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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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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连百越,北尽山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我微笑道:“李爱卿,这篇檄文是你写的?”

  李颀叩首道:“正是。苏氏妄为,下皆可得而剿杀之,臣不过借一章檄文,道天下人之心声。”

  “文采斐然成章,堪称惊才绝艳。”颔首赞许道,“朕还记得,曾做过一首诗,道是,‘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得归。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能歌舞。今为羌笛出塞声,使三军泪如雨。’如今,终可让如李爱卿之诸位,一展宏图,朕心甚慰。”

  李颀长跪于地,眼神震动,面上仍是肃然:“那时臣尚不知圣上为圣上,亦不知阮侍君为侍君,还望圣上责罚。”

  我微笑道:“李爱卿言重,不李爱卿,这里的诸位,哪位不是满腹才华,哪位不是治国之能臣?能得诸位爱卿佐朝政,是朕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更是下百姓的福气。诸位是子门生,殿试上脱颖而出的英才,朕钦的国之栋梁。些年朕之改制,们居于百姓之中,为国为民,上传民意,下达圣旨,在地方上亦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办实事,朕都看在眼里。朕几年殚精竭虑,外御蛮族,内肃吏治,竟不查左右。”

  顿了一顿,我向徐州知府林维时道:“朕还记得,启六年殿试之时,林爱卿泣血上呈,道苏氏图谋不轨,当时朕闭目塞听,不查实情……”

  起身,走到林维时身前,将他双手扶起,缓声道:“如今……朕悔之晚矣……”

  林维时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古有言道,圣人无二过。陛下且初犯,谁料苏氏如此枉顾人伦,心若蛇蝎,圣上不必太过自责……再者……臣等听闻圣上尚在人世,无不痛哭流涕……”着着,林维时竟哭起来,拍拍他的背以示意。

  然后依次问王馥和刘毅,最后,定计。

  十月初八举事。

  好在之前,天下叛乱迭出,京畿地区早就被打开个缺口。

  粮食,天下十二州粮草充足,不缴皇城;每州每郡皆有兵马,合计八十万,号称百万。

  回想两年来的时光,不禁嘴角带笑。

  两年前的那日……闻苏起辅大皇子上位,禁军当日便围皇城。禁军统领,是三皇子的舅舅。丞相,是二皇子四皇子的外公,太尉,是五皇子的……

  若不是太后从京城之外的避暑山庄赶回,那时,便可能会有场流血。

  不过,我自然是信得过苏起的……

  相信,他能让大皇子登上帝位。

  本来,以他的手腕,也不是不能渐掌大权,可惜……

  可惜谣言四起,有的暴毙是他下毒所致,还有人根本没有死,只是被他囚于深宫之中。样的谣言,无声无息地在民间和朝堂疯狂地蔓延着。些年减赋税,消徭役,开殿试,擢人才,本是明君嘴脸;恶事都让苏起人扛,当朝千岁用心险恶,为人毒辣,连布衣百姓都莫不知晓。而的‘暴毙’,也因此蒙上层神秘而令人哀叹的悲剧色彩。

  可惜……愿朝政宫闱稳定的太皇太后尊驾,却在前往龙寺为烧香祈福的路上,被人暗杀。

  疑为苏氏不满其掌控后宫而为之。

  就连继位大皇子,也拼死不愿下旨在抓到凶手之前,为我举行葬礼……

  我早就知道,会有着跟他争锋相对的一天。

  棋盘的布局很广,线也埋得很深。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做的,谁没有能力呢?身份。苏起的身份镇不住下面的人。我在的时候,他可以算计我,他可以玩权术,他可以收买人,可是若是我走了呢?失控的局面本身就可以将他吞没。我下面的人,个个如狼似虎。这九年的皇帝,我自然不是白做的,他们从一入朝堂的时候,就被我编织进新贵的利益网络。他们之间平衡无虞,互相制衡,本是就因为在我。

  换句说话,他们从来就只服我一个人。

  所谓,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苏起位尊如太后,掌膏腴之利,周身重器,而无功于国。

  如今山陵崩,苏起无以自托于天下……

  更何况,他也不会知道,我在御书房召见一些心腹重臣时究竟说了那些话,做了哪些事……

  棋局中,我落子的时间很长,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本来,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是苏起下手太狠了,我不得不将最后一条路为他备上。

  还是那句话,是的,从来属于;不是的,总有属于。

  无论是苏起,还是文泰。

  至于苏起,我希望他全心全意地臣服,冲淡他执着的自尊和心中的仇恨,人生能得几回醉?既然他心中有我,就该为着我,就该万事为我着想。前世,便该尽了。

  这几年,我护他多少,我宠他多少,让了他多少。

  我给了他两年的时间,让他好好想。

  不知两年中,为亡者的追念里,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真意。

  四皇子的事情,确确是意料之外。

  罢了,若是苏起能看开,也不是纠结于旧事的人。

  散的时候,原太医正梁晓,风尘仆仆,一身白衫,走到面前,躬身附耳道:“陛下,王爷在车上等您呢。”

  我挑眉:“有什么你就说罢。”

  这位太医,便是我曾亲自提拔的太医院院首,两年前,因为愧对‘先皇’,未能医治,自请辞呈。

  梁晓垂首笑道:“皇上真乃泰山崩于眼前色不改。臣佩服。”

  我也笑了,他便是这般不拘一格的懒散性子,不过于医理为人,倒是通透豁达。

  我笑道:“是不是差事办砸了?”

  梁晓叹了一口气,道:“冰山雪莲,本就稀少,又百年才开一次,臣次寻到的,才长出枝叶,尚未开花,臣按照陛下所授之温室催花法,守了三月有余,仍是……”

  说罢摇头叹息。

  我不以为意地笑道:“花没开,你总弄到些别的吧。”

  梁晓偷眼望我,可能是我见面色坦然,终是开口道:“正是。”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诺诺地道:“这次的便在其中了,可缓半载。”

  伸手将自己的袖子拉开,手臂上一圈圈黑印,我道:“梁晓看看,朕现今,还能撑多久?”

  梁晓脸色惨白。道:“禀皇上,臣估摸着……若是不服药,还能撑半年。”

  我哈哈大笑。

  他说能撑半年,便是只有三两个月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刚刚知道文泰战死的消息。只知人间流离,时命所致,守在四夷,从古如斯。平沙无垠,断草枯蓬……

  那个时候,我还不曾收到文泰给保平安的密信。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那个整日放在床头的,便是文泰的遗骸。

  那个时候,总是恍惚。

  于是就大意那么一会儿,便着道。

  心中明明知晓他已然无性命之忧,心已不会痛了,可是仍会咳血。

  心中安宁,才显蹊跷。

  那时,我召梁晓到寝宫中来为我把脉。

  他眼神幽深,笑着问他:“朕是不是中毒了?”

  他脸色惨白。

  仍是微笑:“尽管,朕又不会迁怒你。”

  他点点头。

  我将床头的木盒子拿给他,沉吟道:“饭菜里是不可能的,看看是不是下在里面了。”

  梁晓一咬牙,将藤木盒子打开,闻了之后,半晌没有言语,脸色却一点一点青灰了下来。他跪了下来,僵硬地道:“不错。断肠散。”

  “有法可解么?”

  “天山雪莲。”

  我缓缓地叹了口气,看进他的眼,笑道:“没有他法?”

  梁晓垂了眉目。

  观察着他的脸色,笑:“有是有,你不敢说,对不对?朕赦你无罪,你说吧。”

  梁晓惨白的脸色不知怎地忽然变得柔和,他轻轻的开口道:“的确有,不过那罪不是皇上也不是人世间能赦得了的。”

  这话够大胆了,以下犯上。我仍是微笑,看着他道:“梁晓,朕还记得第次在诗会上遇见你的时候,那时,你明明无官无职,却尽陈太医院之弊病,你明明不是师出名门。却视下医者为庸人,恣意放达,为人洒脱,深谙人情世故,朕当时便想,若是太医院院首之位,给你做,你能给朕做到什么程度……人生在世,弹指挥间而已,你何必劳神苦思,瞻前畏后?你是信不得朕,还是信不得自己?”

  梁晓轻轻地笑,他抬首,眼神暗沉:“有一法,可以以剧毒之物毒攻毒。只是,服用之人,假死七日。之后毒发之期,推迟三年。”

  看进他的眼睛,他回视我。

  我沉吟道:“可以。先去找人试一试,有了结果过来通报。”

  他脸上掩不住欣喜之色,道:“臣遵旨。”

  我望着他退出去的身影,笑了。

  看来,每个时代,都有如此执着献身之人。

  我怎么会死。

  我不会。

  因为,我并不愿死。

  月光下,看着梁晓几年跑江湖生出的鬓边的白发,我道:“走罢。”

  梁晓跟在我的身后,道:“皇上……”

  我顿步看他,他道:“皇上,王爷的病倒是好的快。”

  我点点头,道:“是啊,大内那时还有剩天山雪莲,还是高祖皇帝留下来的呢,朕给他用了。”

  梁晓瞠目结舌地看着。

  我笑道:“怕什么?”

  “可……”

  我看着边的黑云,将月亮埋起来,笑道:“其实……朕估摸着……苏起那里还有一只,就看他舍的舍不得了……”

  梁晓呆呆地站在那里,我径自走了,果然在古朴的大院门口,看见青纹蔓布的车架。

  我挑起帘子进去,看见文泰正靠在里面假寐。

  俯身坐到他身侧,他睁开了眼,却转过了头去。

  我笑着不以为意。

  当日文泰重伤,四只箭钉在身上,就么直直地从马上落了下去。

  那时整个战场一片混乱。可是一个受过文泰恩情的老军医却看见,有一只箭,是自己人射的。

  于是他将重伤的文泰换成另一具被马蹄踏得看不请面目的尸体,然后将文泰藏起来。

  他以为,文泰功高震主,有人要算计他。那个要算计他的人,便是当朝皇帝,我。

  文泰三个月之后才醒来,又花近一年才能走动……

  密信送到我手上的时候,离我得知他的死讯,已经过去一年半载。

  不仅如此,文泰似乎也中了断肠散。

  应该是当时涂抹在弓箭头上的。

  宫里的那枚天山雪莲,是太后在我继位的时候告知的,放在我御书房的一个暗格里。

  有些事情,便昭然若揭。

  有人想让去求他。

  笑话。

  也许他没想到,我神思恍惚,竟一直没有发现中毒之事,也一直,不曾向他开口。

  不过么,自然有办法,让他送到手中来。

  “文王爷,还在生朕的气么?”好笑地看他。

  文泰瞪了我一眼,怒道:“你凭什么骗吃下去,如今却让我在这里为你提心吊胆?!”还记得他昨日趴在身上,发现手臂上圈圈黑影时的神色。

  当时心中叹然,果然,不该在白天……坦赤相见……

  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道:“放心吧。真龙天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死?”

  文泰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我的手滑入他的衣衫中,顺着光裸的背脊一点点移动,深深叹息,随后,我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后颈肩膀,触感炙热。

  心中安宁,仿佛夏夜星空,璀璨耀眼,广博无际。

  嘴角微微挑起一抹笑。

  尚记……

  鬼哭闻阴……

  白刃交,

  宝刀折。

  两军蹙,

  生死决。

  鸟无声兮山寂寂,

  夜正长兮风淅淅。

  那……确确是无以复加的心痛。

  现在忆起,尚且胆寒。

  他终是没有走,这便很好。

  我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将环着他的手臂又圈紧些,呵呵地笑了。
  苏起番外

  风悲日曛,蓬断草枯。

  坐在漫漫的平沙上,看飞鸟不下,兽铤亡群,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劲风割面,一时飞沙走石,黄云蔽日。

  都道春风不度玉门,恩泽不及于边塞,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

  可如今……却不同了。

  新帝登基。

  廖副将告诉我说,新帝登基之前,军需司的人,个个取十二房小妾,还插金戴银的,可新铸的刀剑却不见得发得下来,装备也是顶的旧数。

  年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时,便给西北军的装备全换了新。是十一年以来的头一遭。

  他笑呵呵地对我说,苏将军,那个时候您高热不下,昏迷不醒,不知道咱兄弟有多高兴,一起在驻地里轮着班喝酒……

  廖副将还跟我说,将校升官,取决于首级。一颗一级,规定得清清楚楚。以前兵部的人,总是故意把报告上的一字洗去,再填上一字,然后拿着报告说字有涂改,按规定必须严查。等到将校们的贿赂上去了,又说,字虽然有涂改,仔细检查贴黄,发现原是一字,并无作弊。将校们是升是降,权力全在兵部那帮文人手里,将领们憋气。可新帝一登基,就派来钦差,督查西北军,论功行赏,咱兄弟心里边,那是企仰圣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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