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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生命没有止境 (1)

书籍名:《天上大风》    作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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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深圳后,他身上的钱已不多,不过若是节省还尚能维持一段时间。一段时间过后,那就又不可预料了,所以他必须要先找个工作。由于这段时间对工业区已有所了解,他不再像以前那么莽撞,两三天下来,总算是好运气地找到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虽然腿仍然不方便,但能找到这样的工作也算得来不易,加上一个月下来又有700元的工资,所以他每日里总是起早贪黑,努力地在并不熟悉的城市将报纸送到所包揽的每家每户。

  然而只有短短的半个月,他还是突然被解雇了。原因非常简单,报社领导的一个农村亲戚来找工作,只有他是没有连带关系的外人,可以替换岗位。心灰意冷之下,他一时有些难以释怀,去了邻近的一个商业区散心。

  见到两个卖花的小男孩,他用3元钱买了他们一支已经枯萎的花,又给他们买了可乐,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和他们说话。同为茫茫人海中无所依靠的人,他问起两个小男孩的年龄。大的男孩说自己五岁,小的男孩才三岁多,走路也还是歪歪扭扭的。但小男孩第一句话就对他说:“花儿卖不够钱叔叔会打我的。”让他顿时一阵心疼。担心他们所谓的叔叔在一边看到他们喝可乐,会怀疑是他们用了卖花的钱,他赶忙用身子遮住后面有人的地方的所有视线。

  然后,他问他们家是哪里的,家里还能上得起学吗?三岁多的小孩稚嫩地说是江西的,具体的地方说不清楚,只是说叔叔跟他们说了,再过一个月,就让他们回去上学。并补充了一句话,我和哥哥走路回去。

  他霎时心里震动了一下,不相信地看着小男孩说,这里是广东,你们走得回去吗?后来为了让他们高兴,他还给他们表演武术动作看。临别前,三岁多的小孩对他说:“我和哥哥以前走过的。”

  听到这句令他更加震惊的话,他一瞬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当他重新回到街道上时,心里所有的不快已转瞬消失无踪了。原来,自己逃离故乡和学校只是为了做个理想的流浪者,可是在命运多舛的人面前,这是多么莫大的谬误哪!所谓流浪的真意,终不过是命运的摆弄罢了。除此之外,哪有一个真正的流浪者是为了活给别人而去活着,或者乐意用颠沛流离的生涯来标榜自己呢。

  稍后,他想到被报社辞退的事情,这或许也没什么。报社干不成了,那就去卖报纸。他开始试着从报社的发售处批购报纸上街去卖,进5角卖1元,和报摊销售同价。有时候一天下来竟有三十多元的收入,若城管不来纠察,可去车站和广场卖的时候,赚得还要更多。虽然目前的困境有些缓解,他仍不愿租个房子住下来。南方的秋冬季节并不冷,行李也无非是个背包。奔波劳累一天后,随便在哪里铺上一些报纸,都可以躺过去一夜。

  但他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总躺在冰凉的花岗岩石凳和广场的台阶上过夜,便为以后的风湿病埋下了病根。然而这种疾病的隐患即使察觉,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在此后孤单无助的一个夜晚里,他躺在路边的石凳上,看着天上寥落的几颗星辰,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生命的孤独。

  快入冬季时,天气有些转冷,他卖报纸已经攒了千把元钱。一天下午,他去公共汽车站卖报纸时被几个人拉住,说是他们的地盘,在此做营生必须经过他们的同意,否则要交保护费。他只得选择离开深圳,因为他不想逃避谁,也绝不容许自己留在任何一个地方受别人的欺辱。

  安静下来后,他想看看大海,再去一个冬天会很暖和的适合流浪的城市。

  经过选择,他决定去三亚,江海之隔的另一方天空下。那里或许会是别样的世界。在梦想着初见大海的时候,他原以为自己也会像电影中的人一样放声大喊,没料到经过转车,从广州登上船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又脏又臭的珠江。当初在这个城市中惊险的遭遇和慌恐应对的情景似还历历在目,如今却是景物两异了。在这个无比繁华的地方里,或许像他一样的流浪者和异乡人还是遍布在各个角落中吧。他默默地挥了挥手,大半年的时间便这么过去了。

  直到船渐渐地驶出广州海域,他才看到一望无际的南中国海。在湛蓝又深广的海水中,波涛一浪一浪地微微接踵而来。船上乱糟糟的,有历经过人生波折的老人和中年人,也有像他一样初次前往海南的游子和打工者。由于从广州去往三亚的路线必须在海口转乘汽车,所以海上的路途并不十分遥远。他一直伏在栏杆上看着大海,想着一些心事。待船到海口后,不知又坐了多久的汽车才到三亚,他方才懊悔起在海口也应该游荡几天的。

  著名的“天涯海角”也在这个城市。在三亚流连了半天,他看到街上的游客和外国人很多,而且大多数路人也是讲普通话的。他对这样的旅游城市并不感到陌生,为着早些安顿下来,立刻就开始找工作。虽然这里的工厂和公司相对于深圳和东莞并不算多,不过酒店等服务行业却???处皆是。然而,几天下来,他非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甚至连原本能做的事情,也常因为资历和门槛而以失败告终。这一切如同反复宣告着,一个没有资本的人,除了尊严,一切都将随之卑下。

  又在三亚的街头过了一夜后,他想起自己较为熟悉的行业,凭着熟练的汽车美容技术进入了市中心的一家洗车场。工作了十多天,只觉没有意义,老板不过是找了几个人维持洗车场的日常工作运转而已,他就暗中向一家报社投递了一份诚恳的实习编辑的求职信。

  这种举动也许平常人是不会做的,通常也不会有结果。但不平常的行为偶尔又总会有些意外的结果。当报社的编辑部主任看到他的求职信后,在读到他不喜欢被动地接受大学教育,而出来追寻自己的理想,并历经波折仍持续着对文学的热爱时,也看到了他身上所具有的勇气和鲜活力量,不但很快给他回复了面试的电话,还告诉他之所以面试他的原因。

  --这不啻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面试之后,编辑部主任说每月工资按照实习生的正常底薪800元,虽然不多,但是另有工作提成和奖金,如果他愿意,周一就可以作为副刊的实习编辑上班,并安排食宿。惊喜中他毫无牵挂地离开了洗车场转到报社,更在参与编辑副刊文章的同时,又开始了读书时热爱的诗歌创作,不时向一些诗歌刊物投稿。虽然稿件无一例外石沉大海,但报社里的一位同事却看中了他的才华,惊讶于他如此年轻就有了对生命、生存和自我的独特理解,更推荐他在另一家海南的报纸上撰写个人专栏。

  恍惚之间,他像已抵达并得到了最初所追求的梦想一般,每天都满怀着自信,勤恳认真地对待着来之不易的稳定生活。

  元旦过后,在不觉时日的忙碌中,他来到了大海边,看着广阔的海岸线,想到这种既定的上班生活,和自己对更广阔的天地的渴望,似乎是对立和不能并行的。他又思考着流浪的不安稳是种痛苦,那么这种稳固的生活岂非也是一种无形的痛苦?在疑惑中,他忽然觉得人的价值和生命不能静止,要如同海水一样不断奔涌,只有往前冲,才能拥有完整的自己。

  想来想去的几天后,他向报社递交了辞职书,年长的同事们都惊讶于他如此轻易抛下来之不易的工作,尤其是这种竞争比较激烈的传媒类职业。他只是笑笑,然后带着行李去了海边。

  大海的远处依然是广阔无边的湛蓝色,而海滩却已被城市建设和无数的游人弄得浑浊了。他感怀着要不是人为的改变,大海亿万年也都不会改变,想着多游荡几个美丽的地方,便陆续去了白沙和保亭等城市。

  南方的极南之地冬天也是比较温和的。他白天去一些景点游玩后,晚上在街巷里找些特色的小吃和水果,累了就随意选择睡在街头公园,第一次彻底地感受到了真正快乐的自由自在。而这一年以来,他不断地适应着所有新的变化,往昔的岁月也正在离他越来越远。无论是快活还是苦痛,他都已如同一块漂流中的木头了。没有退路也没有前路,唯有路途中的波涛和变化的风景。人无归处,天涯为家。

  似乎生命没有止境,就无法终止他想行走的脚步。

  又游荡了几个地方,叶远影感觉有些累了,徘徊着回了广州,又转车到了虎门。因为那里有他的朋友阿兵、阿城、蒙木木和小黑。阿辉还是没出现。他们为了庆祝重逢,一起去了镇上的一家酒吧喝酒。几个月不见,除他之外,谁都没有多大的变化。身边的阿城频频地对他举着杯,阿兵又叫来了新女友,几番拼酒后,他们很快醉得一塌糊涂。

  大家不知不觉间都又增长了一岁。少年人和少年人的情怀,轻狂的岁月和轻狂的少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从他开始决定流浪,坐上那列去往远方的火车时起,也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经过商量,晚上他又住在了阿兵和阿城工作的汽车蓄电池专卖店的小阁楼上,隔日再次找了一家洗车场的工作作为暂时的安身。毕竟,人活着就要面对生存。任何事情过去便成虚无,无论前一刻快活还是伤心。

  新工作的洗车场的老板也是虎门本地人,平常对员工大发雷霆时,总是满口脏话。他虽然非常反感,但由于是刚来,也只有默默承受。因为其他人也一样,他并没有任何特别。但他一贯对工作的认真态度,终是帮了他不少忙的。常来做汽车美容的客户,不少人都渐渐和他熟悉了起来,甚至有客户对老板言明是因着他才在洗车场继续办理月卡,给爱车打蜡、干洗、蒸汽消毒也总是希望由他去做。

  所以只经过一段时间,不但老板对他另眼相看,渐渐地更多客户和他熟悉了起来。而这些客户大都是在虎门、长安镇开工厂的台商和本地人,不但爱玩汽车,花钱也比较大方。老板看他与客户相处好了,洗车场也有利益,有时便也默许他可以不做基本的洗车工作,在休息厅陪着客户聊聊汽车保养之类的知识,或者下盘象棋。

  他的象棋水平原本是很好的,上学期间就没有几个人赢过他,这对喜欢在洗车的空闲时间下象棋的客户来说,也是多了个好对手。有位常开一部宝马车过来洗车的李姓客户,是个电子厂的台湾老板,象棋也下得相当好,有次在连败给他三局之后,竟然赌气地拍出200元钱给洗车场老板作误工费,非让他再陪着下几盘。

  不过,几番攻杀来去,虽然艰难,他终还是又把李老板杀输了两局。一边观战的洗车场老板脸色顿时异常难看,但那位李老板非但没有生气,还对着他夸奖了起来,说人生也是如下棋一般,棋下得好就是人的聪明善用。随后又问了几句出生年月家乡工作之类的客套话,看他谈吐也颇大度,听起他的流浪生活,匆忙临走前递给他一张名片,说小伙子好好干,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不久后,到了三月中旬,洗车场的生意出奇的好,每天都有汽车排着长队来洗车和等着给汽车做美容。那个给他名片的李老板已经不常来了,只是由他的司机开车过来洗车。闲聊中,司机告诉他李老板是虎门镇上最大的电子厂之一的东方电子厂的老板,说很欣赏他。但他想自己只是一个洗车工,充其量不过是与富豪下了几盘象棋,又有什么相干,也就没往心里去。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准备请假给自己过生日,但由于洗车场人手不够,老板要求他晚上8点再离开。可能近两天周遭有什么商业活动,前来洗车的客户更加多了,虽然此时洗车价格已从平时的10元钱升高了一倍,车也依然没有减少的迹象。这可苦了他们这些洗车工了,直到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他还是和十来个洗车工在车身上下忙碌着,冲水、擦车、蒸汽消毒……

  这种忙碌得像打仗似的工作无休止地冲击着他们劳累的身体。大家有的偷懒,有的埋怨老板,有的低头干活。7点半,他们总算是闲了下来,刚要吃饭,又来了几辆车,其中还有李老板的那部宝马车。他们只得几个人吃饭,几个人继续跑过去洗车。

  李老板的车还是司机开过来的。洗完车,司机给他了一个红包,说是李老板给的。他十分意外,但也挺高兴。送走了司机,干完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老板本已答应他晚上8点可以提前下班,但直到这时候还是没有通知他。他只好走过去跟老板打个招呼,结果老板说还有几部车要过来洗,谁也不准提前下班。他愤怒透了,生日夜还要在这里洗什么车,为的是什么?低声下气就为一个月几百元的工资吗?他扭头就离开了洗车场。

  回到宿舍,他拆开李老板给的红包,看到里面装有1800元崭新的人民币,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他心里很是奇怪,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小兄弟好,我知道你叫影子,名字很好!你在洗车场一个月赚不了多少钱,过了年来给我做事吧。我给你工资开高些,这几天忙,下次去你那里洗车给我答复。祝你生日快乐。

  信的内容简单直接,署名是李醒。他看完后简直受宠若惊!但是若真去李老板那里,能给他做些什么事情呢?他看着信封里的1800元钱,开始犹豫起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洗车场只是为了寻找一块流浪中的跳板。而如今,另一块跳板已经接踵而来了,该怎样对待这个机遇?

  他想了一会儿就什么也不想了。今夜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应该快意人生才是!他毫不吝惜地打了半小时的出租车去找阿兵和阿城喝酒。下车后,他先是付了相当于在洗车场三天工资的打车费,看到小黑和蒙木木也在,这时已是晚上10点钟了,再有两个小时十八岁的生日就要过去,他挥挥手说:“走,我们去喝酒。”

  在这里,无论多晚,都绝不会找不到喝酒的地方。他们在镇上左拐右进,由阿兵带领着进了一家酒吧,里面有不少疯狂的红男绿女正在跳舞。他感叹了一下,看来任何地方疯狂的人都是那么多。他们要了一个包间,随后阿兵和阿城叫了两个小姐过来陪酒。他很是不习惯,便和小黑、蒙木木坐在一起,离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远远的。他们三个人频频碰着酒杯,宣泄着单调的生命里潜存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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