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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页

书籍名:《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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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军阵中,墨色软轿前燃着的线香,方才烧去一半。
  软轿轿帘不开,只传出纪若尘平淡无波的声音:“可以了。”
  轿旁亲兵即刻举起道法加持过的号角,鼓气吹出长长三音。
  悠长、苍凉的号角声倾刻间传遍战场,最后一声号角响起时,城头所有的北军都后退一步,停止了杀戮。
  玉童指尖的墨金蚕丝本已在两个晋州守军身上缠了七八圈,稍一用力便可叫他们分尸,听得号角声传来,她又似不愿,又似不舍地瞟了两名已经魂不附体的晋州兵一眼,再向他们嫣然一笑,收了墨金蚕丝。只可惜那两名晋州兵虽然立着,却已吓得晕死过去,无从消受她这媚意横生的眼波。
  晋州城吊桥放下,北门大开,将八千杀神般的北军迎入了城内,随后四门紧闭,再不容一人出入。
  午时时分,太守府正堂上,纪若尘立于宽大公案之后,凝神看着置于案上的地图。厅堂之中,济天下、玉童及北军众将立在他身后两侧,白太守和齐偏将两位降员则侍立阶下。
  纪若尘目光沿着晋州一路向西,终于停留在潼关之前,面色初显凝重。他手指在潼关两个篆书上敲了敲,又缩了回来,最后不住轻叩着距离潼关百里左右的一块地方。
  潼关关高山险,自古以来便扼住通往西京的要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潼关两字下,还有数行小字,标明了此刻守关大军人数:五万。无须多想,这五万守军必定与晋州守军大不相同,两相比较,再加上地势城防,潼关守军以一当百不可能,以一当十还是很有可能的。潼关之后,西京周围又有数处军事重镇,驻军数千至数万不等,而西京精锐的五万御林军也可随时开赴潼关。
  守军数目之下,还有哥舒翰三个小字,表明潼关此时守将,已由原来的寻常将军换作了河西节度使、西平郡王、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哥舒翰!
  这哥舒翰与安禄山同为蕃将,数十载东征西讨,血战无算,自一介胡人积功而升至目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自非等闲之辈。纪若尘性情绝决,却非狂妄自大,当然不会对哥舒翰等闲视之。本朝众蕃将与杨国忠素来不睦,若他只是个徒有勇力之辈,恐怕早就在庙堂之争中失势,哪还能弄到这么长的一串头衔?
  纪若尘沉吟,忽然道:“白大人。”
  白易吓得一个机灵,立刻跪下,道:“下官在!”
  “你即刻修书一封,向潼关报急。我不管你怎么写,但务必将潼关的援军给求来。落款时日,就写明日吧。”
  白易面色一变,仍不得不应了声是,一旁的济天下则略点了点头。白易冷汗涔涔而下,他是聪明人,知道纪若尘最后那句话的份量,正苦思拖延之辞,但纪若尘帮他省了麻烦,已经吩咐左右送上笔墨,白易无法,只得当场挥笔修书,字斟句酌的写就求援书。书成,济天下取过看了,颇为满意,用火漆印章封了口,遣一个机灵亲信,乘快马向潼关星夜兼程报讯去了。
  写完此书,白易登时精神萎靡。晋州城十几万百姓,谁都知道纪若尘大军是今日破城。他这封求援书落款却是明日,此书留在朝中,便是坐实了他投敌叛国大罪的铁证。现在他唯有期待安禄山改朝换代成功,方有保全九族的希望。不过只看纪若尘所率军队如鬼如魅的战力,便知朝中积弱之军根本不是对手。想到这里,白易忽然觉得希望又多了一些。
  “纪大人……”白易战战兢兢地叫道。
  “何事?”纪若尘目光仍落在潼关上,不曾动得分毫。
  “纪大人若要成事,须得防一人,用一人。”白易朗声道。他是个明白人,即知退路已被堵死,便开始为叛军出谋定计。
  “说吧。”
  “需防之人乃是九原太守郭子仪。臣尝与郭子仪有旧,此人深通兵法,麾下尽是百战之兵,悍勇良将,虽然此刻官微人轻,但不可不防。郭子仪最是忠于朝廷,不可能为大人所用,最好是尽早设法除去。可用之人是臣远房世叔,现平原太守颜真卿。当今世人都晓得颜世叔书法通神,但少有人知世叔于治国亦有大才。平原守备松弛,大人军行神速,战力无双,若以一千精锐星夜奔袭平原,则颜真卿可擒。纪大人若能得颜真卿世叔之助,自是如虎添翼。以世叔之声望,如能登高一呼,各地州县十有六七会开门献城。只是世叔为人性情刚烈,不易说服,还须耐心。”
  纪若尘淡淡地道:“颜真卿既然性情刚烈,那多半不肯归降,又该当如何?”
  白易一咬牙,道:“养虎遗患,当早日诛除!”
  纪若尘终于抬起了头,向白易看了一眼,又望了望济天下,微笑道:“我今日终于明白,原来奸臣也是很有用处的。”
  济天下脸皮厚逾城墙,面色如常。白易则面不改色地跪下,口称谢大人夸奖。
  纪若尘当下叫过来一名北军将佐,吩咐他率领一千精锐,兼程赶往平原,捉到颜真卿便可退兵,不准恋战。
  厅堂中重归寂静,便可隐隐听到太守府外的鼎沸人声。那是北军士卒正将全城的精壮男子都自家中赶出,驱赶往城南的校军场,等待挑选,以补入军中。如果只是兵临潼关,牵制潼关及西京方向守军,以纪若尘手上这八千淬炼过的兵卒,勉强也能办到。不过他助安禄山起兵,本意便不仅仅在此,是以与济天下一早便定下了以战养战的方略。这八千炼成的先锋,便只是先锋而已,每夺一地,便会掠取当地壮丁入军,以壮军力。有济天下与道德宗诸弟子相助,五千壮丁只需一月便可成军。
  其时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人口生长,便是户籍人数已比本朝初年多了数倍,何况尚有众多不入籍之人?抓丁其实不难,难在军械粮草。
  纪若尘本营的辎重要再过十余日方到达晋州,不过晋州城除了军备松弛外,倒是人多粮足,积下粮草足够三万大军吃上一年。只是军械缺少,就算发动全城之力,也不过搜得三千余把刀枪。
  济天下决意在晋州再征一万五千壮丁,训练成军,同时征集方圆百里内所有铁匠,日夜赶造军械,如是一月功夫,当可做到每卒一刃,但盔甲盾牌就不必想了。纪若尘则率领最初的五千精锐,独赴潼关,力求将所有胆敢出关的敌军尽歼于潼关之外。潼关之险,险绝天下,纪若尘麾下兵将再精,也不愿硬攻潼关。能将敌军诱出关外,自是最好不过。
  一出晋州,济天下便会与纪若尘暂时分开,晋州以西,一切战事均需纪若尘自行决断。想来也是,身为三军主将,岂能不独挡一方?纪若尘便是想做甩手主帅,看来济天下也决心不让他如愿。
  纪若尘在地图前,一立便是半日,不说不动。他不动,堂上众人便得陪着。玉童和济天下等北军诸将还算好,白易和齐偏将立得骨头都要酥了,方见纪若尘挥一挥手,道了声“都下去吧”。
  白齐二人如闻仙乐,跌跌撞撞地下去休息了。
  三日之后,纪若尘亲率五千精锐,同样只携三日干粮,出晋州,一路西去。
  ※※※
  当自空望下,五千悍卒如一条妖龙蜿蜒西去时,西玄山上,紫阳真人正召集了诸脉真人,探计当下时局的应对之策。今日玄元殿中只坐了六位真人,当年九真人齐聚盛况不再。紫阳真人先行讲述了当下时局,表示本宗当下要务将从保护门下弟子安全,转为全力扶助安禄山起事,并在天下动荡中寻得另一外灵穴,夺得灵气之源。
  紫阳真人一番话说完,殿中一阵沉默。自紫阳真人以雷霆手段压制了玉玄真人之后,曾与玉玄真人联气通声的守真、紫云二真人侥幸避过大劫,自然行事说话处处谨慎,紫阳真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全无异议。其他真人也多少明了紫阳真人所掌握的部分实力,也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太隐真人向来直言不讳,闻言皱眉道:“紫阳真人,我也曾夜观天象,见范阳确是有龙气盘旋而起,是一飞冲天之势。可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龙气有些做作单薄,单凭这个便将我宗气数全押在安禄山身上,未免有些不妥。而且安禄山毕竟是胡人,非我中华正统,这等人纵算得了天地气数,我宗便一定要前去扶助吗?不管怎样,我觉得不妥!即算没有什么不妥,扶一胡人而压我神州中华百姓,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太隐真人此言一出,太微等诸真人皆有深得我心之感,只有玉虚闭目不语。
  紫阳真人颔首道:“太隐真人所言甚是,扶一胡人入主中华,即便成功,也无可夸耀之处。不过……”
  紫阳真人略略沉吟,终于道:“今日也无妨与众真人明言。范阳龙气看似是飞龙在天之势,主一飞冲天、无可制限,但细细品味,可知其中气势断续不全,升势生涩稚嫩,与本朝堂皇正大的龙脉无法相提并论。以此观之,安禄山纵能成一时气候,也难脱败亡之运。本宗扶之,只为成其天下纷乱之局而已。且诸位真人无须担心安禄山身后事,三十年前,贫道已起始在本朝朝堂中落子布局,说来惭愧,三十年经营,也不过寥寥三五子生根而已。不过这三五闲子,想也足够应付安禄山败亡之后的朝局了。今后二十年内,当不会再有朝廷诏令天下群修围攻本宗之事。只是此时尚未到动这几枚闲子的时机,还请诸真人耐心等待。”
  诸真人无不动容。他们整日里就是清修论道,偶尔相互拆拆台,根本不理尘世俗事。谁想得到紫阳真人思虑竟如此长远,三十年前便已起始布局?修道之人求的是飞升大道,哪一个会在乎尘俗富贵?当真论起吃穿用度,就是本朝明皇也未见得比道德宗这些真人强了。紫阳真人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耽误本身修为,当是为的道德宗千百年长存之大计。
  顾守真便即站起,向紫阳真人深深一礼,道此前目光短浅,不知紫阳真人良苦用心,今后定当为本宗效力,再不敢藏私。
  紫云真人虽不明言,但目光中已有钦佩之意。
  定下了将去扶助安禄山的弟子后,诸真人便各自散去。
  紫阳真人正缓步出殿,云风便走上前来,压低声音,如是这般的说了一番。
  紫阳真人白眉忽然飘了一飘,道:“果有此事?你是说安禄山先锋主将名叫纪若尘,而且率军三日而越六百里,一刻不到便取了晋阳?”
  “正是。”云风道。
  紫阳真人长眉微锁,缓步而行,许久方道:“同名同姓吗?有趣,实是有趣。看来天下之事,还是有些定数的。这个纪若尘既然在此时出现,想必是有些道理的。不过我们在这里想也想不出什么来,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如果可能,也去助他一臂之力。秋水虽然有天分,不过这件事上他帮不上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这人想必十分重要,不知师父心目中有人选了没有?”云风问道。
  紫阳真人思索片刻,道:“就让姬冰仙去吧,她最是合适。”
  云风应道:“弟子这就让她准备,明日便可下山。”
  长安城中,满朝文武早是一片慌乱,群臣当庭吵吵闹闹了半天,却没想出半个有用的计策来。本朝大军,十之八九屯于边塞之地,中原各郡久疏战事,若论守兵,各郡县十县九空。安禄山尽起数十万大军滚滚南下,前方实是一片坦途。自河北到东都,实无一处城池可以稍抗安禄山大军。
  明皇也自着恼,暗思对安禄山恩宠有加,怎没看出他的那狼子野心来?虽然明皇近年来不大理会朝事,可也知道朝中武备松弛,而安禄山所部之精,更是甲于天下。再见群臣争来吵去,不是在推诿责任,就是在痛骂安禄山。骂能将安禄山骂死吗?明皇便觉胸口开始闷了。
  此时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能战之将。此时早恼了御史大夫封常清,当下出班朗声道:“臣愿前往东都,开府库,募乡勇,拒敌于黄河之北!”
  封常清在入朝为官前,本是在西北征战多年的一员宿将,战功赫赫。见有人为己分忧,明皇大喜,当庭赐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领五千御林军,诏令其往洛阳,大开府库,广集猛士,务要将安贼挡于黄河以北。
  封常清领命,更不耽误,出朝点兵去了。
  满朝文武心事初定,只有杨国忠面露冷笑。得济天下作过两年西席,他现下见识已非当日可比,心中便暗自道:“一个相助的修道之士、大能之人都没有,也敢出头争宠?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场!”
  朝中平叛方略定下,明皇稍稍心安,后宫却不宁静。一个宫女在侍奉杨妃梳妆时不小心溅了数点玫瑰水在杨妃的裙角,谁知素来温柔娴雅的贵妃忽然大发雷霆,命人将这宫女衣服全部除去,着内监用沾了冷水的牛皮鞭狠狠地鞭了三十记。这宫人全身血肉模糊,抬下去还未到半日,便是一命呜呼。
  入夜,明皇在长生殿临幸杨妃时,见着的自然是一个媚态无双的玉环。明皇上了年纪,又是灯火昏暗,没有看到宫人内监们眼中的隐隐惧意。
  青城山上,飞来石畔,吟风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从空无一物的寂静中醒来。放眼望去,夜空中铅云集布,不见星月,绵延群山皆掩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青墟宫灯火辉煌,在一片茫茫黑暗中显得极是耀眼。
  虚玄寿诞虽早已结束,当日上山的贺客高朋也大多离去,但每日皆有不少新的宾客来拜山,表达仰慕之情,欣羡之意,甚至还有许多来攀亲论缘的,无外乎几百年前某派某位先人曾经出自青墟宫,又或者受过青墟宫前代真人的恩惠,前来答谢云云。天晓得,数百年前青墟宫不过一寻常修道小观,哪来的那许多祖师云游天下、施恩布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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