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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每一刻的变化 (2)

书籍名:《天上大风》    作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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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他们很快就熟悉了,阿辉和叶远影开始去找工作。由于阿辉不愿干一些卖力气的工作,所以一天下来,他们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好阿辉在虎门镇上认识很多熟人,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就不断地一个个去找熟人,请他们帮忙找工作。而阿兵和阿城会在吃饭时间等他们两个回来,一起买饭吃,并在阁楼上腾出了两个空铺位让他们住下,解决了他们的吃住问题。

  然而十多天很快过去,阿辉找了很多熟人,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叶远影开始担忧了。又一日醒来,阿辉已不再四处去找熟人了,只偶尔去镇上一些新开的酒店打听是否招聘,想去做男服务生。烦忧之下,叶远影担心生存再次难以维持,并想到了去找自己的同学刘冰,似乎在一刹那失忆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正处于抉择中,阿兵把他叫过来说:“镇上有个地方开了一家洗车场,正在招工,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做汽车美容师,听阿辉说你干过这行,你去吗?”他感激地答应了。阿兵骑着摩托车把他带到镇区边上一个新开的洗车场里,找到他的朋友刘波,征求老板同意后,阿兵帮他安置妥当,就挥挥手先回去了。

  随后的日子里,他在洗车场里每天按时上班下班,边干边学更多的汽车美容手艺。闲余的时候和几个洗车工围着一张桌子玩象棋,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常和他们一起玩。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更加炎热,马上要到仲夏季节了。虽然他的第一个月工资只按培训工的260元来算,但吃饭和住宿却是他流浪几个月以来最好的待遇。

  由于老板的父母格外关心初做生意的儿子,除了亲自买肉买菜外,还经常带回来一大堆荔枝和各种水果给他们吃,照顾极为周到。所以,一段时间内,他在流浪中备受折磨的身体,已是快速地恢复了。

  偶尔老板会逗小猫玩,用透明胶布把小猫的嘴和爪子绑起来,并赶着猫到处跑,全然不顾其他。这生活总让他不觉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简直如同一种特别准备好的讽刺--一个人处在自身生活的小圈子时,是永远无法看清自己所站立的位置的。而当他试图走进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想去看清楚时,却又发现其实每一个圈子都是一团模糊。

  一个月后,叶远影发现洗车场的生活仍然一如往常后,终于不再停留在原地,寻找机会去了镇郊外的另一家新开的洗车场工作。在这家新的洗车场里,几天试用期过去,他的月工资很快随着自身汽车美容技术的提高涨到了500元钱。虽说这并不算什么,但相对于前段时间的困苦,终究也是往前又迈进了一步。而且闲暇之余,他还能时不时地去找阿兵、阿城、小黑和蒙木木一起喝酒。唯有阿辉在叶远影到上一家洗车场工作的时候,据说也找了一份在酒吧调酒的工作,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出现了,就像骤然从地面上消失了一样。

  几个星期后,他很快在这家洗车场里干出了头。老板先是赞赏他的认真和好学,把他提拔为洗车组组长,又加上他长得英俊高大,在南方人眼里只凭相貌也是一表人才,老板对他更是悉心栽培。接着又过了近一个月,他便在这家洗车场里当上了主管,代替老板对招待顾客和推销汽车美容服务,月工资也步步高升到了1500元,还有奖金。

  对于这样的升幅,他甚至有种兴奋之下的不自信。但看看其他懒散混日子的洗车工,老板来了就去抢活儿干,老板走了就互相推让,他大多时候也心安理得地满足了起来。偶然的一晚,他去洗车场附近的网吧上网,从QQ上的同学那里得知了刘冰现在的手机号,抑制不住地买了新手机。打通刘冰的电话时,他激动极了,忙问刘冰现在哪里。刘冰说跟随做生意的父母来南方后,现在东莞樟木头镇一家珠宝行做收银员,并回问他现在怎样,还说一直很想他。

  他故意半真半假地告诉刘冰他在虎门,距离的拉近一下子让他们有了重逢的感觉。确认他确实是在虎门后,他们高兴地聊起一些学校里的旧事和各自所处的生活环境,彼此感怀着以前的学校时光,似乎少年时期不经意的经历才往往刻骨铭心。但谁也没主动提出见面,他也没告诉刘冰自己这大半年里的历程,似乎他们都共同地感觉到:一切都已变了,他们的世界已经不同了。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刘冰约他见上一面,说毕竟同在一个地方,这也是一种宾客之礼。他也答应了下来,并去镇上的黄河时装城买了几件新衣服和一双运动鞋,以免见面时太过寒碜。

  傍晚,老板却忽然要带他出去吃饭,说是近来洗车场生意蒸蒸日上,平时太累,今晚应该出去玩玩。他想正好也可以顺便向老板请假,便答应了。下班后,老板开车和他去了镇上一家四星级饭店,同座的有老板的几个朋友,听老板说起他,纷纷恭维老板得了一个人才,又夸他很是“靓仔”。老板心情也好极了,点了一桌大龙虾和乳猪之类的山珍海味,专挑贵的菜,还开了一瓶高档XO酒,对他十分关怀。

  回去时,他觉得有些醉意,准备在路边打车回宿舍。但老板醉醺醺的硬要用车送他,他拗不过,只好上了老板的长丰猎豹车。越野车高速行驶在夜里寂静的公路上,老板歪歪扭扭地转动着方向盘,嘴里含混不清地用普通话夹杂着广东话絮叨说:“他们竟然先跑了,和我比酒量,我怕他们哪个啊……”他躺在后排的座位上,晕眩中轻飘飘的身体让他说不出话来。老板猛地换了个挡,油门一踩,车像呼啸的子弹一样,飞快地驶向镇郊外的夜色中。

  他的头皮霎时一阵发麻,似乎察觉到了不祥。他想让老板开慢点。正在这时,车已经冲出了公路,“砰!”地撞在了一棵树上。紧接着,车停了下来,一片寂静的漆黑……

  他重重地从后排座摔了下来,一条撞在置物箱上的腿刺骨般地疼痛。老板惊醒后慌忙拨弄开安全气囊,下车察看情况。见车的前保险杠已陷进去了一部分,但幸好越野车专用的保险杠十分坚固,车本身并没有多大碰损。老板看完后似乎还很庆幸,上了车才问他有没有事,他以为腿只是一时疼痛,就说没事。老板又发动着车,调好方向把他送了回去。

  刚瘸着腿走到洗车场楼上的宿舍,他的腿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忍受不住的他跌倒在地抱着腿翻来滚去,简直像是1998年世界杯罗纳尔多受伤的情景,连宿舍里平时不服他管的工友也跑了出来,赶紧问他怎么了,要不要上医院。可是他疼得什么都说不上来,只能在地上痛苦地左翻右滚,不断想着明天就要和刘冰见面了,怎能让她看到这样的惨相。他又翻滚了一会儿,只擦了一些工友给他的红花油,扶着门强行站了起来,就再没有去管腿伤,径自上了床铺。

  半夜里,一直很疼的腿令他难以入睡。早上正要起床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令他的全身发起冷来。他一看腿部已经肿得厉害,只得暂由工友陪着去了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他的腿是骨折了,如果再晚来半天骨头就会出问题。他沉默不语地忍着接骨的疼痛,任医生把他的腿拉直,对接上了断骨处,又敷上膏药。医生又用夹板将他的断腿处固定好,并劝告他“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他这段时间里要好好休息,更务必小心固定好夹板别让腿再被碰撞到。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出租车里想,实在料不到从后座摔下来,竟然会是骨折,可是终究难以改变事实了。正在他看着车窗外匆忙奔走的行人发呆时,刘冰打了电话过来说:“今天你不来了吗,要不我去找你?”他说:“不了,今天我特别忙,等过几天有时间再给你打电话吧。”刘冰见他失约,不高兴地挂了电话。他顿时有些懊丧,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断腿之伤,日后还要休养三个月才能痊愈的身体……

  回到洗车场,老板已经在等他了,说道:“影子,你腿伤得这么厉害,要不先回老家养好了病,再来我这里上班吧?”他明白老板的话外之音,但面对这样的情况,老板即使冷酷无情,又能埋怨什么呢。他对老板说:“我在医生那里还有三天的药,等换完就会离开。”

  回到宿舍,饭是由工友代买过来的,刚接骨的第一天晚上他在床上翻来滚去,断骨处似有把铁钳拧着他,极其疼痛难忍。第二天他又去换药,用一根木棍支撑着上了一部出租车,看到路边有几个流浪的人在蹒跚地走着路,想起他也同样经历过的事情,恍若梦中。

  晚上工友们都出去玩了,他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想上厕所大解。由于厕所在阁楼下,他无法正常上下楼梯,只有一手撑着墙,一手撑着楼梯栏杆,吊着腿慢慢移步。好不容易进了厕所,断腿却又难以弯曲着蹲下,他又强忍疼痛慢慢地放平了断腿,用一条腿支撑着蹲下来--这些轻微的动作转换间,他发现自己真像一个废人了。

  他再一次想哭,可是一个人独闯天涯,泪水只能表示软弱,没有任何价值。而对于一个男人,泪水是有价值的,这是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自尊。他忍下泪水,想爬上楼尽快睡觉,只有睡了才能忘记眼前的一切。然而上楼并不像下楼一样,可以用双手撑着墙和栏杆把身体移下楼梯,他还必须先用两手爬上一阶楼梯,一只脚跟上来,支撑住身体,再拖上来断腿的那只脚,才能一阶阶爬上去。

  待他艰难地回到床上,心里的痛楚远远大于身体的力不从心。因为一个人没有食物,还可以去找寻;没有地方睡觉,也可以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过夜,可是没有一双健康的腿,即使有食物在前面等着他,也总是会饿死的,或者生不如死。

  但事故毕竟已经发生了。当灾难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谁也想不到灾难离自己是如此的近;别人身上发生的,自己原来同样也有可能发生。可若是仅仅把这当成一次意外,人生何尝不是各种各样的意外堆砌而成的呢?

  三天后,医生已不再给他换药了,而石膏和夹板还固定着腿,难以移动,他再也不能在洗车场住下去了。老板虽然这两天没说什么,但是大家都明白,他也只有自己想办法解决所面临的处境。幸好他手里还有一千六百多元钱,这个世界上有几种东西是最坚实的依靠,钱有时候也是其中的一种。

  他想租个房子先养好腿伤,但现在又不便行动,而且就算找到房子,生活上也不方便。正好阿兵打电话过来问他现在怎样,像是知道了他腿受伤的事儿。他知道阿兵是个讲义气的兄弟,但他们都处于社会底层,自身都难照料,怎能拖累到朋友,就对阿兵说没事,挺好的。阿兵说都在这一带混日子,什么消息能不知道,真有事情千万别不吭声。他看瞒不过,只好说也没什么大事,已经快好了,又问阿兵现在怎么样。阿兵说还是老样子,准备过来看看他。他怕真连累到阿兵,忙说你别来了,真的没事,再说我最近有些忙。

  不过第二天,阿兵还是来了,阿城、蒙木木和小黑也一起跟着过来看他。洗车场的工友说他在宿舍。当看到他绑着夹板的断腿时,大家都心里有些难受,一起把买过来的水果洗给他吃,安慰他,替他想办法。待他说完撞车的经过后,阿兵找到洗车场老板,商量说让他在这里再住半个月,到能走动了的时候再离开。老板怕他们几个人闹事儿,说行,但是新工人来了没地方住,他在这里住宿要收租金。

  阿兵恼怒地盯了盯老板,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毕竟他工作的蓄电池专卖店是他表哥的地方,带人在那里继续住总是不好,只得答应了给老板交租金。事情说定后,阿兵按老板的开价付完一个月的租金,才告诉叶远影。他心里十分感激,却自始至终没有对阿兵说一声谢谢。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东西,朋友也是其中一种,并且最为可贵。

  阿兵他们走后,他又孤零零地待在洗车场的宿舍里,睡不着,也无事可干,只有在伤感的时候,提起笔来写一些有力量的诗以释怀和铭记。在学校之时,他曾是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的少年才子,而现在只能借以发泄苦痛和思忆往昔。他似乎又更加远离了从前的一切。

  新的一天到来,睡醒之后,他躺在乱糟糟的屋子里。黄昏的时候,阳光的余线从窗外慢慢地爬过他的脸,似乎这个世界此刻也是乱糟糟的。他知道腿伤未愈,刚刚建立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他仍将是个两手空空的人。以前的一切,只属于以前的叶远影。

  现在,一阵风吹过去,什么都不存在了。那么是否应该再决绝一些。打破一个世界才能创造另一个世界,把自己当做一个重生的人,一个没有家的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没有着身体里和脑海里残留记忆的人。一切从现在重新开始!唱一首歌,醉一次酒,挥别一切,不再留恋什么,只为当下和明天的人生而努力!

  --然而,真有那样的人生吗?他是否能够忘记过去。

  生命没有止境哪有一个真正的流浪者是为了活给别人而去活着,或者乐意用颠沛流离的生涯来标榜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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