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袁中道
他与长兄宗道、二兄宏道及一姐，都是一母所生。母亲早年逝世，故而他们少年时处境很凄凉。后来宗道成家，他即依靠兄嫂，又与宏道同读于杜家庄书塾中。长大后，他们文学见解、诗文风格都相类似，感情上遂不同于一般兄弟。中道《长歌送中郎之吴门》即说：“可怜同气复同声，不似人间俗弟兄。”《中郎生日同大兄》又云：“肩随三兄弟，少年同诵读。无夜不联床，寒雨滴疏竹。”《途中怀先兄中郎》又云：“堕地何曾远别离，难忘官路并行时。”他的诗文中，凡是写到家人骨肉的，无不情真意切。以骨肉而成文字知己的，宋代有二苏，但二苏性格各异，二袁则性行上也很接近。他在《蔡不瑕诗序》中说：“今人好中郎之诗者忘其疵，而疵中郎之诗者掩其美，皆过矣。”可谓知兄莫若弟。
他与宏道一样，诗不如文，并且也重视情趣，但在《游居杮录》卷三中，记他曾见周昉《杨妃出浴图》：“独足稍大，不知缚足已始于汉宫矣，《杂事秘辛》可考也。”情趣识见，皆令人闷损。
他作品的数量多于宏道。宏道的诗文中还有少量的对晚明政局揭露讽喻之作，他的诗中却很少见到，诗的现实内容更显得淡薄了。
邺城道中①
只作词场看，何人不可传②。
霸图无永岁，文字有长年。
甄女蒲陈怨③，何郎粉唱玄④。
至今台上瓦⑤，和墨尚生妍。
【注释】
①邺城，故址在今河北临漳县北。汉末袁绍为冀州牧，镇邺。绍败亡，又以封曹操。建安十八年（213），曹操为魏王，建都于此。曹丕代汉为帝，都于洛阳，邺为五都之一。②只作二句，意谓如只从文学史角度看，那么，曹氏父子，哪一个不可以传称于后世呢？清陈恭尹《邺中》云“乱世奸雄空复尔，一家词赋最怜君”，亦此意。③甄女句，曹操破袁绍，绍次子袁熙妻甄氏，有美色，被曹丕纳为妇，生明帝曹叡。丕为帝，宠郭后，甄有怨言，被赐死。《玉台新咏》二及《艺文类聚》四十一，载甄皇后《塘上行》：“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下多怨嗟之词。（《乐府诗集》列为魏武帝诗，非。）④何郎，何晏，字平叔。曹操为司空时，纳其母尹氏，并收养晏于府中。他喜修饰，粉白不去手，人称傅粉何郎。又好清谈，是当时著名的玄学家。因何晏为曹操假子，所以诗中也将他看做曹家人物。⑤至今句，曹操曾于邺都建铜雀、金虎、冰井三台。铜雀台瓦可琢砚，世称铜雀砚。按，中道《南归日记》记古砖云：“其纪年，非天保则兴和，盖东魏、北齐也。近时东魏、北齐物亦不可得，况铜雀乎？苏易简作《砚谱》，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而列铜雀古瓦砚于下品。即真者亦非佳物，况于赝者？”
【说明】
共十首，此为第三首。五、六两句讽刺曹氏父子，前句指曹丕，后句指曹操。袁宏道也有十首《邺城道》，其三云：“残粉迎新帝，妖魂逐小郎。”颇为人称诵，则指丕、植兄弟。“妖魂”句当指曹植作《洛神赋》以抒思甄恋情事，但这只能作为传说，实则不可信。
中道《邺城》之六又云：“阿甄虽婉丽，不及玉妃妍。”过邺城者常不忘情于甄氏，此处忽又夹带玉环，或因两人皆尤物，而又不得其死之故。
入都迎伯修榇得诗十首效白①
痛死慰生泪暗垂，一身多病不堪支。
断肠客路三千里，极目羁魂十二时②。
江上雪来云片黑，河洲风重雁行迟③。
榱崩栋折萧条甚④，路上行人也自悲。
【注释】
①伯修，袁宗道字。榇，棺。十首，此为第一首。白，指白居易。②断肠二句，当是用黄庭坚《思亲汝州作》“五更归梦三百里，一日思亲十二时”句意。按，“百”字为仄声，黄诗“三百里”似应作“三千里”，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六引黄诗，正作“三千里”。③雁行，比喻兄弟。④榱崩栋折，比喻重大的变故。《国语·鲁语》下：“夫栋折而榱崩，吾惧压焉。”榱，椽子。
【说明】
万历二十八年（1600），袁宗道卒于北京，年仅四十一。中道《石浦先生传》云：“卒于官，棺木皆门生敛金成之。检囊中，仅得数金，及妻孥归，不能具装，乃尽卖平生书画几砚之类，始得归。”身后无子，以中道之子祈年为嗣。
中道又有《游西直门柳堤上时伯修已逝》七绝云：“依然垂柳覆长堤，落日沉沉万树西。惟有水声浑不似，当初如笑近如啼。”
读子瞻集书呈中郎①
登朝便与祸相粘，尘世功名到底甜②？
直到海南天尽处，桄榔树下忆陶潜③。
【注释】
①子瞻，苏轼字。②到底甜，疑问词：到底甜不甜？实际是说苦。粘、甜，皆不避俗字，亦公安派本色。袁宏道《叙小修诗》：“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③桄榔，亦称砂糖椰子，产于两广等地。苏轼《寄虎儿》：“独倚桄榔树。”
【说明】
苏轼自熙宁二年（1069）还朝任职后，即与执政的变法派主张违异，后又陷乌台诗案之狱，至晚年则放逐于海南，一直与祸相粘。当时随身只带陶渊明与柳宗元诗，呼为“南迁二友”，而尤爱陶诗。
袁中道在京中无事时，曾作《次苏子瞻先后事》，着重记《宋史》本传所载的立朝大节之外的一些行踪。其中记“和陶”一节云：轼“自言‘渊明性刚才拙，与物相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半世出仕，以犯大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于晚节师范其万一’。故于渊明之诗，无首不和”。
晚溪
鸡阑村市喧①，棹动晓星灭。
怪得夜衾寒，推篷霜似雪。
【注释】
①鸡阑，鸡声消歇。
【说明】
“村市喧”，“晓星灭”，仅从声光入手。但看了末句“推篷霜似雪”，遂觉晚溪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