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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书籍名:《诅咒(出书版)》    作者:蔡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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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现在明白了身后是什么——死亡。叶萧的身后就是死亡,只要他的身体再往后,完全失去平衡,他就会被地心引力拖下去,从这顶楼的窗口坠入地狱。他回过头,看见自己的腰正紧紧地顶在窗台上,而头则后仰着伸出了窗外,如果不是这窗台,恐怕此刻他就要与罗周相会于另一个世界了,现在他才明白了罗周为什么会跳下去。他把头从寒冷黑暗的窗外转了回来,又重新看着那幅海报里的眼睛。叶萧突然明白,面对这样一双眼睛,罗周是无法抗拒的,从窗户跳下去,是唯一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要把这幅海报挂在面对着窗口的墙壁上的原因,这简直就是谋杀,挂在那堵墙上,就等于宣判了罗周死刑。叶萧大口地喘息着,刚才自己也是与死神擦肩而过。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全没了,蹲了下来,躲在窗台的阴影下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身体恢复了一些热量,叶萧又站了起来,他不想再看那幅海报,果然是噩梦,他曾对白璧说过,看到这幅画,就会想到噩梦。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幅描绘了噩梦的画竟然是出自于白璧的手笔?他又转向了窗户,向楼下望去,楼下的路灯照亮了那一圈人,许多警察围绕着罗周的尸体忙碌着。太远了,他看不清罗周的脸,在他的想象中,罗周正仰面看着顶楼窗户里的他。
  叶萧给局里的同事打了一个电话,然后静静地坐在窗边等着他们的到来。他重新抬起头看着那幅画,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与画中的那双眼睛进行着某种交流,但他的双手却依旧紧紧地抓住窗沿,生怕什么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渐渐地,罗周的脸庞又浮现在了他眼前,于是,他想起了少年时光,想起了自己在那个时候的梦想。
  窗户依旧敞开,寒风让他的身体瑟瑟发抖。


  四十八
  白璧坐在酒吧里,就在上一次她和萧瑟坐在一起的位子上。
  她一个人坐着,既不喝酒也不喝别的,只是这么坐着。她想起了那晚在这里,萧瑟和她的对话。她的身体渐渐地在发抖。
  白璧又回到了现实中,看了看酒吧里的人们。
  忽然,酒吧间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了进来,居然是叶萧。
  白璧很意外,她喊了喊他:“叶萧。”
  叶萧看到白璧也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璧:“快坐吧。”
  叶萧坐在她身边,白璧注意到叶萧的眼眶红红的,脸色很难看,一脸的悲伤。她问道:“你怎么了?”
  叶萧:“我朋友罗周死了?”
  白璧吃惊地说:“就是《魂断楼兰》的导演?”
  叶萧点了点头:“他是跳楼死的,就在我赶到他家之前的几分钟,如果我的车能开得再快几分钟,如果我没有碰到那两个红灯,也许,就能够在那里碰到蓝月,罗周也不会死了。
  白璧:“又是蓝月?”听到这个名字她就有了些恐惧。
  叶萧:“是的,因为我在罗周的家里发现了那幅《魂断楼兰》的海报,就是你画的那幅画。只有一个人会把这副海报带到罗周家里,那就是蓝月。这些天罗周自己都是足不出户的,没有人会把那幅画带过来的,只有蓝月。可惜,就差这么一会儿,我错过了。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她逃掉的。”叶萧的目光忽然朝着窗外,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从窗外的马路上走过,他的身体忽然一阵冲动,当他要准备冲出去的时候,却发现窗外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陌生女人而已。
  “叶萧,你怎么了?”白璧的声音忽然轻柔了下来,“你是不是把别人当成蓝月了?不要草木皆兵了。来,把你的手给我。”
  叶萧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手伸到了白璧的身前。白璧用双手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她轻声地说:“你的手冰凉冰凉的。”
  “对不起。”他感到的自己被白璧握着的手逐渐有了些暖意,但他不太适应现在这个样子,于是有些鲁莽地把手从白璧的双手中用力地抽了回来。
  白璧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很紧张?”
  叶萧忽然很严肃地说:“我是一个警官,我会紧张吗?”这句话说完以后,他又暗暗地自己问了自己一遍,他无法回答。
  白璧:“是的,你很紧张。”
  叶萧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你说得对,当一个人看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死了,而这个朋友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亲密无间,就像是兄弟,这个时候,你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现在我已经体会到了。”
  白璧:“就和我见到萧瑟的死一样。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因为在好几天前,我和萧瑟在这里坐过,就在这个位子上。”
  叶萧忽然看了看身下的座位。
  白璧继续说:“她当时要我留下来陪她,可是我没有,我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没有想到她的心里,其实,要比我更加痛苦。”她仰起头,努力不使自己的眼泪落下来,“那天晚上,我就应该留下来陪着她,而不是跑到考古研究所去。”
  叶萧:“原来就是那一晚。”
  白璧:“是的,如果我留在她身边,也许她就不会出事了。你看,其实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多么自私啊。”
  叶萧安慰着她:“别这么说,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所能够想象的。噢,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文好古也死了。”
  白璧惊讶地说:“天哪!”
  叶萧:“死因和江河他们一样。我想,这件事可能也和蓝月有关。”
  白璧:“为什么?”
  叶萧:“你的猜测是对的,蓝月并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实名字确实叫聂小青。让我来告诉你吧,她其实是古生物研究所的研究生,后来被推荐到考古研究所实习过很短一段时间,大约在江河出事前不久就失踪了。显然,她改名为蓝月,去了罗周的剧团。”
  白璧:“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萧:“我已经看过聂小青的照片了。不会有错的,蓝月和聂小青就是同一个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人心这个东西,实在太复杂了。”叶萧一阵感慨,然后他看了看表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白璧点了点头,他们走出了酒吧。


  四十九
  叶萧送白璧到了楼下。白璧忽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叶萧:“为什么这么看我?”
  白璧半晌没反应过来。
  叶萧又问了一句:“白璧?”
  白璧:“嗯,什么事?”
  叶萧:“你怎么了?”
  白璧喃喃自语:“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叶萧想了想,他明白了:“你是在说我像江河吧?”
  白璧不回答,她低下了头。
  叶萧忽然抬起了头,仰望着星空,一言不发,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抚摸着白璧的头发,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白璧,听我说,我叫叶萧,我不是江河,江河已经死了,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
  白璧有些哽咽了:“我明白。”
  叶萧:“好了,赶快回去睡觉吧,我不上去了。”
  白璧点点头:“再见。”
  白璧上楼去了。
  叶萧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转身也走了。
  夜深了,楼下的空地上空无一人。
  忽然,闪出一个年轻女人,她就是蓝月(聂小青),她的眼睛在夜空下发出美丽的光芒。


  五十
  白璧的母亲死了。
  她是在清晨时分得知这个消息的,是精神病院打来的电话,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白璧正慵懒地躺在床上,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深秋的雨,房间里阴暗潮湿,了无生气。白璧平静地听着电话里精神病院的解释,其实也没有什么解释,只是通知她去办理后事而已。电话里白璧几乎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听着那边潦草的叙述,最后她连母亲的死因都没有问,只是轻轻地说:“麻烦你们了,谢谢。”然后她挂断了电话,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看着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再一点一滴地滑落下来,就像是枯水期的小瀑布。
  但她没有别人的惊慌失措,也没有流廉价的眼泪,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然后起来洗漱,还按部就班地吃完了早点,但没有化妆,只是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脸。她还是选择了那件黑色的衣服,她觉得这件衣服非常适合于类似的场合,其实,现在无论什么场合,她都穿这件衣服了,就像是古时候正处于3年服丧期的女子。接着,她拿了一把黑色的伞,带上了母亲的一些有关证件和手续出门了。
  深秋的雨冰凉彻骨,虽然撑着伞,还是有一些雨点溅在了她的脸上,然后渗入她的皮肤。她轻轻地擦去脸上的雨水,坐上了一辆开往郊区的公车。雨天的公共汽车里显得非常空,她坐在位子上,没有任何表情,默默地看着雨中的五颜六色的都市在渐渐地淡去,就像被雨水冲刷掉的颜料。
  雨中行驶的车子开得很慢,很久才到了精神病院门口,白璧依旧像往常一样走进大门,只是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伞。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奔向小花园,因为她知道母亲现在不在小花园里,确切地说,母亲现在应该在太平间里。
  白璧走进了一栋白色的楼,在里面找到了负责她母亲的医生。医生也显得很疲惫的样子:“对不起,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白璧低着头说:“麻烦你们了,谢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对我妈妈的照顾。”她还向周围的几个护士点了点头致意。
  “在凌晨6点,我们查房的时候发现你妈妈已经去世了,经过刚才的检查,我们已经可以确认,你妈妈是自杀的。她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而死的。关于安眠药的问题,我们其实是控制得非常严格的,过去几年,你妈妈总是说失眠,所以我们给她服用过安眠药,但每次都只给她一片,不会更多。但我们现在发现在她的内衣里藏着许多安眠药,看来,她并没有服下我们给她的安眠药,而是躲过了我们的眼睛,偷偷地私藏了起来。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啊,你妈妈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太遗憾了。”医生有些感慨。
  白璧慢慢地听完,表情还是没有变化,只是轻轻地说:“那么说,我妈妈的自杀也许是早就预备好了的。”
  “这个不敢肯定,也有可能她为自己准备好了自杀这样一条道路,也是一种选择。从她服用及私藏安眠药的数量来看,至少准备了五六年。但是,那么多年过来了,她一直选择了生,只是到现在突然就选择了死,实在令人费解,在这方面,我没有及时察觉她的心理变化,我也要担负起责任。”
  “不,医生,我非常感谢你对我妈妈的照顾,你用不着自责。我尊重我妈妈对于生与死的选择,我想,她这么选择,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只要她能够快乐,我也就安心了。”她再一次对医生点了点头,而且还鞠了一个躬。接着她继续轻声地说,“我能看看我妈妈吗?”
  “当然可以。”
  医生带着她走进了太平间,然后由护工从冰柜里拉出了母亲的遗体。母亲的表情是如此安详,双唇微闭,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而苍白的脸还被冷气包裹着,就像是埋葬在了冰雪中,成为了一堆美玉。现在母亲的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一点都没有死人的可怕,反而更让白璧感到了亲近。
  医生轻声地说:“看,你妈妈的表情是那么安详,她一定是在美梦中结束生命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妈妈还是幸福的。”白璧轻声地回答,她生怕自己会把母亲从冰柜里惊醒,一字一句几乎全用的是气声。
  昨天,白璧已经接到了叶萧打给她的电话,告诉她文好古已经死了,而且也死得很安详,叶萧没有多说别的,只是让她这些天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而现在,母亲也死了,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她看着母亲的脸,希望能够从母亲的脸上得出答案,她又想到了那天在精神病院的门口见到了文好古的场景。其实,她早就猜测过,母亲可能与文好古有过某种微妙的关系,白璧甚至可以对此表示宽容,因为她理解作为一个女人,十几年来一直失去丈夫一个人生活,忍受着痛苦和煎熬,毕竟,父亲死的时候,母亲才39岁,那是一个女人最成熟的年纪。只有文好古,可以填补这种空白,可是,母亲似乎并没有向常人想象的那个方向发展,也许他们从事考古的人,都有些保守。白璧从来没有就这个问题与母亲交流过,她似乎也一直在回避着这个问题,但现在,母亲和文好古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白璧忽然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问题,然而,这终究将是一个谜。
  白璧的眼眶终于有些湿润了,但那古老的液体还是没有流出来,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眼眶中。她轻声说:“谢谢医生,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了太平间,白璧说:“医生,你不用陪我了,你已经尽到了你的所有责任,我想一个人去我妈妈的病房里,整理一下她的遗物。”
  医生客气了几句就走了,白璧一个人来到了母亲的病房里。当她走进这间房间的时候,病房里的人们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她明白那些目光的意思。病房里放着四张病床,唯一空着的是她母亲的那张床,看见那张床,就在几个小时前,母亲还睡在上面。白璧用手摸了摸床单,似乎还感到了一丝残留的温度,忽然间,她有了人去床空的感慨。
  病房里的采光不错,但是窗外依旧下着雨,使得房间里笼罩着一股幽暗的气息,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透过玻璃窗传了进来,似乎在她的心里汩汩流淌了起来。
  “白璧,你妈妈已经去了,节哀顺变吧。”
  是那个女诗人,她来到白璧身边,拖着她坐在床边,继续满怀愧疚地说:“白璧,太意外了,我没有照顾好你妈妈,实在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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