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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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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虚心地听完之后,采纳了他们的谏言,起驾回宫。

  再后来,过完年的时候,亲自送走了文泰。

  还记得那时,春暖花开。

  他对讲,让等着他的捷报。

  他还,朝养精蓄锐,百年有余,次定能一击成势。可逐蛮族七百余里,教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我说,那你回来的时候,别忘再给我带些烧刀子,那酒真好。

  他说他年纪大了,腿疾也愈烈,次定是最后一次。

  我道,成,我等你。

  如箭的光阴不分昼夜地穿梭,让我来不及抓住。

  一盘棋,本来规规矩矩地下完,万无一失。

  可是因为苏起……

  我却要变动其中布局,后招已然备好,可以行子。

  三年间……

  我陆陆续续有条不紊地消灭苏起在朝堂中几年来积蓄的力量。骑墙的被引过来,死忠的被斩立决,眼色不好的被流放。

  很简单,很容易,也没费什么事儿。很多人巴结皇后,本来就只是起源于对皇后的万般宠爱,和皇后对我看不见底的影响力。

  他看似权势滔,可我撤走了柴,火焰自然而然地就落了下去。

  可是从前他在位时的暗桩,我却有些棘手。

  他们中不是投靠了新皇的,就是回家种田的,不知道苏起用了他们没有。

  倒是没什么顾忌。

  苏起很安静,安静得不像个手中执物之人。

  我也不喜自寻烦恼。

  离最后的城门送别,三载春秋已逝……

  我还记得他仰头灌下立功酒的模样……

  如今,却悠悠生死,别经年。

  魂魄时常来……入梦。

  如今,皇后,据已经失宠近三年了。

  我对他是一点一点冷下来的。起初,他看似因了一些事儿拂了我的意,于是我冷落他一段时间,那时,尚且还有亲近的宫人为他在面前求情。可是渐渐地,种事情的发生次数,在三年中不断地增加,冷淡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到了后来,甚至没有人敢再在我面前提‘千岁’二字。也再也没去过他的寝宫。

  他不是没有来找过我,可闹倒最后,总是以拂袖而去告终……

  所以……当请求废后的折子呈在我的龙案上时,我丝毫不感到意外。

  心下挑起一抹笑。

  虽然我近日去安贵妃的寝宫次数最多,平日里也表现出宠爱她的样子,可是新的皇后人选我心中已有了计较。

  那个人背后有家族,根深叶茂,绝对配得上皇后二字。立他,阻碍肯定会有,但不会比立苏起为后时阻力大。重要的是,他一心为我,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家族。因为在他眼里,朕即下。

  阮琪并不知晓等待着他的命运,他也没有必要知道。

  我和他没有肌肤之亲,在个废后闹得沸沸扬扬的当口,没有人会去与他为难。

  苏起日后居住的冷宫,都已经想好了。

  至于大皇子……

  一个废后,没有权利再去抚养一名皇族的长子。

  既然他在我心中抹不掉,我就该将他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不给他任何机会。

  原本……我是么打算的。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除了一件事。

  那件事……

  不相信,也不想去想。

  有一日深夜我做了梦,起来的时候咳出了血,我才知道,我终究是在乎的。

  后来上朝的时候,的眼神开始不自觉地飘忽,总想再次找到他的身影。

  可怎么也找不到。

  每当想起他的夜晚,几乎没有办法召任何人侍寝。

  个时候,会拉开床帏,走到雕栏玉砌的阑前,望向西北的空,一整夜。

  有瞬间几乎觉得,我做的切,都丧失了意义——因为那个人不在了。空虚和寂寞几乎将我填埋,让我窒息。

  而这一瞬的思绪,马上被淹没在对权力的执着,和对控制的渴望中……

  平静的朝堂。

  九年的帝王生涯,如今已让我入鱼得水,对于朝堂上的捭阖之术,得心应手。

  再过一个月,局差不多就布好了。废后的诏书,也可颁下。

  退朝了后,我疲惫地揉揉额头。

  不同的是,的疲惫,这一次,不再有人为我消解了。

  心下缓缓吐出一口气,尽量放松自己全身紧绷的肌肉和骨骼。

  陆公公却满头是汗地跪在脚边,对我说,四皇子没了。

  于是我说,你再说一遍。

  他簌簌抖着身体,道:四皇子吃阮侍君送去的糕,没了。安贵妃哭昏了过去,千岁爷正处置这件事儿呢。

  一脚踢中陆公公的前胸,他的身子飞出去,滚了几圈,瘫在了地上,嘴角流下了血。

  我赶了过去。

  那里,有四皇子乌黑的唇,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再就是一个被拖在地上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的人。那是阮琪……人证物证具在的阮琪。

  剧烈地呼吸。

  几年间的景象在我脑中穿过,划出嘶嘶的声响。

  按住额角。

  还有一个人。

  他坐在堂上,威严冷冽的样子。

  安贵妃坐在他的下手,哭得连声音都没了。

  早朝……

  选的早朝……

  真是选的好。

  地上的人血肉模糊,可是认得他,他是阮琪。

  他的那双眼睛,不曾变过。

  明亮,清澈,好像会说话的一双眼睛。

  迈步。

  脚下还算沉稳。

  心中的那个人,却走得跌跌撞撞。

  先去看四皇子。

  他的前程断送在一个没能保护好他的母亲,和一位失职的父亲手上。

  我一进来,阮琪的目光就钉在了的身上,他开阖着嘴唇,发出赫赫的声响,乌黑的血液从他嘴里涌出……

  摆手,示意将他他松开。

  安贵妃跪在脚下,哭得嘶声力竭。

  闭眼,再睁眼,我道:“不是他。”

  苏起站起身来,劝慰安贵妃。

  然后他抬起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道:“皇上,人证物证具在,为何皇上说不是阮侍君呢?”

  我笑了。

  因为是你。

  真没想到,谁都没有注意到的阮琪……竟然被苏起发现。

  他知道我究竟想立谁。

  他知道,除了阮琪,我其实根本不打算立其他的人做皇后,特别是女人。

  是我失算了。

  太自大,

  太狂妄,

  太漫不经心。

  抬眼,只见苏起静如深海般眸子望向。

  我却似乎看见,里面翻滚的波涛,汹涌澎湃。

  第一次,没有喜遇对手的快感。

  心中塌落一角。

  摊牌

  “你不是死么?你没有死么?”两年,我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我总是在梦里惊喜地跑过去抱着他,吻他。

  如今,当夜晚的厚重彩墨迷茫了我的视线,再次将光华重现的时候,我学会了在享受那刻的欢愉的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一个梦,直到我醒来。

  醒来,我有时能发现身侧赤裸而丰满的人的胸脯。个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人将赶下床,希望能在重新躺下来的那一刻,继续梦中的回忆。

  可是我期盼的事情往往不会发生,于是,我只好抖擞着疲惫的身子,去早朝。

  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让的妃嫔留宿过。

  她们被裹在被子里抬来,再被裹在被子里抬走。

  那年的事情还能清楚地记得。

  战马一万匹,粮食四万石。

  他跟我要的。

  他还笑着跟我说,天朝忍气吞声许多年,如今马也有了,粮草也足,就放他去建那功业去。

  那时我皱眉。

  他伸手摊掌上来,抚平我的眉心,劝慰我道,他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的脚不好,待年纪过三十五,估计在马上就不能那么耍了,刀枪也钝。

  他还说,这都是本朝历代帝王积累下来的,到了这一朝,肯定是要扫蛮的,何不让他捡一个现成便宜。

  他还说,等打完那一仗,就回来陪我,再也不走了。

  我那时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粮草的事儿有我在后面撑着你呢,难道还有人敢下绊?

  那是启七年的事儿了。

  我收到北疆扫蛮的捷报。我看着那章用一个将领的生命换来的捷报,视域却不知不觉模糊。

  我仿佛看到浩浩平沙无垠,敻不见人,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的……战场。

  我仿佛闻到白蜡般的尸臭弥漫在原野上,长覆三军,从那尚来不及用马皮包裹的,散落在地上的尸骨中,飘散开来,在大漠的风沙中,消于无形。

  滔地为愁,草木凄悲。

  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

  我还记得,廖将军跪在我的面前,旁边是随着班师回朝的大军一同抵达的,文泰的棺木。廖将军哭着抓住的袍角,被陆公公拉开,他的头磕在地上玉石的棱角上,满脸都是鲜血。

  他求我不要看。

  他还说,文统领在落马的时候,大战正酣,胜局初定,他被四只箭贯穿了前胸,一路运到京城来,什么样子也看不出了,不能污了圣目。

  文泰的遗骨被运回京城的时候,滔下正沉浸在国力强盛,威震远邦的喜庆气氛中,大狱里也重新赦免一批囚犯。

  那时,我的诏书已经下去一些时日了。

  平西将军文安良,谥平远王。

  由于他没有子孙,所以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一代王,

  我将以前的王府赏赐给殁去的平远王。

  还亲自主持他隆重的葬礼。

  其实,我并没有将他葬到地下,但没有什么人知道。

  开棺的那一霎那,我看见身边的陆公公微微皱鼻子,想必是有味道。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也闻不到。

  我抚摸着他已经腐烂的看不见面目的尸体,陆公公站的远远的,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敢看具腐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黏湿,黑暗,恶臭扑鼻。

  唯一的一抹亮色。是中间的个小小的精囊。据……马上英雄的文统领,连死的时候,怀里都揣着一个锦囊,锦囊里包裹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那是一首上不了口的诗:“惹得天恩怒,但凡为君故。”

  我亲自点火,将他连同他那个锦囊,一起烧了。

  火苗窜高,寸寸侵蚀着黑败,我看着他在烈火中的睡颜。

  烧焦的味道被我贪婪地吸进肺里。

  我将他的骨灰装在个上朝留下来的青瓷花瓶里,抱在怀里,回了宫。

  然后,将那个花瓶放在我的床头。

  再然后,我去了御书房,如常地批折子,睡女人,上朝。

  直到……我第一次梦见他。

  梦中,

  我惊奇地看着他,他却与渐行渐远。

  我跑着,追逐着。

  我边跑边朝他喊:你等等我……

  他站在离我离得很远的地方,默默地摇头。

  过来……

  他不动。

  我求你了,文泰,你过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我知道你害怕对不对?你怕你回来以后,身子不便,怕我守不住你是不是?你宁可在边疆了,也不愿意回来对不对?你想让我辈子记住你对不对?你……你倒是给句话啊……

  文泰不言,只是微笑着看我。

  我嘶声力竭地吼道:你过来啊,过来!老子什么都不要了,就要你。

  然后我惊醒了。

  伸手摸上被褥,竟沾湿了一片。喉咙涩涩地发痛。

  我胡乱地揩抹着脸上的渍迹,起身,灯,

  铜镜中,是发红的布满血丝的眼。

  有人在外面柔声道,皇上该早朝了。

  深吸一口气,闭眼,再睁眼。

  开什么玩笑,

  凭什么为他什么都不要。

  雕栏画栋,碧瓦朱红,难道不是我渴望的么。

  难道……

  难道……不是他丢下了我么!!

  青花瓷的花瓶被摔在地上,

  散在地上一片灰白,扬起低低浅浅的尘埃。

  碎片如龟裂的土地样,散落在地上,一阵呕吐的感觉。

  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宁静,扶住床阑,朗声对外面道:进来,为朕更衣。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在女人体内高潮了,可是嘴里叫的却是文泰。

  一瞬间,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时怔忡。

  打发走那个女人之后,我一阵猛烈的咳嗽。

  一阵腥甜涌上了的喉咙,将捂在嘴上的帕子移至眼前,片暗红。

  我兀自笑了,笑得很大声,整个殿,都在颤颤地回想。

  一盏孤火在暗夜中摇曳。

  我似乎听见战场上,千军万马的翻腾,一瞬间变为移动的白骨,发出凄厉的哭声。

  那个声音里,有没有的文泰?

  第二日晨,不经意地问陆公公,上次朕砸的那个青花瓷的花瓶,你放哪儿?

  陆公公微微一笑,,为皇上收着呢。

  于是花瓶,变成藤木雕龙的木盒。

  也不去妃子们的宫殿,每次都是将们召到我的宫殿来。

  每我次都做到快死,眼总是在床头的檀木架上。

  有时仍然会咳血。

  就好比现在。

  我看着平远王府的大殿,那是从前的文都统府爵原样搬过来的。

  一步一步地迈步进去。

  据说,那日,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日光寒草短,月色苦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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