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十亿消费者 > 第六章:真相并非绝对

第六章:真相并非绝对

书籍名:《十亿消费者》    作者:James McGregor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共产党相信它必须控制信息才能保住权力,但是中国需要公民掌握充分的信息才能在全球经济中竞争。这使得媒体得以探索自己的笼子到底有多大,无论他是鲁珀特默多克还是一名正义的中国记者。
  鲁帕特默多克并不是一个习惯空等别人的人。但是在1997年10月秋高气爽的这一天,他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大会堂北门入口的台阶顶上来回踱步,看上去是那么瘦弱、紧张而又无足轻重。他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别人允许他走完这接受中国共产党光辉照耀的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共产党宣传沙皇丁关根的助手将陪同他前往与丁关根的会面,在过去几年中,默多克杀入中国传媒市场的努力总是因为这个人而屡屡化为泡影。
  中国最高领导人对默多克的敌意始于四年前,当时这名澳大利亚籍传媒巨头在一次演讲中宣称通讯技术的进步已经“证明对任何地方的极权政治制度都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威胁”。默多克指得是俄国和东欧,但是中国人把他的警告当作是严重的威胁。就在这次演讲前两个月,默多克刚刚收购了香港星空卫视,这家新的免费卫星电视网络覆盖了中国的每个角落。就在默多克1993年9月份的演讲过后一个月,李鹏总理回击了,中国政府宣布禁止在中国境内私人拥有卫星接受天线。
  从那以后,默多克就一直在努力进行修补。他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非常露骨地拍马屁。高薪聘请的顾问结果一无是处。默多克向邓小平的残疾人儿子领导的一个基金捐钱,从邓小平的女儿手中高价购买艺术品,他的出版公司还和另一个女儿签订了一份利益丰厚的出书合同。他甚至命令他的下属从覆盖中国的星空卫视中去掉了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这表明他感兴趣的是为中国提供娱乐,而非新闻。
  刘长乐曾是一名有着自己的传媒梦想的军官,他最终为默多克打开了通往内部圣殿的大门。他让中国政府相信他可以和默多克合作并在中国把他控制住,同时建立一个电视台相全世界播放中国的观点。在领导人的嘉许下,默多克和刘长乐在十八个月前在香港推出了凤凰卫视。此时正值中国主席江泽民准备访问美国,丁关根想要确认默多克的福克斯新闻网和他在美国的出版媒体会友善的对待江主席。今天,默多克将为他四年前的讲话获得赦罪。
  但是首先得提醒他自己在中国的身份。因此就有了在北门外的等待。在他和少量随从人员被准许经过门口的卫兵岗哨之后,默多克还必须走过一段长长的、铺着红地毯的迷宫,才能到达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另一端的会场。在走路的过程中,默多克还在排练着自己的讲话:虽然有过彼此的误会,但是我们不应该停留在过去。要表达清楚我们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我们希望成为中国政府的朋友。我们想在中国赚钱,而不是制造麻烦。
  他们继续跋涉,经过了富丽堂皇的会议大厅,有一些比几个足球场还大。上台阶,然后走过一条又长又暗的走廊,到达了深邃的中国人的议会大厅。下台阶,再经过能容纳五千人的宴会厅。默多克终于走进了会议室,丁关根坐在厚大的沙发中,陪同他的是中国的传媒业专家。默多克坐进了丁关根的旁边沙发,他的副手们则坐到了其它座位上。
  “我知道你们是一家澳大利亚公司。”丁关根对默多克说。“告诉我你们都做什么。”
  礼貌的诘难并没有让默多克心烦。他用慢得出奇的语速说话,为了让翻译能更好地翻译自己的意思。他说他从小时候起就对中国着了迷。他说他理解中国对媒体有着非常严格的政策和法规,他会完全遵守这些法规。默多克建议说他和中国政府的对外宣传部门应该在一些不会引起争议的项目上进行合作,建立相互的信任。然后默多克开始列举新闻集团所拥有的多而广的业务,当丁关根听到“福克斯”三个字的时候,他打断了默多克。
  “福克斯,福克斯电影公司。”丁关根说:“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泰龙鲍华的电影。
  这个意外插曲改变了会谈的方向,丁关根转到了对默多克的赦免。丁关根示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指着坐在自己左边的官员一一介绍:新闻出版署主任;广播电影电视部部长;《人民日报》社长;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以及中央电视台台长。
  “我知道你在和我的人对话,我们应该一起重新开始么。”丁关根说:“今后,这些都是负责中国传媒事业的人。你将来所有的业务都要通过他们。”
  默多克已经不在黑名单上了。出去的路显得是那么的短。
  概述
  默多克不是第一个在人民大会堂里面进行长征的外国人。这是一种惯常的政治炫耀,它给共产党高层领导人带上了无所不能的光环,同时也提醒来访者中国两千多年来的王朝传统。这种做法很清楚地向经理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即他们应该对自己能在中国做生意心怀感恩。这一令人羞辱的过程从外国经理在会见的最后一分钟才被召见就开始了,而他的下属已经花了好几个月来安排这次会见。当这些在其它地方都无比强大的外国经理们踏上被加高的台阶时,他们的肩膀垂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被缩小了。当他们终于见到等待他们的某位中国领导人时,我所谓的“口水四溅CEO综合症”就开始了。
  “中国是如此之庄严宏伟。”
  “我被中国的发展深深地打动了。”
  “您的领导太鼓舞人心了。”
  等等、等等。中国人能够准确的在他们想要开始的时候开始真正的谈判。
  值得赞扬的是,默多克远远称不上是口水四溅。当然,他进入中国的道路跌跌绊绊,但是他终于理解了这个地方。在刘长乐的帮助下,默多克把自己从别人眼里的威胁转变成了中国电视行业的一名慷慨的导师。
  这一章讲述的是中国媒体的淘金潮,中国出版和广播传媒行业商业化中的生死时速。其中还讲述了共产党在竭力控制信息的同时又要确保其国民能够得到足够的资讯在全球经济中开展竞争,并且把媒体当作忠实的看门狗来监督混乱的市场经济。在所有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中国那台吱嘎作响的宣传机器依然在费力地往外喷吐着那些已经过时的教条。对于外国公司来说,我们必须了解中国媒体和国家宣传机器的内部工作方式。中国的现代化在邓小平“改革开放”口号的引导下进行,但媒体是一个例外。对于媒体,政府想要改革,但不想开放。由此带来一个意外的副产品就是在华的外国公司成为了新闻界可以自由攻击的对象。中国的记者当报道中国的时候,受到了太多的限制,以致于当他们在报道外国公司的时候会变得无拘无束,畅所欲言。
  但是这个故事也讲述了中国的进步。西方对中国有一个巨大的误解,认为中国的进步和变革完全是因为全能的领导人发出了命令,然后所有人都跟从。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相反,这是由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改革建立了一张保护网。邓小平从1979年开始了中国的转型,那是因为他得到了数千名像他一样在毛泽东封建政治的严密控制下受到政治迫害的官员的拥戴和保护。本章跟随着两名中国记者的职业生涯,讲述他们为中国新闻行业进步带来的巨大影响。他们殊途同归。刘长乐在默多克的指导下,打着改善中国对外宣传的旗帜,其实在转变中国的电视新闻。相比之下,杂志编辑胡舒立则在自己的正义之路上,冲破重重障碍,为中国的新闻出版业带来了正直和客观。他们两位的成功一方面建立在各自的支持者网络上,另一方面也因为中国的确非常需要他们所提供的内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默多克认识到在华外国公司也需要建立自己的支持者和朋友人脉。这并不完全是对领导的阿谀奉承。
  高音喇叭
  大喇叭从不安静。毛泽东时代,在几乎每个城市、乡镇和村庄的路灯柱子上,喇叭在不间断地大声播放着宣传内容,没有留下任何安静的时间,免得人们在这些安静的时间里进行独立的思考。在1978年邓小平打开了通往市场经济的大门之前,中国的媒体一直都趴伏在共产党的脚底下。当1978年末邓小平启动了经济改革之时,中国只有186家新闻报纸,32家电视台,都由政府拥有。大部分的媒体内容都来自新华“新闻社”,它发布政府宣告,筛选并调整所有的国际新闻,不遗余力地传播政府宣传,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但是在中国社会主义命令式经济飞速转变成市场经济的过程中,国民对信息的需求大幅度增加了。在邓小平改革的召唤下,很多中国记者和激进的政府官员开始利用中国的报纸和杂志来关注、提炼中国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曾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牢牢控制这个国家的艰难困苦、政治混乱和惨无人道。媒体甚至可以在严格控制的前提下承担起监督政府腐败的职责,当然,一切都是在宣传部的指导之下进行,它允许记者披露一些腐败案例的细节内容,政府想要通过抓典型来警告其他人安分守己。
  理想主义者会把媒体看作是推动改革和政府诚信的途径,但是担任国内报纸编辑和电视台主任的共产党官员们意识到自己屁股下坐着的是一座金山。在毛泽东统治时期,政府出钱支持传媒,因此广告消失了。邓小平宣布经济改革后仅仅几个星期,上海的《文汇报》便发表头版文章《给广告正名》。两周后,上海电视台播放了一则药酒的广告,两个月后,《文汇报》和上海电视台第一次刊登播放了外国公司的广告,产品是瑞士雷达表。
  广告人士总能慧眼识珠。中国的消费者就是白纸一张。在几十年的共产主义运动中,几乎没有什么中国品牌留了下来。突然之间,从日本的家电制造商到美国的婴儿食品生产商都掏钱向中国消费者介绍他们的产品。当时的电视节目非常乏味,除了中国戏曲就是各种爱国主义节目。但是商业广告来了,现在它们成了娱乐节目!调查显示电视观众都非常喜欢看拍摄精良的商业广告,而当普通节目播放时,他们就会起身去厨房或厕所。随着人民日渐富裕,广告教会他们如何穿衣打扮,饮食调理,购买什么电器和汽车才能显示自己的富裕充足。很快,中国的汽水、肥皂和家电显然就比不上可口可乐、宝洁和日立的产品。90年代中期有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在中国最知名的十大品牌中,有六个是日本品牌(日立、松下、东芝、丰田、铃木和本田),三个是美国品牌(可口可乐、米老鼠、万宝路),只有一个是中国品牌(青岛啤酒)。中国消费者将品牌的质量和广告数量等同起来,在这点上中国人更甚于世界其它地区的消费者。原因很简单:当他们购买广告中所说的产品时,这个产品就是好。
  为了赶上这波潮,成百上千的有创业精神的官僚和商人开办了新的报纸、杂志和电视台。到90年代早期,中国有二百多家报纸、七千家期刊、大约七百五十家地方电视台,他们有的有自己的节目,有的只是转播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大城市都安装了有线电视线路。到1993年,上海有线电视网有七十万户家庭用户,他们每月支付约一美元,可以收到十二个频道。在仍显贫穷的年代中担任政府街道督察员的小老太婆们现在成了销售政府有线电视的生力军。前苏联式的大型工厂在整个厂区中都安装了有线录像,成立了他们自己的娱乐台。到1993年底,中国消费者每年购买的电视机数量达到二千万台,大约有97%的城市家庭拥有至少一台电视机。
  快速增长让共产党警觉起来。媒体正在失控。1993年10月,李鹏签署了国务院第129号令,禁止普通中国市民购买或拥有卫星天线。编辑和电视台主任被告知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赚钱,而是“对人民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即时消除敏感问题”,“正确引导群众思想”,以及“不要做中立派”(即不要客观)。
  中年复兴
  对于默多克来说,中国既是中年危机,也是中年复兴。由于疯狂的并购扩张和高负债,他的公司在1990年几乎崩溃,自那以后,他的妻子就一直要求他放慢脚步,为退休做准备,收起建立第一家全球媒体帝国的野心。但是,默多克选择了奋起。他卖掉了大量美国杂志出版商,将一些资产上市流通回笼更多现金,并且继续他在全球的步伐,购买香港的星空卫视,投资与日本和德国的电视网络,并且收购更多的美国电视台补充他的福克斯电视网。
  对星空卫视的收购是一个问题。默多克认为他被蒙骗了。他为这个羽翼未丰的电视网向香港大亨李嘉诚和他二十八岁的儿子李泽楷支付了十亿美元,而李氏家族建立这个电视网只花了大约一亿美元。一名前新闻集团的经理说,收购星空卫视让默多克以为他和中国政府已经达成了一项心照不宣的协定,允许他在中国落地。但他错了。新闻集团的经理们在收购后才知道星空卫视在最先曾和中国政府说,星空卫视的覆盖面不会超出临近香港的广东省。但是事实上,它覆盖了整个国家,而中国人对此非常恼火。更糟糕的是,在收购完成后,很多星空卫视上的广告都消失了。除非星空能够很快在中国占据一个立足点,否则默多克的投资还将继续每月亏损数百万美元。
  起先,默多克被中国彻底搞晕了。正如一名前星空卫视经理所说的:“他有点觉得中国人会给他进入全世界最大后院的钥匙。他们为什么不要他呢?他以为他们会信任自己。鲁帕特对亚洲人民以及白人带给他们的东西多少带有一点殖民者的眼光。”
  在冷战期间,默多克是一名激进的反共产主义者。现在他想要帮助中国,以为自己会受到欢迎。他告诉传记作家威廉肖克劳斯:“我觉得中国已经没有多少共产主义者了。那里有一党统治,一个共产主义经济,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它、改变它。在那里真正的故事是经济,和民主紧密相连。”
  中国领导人封杀了默多克,他开始和中国企业家会面。他去中国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欣赏和喜欢那里的人。中国人和他自己很像,他们都是激进的冒险家,注重赚钱的现实主义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以依附于任何一派政治阵营。在他会见丁关根期间,默多克在一次鸡尾酒会上遇到了星空卫视的经理邓文迪。默多克六十五岁。邓文迪二十七,高个子,细身段,聪明,精力充沛,积极进取。文迪开始作为默多克在中国访问的翻译,但也不完全是为公。1998年5月,默多克和太太安娜离婚,他和文迪的关系公开了。
  文迪向默多克灌输了很多有关中国的知识。她向他解释中国官员的思考方式和做事动机。默多克开始把她的观点向新闻集团的管理层转述,后者称其为“文迪主义”。在默多克的生命中,文迪是他此时的最佳拍档。她和他有着一样的进取心和对交易的热爱。她并不想让他慢下脚步准备退休。她想和他一道去征服世界。而且她和默多克一样每条血管里都流淌着机会主义的血液。她是广州一家国营工厂厂长的女儿,先是和一位在华工作的已结了婚的美国经理交往,并和他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得到了能在美国永久居住的“绿卡”。然后她进入耶鲁大学学习,拿到了MBA学位。她在香港星空卫视实习,并最终成为全职雇员,负责在中国有线电视网络上推广星空卫视的音乐频道。1999年6月,默多克和文迪在他纽约港的游艇上举行了婚礼。文迪从公司辞去了工作,但她依然是默多克在中国的大使。
  随着默多克对中国人的态度发生转变,中国人对他的态度也转变了。从伦敦讲话中惊醒过来中国政府开始收集大量有关默多克的材料。起先,官员们满以为他会花费数十亿美元强行进入中国。他们怀疑他和中央情报局有关系,想利用卫星技术动摇中国政府。他们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有一次丁关根甚至向一名新闻集团的经理吹嘘默多克和文迪刚刚发展起来的关系,他说:“我们甚至知道他们两个在酒店里的事情。”
  毫无疑问,随着中国人对默多克了解越多,他们就越钦佩和理解他。很快他们就认定默多克和中国大亨们一模一样。默多克在全球控股和交叉控股的公司结构繁琐复杂、扑朔迷离,使得他在税务监管和政策监管的空隙间辗转腾挪,而这也正是教会中国如何做生意的海外华人大亨们的标准做法。新闻集团的管理架构也非常熟悉。一名中国官员对默多克幅员辽阔的帝国如何治理倍感困惑,他曾经问一名新闻集团的经理给他画一张公司的管理架构图。这名经理画了一个大圈,中间有一个小圈。
  “中间的是鲁珀特,”这名经理说道:“外面的这个大圈都是各项业务的负责人。默多克个人控制着一切。”默多克的孩子们在各行业中担任关键岗位,中国大亨的模式完成了。
  中国人还了解到默多克的保守主义止步于生意。的确,默多克在华盛顿和纽特金里奇和共和党右翼关系密切,他的《纽约邮报》帮助像鲁道夫朱廉尼这样的共和党开拓政治生涯。但是它也支持像艾德科赫这样的民主党,而他在英国的朋友覆盖了所有的政治党派,这样无论谁上台,他都能与当局有密切的关系。
  他还非常的不屈不挠,这也是中国人所敬重的。丁关根曾命令国务院新闻办用各种各样的低层次会面搪塞默多克,并阻止他与高层领导人的直接对话。但是通过澳大利亚外交人员,默多克在1997年7月以当时的副总理朱镕基访问澳大利亚的借口见到了朱镕基。“我听说你为了能在美国经营电视网络而入了美国籍,”朱镕基说:“你愿意为了进入中国的电视行业而成为中国公民么?”默多克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他很快就加入到朱镕基的这个小笑话带来的哄堂大笑之中。
  中国可以容纳默多克。如果他答应某些条件,这就会发生。和时代华纳的CEO Gerald Levin这样的国际媒体巨头合作起来就太令人失望了。Levin花了大量的时间和江泽民主席建立了非常良好的个人关系,但是他控制不住公司的新闻业务。无论江泽民和Lenvi之间有多么友好,CNN和时代周刊依然在写令中国领导人恼火的文章。
  默多克终于在1998年12月10日见到了最高领导人,江泽民。这次会晤在中国成了头条新闻。新华社说江泽民“对世界传媒大王鲁珀特默多克在客观报道中国并与中国媒体在过去两年中的合作的努力表示赞赏。”默多克得以有机会面对面地向中国领导人讲述他自己的故事,双方可谓眉来对眼去,独裁遇专制。
  从威胁到导师
  默多克从一个威胁变成了一名导师。中国从默多克那里学到的第一课:控制通路。为了保证对华播送的CNN、HBO和其它外国电视频道只能进入被授权的酒店宾馆以及外国人或中国精英的住所,宣传部门要求所有进入中国的外国节目必须经由一枚指定的中国卫星播送。这种把所有信号整合转播的做法使得共产党审查部门能够二十四小时监视所有的播送节目,一旦主管部门不喜欢CNN或其它外国频道上的节目,他们就可以立刻切断信号。中央电视台也开办了十几个国内专业频道,从体育到经济新闻到少儿节目,并且要求所有中国新建有线网络播放这些节目。几年之内,中国公民就能看到几十套电视节目。政府竭尽全力满足电视观众排挤外国广播公司。在整个过程中,默多克提供了相当有用的帮助。他出资让一队又一队的中国官员和电视台经理访问他在美国和欧洲的电视公司。默多克向他们展示如何通过卫星技术保持控制。正是由于默多克对亚洲卫星的通路控制才使得刘长乐找上门来。
  刘长乐1951年生于上海。他的父母是随军来到此地的政府官员。1953年,他的家人移居北京。他的父亲是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化人,最终升到了共产党组织部的高层,这个部门挑选并指派全国的领导干部。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刘长乐被送到农村劳动。但是没过一年,他的父亲就利用自己的关系为刘长乐在军队中找到了一个位置,远离是非。1979年,当中国和越南卷入一系列残酷的边境战争时,刘长乐被分配到中国中央广播电台,在这家垄断的全国性广播单位中,刘长乐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有着很强的直播解说能力。80年代中期他进入北京广播学院进行专业深造,他发现自己的一些广播节目成了教学的典范。
  1988年,刘长乐升任上校,负责中国电台上所有的军事新闻报道。虽然他热爱广播事业,刘长乐还想获得更多的经验,也想赚更多的钱。利用其家庭和军队里的关系,刘长乐赢得了到中石化工作的机会,这是一家庞大的国营石油公司。他在1990年被派到新加坡负责政府石油贸易工作,与此同时,默多克正在竭力维护自己的新闻集团避免破产。在新加坡,刘长乐开始了他自己与中国的石油贸易业务,并把在石油生意中赚来的钱投入到北京的房地产项目。
  看到新加坡严格控制的媒体行业,刘长乐开始考虑重返他的最爱:广播。他意识到有机会提供高质量的娱乐节目和丰富的新闻资讯,同时承担复杂的政府宣传工作,公开讨论问题,它从一个高效而高尚的政府的观点出发努力去解决问题。当时的刘长乐并不知道他已经找到了中国电视的未来之路。他还发现外部世界对中国的看法主要来自西方媒体。而中央电视台为海外市场准备的节目宣传味道太浓,已经失去了可信度。和他的同龄人一样,刘长乐也希望看到中国的现代化,赶上其它国家,赢得国际社会的尊重。他潜心佛教,不是为了寻找信仰,而是要理解中国传统哲学和文化的核心。
  大约在1993年,当默多克准备接手星空卫视的时候,刘长乐开始想办法在中国以外创办一家华语电视台。他的目标是这家电视台将面向全球华人,并且通过卫星将信号发送给中国内地。当时,唯一能够覆盖他的目标观众的卫星是亚洲一号,但是这颗卫星已经预订满了。1994年,刘长乐听说蒙古国家电视台准备放弃它在卫星上租用的转发器。而作为卫星的最大租户,星空卫视对转发器有优先取舍权。
  刘长乐为卫星转发器的问题找到了星空卫视。星空的经理们见识过排着队找上门来的中国企业家,都愿意提供他们的特殊关系帮默多克摆脱在中国的困境。但是刘长乐和他们不同。他要建立自己的频道。他的计划让星空卫视CEO Gary Davey颇感烦恼,他担心刘长乐的频道会与星空卫视现有的两个华语频道竞争。但是星空的经理们也意识到刘长乐非常了解中国的传媒行业和监管政策。而且他对中国的政治有着非常敏感的嗅觉。刘长乐和默多克开始了直接的对话。这两人非常相像,所以都很轻松但也保持着一份警觉。他们都喜欢吃辣的,做生意喜欢冒险,并且愿意为了长远目标放弃短期利益。但是他们都喜欢控制。谁都不会当二把手。
  刘长乐想要控制默多克在中国的所有联系,但是默多克心知肚明。他会一边和刘长乐成立合资电视台,让刘长乐帮助他摆脱目前星空卫视的困境,同时他也会为了星空卫视频道在中国的未来继续独立奋斗。和刘长乐的合作看上去是一次好机会,但是默多克很清楚,不能把自己所有的鸡蛋都放到别人的篮子里。
  在谈判中,默多克遇到了他的对手。刘长乐在控制问题上绝对不会让半步,而且他有中国政府官员撑腰。最后,他说服默多克把星空电影台和星空华语频道无偿注入合资公司。在这之后,他们再各出一半。最后的合资公司中有45%股权属于刘长乐,45%属于默多克,还有10%属于中央电视台在香港的一家公司。2000年,凤凰台在香港GEM股市上市,央视公司的股份转让给了中国银行,公司还有15%的流通股。
  凤凰台的启动花费了大量的精力,而且很大程度依赖于刘长乐在中国的关系网。他不屈不挠地做新闻办的工作,向每个愿意听的人兜售他的论点。由他和默多克成立的合资卫视台将有两个目的:他将在中国控制默多克,同时利用默多克在全球的资源将凤凰台推广到美国、欧洲和亚洲的有线电视网。刘长乐承诺凤凰台将是一个可靠的、负责任的面向全世界的“中国的声音”。作为交换,中国政府将无视凤凰台在中国“灰色市场”的播放。
  刘长乐还颇费周折地说服了中央电视台,他对央视来说并不是一个提供新节目的竞争对手。他费尽心思和无聊、气馁的央视编辑和制片们建立了关系,承诺和他们联合制作盈利可观的电视节目,还提供了大量的出国机会。
  凤舞九天
  1996年3月,凤凰中文台挟带着华丽的画面和快节奏的福克斯风格在沉寂的中国电视行业中爆发了,它还混合了星空卫视华语和电影频道的节目。虽然依照法律,中国大陆观众无法收到凤凰台,但是在国内诸多城市甚至乡村中,由于非法的卫星天线到处都是,凤凰台的覆盖面一下子铺开了。中央电视台和中国各省市的地方台立刻就复制了凤凰台的节目和演播风格。
  但是刘长乐至少还领先了一步。当中国领导人在海外访问时,凤凰台会现场直播他们的演讲,报道他们的旅行花絮,这是中国电视界闻所未闻的东西,他们的一贯做法就是播放一些握手镜头,再配上一名播音员枯燥无味地诵读由外交部写好的稿子。刘长乐猜测中国领导人会特别喜欢这样的全程报道,他猜得没错。开始有共产党官员给凤凰台打电话,要求复制报道的录像带。
  1998年3月19日,凤凰台火了。当时凤凰卫视正在现场直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后的中国领导人记者招待会。新当选的朱镕基总理正在回答中外记者的问题。他打断了主持人,让主持人把话筒给了凤凰台记者、台湾人吴小莉,“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她的节目。”吴小莉立刻成了名人,而凤凰台也得到了现任中国政府首脑的非正式认可。坐在香港办公室观看新闻招待会的刘长乐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朱镕基承认了中国政府的领导层更是凤凰台的热心观众,因为它比他们自己的宣传机构有着更丰富的资讯。吴小莉主持的二十分钟的新闻节目是一次尝试。在朱镕基发表评论后,刘长乐现在可以放心地把凤凰台的新闻节目延长到一天数个小时,而吴小莉有了自己的每周报道节目。
  当年,刘长乐兑现了他最初对宣传部门官员的承诺,开播了粤语和普通话的凤凰华语新闻台和娱乐台,对象是海外中国人。到2000年1月,美国和欧洲地区都能通过有线和卫星线路收看凤凰台,这主要依赖于默多克在全球的网络和协助。为了让国有的中央电视台和宣传部门领导高兴,默多克和刘长乐还开始在海外捆绑播出凤凰台和央视国际频道的节目。
  刘长乐本人参与了新闻播出中的每个环节。他本能地知道什么样的报道是重要的,什么东西能够打动中国观众。他还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才不至于惹恼中国政府。他创造了以个性为导向的谈话节目,在节目中风格新颖、机智幽默的评论员针对时事进行讨论,这在中国是演播创新。当然,评论员的观点深度只是点到为止,小心翼翼的在中国允许的范围内展开讨论。虽然刘长乐对极端的中国民族主义公开表示反感,但是凤凰台在1999年5月美国轰炸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之后依然表现出了夸张的民族主义。
  刘长乐的新闻感和他做秀的本能是结合在一起的。为了纪念1997年7月香港从英国政府移交给中国,刘长乐安排了一名台湾特级演员驾驶一辆跑车飞跃六十米宽的黄河峡谷。他请了中央电视台一起参与这次活动的现场直播。
  凤凰卫视对中国的影响有时候会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展现出来。社会学研究人员曾访问过在有凤凰卫视的酒店中工作的妓女,这些妓女告诉研究人员说她们在安全性交方面受到的唯一教育来自凤凰卫视的一档节目:性爱讲堂。
  建立凤凰综合频道和电影频道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刘长乐自始自终的目标就是建立一个二十四小时的中文新闻频道。2000年6月,凤凰卫视开始盈利,刘长乐在说服了默多克的反对后,将凤凰卫视在香港创业板上市,融得资金约一亿美元,他将这笔钱用于他最初的建立二十四小时新闻频道的设想。六个月后,刘长乐实现了他的目标,二十四小时的凤凰资讯台播出了。
  刘长乐在纽约、旧金山、华盛顿特区和莫斯科都派驻了记者。当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撞击世贸大楼时,凤凰台立刻取消了所有的广告,进行了三十五个小时的直播,其中穿插了来自福克斯、CNN和其它电视台的报道并配备了同声翻译,此外还有中国评论员的分析,以及对纽约目击群众的电话采访。相比之下,中央电视台花了数个小时等待批准,然后断断续续的播放了一些CNN来自纽约的报道片段。对于在中央电视台中的很多人来说,9月11日的窘境是他们与中宣部的抗争中的最后一击。随后,在央视的节目中开始出现新闻和谈话类节目,他们都以凤凰卫视的节目为范本,只是比后者更加温和。
  没过多久,调查显示中国有四千二百万户家庭收看凤凰卫视,约占全国电视观众的百分之十三。和所有其它外国电视台一样,按规定凤凰卫视只能在酒店、外国及高层领导的公寓和办公室中才有。但是,由于中国精英阶层对凤凰卫视的需求,几乎在所有的现代化公寓楼和小区中都可以收看这个频道。开发商发现如果小区不提供凤凰卫视,消费者就不太愿意购买房子。此外在中国大学的宿舍和教室中也大多可以收看凤凰卫视,这也证明了中国政府对此并不反感。
  默多克和刘长乐虽然在凤凰卫视中是合作伙伴,但是两人以及各自的公司还是逐渐向着自己更感兴趣的方向发展。在刘长乐全力打造凤凰资讯台时,默多克则在海外忙碌,一方面做着他和文迪所生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另一方面也忙着收购DIRECTV、扩大他的全球卫星网络在美国的覆盖面,这项工作虽然复杂而漫长,但是很成功。但是默多克依然很关注他在中国的业务,他的公司现在上海一栋刚刚整修完毕的建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洋房中。
  星空卫视包括了华语版的ESPN和国家地理频道,以及星空品牌的音乐、电影和体育频道。新闻集团在中国的骄傲和成功是一档名为“星空”的华语娱乐频道,它的中文含义就是“群星满天”。星空频道在2002年开播,主要集中在体育赛事、综艺、剧集、情景喜剧、卡通和电影等,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美国的福克斯节目。星空卫视还在全国的电视台里面广交朋友,请他们为星空和星空卫视的其它频道录制节目。星空甚至还有一个在北京拍摄的中国版的“朱蒂法官”[1]。默多克答应在美国和欧洲播放中央电视台的国际频道,并以此换得了在毗邻香港的广东省的数家覆盖约二百万家庭的有线电视网中直接播放星空的权力。这为媒体大亨在中国国内电视市场中有了第一个落脚点。
  2003年10月,默多克被邀请前往北京中央党校发表演讲,这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一名受信任的中国电视产业的导师,中央党校是培养中国现在和未来领导人的地方。默多克面对着一百多名党员干部,其中包括曾庆红和几名部长。他说,中国应该繁荣以市场驱动的传媒行业,因为这将推动公共教育,增强国家团结,并提升国家形象。“把开放市场中的潜力释放出来并不代表任何权力的丧失。”默多克说:“相反,在党从经营国家的传媒行业转变成监督这个行业的增长的过程中,中国的领导人和人民都将从回报中获得巨大的权力。”
  [1]译者注:Judge Judy,福克斯的一档系列剧。讲述的是在美国家庭法庭(Family Court,处理家庭民事纠纷的法庭)上的真实案例,每个案例牵扯的金额最多几千美元,最少只有两,三百美元。也许是大家对于别家事情特别感兴趣,这个节目旷久不衰。Judy Sheindlin法官1972年开始在家庭法庭工作,1982年成为家庭法庭的法官。4年以后,她被任命为曼哈顿家庭法庭的监管法官(Supervising Judge)。从此以后处理了两万多件民事案例。她说话和决断非常坚决,不同质疑更不容辩驳。曾被人们称为纽约最难搞的法官。
  来自图书馆的监督者
  现代中国的新闻监督始于文化大革命时期江苏省的一家破旧图书馆里楼梯下的一间小屋。在这件屋子里住着一位政治流放者,恽逸群。他曾是中国最著名的战地记者,创办并管理过多家新闻学校。他在二十一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当时共产党成立只有五年。他是一名在上海收集情报的地下情报人员,当时共产党还在农村活动,国民党统治着大城市。此后二十多年,他一直都是共产党出版物的顶级记者。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在江苏、山东和上海建立并领导了六家新闻学校。同时,他是新华社华中区的局长,还负责几家全国性出版物,在上海编辑一本进步期刊。
  恽逸群精力旺盛,原则性强,但是他在毛泽东的反“右”活动中遭到了陷害。像恽逸群这样的记者很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因为他们多年从事出版工作,他们所说的话都可以被解释成质疑党的教导的内容。恽逸群被关了十年。
  出狱后,恽逸群被派到江苏省的贫困地区担任一所中学的图书馆管理员。没过几年,他的苦难又来临了,因为当地的红卫兵发现了这个埋藏在他们中间的敌人,便开始在一轮轮的自我批评运动中对恽逸群进行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到70年代早期,虽然恽逸群不再受到折磨,但是他是一名政治犯,独自住在学校破旧的图书馆楼梯下的小屋中。恽逸群有着精确持久的记忆和深邃的智慧,他渴望向别人讲述自己的经历,但是在小镇上他就是一个异类。1973年的某一天,一名穿着军装的十九岁女孩不耐烦地敲响了小屋的门。她的名字叫胡舒立,她想知道她的周围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她的朋友们都叫她舒立。她的父亲是一名工会官员,母亲是工会报纸《工人日报》的编辑。舒立的父母在她心中深深地埋下了正直的种子,以及对知识的无比渴望。还在十几岁的时候,她就紧随党的宗旨,急切地离开了舒适的城市生活,听从毛泽东的指示向人们大众学习。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展开,舒立作为“知识青年”被派到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舒立所在的小组有十个学生,他们一起种植麦子、土豆和玉米,但是舒立真正培养的是思想。她惊讶地发现农民们是如此的聪明,但也是如此的贫穷。村子里的人每天就吃早饭和午饭,晚上就饿着肚子上床,这样可以节省宝贵的粮食。他们一年吃两次肉,一次是中秋,一次是春节。他们也不抱任何幻想,舒立和她的同学从他们身上知道当地的党员一点也不值得尊重或敬仰。农民才是舒立尊敬的人。他们和她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出生的不同才使得他们成为了农民。
  1970年舒立回到了北京,带着对中国农民的深深的尊敬和对中国官僚的深深的怀疑。她参了军,被派到苏北阜宁县的一家医院工作。刚开始几年,舒立是清洁工。然后她设法进入了医院广播站,这是一个略有一些影响力的地方。她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的职责。每天早上和晚上,她播放音乐让病人起床或上床。她播放广播电台的新闻和医院的通知。这份工作比较清闲,广播站有一个小图书馆,只要是她觉得有意思的书都读过了。当她读完这些书之后,她就在村子里悄悄地打听,寻找是否有知识分子或教师还藏了一些书籍。她能感到中国已经进入到一个可怕的个人残暴和政治胡闹的时代。她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恽逸群打开了门,舒立介绍了自己,然后说她想找些书读。他问为什么。她说她有很多时间,想学习一些中国历史。恽逸群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欢迎了舒立。在后来几年中,他向她介绍书读,回答她中国从哪里来,如何发展到今天。最后他花了好几个小时讲述自己从二十一岁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地下人员后都看到了什么。他解释了这个系统是如何运作的,官员们的动机是什么,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告诉她没有人愿意为大的决定承担责任。他告诉她自己依然相信革命的理想,即人民的智慧将统治中国。
  自豪的传统
  1978年,恽逸群去世了,中国重新打开了大学校门。舒立在北京的人民大学得到了一个名额,她是该校唯一一名来自军队的新闻学学生。新闻系是产生知识分子骚乱的大熔炉。很多教授从为期数年的监禁或农村劳动回来了。毛泽东已经去世两年了,邓小平启动了经济改革,开始了中国如何继续发展的讨论。教授们教导舒立和她的同学成为真正的新闻记者,从毛泽东钳制媒体之前的岁月中汲取经验,那个时候中国的记者们在中国内战期间为领导层收集经济和政治信息。学生和老师坦率地讨论文化大革命是怎样一出悲剧。老师们教导学生他们的职责一是成为共产党的喉舌,但是也要扮演批评者和监督者的角色,保持党的正直。
  1982年舒立完成学业,投入了调查报道工作,为《工人日报》撰写有关腐败的文章,这家报纸努力重振自毛泽东时代以来懒散的新闻行业。舒立的文字详细揭露了中国官员非法利用政府资金为个人牟利的案件。在一些报道中,她和当时中国最著名的记者合作,来自《人民日报》的刘宾雁。《人民日报》的编辑允许刘记者报道党要求揭露的一些腐败故事。但是反腐败的新闻攻势并未持续很长时间。有太多重要人物收到牵连。1985年,为了摆脱不断要求揭露丑闻的舒立,《工人日报》把她下放到东南沿海的厦门市。舒立在下放中依然保持了很高的干劲。她学会了摄影和开车。她开着自己的丰田皇冠在城里游荡,要求和地方及省领导谈话,余下的时候就在厦门大学学习英文。
  在获得明尼苏达州圣保罗Macalester大学世界新闻研究院的新闻学会员资格之后,舒立成了《工人日报》的国际编辑;但是后来因参加天安门游行而被停职。在停职期间,她写了本书,这是中国革命后第一本关于美国新闻学的中文书籍。她前期作为一名揭露丑闻的记者带来的声誉,再加上她在这本书中关于新闻报纸应该中立、客观的令人震惊的劝诫,舒立在中国记者中成了名人。
  重操旧业
  1992年1月,邓小平“南巡”深圳,香港这块英殖民地的新闻报纸传达了他重新点燃改革之火的讯息。邓小平出行的原因是他在TAMDTS后扶上台的保守官员把持着党的全国性报纸,封锁了他想要通过这些报纸传达的信息。在邓小平南巡后的几个月后,一本新的全国性商业报纸——《中华工商时报》发行了,总编辑是舒立在《工人日报》的老编辑丁望。丁望任命舒立为国际编辑,她利用这个职位追踪并访问那些她认为能够教会自己一些东西的人。新成立的股票市场监管机构——中国证监会,以及外贸部的官员们都是她的对象。外国公司的CEO经常会在酒店房间接到舒立的电话,要求他们在大堂接受她的采访。
  当丁望被解职后,舒立满怀郁闷的辞职了。一方面是因为政治原因。在丁望的领导下,报纸大力呼吁更快的进行经济改革,超出了李鹏总理和其它保守官员所能容忍的限度。但是更大的原因是钱。丁望和舒立都坚持把广告业务和报纸编辑分开。他们想要支付记者足够的工资,这样就能要求他们做到诚实,不为那些暗中付钱给记者的公司写软文。他们还反对为那些购买了广告版面的公司写赞扬性的文章。
  1994年,舒立获得了斯坦福大学的骑士奖学金。她前往加州学习美国的金融市场和美国媒体在监管这些市场中所扮演的角色。她认为中国领导人迟早会意识到没有媒体扮演金融市场监督者的角色,中国就会成为股市操纵者的天堂,而小投资人手中只剩下一堆毫无价值的纸片。
  中国商业时报请她回来担任资深记者,舒立找到了一个地方继续学习金融市场的知识。就在她家不远的地方,在北京城的西部,前世界银行中国首代林重庚正在召集人马搭建中国第一家合资投行,中国国际金融公司。舒立开始在中金公司的办公室中频频出没,不知疲倦地向曾参与国际金融业务的中国人问问题。她还和合资公司的合作方,摩根士丹利亚洲公司以及中国建设银行的高层官员们成了朋友。中金公司参与了大部分中国公司的海外上市工作,舒立利用她的熟人进行报道。舒立为自己的报道设定了很高的标准,她熟读《欧洲货币》(Euromoney)、《机构投资者》(Institutional Investor)和华尔街日报,不仅为了保持与国际金融市场同步,她还学习这些报纸的写作风格和标准。
  1996年,舒立受聘于一家新的商业期刊《资本》担任高级编辑,这本杂志是北京市政府下的一家商业集团主办的。同时,她还重新联合了她的老编辑丁望,后者在上海开办了一份商业期刊,名为《中国商业周刊》。两年时间中,舒立往返于北京和上海,为两家杂志撰稿。上海宣传部门的官员最后关闭了《中国商业周刊》,因为这本杂志刊登了台湾总统李登辉的一张照片;舒立也离开了《资本》,因为她无法说服自己的老板增加新闻栏目的投入,并禁止为广告商刊登赞美的文章。
  财力充足的导师
  舒立在离开《资本》之前,已经开始和王波明讨论有关工作的事。王波明在中国是一名很特别的人物,1955年生于波兰,他父亲时任中国驻波兰大使。1980年,王波明是首批获准赴美留学的中国学生之一。他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了国际金融硕士学位,当改革派人士胡YB1987年被免去党总书记的职位时,王波明和几个朋友征集到了一千名在美中国学生的签名,写信给政府要求继续推动改革。在这个团队中,王波明和几个朋友成立了“中国商业联合会”,在中国推动市场经济和证券市场。王波明和他的同胞们于1988年底回国开始了他们的事业。
  初出茅庐的股市创业家们不仅仅要让政府相信他们是认真的,他们还必须教育政府资本市场是如何运作的。王波明和其它几个领导层精英的子女们一起召集高层会议,寻求支持者。王波明找到了时任赵ZY总理顾问的青年王岐山,以及在中美入关谈判中担任谈判人员的青年周小川,后者的父亲在机械部曾是江泽民的领导。1989年初,股市创业家们得到了来自政府的重要支持,当时王岐山正组建“证券交易执行委员会”(SEEC),对全国范围内突然出现并蔓延的不正当证券交易进行监管。
  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CSRC)于1992年10月成立。王波明在纽约中国商业联合会中的伙伴高西庆出任法律部主任,王波明本人则担任研究部主任,这是对他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多年研究经验的认可。但是王波明发现政府工作太官僚了。他觉得他和自己的朋友们已经完成了初步的目标,现在想要赚点钱,于是他把SEEC转成了生意。
  他建立了一个政府债券的电子交易系统,后来这个系统被政府关闭;他开始管理来自于国际投资人的规模一亿美元的基金,投资于那些希望上市的中国企业,并帮这些企业做广告。他还创办了《证券市场周刊》,后来成为中国股市最重要的信息来源。这本杂志很枯燥,通常都刊登技术和学术文章,但它是唯一经过证监会正式批准的刊物。杂志很快就取得了成功,立刻成为了中国最大的商业杂志,全国大约有一百万名订户。然而,越来越多的中国公司涌入股市,在股市开户的人数超过了四千万人,王波明意识到可以办一本更通俗、更全面的杂志。
  王波明和胡舒立曾在两年前略试合作,但是王波明很难与胡舒立站在一条线上。她总是提出一些不可能的要求来。时至今日,他知道她并未改变,自己的日子会很难过。但是他也明白舒立是中国最优秀、最进取的编辑。为了这本杂志,他必须全盘接受舒立的要求。市场已经准备好迎接一本勇敢、正直的杂志,而舒立就是那个出版人。王波明还知道曾协助证监会成立的中国官员——王岐山和周小川,现在都在银行和金融领域担任高位,他们也会重视通过真正的媒体监督保护投资人的利益。而在另一方,胡舒立则认为她可以利用王波明充足的财力来发行一本诚实正直的杂志,积极推动中国金融市场的监管。
  但是在答应王波明的合作邀请之前,胡舒立列出了严格的条件。她提出了编辑人员的预算,其中包括每年二十万美元的记者工资,这样她就可以确保记者的诚实。王波明没有退缩。然后舒立使出了第二击:“我来负责所有的编辑工作。你不能干预。在编辑和广告之间需要建立一道中国墙。”
  王波明接受了舒立的条件,她就开始招募人员,要把他们训练成真正的记者。她从《中国商业周刊》带来了一些值得信任的同事,但她也寻找那些在编辑或记者行业工作时间不长的年轻人,他们尚未腐败,也还没来得及落入记者们通常会经历的自我审查的陷阱中。一当人们听说胡舒立要开办一本新的杂志,名为《财经》,全中国的记者都给她发来了应聘的邮件。
  怒气冲冲的电话
  1997-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让中国领导人看到了狼狈为奸的资本主义如何摧毁一国的金融体系、让数十年的发展与增长灰飞烟灭。《财经》杂志1998年4月份的创刊号中,详细揭露了一家名为琼民源的上市公司的故事,这家倍受热捧的公司刚因提交虚假财务报告而暂停交易。通常,证监会禁止中国记者报道此类公司的问题,理由是这样的丑闻会打击投资人的热情、阻碍中国股市的发展。政府依赖股市将大量的个人存款注入到国有企业的融资和改制中去。王波明不得不派人去证监会,整整一个礼拜都为这篇报道进行道歉。但是他的新杂志一举成名,证监会很多官员对刊物的激进姿态都表示欢迎。
  舒立和她的记者们继续报道股市问题,并请求专家撰写经济政策分析,质疑某些政府政策。结果不言而喻——王波明开始接到越来越多怒气冲冲的电话。有一段时间似乎每个他认识的人都在生他的气,生他的杂志的气。监管者抱怨《财经》打破了新闻报道的禁令。上市公司管理层大叫《财经》在狙击公司的股价。投资银行为《财经》揭露正在寻求上市的公司的不利消息而苦恼。对于一个自诩和每个人都是朋友的人来说,这样的电话令王波明痛苦。他会有礼貌的听完对方的话,然后解释说他只是拥有这本杂志,但是不能干涉编辑的决定。打电话的人会感到很困扰。你拥有它,但是你不能决定发表什么?告诉舒立让她缓和甚或毙掉批评自己朋友的文章——王波明感到羞于启齿,同时对她可怕的脾气也心怀忌惮。不管如何,当客户因为批评文章而撤下广告时,王波明很痛心。
  中国的商业社会很快就学会了害怕并尊重胡舒立。她从不打高尔夫球,也很少参加社交活动。但是就算她和商业人士没有共同的休闲时光,她和他们却有着共同的改革中国的目标。她说话快,走路快,但无论是她的嘴还是她的脚都没有她的脑子快。没有闲聊的功夫。她的很多朋友都已经习惯接到她的电话,吩咐他们为她做这做那,而她提出要求的口吻是如此确凿,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甚至都没有人敢向她提出疑问。她简单地认为全世界都是为她服务的,但只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很多政府官员和金融界经理们都搬到了北京城东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之中,胡舒立却依然住在50年代苏联风格、楼梯间阴暗破旧楼的水泥楼房里。她家中只有很少几件基本的家具,但是四面墙都摆满了中英文的历史、金融和政治方面的书籍。
  舒立的员工对她充满敬意,但是她对他们则非常粗率。“她没有管理天赋。她不喜欢管理一个组织。她是一名记者。她总是想要抓住新闻。”一名《财经》记者说。“她设定了很高的标准,有时候她简直就是折磨自己的下属。她总是在推啊、推啊、推。她永远不会停止,直到你抱怨。然后她会后退一点。我们和新来的记者说,如果她推你推得太远,而你又不抱怨,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舒立很早就意识到对出版物进行审查的共产党官员对经济知之甚少,对金融更是一窍不通。王波明任命了一名前新华社编辑在每期《财经》杂志发行前进行审稿,舒立就在每期杂志中都加上一篇能引起这名编辑争论的有关政治的报道。这位编辑算是有了一件可做之事,与此同时舒立则在他眼皮子底下通过了能引起争议的商业报道。
  她靠的就是争议。2000年10月,《财经》发表了一批报道,揭露了中国共同基金的经理人串通起来操纵股市,引起了中国整个金融行业的震动。报道的核心是上海证券交易所一名官员撰写的一篇秘密报告,政府感到非常为难,因此把它压了下去。舒立搞到了这份报告,给其中的信息加上了分析和解释,丑闻被曝光了。中国主要几家证券公司进行了反击,在新华社发行的证券市场报纸上联合谴责《财经》杂志。
  一年以后,2001年8月,《财经》再次引燃了金融行业,深入揭露了银广厦的故事,这家公司的股价当时正直线颷升,是股市投资人热烈追捧的明星股。公司CEO在文章发表前找到王波明,提出购买广告来撤换这篇文章,后来由提出收购杂志。这家公司是江泽民主席和其它国家领导人曾热烈赞扬并访问过的公司。王波明把舒立找来问她有关这篇报道的事情。她向他保证自己有铁一样的证据证明这家公司财务报表做假。王波明对这件事的政治影响依然很担心,他给老朋友王岐山打了电话。王岐山当时是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主任,他答复道:“公司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就报。”
  《财经》报道说银广厦在财务报告上作假。股价从34跌到了7。证监会进行了调查,报告说公司的财务报表远比《财经》报道的要夸张。公司把《财经》告上了法庭,但是两次都败诉。
  《财经》引来了很多模仿者,其中最好的都是曾为舒立工作过的编辑离开《财经》后创立的。很多时候,他们的努力受到了出版商的阻挠,出版商认为揭露和激进的新闻报道只会带来麻烦。虽然有一些亮点,但《财经》依然是中国为数不多的不以赞美文章换广告或金钱的出版物之一。
  2003年春天,中国遭到了致命的呼吸道传染疾病SARS的袭击。《财经》走出了自己传统的经济领域。当广东省有人开始死亡时,中国政府下令所有媒体不得报道此事,而只是印上政府的官方说法,即SARS是被隔离的小问题。流言传播得很快,中国国民开始恐慌起来,他们正处在传染病的中心。《财经》跳入了视野。舒立去到了中国西部省份,访问那里的官员,寻找疾病爆发的形式。她派记者到香港和河内,视察那些SARS热点地区。她甚至刊登了一名加拿大记者报道的关于多伦多出现SARS的文章。杂志把亚特兰大美国疾病控制和防疫中心视为中国政府应学习的榜样。《财经》甚至出版了特别周刊深入报道SARS。
  “舒立知道在这样的危机时刻,正是一名新闻记者应该有所突破的时候。”一名《财经》编辑说道。“我们知道我们有机会,因为情况太不清楚了。今天我们可以积极地报道股市,明天我们就会报道平民选举。”
  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20世纪90年代,当我担任华尔街日报中国代表处主任的时候,我震惊地发现许多中国记者其实都知道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只有极少数事情他们能够真正予以报道。在中国,胡舒立并不是唯一一个有着远大的理想、强烈的正义感、以及发现并公布真相的决心的记者。我看到了很多编辑和记者,还有一些出版物,勇敢地挖掘那些政府并不想说的故事。也许程益中的话最能描述中国记者的命运。程益中是广州《南方都市报》的编辑,39岁,原则性强而又勇于冒险。2004年夏天,他因捏造出来的参与报纸经营费用贪污的罪名被当地共产党官员逮捕。真正的原因是当地官员想要阻止这家报纸的激进报道。当时报纸刚刚揭露了一名大学毕业生在警察局拘留所死亡的事件,让他们极为不快。这篇报道引发了全国人民的愤怒,并最终导致北京修订了警方拘留的相关法规。程益中在监狱中呆了五个月,未经历任何审讯,最后在退休官员、律师和记者的积极活动下被释放。当他获释时,程益中如此描述中国的新闻行业:“自由意味着知道你自己的笼子有多大。”
  无论是刘长乐还是胡舒立都有着敏锐的感觉,知道他们的笼子有多大。他们知道政府想要什么,这个国家又需要什么才能进步发展。舒立的笼子是证券市场和经济政策。刘长乐的笼子是把国际新闻带入中国,并在全世界展现中国的形象。但是两个人又时刻保持着政治嗅觉,随时寻造可以扩大自己笼子的机会。
  不幸的是,刘长乐和胡舒立在中国新闻行业的建设中是例外,而不是普遍存在。大多数新闻记者腐败、笨拙而懒惰。他们对涉及到政治、政府和社会问题的新闻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只能把关注点放在商业新闻上。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商业新闻只是成了为自己赚钱的一个工具,他们和中国的公司老总们串通起来抬高股价或帮助中国公司攻击其外国和国内竞争对手。天安门事件后席卷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也不断的影响着商业界。所以只要他们在帮助中国公司,或仅仅是对外国机构大放厥词,中国记者一般都可以自由地攻击外国公司。印刷出版行业通常被分成商业媒体和党的宣传喉舌两大块。他们都有商业和金融版面。广告投放者需要拥有购买力的读者。因此党报渐渐被淘汰,演变成了付费喉舌。编辑和记者收钱为公司进行报道。
  商业媒体往往更糟。私人企业家被允许控制出版物的广告和流通环节,而编辑环节通常至少名义上还在政府的控制之下。只要这些出版物不在政治和社会问题的报道上惹出麻烦,他们可以随意做任何能赚钱的事情。很多媒体仿效默多克风格,报道名人小道和丑闻,文中充斥着秘密录音和电子窃听。这些初露锋芒的中国媒体大亨们还利用他们的新闻栏目来酬谢自己在商业界的朋友,攻击竞争对手。中国政府从来不说“新闻自由”或“新闻改革”,只说“新闻行业商业化”。在1989年游行中,时任上海市市委书记的江泽民在解释其关闭一家先锋派报纸《世界经济论坛》时曾说过一句话,可以折射出领导层的态度。江泽民说新闻自由在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存在。“你有多少钱,决定了你能享受多少自由。”他说。
  作为一家在华外企,你所处的领域杀机四伏。西北航空公司有过多次经验。在影响最大的一次中,这家航空公司面对气愤填膺、夸大其词的头条新闻,号召民众联合抵制航空公司;起因是有一名中国乘客声称在要求提供第二份航空餐时遭到了一名空乘的种族侮辱。东芝由于未能召回可能存在磁盘瑕疵的笔记本电脑而在全国媒体上示众。公园看护人把电视台记者叫来,在镜头前用大铁锤砸烂了一辆价值八万五千美元、由政府野生公园拥有的奔驰车。他们宣称这辆车是次品,而奔驰公司不能修理好各种毛病。全中国的媒体都不负责任地咬牙切齿地指责起汽车公司来。但是没有人质疑一个政府野生动物园买一辆八万五千美元的汽车做什么。当沃尔马在深圳开业时,媒体也是一片指责,从空调的噪音到销售在中国组装却打上“美国制造”标签的音响。
  作为一家在华外企,你最好的防御就是有效的进攻。民族主义狂潮的另一面就是如果你和中国记者搞好关系,他们其实也蛮温顺的。
  从默多克和刘长乐的传奇故事中可以学到两个商业教训。第一,中国最有能力的商人往往是最伟大的人性观察者。在商业情景中分析人性的因素是中国人最拿手的。在西方,律师可以找到法律上的漏洞和证据,帮你达到成功;在中国,商人们通过同时从各个角度做各种人的工作来达到成功。最优秀的人才可以从一个方向拱拱这群人,从另一个方向拱拱那群人,再把另一群人拱开,而且这些工作都是同时在做的。刘长乐就是一个“拱人大师”。
  我们也可以从默多克处理他和刘长乐的合作那里学到东西。他并没有把自己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他在努力建立自己的政府关系。这让默多克能够不断的发展自己的华语娱乐频道,并在中国领导人当中建立一种个人信任关系。他和刘长乐的合作很牢固,因为默多克让开了路。他基本上放弃了对凤凰卫视的控制,让刘长乐去实现他自己在新闻和公共事业中的计划。他们渐渐地实现了在华合资企业成功的秘诀:合作方之间的和平共处。
商业红宝书
  别犯“口水四溅CEO综合症”。中国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它的庞大身躯和两千年的政治文明来迫使外国人接受条件,不要落入他们的陷阱。
  如果你的老板想在中国做一把就成交的买卖,把他/她的签证丢掉。
  把你的生意变成中国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样它就很难甩掉你。这往往需要冒很大的险。
  仅仅接触到最高层是不会胜利的。你必须在各个层级找到支持者。
  在中国最有能力的商人是最伟大的人性观察者,他们可以在商业情景中分析人性的因素。西方律师寻找法律上的漏洞和证据,而中国人则找到可以帮他们从各个方向把利益拱出来的人。
  在商业关系中,中国人更寻求稳定和信任,而不是亲密。
  中国的改革是通过一批有着相似想法的人达成的,他们在政治上相互庇护,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就会共同出手。
  不要在政府关系上依赖于你的合作伙伴。你的中国合作方有他的关系,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计划、问题和包袱。
  在中国,信息是为那些当权者的利益服务的。为了维护特权阶层,保持和谐,真相总是有所掩盖。
  中国的媒体总在引导人民的思想和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信息进行全球化竞争两者之间挣扎。
  当有助于国家利益的时候,新闻报道的客观性有所进步;但是在你的有生之年不要指望中国会有新闻自由。
  政府宣传是控制的重要形式,因此政府被迫陷入某种形式。他们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每一句话的作用都是为了防止其它想法的出现。
  外国公司身处的环境是媒体可以自由开火的领域。中国记者在报道国内政治和社会问题时形格势禁,但却可以攻击外国公司,政府对此并不限制,甚至常常予以鼓励。
  尊重中国的记者,但是要小心。大部分中国新闻工作者很少甚至从未受过专业训练。在他们的职业操守中没有客观一词。对很多人来说,当记者只是建立商业生涯的一块垫脚石。
  向重要记者介绍你的业务,保持经常的往来,对他们盛情款待。事关个人关系。中国记者很难攻击他们的朋友,而能轻易攻击没有面子问题的外国公司。
  贵公司的公关部可以向共产党学习。保持低调的宣传活动。这不是让你总上头条。这意味着编织你们自己的关系网。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