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重逢(1)
但还没开到地方，他们却在一个街口被挡住了。几条汉子围在一起，根本不顾堵塞了交通。奇怪的是，虽然好几辆车被挡住了去路，司机却也不敢下来抗议，而是迅速掉头离开。小北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说：
“我操，碴架呢。”
陈星下了车，踮着脚望了望。原来是几个人围住了一个。人多那方手里不是拎着铁棍，就是攥着菜刀，表情都很郑重。而被围在当中的那位虽然四面受敌，却也毫无惧色，并且竟然当众跳起了脱衣舞：先是大衣，然后是牛仔服，最后居然连衬衫也脱了，露出好大一片纹身。为了达到威慑对方的效果，他也太不嫌冷了。
脱得上身精光，那家伙才苍啷一声，从裤裆里掏出一柄雪亮的菜刀，冷冷地说：“这东西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星听到这话，登时感到耳熟。再一看那纹身，不是二龙戏珠组图嘛。世界真是他妈的太小了。
而小北也认出了这个过去的对头：“那孙子不是古力吗？”
陈星也说：“这都什么年月了，他怎么还当流氓呢。”
小北看到古力寡不敌众，倒是很快乐，他还招呼张红兵一起观摩：“春节看大戏了啊——这孙子也有今天。”
而那边已经动起手来了。因为对方人多，古力明显落了下风。陈星还发现，古力在打斗中只用右手，左手显然活动不便。
没两个来回，古力便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跟了他不是一年两年的菜刀也脱手而飞。
陈星心里一阵凄凉：如果不是当年被他把左手打折，落下了旧伤，古力也不至于吃这么大亏吧。
心里一热，陈星便开门下了车。
他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帮古力。说起来还有两分歉意吧。小北在后面喊：“你他妈疯啦？”他也没听见。
那几个小伙子正在专心致志地围殴古力，全没主意后面有人偷袭。陈星揪住一个人的头发，利索地封了对方的眼，然后一脚踢在另一个的生殖器上。他顺利地打出了一个缺口，把古力拉起来：“赶紧跑。”
古力看到陈星，愣了。但一眨眼的工夫，那些小伙子又围了上来，铁棍片儿刀都朝陈星招呼过来。
幸亏人堆外面传来引擎的轰鸣，小北开着大众车冲了进来。小伙子们见来势猛，不由得四散躲开。小北飞快地打开车门：“快快快。”
陈星和古力钻上车，小北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多亏了哥儿几个，要不兄弟今儿算坏在鼠辈手里了。”在车上，古力喘息甫定，亲热地和陈星小北道谢。
就连对张红兵，他都近乎谄媚地拍拍肩膀：“这小哥们儿也挺眼熟啊，英雄出少年。”
张红兵还是本性难改，看见流氓就想巴结：“大哥，您真健忘。”
小北却冷嘲热讽地挤兑古力：“原先你多牛逼呀，现在怎么也怂了？”
“后浪推前浪么。”古力毫不介意，“早就该是你们的天下了。”
“别这么说，我们已然不当流氓了。”
“那是，要不你们比我有出息呢。”古力继续奉承。
车开到天津城里，古力非要请他们吃饭。小北还阴阳怪气地说不去，古力竟然抽起了自己的嘴巴：“真不给我脸？那就是我的脸不值钱。”弄得小北都不好意思。
“太肉麻了这人现在，”下车后，小北小声跟陈星说，“怎么一点儿脸也不要呀？”
“当初也是一豪杰。”陈星看着古力缩脖哈腰的背影说。
但他们没想到，看起来颓唐无比的古力，竟然把他们领进了天津最豪华的酒店。更让人吃惊的是，那儿的服务生都认识他，隔着八丈远就打招呼：“古先生来了。”
陈星和小北面面相觑。古力却从容了许多，点菜根本不看菜单，还介绍说：“这儿我熟，楼上就是客房，我包了一套。”
在鲍鱼和龙虾的作用下，小北不得不对古力刮目相看了。言语之间，他也不敢继续揶揄，而是拐弯抹角地问人家“在哪儿发财”。
“兄弟别打我脸了，这也就是凑合着瞎混。”古力殷勤地为他们添菜倒酒，大略讲了自己的发家史。他说自己被陈星打断左臂后，觉得没脸在北京混了，便只身南下，在浙江那边打了几年工，后来当上了一名长途客车司机。那段日子他过得很辛苦，为了多挣点儿，经常连轴转地开夜车，最长的纪录是两天两夜手没离方向盘。
古力撩起袖子，给他们看胳膊上烟头的烫伤：“怕开车的时候睡着了，只能烫自己。”
他干了两年多，后来公司有一辆客车翻到江里去了，连司机带乘客死了几十个人。这事儿把古力吓得够呛，他下决心辞了职，经人介绍到天津的批发市场承包了一个摊位，经营台州一带生产的出口转内销窗帘。该当他运气好，那几年北京地区的房地产畸形发展，窗帘的需求量也非常大，他连续做了几单大买卖，赚了不少钱。古力再接再厉，扩大规模，又租下了好几个摊位，而且红酒香烟什么都卖，成了那一片儿最有名的二道贩子。
但因为买卖做得太大，又呛了别人的行当，原先倒腾香烟和洋酒的两拨儿人把古力看成了眼中钉。双方大大小小地火并过几次，古力仗着手下人多外加不要命，也没吃什么亏。但对方转而玩儿阴的，从外地雇来一拨儿劳改释放分子，专在古力落单的时候打偷袭。今天就是他被人盯梢了好长时间才堵住的。
“这买卖真他妈干不长了。”说到现状，古力垂头丧气，“哥们儿正琢磨着干别的呢。实在不行回北京得了，好歹没这么多地头蛇。”
听到古力的口风，小北眼睛一亮。
古力招待他们花天酒地了好几天，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回去。这家伙有钱真不是装的，甭管多贵的地方，都是一副“这儿就是我们家”的气势，而且还开着一辆走私的雷克萨斯汽车。临走前，他特真挚地对陈星和小北说：“咱们过去要有什么梁子，都因为我是个王八蛋，你们可千万别跟王八蛋记仇。过些日子哥们儿回北京作买卖，还指望哥儿几个照应一下。”
小北已经完全放弃了戒备，一口应道：“都是兄弟都是兄弟。”
陈星却还是淡淡的。他觉得古力变得虚头巴脑的，还不如过去看着顺眼呢。
回去的路上，小北问陈星说：“你觉得咱们跟古力——能过事儿么？”
陈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眨眨眼说：“我觉得你小心点儿。这孙子路子有点儿野。”
“倒也无所谓。”小北不知不觉换了种说服的口吻，“他要真跟咱们玩儿离格儿愣，大不了再给丫一板儿砖。反正咱们还是无产阶级呢咱们怕什么呀。”
陈星不置可否。他对做买卖本来就不上心。
过了些天，小北果然联系了古力。一番寒暄后，他问古力：“你回北京发展的事儿不是说着玩儿吧？”
古力登时异常热忱：“我就知道兄弟不会忘了我！有什么好推荐？”
小北便说了开酒吧的打算。他极力渲染开这行当的好处：一本万利，情调高雅，而且非常省心，每天也就晚上忙活一会儿。
古力说：“我也知道这买卖好，不过北京的酒吧照好办么？我听说商局卡得特严。”
“没谱的事儿我跟你说干嘛呀？”小北一听有戏，急切地兜了底牌，“我爸有一战友就是工商的，找他肯定能办下照来。就是房租有点儿贵，我要有那么多钱早自个儿干了。”
“我琢磨琢磨。”古力说。
小北抓耳挠腮了几天，终于接到了古力的电话。古力愿意负担所有的房租和装修，小北这边只需负责进货、雇佣服务员和调酒师。而且酒吧的法人还可以写小北的名字。小北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没过多久，古力开着他的雷克萨斯，来北京和小北商量具体事宜。俩人喝了整整一瓶威士忌，极度亢奋地渲染着美好蓝图。小北满嘴都是“兰桂坊”、“芭娜娜”之类的香艳词汇，声嘶力竭地发誓一定要把酒吧经营好，然后开一家分店两家分店八家分店——一直开到美国去！这年头的青年财迷都是这个风格：买卖还没开张呢，就已经开始琢磨上市的事儿了。
古力言出即行，很快把钱打了过来。小北以最快的速度在北二环的一个胡同里选好了地址，租下里外纵深两百多平米的门脸房，然后便进入了紧张的装修阶段。
“怎么开胡同里了？”陈星问他，“你要开的是酒吧还是棋牌室啊？”
“三里屯饱和了，现在就胡同吃香，”小北头头是道地说，“不光老外喜欢，小资也流行钻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