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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书籍名:《贰心臣》    作者:欧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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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我无时无刻不被这万千广夏,富贵荣华所宰制,毫无自由可言,亦无真情可露,看似华服轻裘,位尊身高,实则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上世我虽头顶黄土,却终得上下同心的一干兄弟朋友,外围虎狼伺候,我亦甘然。

  如今,不说愿为我共抛头颅的弟兄没有,愿为我擎天架海的朋友没有;就连蹲肖于周围随时愿得将我拆分入腹的虎狼之敌也没有。

  没有人爱我,亦没有人恨我。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于他人无毫末影响的存在,真能证明自己是真真实实在这个世上的么?

  若说我天生命贱,享不得这安然之富贵,受不住这到手的荣华,也不无可。我上世出身不高,摸爬滚打半生,福薄命贱,受不得这无功之禄。

  我就这么站在那里,皇帝的言语响在我的耳边,却带不起我心中一丝的涟漪。

  我瞥见一个宫人走到裴公公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裴公公估摸着皇上训我告一段落了,躬身道:“启秉皇上,丞相求见。”

  皇上有些诧异,沉吟道:“带到御书房侯着罢。”裴公公躬身应了。

  看来我是得救了。

  皇上转身对我道:“你最近也少去‘那些地方’,不顾身份,没沾了晦气;朕这边忙的快翻天了,你不要添乱,也别又看上哪家大臣的公子了。”

  我郑重点点头道:“这个自然,那些人我都看过了,没有比阮琪好看的。”

  我怎么感觉皇帝嘴角抽了一下,他挥挥手,我就躬身退了下去。

  皇上说不要我去青楼了,于是我只好不去。既然不能去青楼,我便去了戏馆,戏馆也是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其实我一开始就想去戏馆的,因为毕竟有龙阳之好的朝中大臣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可是一开始就每天泡在戏馆里实在不符合五王爷的习惯。

  于是我每天听听戏,喝喝酒,等待着时机。

  在我整天泡在戏馆的一个月零十五天的时候,时机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人。

  我坐在厢房的阁楼上,一般来说,我在这个时间段会听完了喝酒,再喝到人事不知。

  我每日的行程皇帝定是知晓的,如今他虽不大在意我,毕竟我丝毫没有让他疑心的资本,不过关于我的情报定会像流水一样,从他那里流过。也许他只是扫一眼,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他如今正殚神竭智于改革之事,但这扫的一眼,如若我不小心再小心地履此薄冰,不准就会酿成大错。

  我借醉睡在王府之外的各处温柔乡,半夜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面做一些体能训练。几个月下来,小腹上的肉基本上被我练了下去,几块腹肌慢慢凸显出来,臂力和腕力也渐渐接近了我上一世的水平,这毕竟是一副年轻的身体,在我有意注意营养的情况下,已有了不小改观。拜此所赐,我的精神也好了很多,思绪亦不像初来此世那般浑浑噩噩。

  这皆是细微之处,虽然我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改变,我也不得不继续着这种伪装的生活,但我的心境却渐渐地开阔了。

  所以当我流连在戏馆阁楼上的天字包厢里,看见一位故人的时候,不禁想,果然只有这件事可以流露一点真我,做一点我想做的事情,为今后盘算盘算了。

  于是我招来伙计,我指着下面独坐听戏的一人说,那位爷的酒我请了。

  我虽然有点喝醉了,可是心下一点也不糊涂,有些事情我早就在心里盘算很长时间了。

  五王爷基本上是不认识什么当今权贵的,他认识的都是权贵的一些不成器的儿子或子侄。其实家宴国宴上他也见过很多权贵,可是他一点也不敢兴趣,就更别说结交了。我说的权贵,不是名号光鲜的人,而是是真正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国家命脉的人,而不像我这个有名无权的王爷。

  可笑的是,我唯一认得的、熟悉的、可以称为权贵的人,是我曾今侮辱过伤害过的,文泰。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威武的身躯出现在我的厢房门口。文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王爷有何见教?”他平板地问道。

  我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喝得很醉了。

  我抬起脸看他,做出迷茫的样子,我哑声道:“文泰……”

  文泰似乎闻到了我身上的和弥漫在厢房周围的浓烈的酒气,他道:“王爷,您喝醉了。”

  我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上拿着一只酒壶,许多酒水洒在我青丝纹绣挑龙的袖口:“我没醉……”我摇首喃喃道。

  文泰皱了眉,对外面的伙计使了眼色,叫他回避,便径自关了厢房的门。

  文泰挑眉沉声道:“王爷,您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心结

  文泰挑眉沉声道:“王爷,您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我用手在桌子上撑了起来,酒精的醇度让我头恣欲裂,揉了揉额头,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飘远:“文泰,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拿起酒杯,捋起我描龙绣风的满是金线的袖子,作势想给自己加些酒,却一个失手,打翻了酒壶。

  框框当当,酒壶向文泰脚边滚去。

  酒水撒了一地,文泰细微不可见地移动了身子避开,没有一滴溅在他的衣袍上,冷眼静观着我发疯。

  我索性将身子靠在后面的椅子上,一手搭在雕花刻镂的案台边,翘起腿,我皱眉看他,声显不耐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老念叨着干什么?你说,上次,望江楼那会儿,你是不是存心让本王出丑?”

  文泰没有说话,面上静静,目光冰冷。

  我哼了一声,用指节轻轻地敲打着案台,发出扣扣的声响:“文泰……文统领……怎么,做了官了,脾气倒是大了许多,眼睛也挑得高了,连本王也不放在眼里,本王可是记得,你十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文泰僵了,我看见他的拳头深深地篡在袖子里。

  我将声线轻浮上扬,道:“文统领,是不是该在这里给本王倒一杯赔罪酒?”

  说罢我一脸倨傲地看他。

  文泰冷笑一声,转身就去开雅间的门。

  我在他转身的时候,在案台上抄起一个的酒杯,扔过去,正砸在……

  他的脸上。

  我道:“本王说话你没听见么?”

  哐当一声过后……那只银制的酒杯咕噜咕噜滚落到文泰的脚边。

  他从颈项的衣衫以下,立即湿了一片。

  文泰扭头猛力眨了眨眼睛,酒水在他脸上,顺着他阳刚的轮廓,缓缓地流下。

  倏地,他大步向我走来,一把拎起我的前襟,当头一拳,我立刻被打偏了脸。咸涩的感觉在我口腔中蔓延开来,我心下抽抽嘴角。

  随后腹部猛然被他的膝盖大力撞上,痛入骨髓,我呼吸一窒,抽口气,腹中一阵翻腔倒海。

  一个收势不住,翻肠道胃地吐了出来,缓缓地,我在他脚边蹲下身子,手撑着地,眼睛发涩,前面的檀木地板忽远忽近,纹路奇诡,我有些恍惚。

  原来,文泰穿的是龙云阁的靴子,靛青底,绣暗纹,是看的怎么好看……

  这只靴子又朝我面上袭来,我的身子立刻受力在地上滚了一圈。我又不是铜经铁骨,于是伏在地上随着抽痛痉挛,有些天旋地转。

  那脚步却追了过来,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脚落在我身上,我忙架起手臂,护住头部。

  落在我身上的拳脚却立即将我从片刻的恍惚迷离里抽拔出来,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哼出声。

  终于停下的时候,一阵腥甜涌上我的喉咙,四肢百骸血液流窜,如芒刺遍身。

  文泰站在我旁边喘气。

  艰难地撑起身子,我咳了一阵,将嘴里的血吐在地上,声音已经哑了:“你……你好大的胆子,本王明日就让皇兄斩了你,诛你九族……”

  文泰平了平呼吸,冷笑一声:“王爷怎么忘了,文某人早就被宗族除名,哪里来的九族。”

  我蓬头垢面地扶着墙站起来:“那……本王就让皇兄杀了你……”

  文泰仰面一笑:“怎么,王爷,难道你以为文某还会在乎这条命?十四年前,文某就死过一次,这条命,早就卖给皇上了。要杀要剐,随皇上高兴。”

  我深深看他,不顾面上肌肉的抽痛,兀自笑了。

  文泰挑眉,转身便向外走去。

  我抬起袖子擦去唇边的血迹,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道:“文泰……十四年了……你终是……愿意跟我说话了。”

  文泰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地道:“我今日……装疯卖傻,也不过想换你开口的一句话。你……身上都是我刚才倒的酒水,擦擦再出去吧。毛巾在立柜抽屉里的第二个阁子里。”

  他的手停在门把那里。

  我淡淡地开口续道:“以后……有什么也别憋在心里。我知道我今天的疼,不及你十四年前的万一,可你就这么憋屈着自己,你不心疼,我却替你心疼……”

  文泰这回转了过来,呆滞地看我,却在下一刻,眼神转为了凶狠。

  我叹口气,整整皱巴巴的衣衫,自己扶着墙走过去到柜旁边,拉开第二个屉子,将里面的毛巾取了出来。再走到文泰面前,伸手递给他。

  文泰又呆在那里。

  于是我一抖毛巾,搭在手中,伸去帮他擦额上的酒水。

  刚碰到他的额头,猛然,手中的毛巾被抽走了。

  毛巾从我们两面前消失,出现在面前的是文泰凶恶的眼。

  我按压下身体的疼痛,温和笑笑:“你想自己擦也可以。”

  文泰仍是一眼不发地凶悍地盯着我看。

  我笑了笑,忍着眼前打颤的景物带给我的眩晕感,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来递给他:“文泰……你要是心里不解气……这还有把剑……”

  文泰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文泰……”

  我按压下腹中的抽痛,自嘲一笑:“那件事……如今我也知道不上道,算我这辈子对不住你的……你自然……不愿跟我讲话,只是,你也别太憋屈自己……你看今天,是不是爽快许多?”

  见他不答,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扶着一点墙壁,向厢房外走去。百骸仍是酸痛,抽口气,我攀上门把,将重量交在上面。

  “文泰……你……不如在这儿换件衣衫再走吧,如今……你也是当禁军统领的人了,不是当年启泰殿的泰儿了,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你……这里沐浴成衣都有供应,任你想穿那个织造坊都成,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

  说罢我推开门,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阁道,果然,下人都被文泰屏退了。

  我撑起酸胀的眼皮……那个木质的扶手真漂亮,雕的该是只瑞兽,我眼前一阵恍惚,怎么看着,却像只饕餮呢。

  我兀自笑了,脚下一个失足,身体前倾,于是腾空,落在楼梯上,再咚咚咚地滚下去,当我的头撞到最后一阶的地板时,我尚且来不及龇牙咧嘴,只是想着幸而没有预想中的疼,便陷入了黑暗。

  真情何在

  我需要权力,文泰禁军统领的身份对我来说无疑是有用的助力,我也喜欢那在记忆中的年少的赤诚。

  以前的五王爷好歹不分,我却确确是个知恩图报念情的人。

  如果文泰对我嗤之以鼻,弃若敝履,我也算祭奠了一段过往,一段青涩,一段曾今单纯而又美好的单恋。若真能解开他些许心结,也能告慰我心中的那份喟然。若因此相交,更是大幸。

  我不喜欢利用别人,我喜欢别人心甘情愿地与我谋,为我用。我愿和我同行的人,都能各有所取,各有所得,不枉跟随我一遭。

  我热爱权力,可真正使我拥有权力而欢欣鼓舞的,却是一种背负责任和弟兄情谊的感觉,只有这种感觉才能让我安心。虽然里中夹杂了背叛、血腥、争斗,但也只有在这种争斗中,才会出现能够让我将后背交予的坦腹剖心的弟兄。

  我从来都是一个敢赌的人,更何况我现在没什么值得我珍惜的家当,让我碍手碍脚。不过就是一张面皮的事情。

  ……

  ……

  身下到了一片柔软的所在,皮肤上紧致粘稠的不适感渐渐消去,湿去的衣衫被一件一件地解开,有干燥的绸布一点一点地擦拭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在飘荡,似乎还没有着陆,可仍有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心荡神驰间,我喃喃地道:“文泰……”没有人回答,我继续道:“文泰……”

  可是这就花去了我几乎所有的力气,我再次沉入了黑暗。

  再睁眼的侍候,入目的是一抹昏黄的烛光,在漆黑里晕开一抹黄灿灿的样子,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的亮度以后,才发现床前的已经坐了一个人,背对着我,没有声息。

  这里应该还是戏馆的客房。开口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我撑起身子,攀上那人的背,从他耳后的吹气道:“文泰……”

  黑暗中,我将唇印在了他的颈项上,他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扭头看我,怔了半晌后,一挥手,我的头便撞上了身后的床架,然后身子滚落在地上。

  知道他小时候清凉的眼神是舒心,是喜爱,知道他那一段遭遇,是寒心,不惜装成那个我厌恶的五王爷,也想缓缓他的心痛,知道他后来逆境求生,力超群英,终于成为了这浩浩皇城的禁军统领,是相敬,是惺惺相惜。

  其实,就算他今天踢了我,我也没甚可后悔的。之前五王爷做过的那事儿,的确太不上道,连我都满心寒意,冰冷剜骨。人生在世,总归要还。与其让老天耗我在这里一辈子,不如我现今就把它还了,心里也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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