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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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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以来,青墟宫为数不多的知客道人个个忙得昏天黑地,累了个半死。不得已将六十余名年轻弟子中的大半都抽了出来,暂充知客一职。至于荒废了道法功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吟风望向了飞来石顶,在那里,顾清终日盘坐苦修,于金丹大道上勇猛精进。寻常人望过去,石顶尽是一片黑暗,但在吟风眼中,景象却是不同。
  夜色中,一大片氤氲紫气隐隐分成七团,每团紫气中不时喷出一缕暗金天火,燃烧在浮于空中的一朵七瓣紫莲上。在天火无休无止的灼烧下,紫莲莲瓣微合,有合苞收拢之意,只消火势再大一些,便会合拢成一朵莲苞。
  望着那朵紫莲,吟风既有欣慰,又有担忧。
  自除去纪若尘后,顾清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十余道关口一冲而过,转眼间便修到了紫府莲开的境界。空中那一朵紫莲,便是她金丹所化。紫莲莲瓣多寡,代表了修为境界高低,亦是由此决定飞升后仙班高低。莲分七瓣,飞升后已是甚高的仙品,与当日天河边青石幻化而成的散仙实是天渊之别。
  看到七瓣莲开,吟风自是感慨万千。这千余年的尘世轮回之苦,终是有了个结果。
  然而他忧的是,紫莲开后,须以氤氲紫火修炼,炼至莲瓣合拢,重归一颗浑圆金丹,完成这从生而灭的一个轮回,方才接近圆满。接下来,便只是温养金丹,待到元神大成之时,渡过天劫,便可飞升成仙。
  天劫虽分九品,但有吟风在,几品天劫都是无妨。
  吟风此时已忆起七卷天书,且修成其中数卷,隐隐然便是陆地真仙,虽然未经天劫洗炼,大多数仙法发挥不出真正威力,然而已非尘世修士所能匹敌。至于天劫雷火,与他体内仙力非出同源,怎奈何得了他?
  可是顾清七瓣莲开已有时日,任天火如何焠炼,莲瓣也不肯合拢,数月以来,全无寸进。吟风登仙已久,知道这是她心结未去所致,现在唯有耐心等待,或许哪一天日久功成,紫莲合拢,便可就此了却了百世尘缘。
  本来仙途漫漫,就是这最后关头,修上个百十来年也是寻常事,修道之人最不缺乏的便是耐心。可是不知怎地,寻回顾清后,吟风却一点耐心都欠奉,只望顾清可以尽快修炼圆满,好与自己脱离这浊浊尘世。
  不知从何时起,莫名的隐忧便在吟风心头萦绕不去。无数次自静思中醒来时,望着茫茫黑夜,他心头总会浮起四个字:夜长梦多。
  不过这一晚,他的心绪格外烦乱,忍不住运出玉胎仙云,占算天机。仙云浮现,吟风的面色却渐渐变了,到后来直是剑眉倒竖,猛然立起!
  任掌上仙云徐徐散去,吟风独立孤峰,遥望东北。千万里外,数十万大军正滚滚南进,万千铁蹄,正将中原百姓的宁静生活踏得粉碎。
  “一干跳梁小丑,竟也敢掀起战端,令天下大乱?真当我会坐视不理吗?”吟风怒意渐起。
  他冷笑三声,神念动处,青墟宫祖师阁中的一座小小玉钟便发出悠长鸣音。片刻之后,虚玄、虚罔、虚天率领着十余位门中得力弟子赶到了飞来石旁。
  也不见吟风有什么动作,掌中便浮现出三件云霞缭绕的法宝。吟风将法宝交与虚玄,命他挑选得力人选,持三件仙器前往长安,扶助朝廷抵挡叛军,必要时可直接出手相助,务必不使安禄山叛军越过潼关。
  虚玄、虚罔看都不看三件仙家法器,不过吟风吩咐之事,自然应承了下来。而虚天的目光游移不定,却总是离不开那耀花眼、炫乱心的三件仙器。
  挥退虚玄等人后,吟风凭崖而立,遥望万里河山,心中冷笑:“既有我在,岂容你等肆意妄为?若还不知收敛,我当亲自下山,挟九天之雷,灭了尔等轮回!”
  吟风向飞来石顶望了望,忽然叹一口气,暗道:“如非你等执意扰动天地定数,误了她飞升之期,我又何必多此一事呢?唉,早知最后一世波折必多,都是天数罢了。”
  飞来石顶,顾清早封闭六识,全副神识皆沉浸在玄机无穷的氤氲紫气之中,焠炼着一朵灿灿紫莲。
  此刻世间诸般事,皆不能动她心境,而她,也不想去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红日自东海喷薄而出,映红了大半神州。于这淡淡晨光之下,纪若尘五千精锐已布开军阵,截住了潼关往援晋州的两万大军去路。
  ※※※
  潼关援军的主将是一个身高近丈的昂藏铁汉,胯下一匹大宛黑马,身披裘皮战袍,奔跑行动中露出铁灰色的胸甲,两肩虎头披膊从战袍下威武地探出。一张漆黑的国字大脸上纵横着数道刀疤,再就是西北苦寒之地风沙蚀刻出来的沟壑。
  这铁塔一般的大汉名为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亲侄,跟随哥舒翰征战西域十载,立下无数战功。
  哥舒平京久经沙场,虽见纪若尘所部不过区区数千人,但阵容严整之极,面对数倍之敌,无一人有惧色,无一人有异动,连护卫中军的数百骑士,也是人不惊马不嘶鸣,便知遇上了罕见的劲敌。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铁朔朝天一指,身后大军立时动了起来,数百弓箭手急冲出列,遥遥射出一阵箭雨,压住阵角。盾兵、刀斧手、枪兵依次展开,摆出两个锥形阵,最后是两千铁骑分别自左右两翼纵马而出,如大雁双翅徐徐展开,对纪若尘单薄军阵虎视眈眈。
  五千北军悄无声息立于晨曦之下,静待西军布好阵势。
  直到一刻多过去,两万潼关大军方才完全展开,布成严整阵营。此种速度,已足可称为精锐。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样的眼睛盯着动也不动的北军,却隐有忧色。这个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侦骑,却一个也未见回报,那时他已知道前途凶险,却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营走了不久,便被拦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为叛军势雄,已封锁前路,但他纵横沙场多年,又是王者之师,夷然不惧。他有自信,便是安禄山亲至也可一战。谁知眼前出现的敌军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纪若尘完全有机会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发起突袭,现下却静等自己列好阵势,这是为何?要知道两军对阵,兵力悬殊,势弱一方唯有设奇备伏方有生机。方才哥舒平京的大军展开队形,斥候也并未闲着,四下刺探回报,已可肯定方圆百里再无伏兵,形势变得诡异起来。
  哥舒平京绝不相信这时候还有信奉春秋时期君子战法的傻瓜,对方能够将五千人操练得如同一人,应该是精通行伍的名将,可观其阵容,辨识旗号,哥舒平京怎么都想不起来安禄山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其中必然有诈。
  两军对峙,又是一刻过去。
  潼关军容虽然整齐,但阵中有些体弱的已在微微摇晃了,显然体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己方士卒体力会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载杀戮也给了他狼一般的敏锐。哥舒平京本能对北军中军大旗下那一顶墨色小轿有了些畏惧。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时当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怀中取出一个鸽蛋大小的蜡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时喷出两道墨色轻烟,周身骨骼咯咯作响,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躯竟然又高大了尺许!他又取出一丸丹药喂给了座下爱马,于是这匹大宛黑马也随之发身长大,性情更是暴燥许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着,已是要发力冲阵了。
  哥舒平京身后百余名亲卫同样取出丹药服下,人人长高长大少许,杀气横溢!
  哥舒平京铁朔一挥,两翼各千余骑纵马出阵,远远地向纪若尘军阵侧后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铁朔再举,三千弓箭手一齐发喊,越过盾兵刀斧手,向纪若尘本阵冲来,要先以箭雨袭敌,打乱对手军容。
  哪知他们距离射距尚有数十步,纪若尘军中一片箭雨已如泼风般飞来,一千北军妖卒持着远胜于潼关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转眼间便将潼关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见势不妙,铁朔斜指,于是号角长鸣、战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着战号踏步向前,开始全力攻击纪若尘军阵。此时已绕到侧翼的两千游骑也各出马刀长矛,自侧后方杀来!
  哥舒平京则与百名亲卫矗立马上,动也不动,百余道狼一般的目光紧盯着北军阵容,只消对方露出一丝乱像,他们便以雷霆之势,凿穿中军,斩敌将于帅旗之下!
  软轿之中,纪若尘也赞了一句:“真是一员虎将。”
  轿旁玉童望着那铁塔般的大汉,双目闪亮,接着道:“真是有勇有谋呀,虽然以强击弱,也丝毫不轻敌,临阵服丹,增强战力。而且那后军中可是还有好几个修道之士呢,看来以修道之士助长军力,也不只是我们这一家。”
  纪若尘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们彻底,便终是无用。玉童,去把那几个修士杀了。”
  玉童眼波荡漾,如欲滴出水来,柔柔地应了声是,袅袅身姿在原地消失。
  两军相隔不到一里,潼关军卒此时已全力飞奔冲阵,纪若尘军中一千弓手则是箭出如雨,这些弓手速度惊人,开弓、靠弦、射箭,一气呵成,后箭几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两倍有余,每人壶中三十枝狼牙利箭倾刻间便已射光。
  两军已轰然交接!纪若尘阵前一千军士各持重盾钢刀,动作整齐划一,推盾、挥刀,推盾、挥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体横飞、血气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则拾起脚边短枪,在前排士卒身后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将与北军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关军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来越是锐利,看到手下健儿往往要刀砍枪刺十余下才能放倒一名北军,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然而毕竟是寡不敌众,潼关精兵又非晋州积弱之军可比,血战片刻,纪若尘前军三千军卒开始一一伤重倒地,旋即被潼关精兵乱刀砍死。于危急之时,纪若尘后军忽然乱了,原来那两千游骑已包抄完毕,开始冲击后阵。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闪,暴喝一声,策动战马,率领百名亲卫,挟风雷之势,滚滚而来!
  呜的一声呼啸,哥舒平京铁朔如电,洞穿两名北军妖卒,随后向后一挥,将那两名妖卒远远地甩向阵后。自有潼关兵丁一拥而上,将那两个还在挣扎的妖卒砍成数十段。
  这些经过道术符咒炼体固身,一身铁肌铜肤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铁朔之前,竟如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然而纪若尘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为何物,见哥舒平京厉害,反而悍不顾身地层层杀上,哪怕被铁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驹踏碎胸膛,也要挥爪狠狠地在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来!
  不过片刻功夫,北军妖卒已是死伤惨重,潼关守军处境也不好过,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挡在了墨色软轿十丈之外,他虽然没有受伤,可是胯下爱马已伤痕累累,百名服过丹药的亲卫也人人带伤,倒了十余骑。
  在哥舒平京与纪若尘之间十丈之地里,不过区区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杀发了性,铁朔如飞,将一个个妖卒开膛破肚,一步步向软轿杀来!
  潼关后军中,数个普通军士打扮的修士已在开坛布阵,数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么厉害法术。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后军护卫着这些修士。其实以修士的道法威力,还不知晓是谁在保护谁。
  六名修士围成一圈,各自诵咒持法,就在最后一句咒语念出之际,六人忽然面现异色,所持之咒齐齐中断!只见六人眉心中各现一个红点,一段青丝稍现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个尚未完成的阵中浮现,将六根青丝收回,青丝梢头,各坠着一滴血珠。她细细将青丝上的血珠舔净,玉面上涌起异样的嫣红,分外妩媚。
  哥舒平京军中修士已尽数伏诛,玉童似已无事可作,就到此为止吗?玉童当然不肯,她一双凤目,瞄上了周围一千精壮后军。
  于是肢体横飞,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着人气的炽热鲜血,不住浇在玉童的脸上、身上。
  乱战之中,墨色软轿中传出的声音依旧从容淡定:“后阵还有两千骑兵,解决得了吗?”
  中军帅旗下,立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周身环绕着淡淡黑雾,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如何。听纪若尘相询,这名将军答道:“末将麾下五百铁骑足以尽斩之。”他语气平淡,论及两千精锐铁骑,就似是在谈论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们清理了。”
  将军回身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中军始终未动的五百骑兵便策骑转身,默不作声地迎向了正在后军中来回冲杀的两千铁骑。而那将军则牵着战马,依旧侍立在纪若尘轿后,看都未向后阵看上一眼。
  激战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觉得前方压力轻了许多,他心中大喜,一驱坐骑,大宛黑马引颈长嘶,几个纵跃已冲到了墨色软轿前!哥舒平京奋起平生之力,铁朔上泛起一层黑炎,以万钧之势向软轿刺去!
  恰在此时,百丈后忽然起了一道冲天杀气!
  哥舒平京心头一凛,明知不该此时分心,仍是无法控制地回首望去,但见潼关军阵后大乱,一个粗衣青年骑匹瘦弱劣马,正破阵杀来!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杆丈八铁矛,挥动时矛影如山,风雷阵阵,更时时有雷火电光自矛身射出,所过处人仰马翻,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哥舒平京大吃一惊,只一眼便知纵是自己也非是这青年之敌,当务之急是先杀了北军主帅,乱了敌军军心,再当徐图后计。当下他臂膀加力,铁朔上黑炎更加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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