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重逢(2)
比起东奔西跑地经营网店，开酒吧也轻松多了。每天晚上，陈星只需要坐在吧台后面照看店面，打烊后对对账就可以。整个白天，他都可以坐在胡同口发呆、听相声。后来，他还爱好上了和老大爷们下象棋。
张红兵呢，小北让他穿上马甲，和调酒师学手艺。这孩子贼头贼脑的很聪明，没过俩月就能杂耍似地摇晃出一杯“b-52”了。
他们和古力也混得越来越熟，倒后来，看起来真像“多少年的哥们儿”了。几乎每个周末，这几个人都会凑在一块儿喝得烂醉，推心置腹地说着仗义的废话。但小北却有了另一种顾虑——大眼妹妹老说要到酒吧来玩儿，都被他搪塞过去了。他怕她来了，却碰上古力。他们原来就是为“这婆子”打得头破血流的，如果古力知道大眼妹妹现在还被小北带着，他会不会心声芥蒂呢？而这对酒吧的经营无疑是不利的——古力可是大股东啊。
没想到，后来还是古力挑明了。那天，又是一场周末大醉后，古力忽然搂住小北说：“陈芳——陈慧敏还跟着你呢吧？”
小北没料到古力会这么开宗明义。他倒显得心怀鬼胎了：“其实当初我要知道她是古哥的婆子——”
“现在是不是你带着？”古力用力一拍小北的肩膀，又问了一遍。
“带着呢。”小北躲开古力的眼睛小声说。
古力倒了两杯酒，对小北举杯：“对她好点儿。”
小北喝干了酒，不知所措。
古力却黯然一笑：“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她还是跟着你更合适。你比我有情调，对女的也好，我只要你答应我，别让她伤心，也别告诉她我在这儿……”
两个人居然热泪滚滚地抱在一块儿，仿佛两只动了感情的熊。他妈的，这场面太像香港烂片了。陈星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知是该一块儿作义薄云天状，还是该笑出声来。
酒吧的生意好得吓人一跳。几个月下来一盘点，他们不光收回了装修的费用，连房租都挣出了一大半。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可以完全收回成本，以后就是干赚了。
看着乌秧乌秧的客人，小北对陈星感慨地说：“做好准备了么你？”
“什么准备？”
“成为被仇视的那一小撮儿富人。”
就连经历过一次“事业腾飞”的古力都被酒吧的势头惊着了。由于天津地头蛇的联合打压，他在批发市场的生意已经举步维艰了。因此他毅然决定壮士断腕，把那边的摊位和囤货全都盘出去，将抽出来的资金全部投到酒吧里去。
“把面积扩大，起码还得大两倍，灯光吧台都得来进口的，我还有一主意，咱们弄一钢管秀，找几个俄罗斯大妞儿，旗舰店就得有点儿旗舰的意思……”古力和小北踌躇满志地商量着。
他们都是说干就干的人，一旦打定主意，立刻付诸实践。又过了几个月，一个相当豪华的中等规模酒吧在原址开张了。
新店开张的前两天，小北扔给陈星一套“宝姿”西装：“我知道打扮成一日本推销员二逼了点儿，不过咱们现在不是企业化了么。”
陈星的任务仍然是看场子。门面一大，客人难免鱼龙混杂，来捣乱的地痞流氓也不少，另外还有喝醉了撒酒疯的。他需要随时保持警惕，把那些危险分子轰出去。另外，新招聘的服务员也归他管理。
“威逼利诱也好虚情假意也好，反正得迅速把队伍带起来。”小北还提议，每天早上带着服务员们上街做做广播体操，“也是企业文化。”
穿着西服，面对那些刚进城、比他小五六岁的男孩女孩时，陈星又一次产生了恍惚感。难道他们真要发财了吗？自己从没想过这事儿，也从未为之做过什么努力，却眼瞅着就要过上一个体面人的生活了。他觉得太他妈的荒唐了。
又一次发工资的时候，他更是惴惴不安。那叠钱的厚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新店开张的场面简直是恢宏壮阔。他们免费开了个大party，用小北的话说：“半个北京的喇和伪艺术青年都凑齐了。”
这天晚上，他们意外地遇见了陈木。那姑娘如今完全一幅“看开了”的架势，叼着烟拎着啤酒在人堆里癫狂地劲舞，还时不常调戏一下身边的小男生。她的右手上戴着一个极粗大的银手镯，遮住了“每周一割”留下的疤痕。
小北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陈木两眼，扭头去了办公室。他还不想和她见面。但过了一会儿，陈木那边又惹出乱子来了。一个秃顶中年男过来和她搭讪，一边说一边去摸她的胳膊，还把银手镯往上拉了半寸，陈木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我操你妈！”附近的人都听见她尖利地大骂，“也不瞧你丫那操性。”
秃顶中年男非常下不来台，眼看就要动粗。陈星赶紧过去，揪着后脖领子把那人轰了出去。
陈木也跟了出来。她笑着对陈星说：“哟，你当上保安头儿了。”
“朋友开的店我帮帮忙。”陈星躲着她的眼睛说。
“小北也在这儿吧？叫出来叙叙呀。”
陈星只好骗她：“小北不在这儿。我去了外地几年，回来以后就跟他断了联系。”
陈木“嘁”了一声，明显不相信：“还怕我缠着他呢？奶奶早没这么不开眼了。”她突然转了个话题，“前一阵我去美国，碰见张红旗了。”
陈星一愣：“是么？”
陈木瞟了他一眼说：“她挺好的，在纽约的一家金融公司上班，说是准备定居了。她男朋友也是留学生，俩人在同一家公司。”
陈星垂下眼睛，突然很想找个无人之处躲起来。陈木幸灾乐祸得近乎残酷，这表情让他害怕。她好像对世上的一切都满怀恨意。
陈木走后，他坐到垃圾桶上抽了颗烟。头上颇有几颗星星，是城里难得一见的好夜晚。他一边抽烟，一边摇晃着腿，脚后跟磕得垃圾桶咚咚响，那样子就像一个悠然的醉鬼。
听到“张红旗有男朋友”这个消息，陈星并不感觉特别伤心。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伤心的理由。他只是一阵茫然，感到一段含混不清的岁月终于划上了句号。
摸摸毛料西服，他甚而感到某个时代在自己身上结束了。
他又想到那个帆布书包里，还有自己写给张红旗的一厚叠信呢。是不是应该回去，写上最后一封，祝她幸福呢？这也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告别仪式啊。但那封信，陈星最终没有写。此后的一些天，他精神萎靡，夜里却又常常不知不觉就醒了，从此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来来来。”早上的酒吧里依然昏暗，昨晚的烟味儿还没散尽，小北坐在一张吧椅上，诡秘地冲陈星招手。
“干嘛？”
小北从兜里掏出张照片：“给你发一妞儿。”
陈星接过照片看看，一个典型的白领女性正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来，对他作着“v”字手势。
“这年头还靠照片接头，是稍微有点儿土。”小北说，“不过人家可是慕名而来，专门‘点’的你态度特诚恳——前两天大眼妹妹不是带着她们同事过来开过party么？这姑娘回去就一直打听你。”
“算了吧。”陈星把照片还回去，睡眼惺忪地走开。这些天一直没睡好。
小北追着力劝他：“别介呀，我都答应人家了。岁数是大点儿，不过绝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无婚史无子女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刮过两回宫——”这话说得小北自己都咯咯乐了，“我的意思是先谈着，哪怕就当一乐儿呢。看着你这么大岁数还鳏居着我也着急。”
没过两天，小北再次拽住陈星：“人家可打上门来了。”
他指指酒吧大厅，大眼妹妹正和两个女同事围坐着喝咖啡。照片上的那姑娘正对着陈星，不时往这边瞟一眼又迅速挪开。
“索性见见吧，就当给我一面儿，要不大眼妹妹成天跟我唠叨——这妞儿都快花痴了。”小北扯着陈星往外走。
陈星只好任由他作了介绍，木讷地对那姑娘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旁人都带着居心叵测的表情借故离开，小北塞给陈星两张“星期五”餐厅的定位卡：“我算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到了，你凭良心办事儿吧。”
真接触起来，陈星觉得那姑娘性格还挺不错——不装蒜，吃西餐的时候也没背诵“喝红酒的必备常识及礼仪一闻二晃三漱口”。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说，他哼哼哈哈地听着，没想到快走的时候，那姑娘面若桃花地说：“我觉得你这人特逗。”
陈星一时反应不过来。
“冷幽默。”那姑娘解释说。
夜里，他把她送到家。对方果然说：“要上去坐会儿么？”
陈星又不禁一愣：“做会儿什么？”
那姑娘遮羞似地大笑：“我说你这人逗吧，你还不承认。”
尽管她继续盛情邀请，陈星还是没上楼。次日下午，小北翻着白眼对他说：“你太不懂得尊重女性了——又伤害了一大龄剩女。”
“我怎么了，”陈星说，“上车时我还帮她开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