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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们

书籍名:《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散文精选》    作者:田禾 冯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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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唱:我们练习微笑终于变成不敢哭的人

  她从我身边走过,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她的步履轻盈稳健,没有丝毫慌张。她穿着整洁得体的衣服,头发梳得妥帖极了。她鞋子上溅着的零星泥点也这么恰到好处。我侧着眼睛悄悄看着她,轮廓还是一样,可是神色已经不同旧日。那个和我一起在田间玩耍的小姑娘,那个在我背后紧紧抓着我的手的小姑娘,那个靠在我肩膀上哭泣的小姑娘,那个,那个我曾深爱的姑娘。

  △我们白天勇敢梦里往往脆弱

  我在她家门口的小槐树前等她。昨天晚上我们说好今天一起去山上捉蜻蜓。可是我在那棵小槐树下看到影子都变长了她还是没有出来。敲了敲门,一双眼睛从漏开的门缝里现出。随即一阵尖锐的板凳磨擦声,我的心一紧。她说:你别找我家孩子了。今天我们有事!

  我的心一紧,恍惚中听到她挣扎的叫声。

  直觉和力量这时一先一后到来,我竟然用力推开狭缝,眼睛惊慌失措。黑暗中我看见被绑的她。

  我马上把她解开,我们逃了出去。

  我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她的手真凉,大夏天的。但是我并不知道要往哪走。我低头看见她的小腿,像节细瘦的藕。我想到刚才它是被绑着的绳子绑紧的,夏日的强烈光芒在它上面画上鲜红的油彩。我的心里莫名紧了紧,脚步钝下来。

  她回过头来。

  快走吧。

  她就说了这三个字。我却一直在揣测方才。她何以被绑起。那双眼睛,现着凶狠的眼睛。

  不知不觉又到了我们常常去的田埂间。

  蚊虫萦绕在耳边开大会,风吝啬着不肯来。我们坐下,她兴趣盎然地讲故事,有的真有的假。可是她就是不讲,今日她何以被绑。我专心地听,专心地看着她的眉眼,什么都不问。她说累了就在我肩膀上倚着,渐渐入睡。

  我没有睡,只是看着天边。太阳已经不那么烈,云被浇红。忽然听到她的呓语,分明在挣扎。慌张中我看到她眼角的泪汩汩渗出,沾湿了她的脸。她喊着:妈妈。妈妈。

  我心疼极了。

  △也许每一天的我们都被自己打败

  蛐蛐在旁边嘲笑我的迟钝。蚂蚁在我脚上爬。她就在我面前。她说,我要去城里了。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我低头看到她绞在一起的双手。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那双门缝里的眼睛若隐若现。

  这样也许对她更好。我默默地想。

  小槐树摇曳得像哭泣一样。我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在收拾桌子里乱乱的东西。书,本子,画片,口哨,还有我写给她的纸条。她没有一点反常,像平时一样和我说着话,笑容却格外明媚。我低着头,心里有千百个问号在厮打。但是我还是默默的,默默的。走的时候她回头对我挤眉弄眼,叫我出来。我穿越那么多人的眼睛走出教室,麻雀早已离开了树枝,连叶片都没有。她拍拍我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喂,记得给我写信,地址你拿好了!

  一个方方正正的纸条,从她手里塞进我手。我又碰触到她冰凉的手,心剧烈地震荡。我想轻轻拉起她的手,我想轻轻抱着她。可是我的双手被自己阻挡,无法抬起无法放下。我不敢告诉她其实我想保护她。可是,可是我记得那个傍晚她的眼泪。也许离开对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我们互相依赖面对彼此非常有礼貌

  她的信在走后第四天到达,纯白色信封。

  抖瑟拆开,一张练习簿上撕下的纸上,她熟悉的字跳进来:新妈妈很温柔,只是一定要我穿袜子,一定要我说普通话。城里的菜太清淡,车辆太拥挤。学校里同学瞧不起她,老师对她不理不睬。树枝上没有鸟窝,地上没有泥巴。没有小山和田埂,没有哗哗的河水。

  我看着看着心里面的难过从心的中央蔓延,直至翻江倒海。恍惚中,她藕节似的小腿,还有她冰凉的小手,她在我肩膀上留下的疲惫和眼泪碎开来又拼成一片。

  她是个令我心疼的孩子。

  信的最后,她留了个电话。什么也没有嘱咐。我想她一定是需要我的,我是她惟一的朋友,惟一关心她的人。

  一星期没吃午饭,我在昏黄的灯下把那些零钱都堆起来。五毛,一块,两块,三块,三块六,四块。……总共只有六块。我攥紧它们,然后塞进裤袋里。她的笑脸好像就在我身边。我就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早上5点我就醒来,穿好棉鞋,轻手轻脚地关门。我一直捂着右边的口袋,生怕那些钱掉了。路上只有早起的老人和流浪的野猫。远处的狗吠有些怕人,我加快了脚步。我要在她上学前打电话。

  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的脚又酸又热。天边泛白,我看到小镇的微光,感觉自己和她又近了一点。我仔细回忆几年前我陪妈妈来这里买东西,入口就有个公用电话亭。加快脚步,果然,果然有电话亭。

  可令我沮丧的是,它竟然没有开门。我呆呆地站了几秒,决定朝前走。但是朝前走也许会迷路。

  我终究还是选择了朝前走。我相信这个小镇上一定有早早开门的电话亭,一定有。

  转弯,直走,转弯。

  电话亭是个惊喜。它赫然出现。

  老人迷离着双眼,替我撩开盖电话的布。

  我把那张小纸片从兜里小心掏出,抖抖瑟瑟。第一次拨通后我竟然紧张得说不出话,那边没有耐性地挂掉了。第二次我学着电视上的,深呼吸了三下又去拨。一个女人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说,你等等。

  我听见拖鞋声渐渐地远了,一阵安静。后来又听见一个轻快的拖鞋声,这节奏就是她。可是她是喜欢光脚的。

  喂?

  喂……我。

  我们都有些沉默,只有老人摆放物品的响声。我仿佛听到了她轻轻的呼吸。

  你多吃饭,放假回来。我终于冲出这几句话。

  她沉默了一下,又马上说,好。

  好。

  我要上学了,马上。

  那我挂了。

  好。

  准备的六块钱,只用了七角。

  我攥着它们,抖抖瑟瑟。

  △我们说得越多实现的机会就越少

  信里她一直在幻想,幻想和我再次重逢的情形。她说要再次坐在田埂上,被蚊子咬。说要听我唱歌给她听,说要买我一直想要的书给我。

  我说我一直都在等她回来,等她回来给她抓小鸟,掏鸟蛋。把蝈蝈腿折断烤熟一起吃,把树叶梗收集起来玩我们古老的游戏。

  后来年幼的我轻易地说:我相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切都不会变。

  她说是的。

  可是时间迅疾,转眼我们已经分离三年,我初中都要毕业了,她却一次也没有回来。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彼此的信也渐渐渐渐稀少,电话我也没有再打给她。我渐渐对自己曾经在信上作的承诺感到怀疑和不认可。一个又一个夏日从我身边匆匆低头迅速走过,我的承诺和幻想没有实现的机会。它们停滞在原地,怎么样也跟不上时间。

  △也许每一天的浪漫都被自己破坏

  那天白色信封突然出现在我家窗棂上。熟悉的字体,是她写来。我仿佛回到了那次打电话的电话亭,手指颤抖难以自制。

  拆开,她说:你收到信的第二天我回来。

  只这一句话,我就已经彻底被抛起。我看到曾经幻想的美好,如今有了可以实现的契机。

  吃饭的时候妈看出我的不正常,说:娃,你咋了?

  我摇头,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我来到田埂,夏季的热浪滚滚袭来。心里好像有疯了的兔子,上跳下蹦。脑子里一团乱。我不知道明天怎么见她,第一句话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马上要上学的孩子。

  回到家后妈没有问我,我一头闷进屋里。找出一块小镜子,照了又照,看着自己,问:你到底有没有变化?她会不会认不出你?她呢?会不会变得不认识你?

  辗转的思想终于疲惫,将我带入昏睡。没有梦。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

  我穿了最体面的衣裳又脱下,反复几次。头发梳成这样又那样,不知道怎么办。我跑到河边洗了三把脸,望着倒影中的自己,还是不够满意。

  我坐在那,呆呆的。脑子空了。只看见河里可笑的自己。太阳渐渐地升高了,汗顺势下淌。

  我要去擦的时候,倒影里突然闯进了另一个人。

  马尾熠熠地闪烁在光里,眼睛还是,还是那双眼睛。是她的眼睛。

  她坐了下来,在我身边。

  这是第一次,我们俩在河边。因为她曾经落水,之后再不敢靠近。我不敢动弹,什么也说不出。

  我回来了,她说。

  她的语调还是这么欢悦,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她。

  皮肤白嫩了不少,轮廓变得柔和了。她变漂亮了,这令我有些不安。可是她的眼睛却变得很低很低,低到泥土里。

  我们坐在这,只有她一人在说话。从早到晚。太阳睡了,月亮出来。

  △我们假装谦虚骗走所有肮脏的心事

  她没有说想我,只是一直讲她城里的生活。我言语混乱又稀少。我感觉到时间把我们从前的欢乐都带走了。我一直都很想念她,但是我从来都没有亲口对她说过。我只谦虚地说:还好。

  我们什么都没做。不如多年前的幻想般美好。一切都落空了,我还是无能为力,对她的心疼无法实施。

  △我们关于懦弱都不敢承担天大的秘密

  她穿的洁白袜子包裹着她藕节似的小腿。我看不到她的小腿了。旧时那个大大咧咧的她还是没有改变,但是却被城市包上了我所不能触摸的一层膜。

  第三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山。小山丘上的野花烂漫极了,她穿着短裤,没有穿袜子。烈日令我想起了那天她站起来时造就的勇敢。今天的她就像头敏捷的小鹿,我好像能够触及了。她在我前面,我偷偷摘了一朵小花,粉色的小花。

  我轻轻喊她,她转身。勇气来的时候我抓住了它。我把小花别在她头发里。

  我说:小时候你就不戴花,现在,你还是不戴。

  她的脸竟然红了。我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被我的花映照的。

  这个时候,她轻轻地把手放在我手中。我握着一块冰,一块令我温暖的冰。

  到了山顶,我们看到小山下矮矮的小房子,我们没有看到蜻蜓,只有回旋的风在太阳光里来来回回。她的手在我这里安分得像只小猫。可是我不知道明天,后天,以后它还会不会在我手中。

  △我们决定坚强却常常相信今天被诅咒

  我第二次看到了她转身的背影。她的行李只有一个包,我却觉得她拎着会很沉。我抢过她手里的包,一个衣着考究的女人在她身旁对我微笑。这就是她在城里找到的新妈妈。这神情让我放心。

  她和蔼地对我说,你可以和她单独谈谈。

  我们在那棵小槐树下对立。童年这个时候来了。童年的她笼罩在她脸上,阳光被叶片筛选下坠,影影绰绰。

  她轻轻地说:给我写信。给我电话。

  我点头,我只会点头。

  她抿着嘴唇,紧紧地。

  我把她的手在手里紧了紧。这时我好像看到她眼里的泪雾,晕开了一团乱红。

  可是她却笑了:我要走了你也不知道抱我一下?

  阴影是叶片的招摇,小槐树低头的时候,我第一次抱着她小小的身体。

  这个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敲打她胸脯的重重响声。

  △也许每一天的我们都被命运安排

  我没有信守承诺,没有给她再写信和电话。

  她走后我坐在河边和田埂里坐了两天,想了许久。我想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细碎时光,好像是麦浪一样一阵就过。她回来的那三天也只是弹指一瞬。上山那时她的手在我手中也不会长久。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她在城里有了新家,于是我们就这样分离。小时候我曾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不知道永远是这样容易被推翻和拦腰截断的东西。我想知道,什么是能被我掌控的。

  我开始制止自己想她甚至想起她。这就像我在用刀割自己身上的肉一样让我疼。

  我关上窗户再也不去田埂,不去小山上,不去河边。我每日只与书面面相觑,对它喃喃自语。我真的开始想不起她了。真的。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只填了一所她所在城市的大学。

  我把未来双手奉上,交给命运。

  拿到通知书的刹那,我感觉到八月的阳光把刚下过雨的泥泞小路都照得喜悦。那通知书分明是那所大学,她所在城市里的大学。

  命运也许一手安排。

  我握着通知书飞奔到小镇。在电话亭里拨下那几个数字,这时候我的手指在阳光下起舞。不知不觉已经通了。

  喂?

  我忽然感觉这就是她的声音。虽然我对她的声音已经毫无印象。

  是我……是我。

  沉默。

  勇气这时候又来了。

  我说:我要去你那里上学了。

  这个时候她才开口:真的吗真的吗?

  阳光像是要将我们连成一片。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即将在我身边,她已经在我身边。

  △我们安静地坐着找不到适当的字眼

  我局促地坐着,这餐厅的幽雅气氛仿佛一双掐在我颈上的手,令我透不过气。钢琴声不绝于耳,侍应生衣着统一。

  她在桌对面,眼睛熠熠地盯着我看。右手搅动着杯中热饮,缓缓的热气缠绕在她的手指上。

  她问: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支吾着,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我此时的感受。小时候和她在一起,什么秘密都没有,有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如今却有了莫名其妙的说不清的原因把话束缚,叫我变成哑巴。也许是我不太习惯她身上幽淡的香气,她过于标准的普通话,她干净得没有一点脏印的衣裳,她染了色的烫卷的头发,她眼上若隐若现的眼影,她过于修长的眉毛。我记忆中的人不是这样的,不是。而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仿佛和她在不同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洞开的入口,让我得以进入。我不知道说什么,难道我要像从前一样对她说:今天我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谁知道它刚被施粪。我想她现在也许已经忘记了田埂的形状和天边彩霞的妩媚了。

  或许是她看出我的局促,没过多久她就结了账。她把钱给了侍应生的那一刹那,我口袋里的钱跃跃欲试,但是它们却没有见天日的机会。微微的耻辱袭来,我不想让她请客,虽然我比她穷。

  走在路上,我不够从容。这城市太过庞大,我轻易迷路。可是她在每次转弯的时候走得那么自信,没有丝毫犹豫,并且完全正确。也许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我暗暗地想。

  低头看到她的小腿,这小腿依旧那样好看,似乎比从前更好看了。而她仿佛也意识到了它的好看,秋日微凉的风它也一样裸露。路上其他的女孩子也和她一样裸露着小腿。

  我忽然发现它们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时候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在我微前方默默地走着,紧紧抿着嘴唇。她的每一处都一丝不苟,每一点都刚好,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女主角。

  而我不过是个观众,怎么样都无法进入电视。

  △我们继续变老就快变成不在乎的人

  大学生活就像电影里被忽略掉的情节一晃而过,只短短几个“四年后”就把观众打发。我的大学仿佛是一个空杯子,什么都没有盛。一切都不像我起初想的那样。她常说想见我,而我总是借故推辞。我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我每日出没于图书馆,在宿舍里发呆。寝室里的其他人都猛劲地抽烟,用烟雾把彼此遮得看不分明。可是我不抽,我不喜欢这种味道。我记得小时候过年和她一起点烟花。她偷了家里一根烟来点,吸了一口就呛出了眼泪。我记得这味道在她指尖蔓延开来,撞到她的眼泪。我慌忙拍她的背,想减轻点她的痛苦。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它充满了排斥。

  其实每次她打来电话我都要兀自难过很久。旧时的她和现在的她交错在一起,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她,还是旧时的记忆。那个野气的丫头,与我亲密无间的丫头。如今我已看不到。我无法对着眼前这陌生模样的她说什么。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很宽很宽的裂痕。时间是地震的原因,结果即是我们的疏离。

  我对此无能为力。

  毕业后,我在一家公司里随便找到一个工作。偶尔迷路不再慌乱无措。她的电话渐渐消失,不再不屈不挠。我想她也许也终于意识到在彼此的世界里,无法找到入口。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像两只深海中终年不得相遇的鱼。可是也许这两只鱼出自同门,一旦分离,再也不能相认。

  也许有一天的我会给你一个亲吻

  也许有一天的我会陪你回家

  也许有一天的我会说我爱你

  ——唱毕

  作者简介

  项雨甜,流浪于上海的寂寂女写手,擅长书写时光的重叠暗影和迁徙的痕迹,不伤春悲秋,矫情造作,文字平实真切,具有臆想的烁烁光辉,分别荣膺第五届新概念一等奖和第七届新概念二等奖。对于文字没有生憋的所谓激情和热望,只是喜欢生活中最亮丽的梦以及那些被人遗忘的所有清净华美。崇尚并标榜安静和一种几近憨纯如稚童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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