰功伟绩不过如南柯梦,但如果是美梦,又为何不做。

  我看得见玄黄的床帏,我醒了么?

  看着守在身旁的人,艰难地发出声音:“起之……”

  “臣在。”

  我真怕睡着睡着就睡过去了,道:“起之,你看见我床头的那个木盒子没有。”

  “禀皇上,臣看见了。”

  我喘着气:“等朕死了以后,……把朕这幅皮囊烧了,跟那里面的,混在一处,到时候一起埋,听见没有……”

  “皇上就要大好了,什么死不死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很想笑,除了我自己,就是他最清楚我大限将至的日子。

  不,他比我更清楚。

  药是他下的,我的生死存亡,就在他股掌之间。

  真是好笑。

  但是嘴角已经没有力气勾动,我撑着眼睛,淡淡地看他。

  苏起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平远王为国捐躯,该让他升才是,皇上样,他下不了地狱,升不天,也进不了轮回。”

  我居然真的笑了,声音却是哑的,我道:“朕……弑兄上位,早就入不轮回了,文泰算是共谋,到时候也要和朕一起堕修罗道。”

  我视力已经不好了,却还是可以看见苏起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雪,的耳力也时好时坏,但仍可以听到丝颤抖的声音:“皇上,您在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望向床顶,道:“你……都知道,二哥。”

  苏起嘴巴张合了几下,僵在了那里。

  一条金色的纹绣大龙,盘旋在帐顶,我却以为它要腾云而去。我微微地笑了:“二哥,怎么可。”我问。

  疼……

  回神的时候,原来我被抵在了墙壁上。

  眼前……

  他的脸离的很近,呼吸都喷在我的脸上。

  我反而看不清他的面容。

  就像他以前,以前,他坐在高高的龙驾銮宇上的时候,明明那么远,我却自认为看他看的清楚。

  如今,他就在眼前……

  他的身体,甚至被我开发过,却仍看不见他的心。

  罢了。

  哑声开口:“二哥,你赢了,我输了。愿赌服输,我从来不是担不起的人。”

  下落,感觉滚落到了地上。

  有趣。

  本来没有知觉的神经刚才居然也能感到痛,真是有意思得很。

  一只脚踩在我的胸口。

  看不清那人俯视的样子,我还是开了口。

  “二哥……落在你手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嗓子发烧似的疼。

  好像又咳出了些血。

  爽快许多。

  “我之前,还以为我赢呢……真是好笑,老子给你做牛做马,改制立国,每转的像个陀螺般,忙忙碌碌十载光阴,你看改制差不多,就废了我,是不是?”

  “可笑,我一直以为,是我糟蹋了二哥你;原来,竟是我自己当了你的棋子却不自知。我以为我在用你,原来是你在用我。”

  “呵呵……哈哈哈……本来还想留段时间,可火燎眉及的废后让不能坐视对不对?可笑番动作,只不过担心不能全身而退……”

  “民间朝堂上的事情,我懂得比你多,宫闱里的臜腌事儿,我却懂得比你少。以前,母后在儿为撑着,才算没出大乱子,一直到你接手……”

  “二哥,我不求你别的,就刚才那一件事儿……看在我后来一心废后,想护着你的份上,你就答应了我罢。”

  说完的时候,我已经喘不过气。

  眼前的黑影早就消失了。

  算了,等下次,再跟他讲好了。

  不过,有没有下一次呢。

  想着想着,又陷入黑暗。

  话说,我这次因为痛失爱子,忧思成疾,果然久了一点……

  ……

  …………

  絮絮的哭声将从我黑暗中扯回:“阮琪,不要哭……”

  我明明还没有睁眼,却仍能知道是谁。

  有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抚上的脸,湿湿嗒嗒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费力地撑开眼,出现在我面前的……该是阮琪满是泪痕的脸罢。我看不清东西,不过猜,也是般。

  我还猜,苏起,坐在旁边。

  看来两前殿外吵吵嚷嚷的,好像有人嘶喊着要见我。

  那时,是阮琪吧。

  费力地想举起手,阮琪似乎发现了我的意思,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中,然后贴在他的脸上,温热的感觉。我满意地笑了,撑着无法见物的双眸,对着眼前的暗沉,顺了顺气,开口道:“朕的时光……都快用完了,阮琪却还是怎么漂亮……就好像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阮琪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见我说了话,更是哽咽。

  “不要哭,”我望着他,“等朕走了之后,你就出宫吧,到时候可以让皇后给你封一个督察,你不是以前,一心想做个谏臣么?”

  “我……我……你……别……”阮琪似乎没有办法好好地说话,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呢,跑到哪里去了……

  “就是……你这说话的毛病得改一改,没有哪个帝王会像我这般纵着你的……朕真是不大放心。”

  阮琪却也抽抽噎噎地道:“文……死谏,武死战,我死了倒好了,青史留名,还可以……还可以……来找你。”说罢他放声哭了起来。

  我顺着他的手,轻轻地摸搓着他的脸颊:“别来找我,我造孽太多,你清清白白,到了下面,都不在一处,你怎么找得到我?”

  他仍是哭,我还想跟他说话,可是腹中又一阵剧痛,我昏了过去。

  视力时好时坏,为什么,就不让再看看阮琪的样子呢。

  ……

  …………

  再次醒的时候,殿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啜泣声,但我知道,这次人很多。艰难地转头,药枕随之发出微弱的声响,果然有人拉开帘子,下面跪着的,是一圈皇子。

  苏起在我的床旁边肃立着,同时在殿上的还有几位阁老重臣。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艰难地举起手,想指向二皇子的方向,但怎么也抬不起来,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不禁苦笑。苏起……我是说我的二哥,仿佛发现了我的困窘,朝着我附耳过来。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想话,嘴唇却只是空空地张合了几下。苏起起身对身后的众人:“皇上有旨,立大皇子为新皇。”

  好嘈杂。

  我听见苏起朗声道:“皇上明见万里,早已立好传位诏书,陆元……”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这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又沉入了黑暗。

  陆公公么……

  原来……

  我一直以为,苏起是我手中的提线木偶;却原来,那个被轻缚住四肢的木偶,是我。

  ……

  …………

  有人将慢慢抱起,放到一张柔软的床榻上,铺陈的比方才那个更厚软。

  我不知道是谁的手替擦身体,换上干衣,动作很轻……

  眼睛看不见,却感觉得到蜡光照在面上,暖暖的,面上有些发紧。

  过不知道多久……

  可能是回光返照,因为我已经自己可以坐起来。我刚刚一动,坐在床头的人就帮将我枕头垫在后面,我静静地靠在上面,看着烛光中那平静的面庞,和那瞳仁中跳动着烛火的深邃目光。

  “你不召人,说我假传圣旨么?”

  我微微笑了一下,他现在坐在里,不就是防着这一着么。我一直在给他权力,想引他跟我真真实实地干一场,可惜,他的目标原来从来不是我。所谓,计千秋,谋后世。

  “二哥也是做过皇帝的人,你说的,难道不也是圣旨么?”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在听到“二哥”两字的时候,他的脸僵硬了。

  我微微笑了:“还望二哥……别忘了我之前嘱托的事情。……至于传位之事,老大,也是可为人君的,只是,为人太过阴沉。罢,帝王家的事,哪有那般和睦的……”

  苏起的目光沉寂下,他道:“我会约束他,不会害了你那几个的性命的。”

  我哈哈大笑,可是身体受不了负荷,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是说,在角斗中失败的动物,没有资格繁殖他的基因么。

  咳完了,看着他帮我擦掉唇边的血迹,我淡淡地开口道:“阮琪他怎么来了?”

  苏起淡淡地回道:“我叫人给抬进来的。”

  说罢,他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笑了许久,说了这许多话,似乎也到了时限了,我仍然保持着笑容,没有回答他的话。

  黑暗。

  代表着死亡的黑暗……

  一点一点侵蚀着我,吞没我最后的意识……

  “该还的,都还了罢。”好像是我的声音,却飘远的不真切。

  温温润润的一点,那是我的唇么。身体被另一副身体覆盖,然后拥住了。

  “乱伦背德,我……怕也是要进修罗道的,到时候,来找你罢。”

  好。

  ,是我的声音么。

  ……

  ……



  以退为进

  昏黄摇曳的烛光,我坐在上座,看着下面跪着的人。

  “幽州知府王馥参见圣上。”

  “冀州知府刘毅参见圣上。”

  “陵州知府李颀参见圣上。”

  “徐州知府林维时参见圣上。”

  我点了点头,微笑道:“诸位都平身罢。朝,六郡十二州,今日,倒是来三分之一的天下。”

  李颀一头叩在地上,道:“禀皇上,今日身到的确是三分之一的天下,可皇天后土之下,莫不心至。”

  说罢,他和王馥各执一头,将一张偌大的帛卷展开,金丝挑绣纹龙,与此古朴大堂形成巨大的反差,上面洋洋洒洒万言,皆是血书。

  血书下面,还有蕲州知府,豫州知府,阚州知府,梁洲知府……共十二州知府的血掌印,然后,再就是他们的师门,上有丞相一人,太尉一人,禁军统领一人,副统一人……等等一干。

  上书:“伪临朝苏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疾,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吾等皇宗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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