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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阿那达斯叔公
他们始终都在沿着石墙的阴影和矮树丛走；碰见有凶猛猎犬的房子，就远远地绕个大圈；每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都选择靠近洞穴或者一步就能跳进荆棘丛的后面。他们在死亡溪边停下来享用午饭，小乔奇得意扬扬地向阿那达斯叔公指他跳过来的正确位置，他们特意寻找了他着陆时候深陷的脚印。
阿那达斯叔公用他精明老练的眼睛打量着宽阔的河面。“这一跳真远啊！乔奇，”他承认，“确实惊人。你老爹就跳不了这么远，我自己也一样，就是壮年的时候也不行。真是跳得不错；不过，你不应该让自己置于这种危险之中，不应该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不行，这完全是你粗心大意嘛！我想，你老爹肯定不喜欢这样。”小乔奇当然知道他不会高兴的。
他们的午餐相当简单，只有阿那达斯叔公的几片猪油，即使他过得不错的时候，猪油也不是很多。太阳很温暖，天空十分蔚蓝，这位老绅士准备要休息一下，聊聊天儿了。
“你知不知道？乔奇，”说着，他舒服地躺进身后厚厚的草地上，“那支你一整天唱的歌——不像歌，曲调也没什么变化，不过，却很有意义，也许你还不知道吧。让我来告诉你——因为总是有‘新人家来啦’，就是这样，总有新人家要来，也就总有新时代要来。
“看看我们走来的这条路，记得我爷爷告诉我，他的祖父曾经告诉他，他祖父的祖父常常谈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英国的红衣士兵就是沿着这条路上一直开到但伯利路，他们开始大肆扫荡，还咆哮着扫射，还放火烧房子、谷仓和稻子。
“住在附近的人四处逃散、开枪还击，很多人死了，被埋在这些果园下面；所有的家、所有的人都不见了，那个时代才叫倒霉，真正的倒霉；但是，那些士兵走了，倒霉的日子也到头了，就会有新的人家搬来，迎来了崭新的时代。
“我们兔子只是忙着生育下一代，照料自己的事情。不断有新人家搬来，没过多久，山谷里到处都是磨坊、工厂；峻岭上的田地种满了小麦、马铃薯、洋葱，到处都是人，马车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装满了小麦、麦秆，很多都溢了出来。那段日子对谁来说都是不错的。
“但是，没过多长时间，那些年轻人又参军了，他们穿着蓝色制服，又唱又笑，带着一纸袋一纸袋的干粮走了，枪口上还插了花，但是，很多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这里的老人或者去世了，或者走了，磨坊塌了，田里长满了杂草，倒霉的日子又来了；但是爷爷奶奶继续抚养我们长大，忙着自己的事情。然后，又有新人家搬来了，柏油路、新房子、学校、汽车，刚一开始你就知道，好日子又到了。
“这有过好的时代，也有过坏的时代，但都过去了；这里有过好人，也有过坏人，他们也成为过去了；不过，新人家总会搬来的，这就是你一直唱的那支歌的意义啦——不过，那支歌真是乏味，真的很乏味。我先小睡一会儿——十分钟，你要保持警惕啊！”
小乔奇眼睛睁得大大的，竖起耳朵，他可不想再受到惊吓了。他开始想阿那达斯叔公刚刚告诉他的那些话，但是思考总是令他犯困，于是他到溪里洗了洗脸和手，整理好他们的背包，他看到岸上的树影显示出十分钟过了，于是他就叫醒了叔公，继续上路。
阿那达斯叔公要离开的消息在但伯利路的小动物间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小动物都来到路边欢送，并祝他好运；峻岭上的土拨鼠也来了，都要让他捎个口信给波奇；所以，当他们走下长丘到达双生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现在他们又热又累，满头灰尘。走近北边小河时，阿那达斯叔公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们在河边休息的时候，他突然把背包解下来了。
“乔奇，”他脱口而出，“有件事我必须去做！对，必须做！你知道，女人很可笑，对某些事情总是特别敏感，你妈妈更是这样。这件事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没做过了，现在却非做不可。”“什么事啊？”小乔奇十分疑惑。
“乔奇，”阿那达斯叔公严肃地说，“仔细听好了，因为没准你以后再也不能听到我说这句话了，乔奇，我打算去洗个澡！”
洗完澡以后，干净清爽，精神振奋，他们快步走向兔子坡。小乔奇急切地想要回到家，几乎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不在的这两天一定会发生很多事情，因为，大房子的屋顶上砌着发光的新瓦，空气里弥漫着刨木屑和新油漆的香气。
兔爸爸和兔妈妈高兴地迎接他们。在阿那达斯叔公把他那几件行李放进客房的时候，小乔奇已经迫不及待地报告他一路上的奇遇。对小乔奇粗心大意被老猎犬盯住的这件事，兔爸爸当然很生气，不过当小乔奇讲述在死亡溪的那一跳时，他又感到十分骄傲，因为他自己都不敢保证能够跳过去。
“还有，妈妈！”小乔奇兴奋地滔滔不绝，“我还写了一首歌，是这样常的——”兔爸爸忽然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你们听！”他说。他们仔细听，刚开始小乔奇什么都没有听到，后来声音慢慢传了过来。整个兔子坡的小动物们都在放声歌唱，他们唱的正是小乔奇的歌。靠近房子那边，他可以听见波奇不着调的吼声：“新人家来啦！嗨哟！”他听出红鹿、菲伟和灰狐狸的声音，田鼠威利和他的兄弟姊妹那种尖锐的高音，像远处传来的微弱的和声。“嗨哟，嗨哟！”他听见歌声从草地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老妈一边准备晚饭，一边也哼着这支歌，连阿那达斯叔公也一面高兴地嗅着汤锅，一面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嗨哟！”
木匠比尔希奇和他的伙计开着卡车刚刚离开，小乔奇听见他们吹起口哨——吹的正是他的歌曲。
提姆马克格拉斯正在路那头的小茅屋里快乐地敲打着他的牵引机，休息了一整个冬天，现在要进行一番修护；他的犁也已经擦得锃亮，耙也准备好了，他一边干活，一边哼唱歌。“你从哪儿学会这支歌的呀？”他的太太玛丽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来问。“不知道，”提姆说，“嗨哟，新人家来啦！嗨哟，新人家——”“这是好事，”玛丽打断说，“有新人家搬来是件好事，自从去年冬
天以来，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活儿可做。他们要来，这真是太好了。”
“来啦！嗨哟！现在可有一大堆工作要忙活了，”他叫着，“要整理一大块菜园，要碾平草地，要翻耕北田、播种，砍树，要修篱笆，要铺车道，要迁走矮树，还要养鸡，一大堆工作——嗨哟！新人家来啦！新人家来啦！嗨——”
“我觉得这不像是一首歌，不过，也还不错啦！”
过了几分钟，提姆听见，除了碗盘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外，玛丽也展开他那还不错的嗓子自我陶醉地哼着：“来啦！嗨哟！新人家来啦！嗨哟！”
泥水匠路易肯斯多克正往卡车上装货。他一面把泥水抹子、水桶、钉锤、铲子、水管、水泥包等所有明天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扔到车里，一面开心地哼着歌，但是却听不出调子是什么样子的，只能大概听出歌词：“——新人家来啦，嗨哟！新人家来啦！”
街角的小店里，德利先生正忙着收拾货架，预备订购新货。他其实并不需要订购多少新货，因为，在这个漫长而又艰苦的冬天，很少人住在附近，他货架上的东西几乎还和去年秋天一样满；但是，现在冬天过去了，温暖的春天的气息从敞开的门里飘了进来。从沼泽那边传来的青蛙不停的鸣叫声，像是叮叮当当的圣诞铃声。
德利先生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拿着货单边写边唱：“新人家——两打咖啡、腌牛肉，十二——来啦，嗨哟！新人家——三瓶糨糊、火柴、胡椒、玉米粉、盐、姜汁——来啦，嗨哟！新人家来啦——纸巾、醋、酱瓜、干杏——嗨哟！”
“嗨哟！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