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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书籍名:《诅咒(出书版)》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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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妈妈的照顾。”白璧对她点了点头,轻声地说。
  “其实,对你妈妈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的方法。”
  “解脱?”
  女诗人点了点头说:“是的,虽然你妈妈表面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保持镇定自若,而且还是比较开朗的,至少要比我好多了。有时候我觉得她甚至比正常人还正常,但是,这几年下来,我觉得你妈妈的内心世界是充满痛苦的,我曾经是一个诗人,所以我也比常人敏感得多,因为敏感,我能够察觉你妈妈心中的痛楚。”
  白璧有些愧疚地说:“作为女儿,我还不如你更了解我妈妈,我真觉得自己很不称职。”
  “别这么说,正因为你是她女儿,所以有些东西,她是一直瞒着你的,明白吗?”
  “也许吧,我知道我妈妈忍受的是常人所难以忍受的悲伤和孤独。”白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女诗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靠近了白璧的耳朵轻声地说:“告诉你,昨天下午曾经有人来看过你妈妈。”
  “谁?”白璧的心里忽然一颤,会是谁呢?平时只有她和文好古会来,家里也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文好古也已经死了。
  “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是的,她的年龄和你相仿,也和你一样漂亮,高个子,长头发,皮肤很白。尤其是那双眼睛非常特别,昨天下午当我看到她的那双眼睛的瞬间,竟忽然有了一种写诗的冲动。她是来找你妈妈的,是我把她领到了你妈妈跟前,当时很奇怪,你妈妈看到她以后,就一下子愣住了,盯着那女孩的脸看了半天,你妈妈的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白璧打断了她的话,虽然她知道这不礼貌,但她的心里已经将那个名字呼之欲出了。
  “我不知道,她没说。当时我还以为是你们家的什么亲戚,或者是你的表姐妹,难道你们不认识吗?”
  白璧没有回答,眼神里有些茫然。
  女诗人继续说:“不过你妈妈看着她的那副神情实在是奇怪。然后,你妈妈紧紧拉着那女孩的手说:‘你终于来了。’那女孩就坐在你妈妈身边开始说话了。”
  “她们说了些什么?”
  女诗人摇了摇头说:“白璧,你是知道的,你在和你妈妈说话的时候我是从来不会在旁边偷听的。所以,当你妈妈和那个女孩一说话,我就远远地走开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后,我见到那个女孩离开了小花园,从大门口走了出去。后来,我又去看你妈妈,只见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并没有发病的迹象,我想也许那女孩对你妈妈说了些什么话,让你妈妈的身体有些不舒服。于是我就带着她回到了病房,让她睡觉了。没想到,到了今天清晨查房的时候,却发现你妈妈已经过世了。她一定是在半夜里,趁着我们都睡着了,偷偷地服下了安眠药。”
  “就这些吗?我妈妈没有说过些别的话吗?”
  “没有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我听到你妈妈唯一的一句话就是对她所说的‘你终于来了’,听那口气好像你妈妈一直在等候着那女孩的来临。白璧,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女孩吗?”
  白璧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然后,白璧打开了母亲的床头柜,清理着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母亲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换洗的衣服而已。她带走了这些衣服,放在一个袋子里,准备回去以后把这些衣服都付之一炬,送到天国里给母亲使用。
  忽然女诗人说:“白璧,请等一会儿,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说完,她从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交到了白璧的手里。
  信封没有拆开过,能够从外面摸出信封里面放着的几张信纸。信封是白色的,但已经泛黄了,还有一股淡淡的霉味,看起来有不少年月了。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只写着几个钢笔字——吾儿白璧亲启。
  那是父亲的字,白璧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已经死了十几年的父亲的笔迹,绝对不会有错的,父亲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文稿,她早就看熟了,父亲写的钢笔字,一笔一画都是那样特别,不会有人模仿的。这是一封父亲写给女儿的信,但信封上没有留下写信人的落款。
  女诗人轻声地说:“白璧,好几年前,你妈妈就把这封信委托给我保管,她说,当到她去世以后,就把这封信亲手交到你的手上。在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当然也包括你。现在,我原封不动地把信交给你,请你收好。”
  白璧明白,这是父亲在许多年前就已写下的信,一直被母亲保存着,直到现在才到了自己的手中。她的眼眶里的液体终于控制不住了,就像那窗外的雨水一样,一点一滴地溅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她仰起头抹了抹眼泪,然后硬挤出了一丝笑容对女诗人说:“太麻烦你了,下回有空我还会来看你的。再见。”然后她低下身子给女诗人鞠了个躬。
  白璧把手中的信放入了自己的包里,然后带着母亲留下的衣服离开了这里。撑着伞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她又回头望了望这冰凉的雨中的建筑,心里忽然觉得越来越闷,渐渐地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五十一
  雨一直下。
  已经是晚上了,从窗户向外看去,城市笼罩在烟雨迷蒙的夜色中,就像一个蒙上了面纱的女子。白璧静静地坐在家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父亲写给她的那封信。打开信封的一刹那,她仿佛闻到了什么气息,从信封里缓缓地飘出。那是时间的味道,凝固了十几年的时间,就像打开一只魔瓶,全都释放了出来,但魔瓶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
  这是一封完好无损的信,保存得非常好,几乎连轻微的褶皱都看不出,可以想见10多年来母亲一直珍藏着它。信封里居然有十几张纸,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而且还按照顺序编了号。不过,这些纸张看起来颇不一样,开头与结尾的几张都是正规的信纸,而当中的10来张好像都是笔记本的纸页。
  白璧从开头的第一张读了起来,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白璧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已经永远离开你了。
  对不起,我的宝贝,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我和你妈妈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你的。但是,请原谅我和你妈妈,我们不愿意面对你知道真相以后的表情,所以,只有等到我和你妈妈都离开人世以后,你才能看到这封信,请原谅我们。
  我的宝贝,此刻,窗外正下着雨,你已经熟睡了,你现在睡得是如此之深,无法知道爸爸现在内心的痛苦。爸爸看着你的脸,你很美,真的很美,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幸福而平安。
  现在,我面对着这张白纸,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往事历历在目,我却难以再还原成文字。只能又翻出了当年的日记本,从那些泛黄的纸页里,你一定可以知道得更多。所以,我撕下了当年我的几段日记,夹在这信里,可以让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
  看吧,看下去吧,我的宝贝,如果可能,我将把自己的心放在你面前。当你看着这些当年最原始的记录,就等于见到了爸爸真实的心。
  这是信的第一页,白璧默默地看着这些父亲留下来的字迹,仿佛父亲就站在她的面前,向她讲述着他的心里话。现在,时间已经无效了,她觉得父亲已经超越了时间,因为父爱无价。翻过这一页,第二页就是那种笔记本的纸页,看上去要比第一页更旧更古老。第二页是这样写的——
  1978年9月15日。
  天气:晴。气温:22到19摄氏度。地点:罗布泊。
  今天上午,我们考察了一个古代遗址群,这个古代遗址位于一片干涸的河床边,河床两岸有高地,沿高地分部着残存的房屋遗迹,同时发现数排高大的胡杨木,但已经枯死。在沙中发现少部分的陶器,同时还有被挖掘的迹象,考古队长指出,当年斯坦因曾在这里挖掘过,窃走了大量有价值的文物。尽管如此,但剩余的部分依然很令人吃惊。
  我们的午饭是在遗址边吃的,吃完以后,又返回大本营。但是我们的车子坏了,队长决定骑骆驼返回大本营。我也在同事的帮助下,骑上了一峰骆驼。我们在荒漠中骑着骆驼旅行着,看上去就像两千多年前丝绸之路上的贩卖丝绸的商队。
  走了不多久,忽然,天色大变,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带着铺天盖地的黄沙向我们袭击过来,这是沙暴,荒漠中最可怕的沙暴让我们碰上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用纱布蒙起了脸,但是沙粒还是不断地往我们的口鼻里钻,沙子几乎掩盖了骆驼的蹄子,风让我几乎从驼峰间摔了下来。忽然,我胯下的骆驼嘶鸣了起来,它似乎也被这沙暴吓坏了,这是非常罕见的,骆驼是从不惧怕沙暴的,当骆驼都被沙暴吓坏的时候可见情况之糟糕。我已经无法控制住它了,也可能是因为我对骑骆驼一无所知,反正骆驼带着我向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而我的同伴们也一个个自身难保地在风沙中颤抖着,我不敢呼救,一张嘴沙子就会灌进去,我只能听天由命地任由着骆驼带我狂奔。我闭起了眼睛,尽量让自己在剧烈颠簸的驼峰间保持平衡,沙暴仍在继续,从我耳边和脸颊上呼啸而过,我只感到身下的骆驼不停地跑着,而且与大部队的方向越来越远,骆驼一旦受到惊吓飞奔起来的速度不亚于骏马,这让我浑身都在颤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呼啸声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骆驼也慢了下来,我睁开眼睛,沙暴已经停了,看着四周的景物,依然是茫茫的荒原,不同的是,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荒原、沙暴、和不驯服的骆驼都无法使我感到恐惧,真正令我感到的恐惧的是——孤独。我孤身一人处于广阔无边的荒原中,没有一个同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分辨不清东西南北,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绝望。
  我茫然地向四周张望,每个方向看上去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我的同伴究竟在哪里?也许已在几十公里之外了。骆驼带着我在荒原上游荡着,漫无目的,我发现它其实是在原地打圈,居然连它也迷路了。我身上连水都没有,只有一丁点的干粮,包里只有一只已经成为累赘的照相机。我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去,我明白,在荒漠中迷路,等于已经宣判了自己死刑。天色已经快黑了,荒漠中的黑夜将无情地吞没一切,我趁着夕阳还未西下,立刻拿出了日记本,在这本本子里,记录下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几十年以后,人们路过这里发现一堆白骨的时候,能够看懂我的这本日记,知道我是谁,把我的尸骨带回家乡。可是,我想活,我不愿意死,我的新婚妻子芬,还在上海的家里等着我回来呢,不,我不能死。可是,谁又来救我呢?
  我依然绝望。
  第三页是这样写的——
  1978年9月16日
  天气:晴。气温:不知道,也许比昨天略低。地点:罗布泊。
  我还活着。
  当我从罗布泊的晨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骑在骆驼的背上,骆驼正带着我缓缓前行。我有些困惑,我在哪里?我的浑身上下都几乎已经散了架,而且饥渴难当,只有清晨缓缓升起的荒原红日洒在我身上,让我有了些许生气。
  但是,我的骆驼并不是自己在走,而是有人牵着它。我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牵着我的骆驼前进的人,从背影来看,那是一个女子,虽然身段被她那毛皮的衣服裹住了,但那一头乌黑结辫的长发让我确信了她的性别。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手抓着骆驼的缰绳,她的手在初升的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金色的光泽,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她快步地带着骆驼向前走着,在太阳照耀的荒原中,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所见的只是海市蜃楼,但这确实是事实。
  她是谁?
  从她的服饰来看,应该是当地的居民,我立刻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着这些天刚学会的几句维吾尔语。虽然我学过不少古代早已消亡的语言,这些语言曾在这块土地上各自流行过许多岁月,但是我却不会说这里目前所说的语言,实在是一种讽刺。我终于想出了一句维吾尔语,那是一句问候语,大意是早上好。我大声地向她喊了一句。
  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天哪,她的眼睛,我看见她的眼睛是如此美丽,就像这古老的西域文明。她的脸逆着光,但我依然可以感觉出她的皮肤一定很白,她有高高的鼻梁和薄而微翘的嘴唇,下巴的线条却非常柔和,不像有的维吾尔妇女下巴圆圆地突起。她的年纪看上去最多只有20出头,她的一只手依旧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垂着,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埋藏着的东西让我感到了某种不安,我真没想到在这罗布泊的深处还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她忽然说话了:“你终于醒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说的居然是汉语,而且是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她的声音柔和而清脆,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我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继续说:“你一定迷路了吧,刚才我发现你倒在骆驼身上睡着了,所以牵着骆驼把你带到我家里去。”
  “你救了我,谢谢。你家在哪儿?”我回答。
  “就在前面。”她用手指着前方,我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什么,但太远了实在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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