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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乔奇的歌
街上的房屋里的人这时还在沉睡，连十字路口的胖大叔和他的狗也很安静，但是小动物们都已经起来忙活了。他们遇到了在威士顿过了一夜刚刚回来的灰狐狸，他双腿发酸，昏昏欲睡，爪子上还挂着几根鸡毛；红鹿优美地跑过黑漆漆的路，向他们道声早安，祝他们好运，但是，这是兔爸爸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和别人长时间地交谈，因为有要紧事要办。在这郡里，就没有任何一只兔子比兔爸爸更清楚自己的职责了——即使有，也是屈指可数。
“儿子，”兔爸爸严肃地说，“你妈妈现在正极度紧张你的安全，你千万不要冒不必要的危险，也不能太粗心大意，这样会让她更加烦恼，路上不能闲逛，但是也不要犯傻，要沿着大路走，但是要保持距离；尤其是在碰到十字路口或桥的时候更要注意；你走到桥边的时候，准备怎么办啊？”
“躲好，”小乔奇回答，“等待一会儿，仔细查看周围有没有狗的踪迹，然后再朝路两头看看有没有车经过，如果都没有，就很飞快地跑过去，然后再躲起来，看看周围，确定自己没被发现，再继续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也是一样。”
“很好，”兔爸爸说，“背诵一下你可能遇到的狗的名字。”
小乔奇闭上眼睛，一本正经地背起来：“十字路口的胖男人那儿有两条杂种狗；佳丘路有一条达尔马希亚狗；长丘路上的房子上有一条牧羊犬，叫柯利，喜欢叫唤但是没有气势；北田教堂转角有条又蠢又迟钝的警犬；峻岭上的红色农庄上有两只胖狗：牛头犬、撒特猎犬，不能惹；大谷仓的农庄上有一条老猎犬，很危险……”他说个不停，把到但伯利路一路上可能碰见的狗的名字逐一背了出来，丝毫没有差错。看见兔爸爸赞赏地点了头，小乔奇也得意起来。
“好极了，”兔爸爸说，“还记得你的迂回战术吗？”小乔奇又闭上眼睛想了想，很快就说了出来：“突然向右闪一步，左转两步，再向右闪两步；猛然停止，突然后冲；向左跳，向右跳；虚晃一招，然后冲进荆棘丛里。”
“太好了，”兔爸爸说，“现在你听仔细了：要迅速判断一下那只狗，不要把体力都浪费到笨狗身上，你以后有需要快跑的时候；如果他很善于奔跑，就迅速止步，迂回，然后躲起来静止不动。对了，你静止不动的技术还是很差劲。你总是爱抖动左耳，这一点你要特别注意。峻岭那儿的地形十分开阔，所以走动的时候要注意躲在土墙的阴影里；要小心土堆，波奇在那里有很多亲戚，如果你应付起来感到吃力，在任何一堆上重踏一下，他们会很乐意接到你，记得告诉他们你是谁，还要谢谢他们。经过一场追逐以后，要躲起来休息至少十分钟。如果你必须狠命地跑，就把背包带系紧，耳朵向后，肚子贴紧地面，然后冲！”
“你一定要记住这些。注意——别做傻事，最晚明天晚上，我们等着你和阿那达斯叔公回来。”小乔奇抖擞精神，走上双生桥，向挥手鼓励他的兔爸爸招招手，开始独自上路。小乔奇穿过佳丘路的时候，天色还没大亮，达尔马希亚还在睡觉，显然，睡觉的还有路那头的柯利；四周十分安静，他走上长丘。当他走近北田教堂转角的时候，人们开始活动起来了，几缕青烟从厨房的烟囱里冒出，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煎咸肉香味。
跟他之前预料的一样，警犬在那儿向他冲来，但是，他摆脱这条警犬没花多少时间。他故意慢慢往下跑逗警犬着急，等跑到附近一棵埋在荆棘里的苹果树旁边时，他猛然停住，接着向右一跳，然后就静止不动了；那只畜生咆哮着跑过他面前，接着毫不迟疑地跳进了那堆纠缠的荆棘里。在随后镇定地跳向峻岭的小乔奇听来，他愤怒的号叫声是美妙的音乐。他多么希望兔爸爸能在那里，看到他做得多么娴熟，而且能够注意到，在他突然停住的那一刻，左耳没动。
当他到达峻岭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红色农庄的门口，胖乎乎的牛头犬和撒特还睡得死死的，酣睡声呼呼作响。在其他时候，小乔奇会故意把他们吵醒，好尽情地带着他们兜圈子，但是，想到兔爸爸的叮嘱，小乔奇乖乖地继续走下去。
峻岭是一片辽阔的原野，对小乔奇来说没多大意思。一里又一里连绵不断的森林和草原，景色十分美丽，但是他却没有心思来观赏景物；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十分明亮而漂亮，这些美景和温暖的阳光都让他感觉十分舒适；但是，老实说，他多少感到有点厌倦了。于是，为了打起精神，他自创了一首短歌。
歌词已经想好了，曲调也在他脑海里盘桓了好几天，但是他却没法子把它们组合在一起。于是他一会儿哼，一会儿唱，一会儿又吹起了口哨，试着把歌词放在各个地方试一试，唱唱停停，一会儿又改了改音符，这首歌最后总算完成了最后一行，于是乔奇把这行翻来覆去地唱熟，免得在唱第二行的时候又忘记了第一行。
一定是小乔奇过分地专注于唱歌了，这一时的疏忽几乎害得他丧了命。在经过大谷仓农庄，他正要唱第四十七遍第一行的歌词的时候，压根儿没留意到老猎犬正咆哮着向他冲来，而且已经紧逼到他的后脚跟了！他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老猎犬温热的鼻息。
小乔奇慌忙本能地跳开几步，暂时摆脱了危险。他用了几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将背包带绑紧，准备稳当地开始一段长跑。“不要在笨狗身上浪费精力”，这是兔爸爸的教训。他试了几次，骤停、转弯、回旋，他对这些战术了如指掌，不过现在好像不太容易发挥作用。大草原太空旷，猎犬对这些诈术同样十分精通，不管他怎么转来闪去，猎犬总是用沉重的步伐紧紧跟着。小乔奇四下想找一个土拨鼠洞，但是眼下竟然一个也没有，“好吧！我必须要靠自己冲出去了。”小乔奇说。
他将背包带拉紧，耳朵向后，肚子贴近地面，冲啊！他跑得可真快！
温暖的太阳让他感到舒适，天高气爽。小乔奇的步子拉得越来越大，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的身强力壮过，他的双腿像卷着的钢弹簧，不由自主地弹开，他几乎没怎么感到费力，只感到后腿拍打地面；每次蹬着地面，那些奇妙的弹簧就将他推开，将他弹到空中。他跃过篱笆、石墙，就像是跃过鼹鼠脊一样！噢，这简直像是在飞了！现在，当他想形容这种感觉的时候，已经大概能了解燕子纪普的感受了。他回头一看，看到老猎犬已经被远远地甩在后头了，但是仍然锲而不舍地跟了上来，他已经老了，应该累了！而小乔奇却越跳越起劲儿，为什么这老家伙不干脆放弃回家呢？
跃过一个小山坡以后，抬头往前看时，他这才意识到，他竟然忘记了死亡溪！在他眼前，又宽又深的死亡溪的形状像是一个亮闪闪的大弯弧，
他——兔爸爸的儿子，莓草乡来的绅士，竟然正跑向这个陷阱——这个陷阱甚至连波奇都不能躲过去：不管他向左还是向右转，都会被小河的弯弧给包围，老猎犬轻易地就可以把他截住。现在什么办法也没了，只有奋力跳过去！
这个令他懊恼的发现并没有让他的速度有丝毫的减缓；他反而更加快速地跑去，他飞跃的步子令人叹为观止，风在他向后的耳朵边呼啸而过。正像兔爸爸所期望的那样，他仍然保持着冷静。他选了一个高耸而坚稳的河岸作为落脚点，估算了一下要跳跃的距离，便跃身跳起。
真是一次完美的起跳，他用尽每块肌肉的力量做最后的一次蹬踏，然后冲向了天空。他可以看见下面黝黑的水里倒映着朵朵白云，他看见河底的鹅卵石和银色的闪光，那是惊慌的鲦鱼躲开他飞翔的影子；然后，随着“砰”的一声响，他落地了，翻了七个筋斗，最后坐在一丛茂盛的青草上。
他自己也惊呆了，一动也不动地停在那儿喘息。他看见老猎犬冲下斜坡，滑到河边，憎恶地望着河水，然后无奈地掉头走回家，他那滴着口水的舌头几乎要拖到地上。
经过这次激烈的追逐战，不需要老爹的教训和提醒，小乔奇主动地停下来休息了十分钟。他知道自己已经疲惫不堪，而且现在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啦，于是他打开小背包，边休息边吃着；刚才他是实实在在地被吓坏了，但是吃过午餐后，小乔奇恢复了精神，他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兔爸爸一定会很生气，绝对的，因为他犯了两次很愚蠢的错误，他使自己受了惊吓，又居然跑向了一个陷阱。但是，那一跳在兔子史上却是前所未有，还没听说过有哪只兔子跳跃过死亡溪，即使兔爸爸也都没有呢！他记得准确的地点，估算了一下，那里的河宽最少有十八英尺！于是他的情绪越发的高昂了，他马上把那些歌词曲调排列组合成了。
小乔奇躺回温暖的草地上又唱起了他的歌：新人家要来啦！嗨哟！新人家要来啦！嗨哟！新人家要来啦！嗨哟！嗨哟！嗨哟！这首歌没有太多的歌词，音符也不是很多，曲调只是上升一些，下降一点儿，最后，结束的音符重新回到开始那里，很多人都会觉得音符过去单调乏味，但是它十分合小乔奇。他唱得时而大声，时而小声，一会儿像胜利的赞歌，一会儿又像遇难脱险的故事，他不断地唱了一遍又一遍。
一只红腹知更鸟正往北飞，此刻他停在一棵小树上，向下喊：“嗨，小乔奇，你要去哪里？”“去接阿那达斯叔公！你到过兔子坡吗？”“刚从那儿来，”知更鸟回答，“那里每个人都很兴奋，好像有新的一家人要来。”
“是的，我知道，”小乔奇兴奋地说，“我刚特意为这件事作了一支歌，你想要听听吗？歌是这样唱的——”
“谢谢，不用了，”知更鸟说，“再见啦——”然后就飞走了。
小乔奇毫不气馁，他吃完了饭，一边绑上小背包，准备重新上路，一边又把反复把那支歌唱了几遍，这首歌还可以当做一支很好的进行曲呢。小乔奇边唱边走下峻岭、风丘，绕过乔治镇，那天午后，走上但伯利路的时候，还在咿呀咿呀地唱个不停。
当他唱完第四千遍“嗨哟”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尖尖的声音从树丛里传来：
“嗨哟——什么啊？”
小乔奇转过身来，还在唱着：“嗨哟——天哪！”他大叫，“哦——哦，是阿那达斯叔公！”
“当然是我！”接着阿那达斯叔公咯咯地笑了起来，“正是我——阿那达斯叔公！快进来，小乔奇，进来——你从家里居然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还好我不是一只狗，否则一定早就把你捉住了，真奇怪，你兔爸爸怎么没教你要多加小心呢？快进来吧！”
虽然兔妈妈一直为阿那达斯叔公的家没有女人来照顾而操心，但是，她肯定想象不到，当小乔奇走进这个洞里的时候有多么的乱。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男人的家，虽然羡慕单身汉的自由自在，但是小乔奇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实在是太脏乱了，跳蚤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小乔奇一整天都待在野外，现在这屋子里的空气让他有点透不过气来，屋里有一股气味，可能是阿那达斯叔公吸的烟草味吧——小乔奇心想。小乔奇十分赞赏叔叔的烹饪技巧——不过这跟他想象的差远了，晚餐只是一棵多年前风干的芜菁。简单的晚餐之后，小乔奇建议到外面坐坐。然后，他把妈妈的信拿了出来。
“乔奇，你念给我听吧，”阿那达斯叔公说，“那副鬼眼镜被我给弄丢了。”其实小乔奇知道叔公没有搞丢眼镜，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眼镜，他只是不识字罢了；不过，他还是要应付一下这种礼貌上的虚伪，于是，他认真地地读起来：
亲爱的阿那达斯叔公：
祝您身体健康，自从米尔杰德结婚搬走以后，我知道您很寂寞，我们都盼望着您能来和我们度过一个夏天，而且，我们这里有新人家要搬进来了，我们希望他们是庄稼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吃得不错了，不过，他们也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好的东西，比如狗或毒饵、陷阱、弹簧枪之类，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啦。我们仍然盼望着能见到您。
爱您的侄女，茉莉
下面还有个脚注，写着：“别让小乔奇把脚弄湿了。”但是乔奇没有念出这句话。妈妈竟然会这么想！他，小乔奇，连死亡溪都能跃过，怎么还会把脚弄湿呢？
“好啊，”阿那达斯叔公喊道，“好极了，真不错，我正为这个夏天要做什么发愁哩；米尔杰德和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后，这里确实荒凉得很，至于粮食嘛——住在这里的都是缺少胡萝卜的吝啬鬼，而这儿的吝啬鬼就属这附近的人最穷、最小气了。是的，我想我会去的，当然，新人家来了，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他们；当然，我也不相信老住户，不过对老住户你可以知道什么不能相信，但是对新人家就什么都不清楚了。是的，我会去的。你妈妈还像以前能够做得一手地道的莴苣豆蔓汤吗？”
小乔奇告诉他，妈妈做的汤还是一样的好喝，而且，他现在就希望能有一碗汤喝呢！他急切地说了一句：“我作了一首关于新人家的歌，我唱给你听听吧？”
“我想我还是不听了，”阿那达斯叔公回答，“乔奇，你自己找个地方睡吧，我要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我们要早点儿起程，到时我会叫你的。”
小乔奇还是决定睡在外面的树丛下。这个夜晚天气很暖和，兔子洞很结实，他哼着自己创作的歌，像是哼一首催眠曲一样；这是一支很好的催眠曲，因为，第三遍还没唱完，他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