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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良缘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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悚然而惊中,虫儿早已飞身跃起,惊鸿一闪般冲入内寝,唐惜和喜眉也随之疾奔入内,才闯进大门,他们便惊得猛地收住脚步。只见一个青年,身形高大,衣破发散,跌跪在锦榻上揽着天宝失声痛哭,状似疯魔。几个暗卫血迹斑斑地陆续扑入锦榻后的大窗,正要有所行动,却被凝立于榻前的虫儿抬手制止了。
“四老板,你带着他们下去问明情况。”虫儿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锦榻,声音平静无波,不辨喜怒,唐惜却心底微寒,她总是觉得虫儿气势如潮,深不可测,比景生当年更令人震慑。
唐惜和喜眉上前搀扶着受伤的暗卫,迅速退离内寝,他们似乎已被锦榻周围巨大的张力压住了心脏,极度的呼吸不畅令人难以忍受。
此时天宝已经惊醒,双眼迷蒙,还带着点混沌不清,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日……日丹……”最初的震惊过后,天宝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正当日丹要抱他离榻,而虫儿已蓄势待发之际,天宝忽然艰难地开口,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吓得日丹一哆嗦,“殿下——”日丹惊叫出声,声音绝望,“你……你怎么被伤成这样……我以为你会一切平安……”日丹语不成声地低喃,坚毅英俊的脸上露出狠绝之色,他毫不理睬站在榻前的那位夏人少年,仿佛那人只是午后阳光下的一片树影,“殿下,我们走——”日丹说着就将天宝搂入臂弯儿。
“永明——”
“慢着——”
天宝和虫儿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碰撞、纠缠、胶着,直到融合为一再无罅隙,虫儿收敛劲气,放松身心,他已读懂天宝眼中的深意。
日丹本已抱起天宝,听到虫儿的叫声,心底巨震,不仅是因为这声音似曾相识,更因为这声音若矛似箭,不经耳鼓便直扎入胸膛,其中隐含的绝望悔愧竟比自己此时感受到的还要深切万倍。
“日丹……他……是我们的朋友……”天宝的喉结滚动,努力调节着暗哑的声线,那声线仿佛已被毒药撕裂分割,再难聚为一束。
“呃……”日丹怔悚地低眸望着天宝,见他也正凝望着自己,神情恳切,日丹脑中一晃,好似受到了蛊惑,重又轻轻地放下天宝,“殿下,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等天宝回答,日丹就又急切地低语,“殿下……你别……别说话……太耗神……也别回想那些事……好好养伤……”日丹此时才发现天宝虽身受重伤,但已得到了救治,他抬眸感激地望望虫儿,只当虫儿便是天宝的救命恩人。
日丹和天宝以北朔语交谈,虫儿也听得一清二楚,‘殿下’二字不断地在脑中碰撞,这‘殿下’所为何指呢?是满剌加的宝恒殿下还是——?这高壮青年虽面容陌生,身形却似曾相识,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虫儿虽有千言万语,却一时无法开口询问,此时他才体验到天宝失声后的痛楚。
正焦急万分,就听天宝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永明,我是呼和天。”
天宝说的虽是夏语,虫儿却有一瞬的愣怔,似乎没听清他的话中之意,又仿佛天宝所说的根本就是奇怪的异国方言,——呼和天?呼和天是谁?
“永明,我是西朔新登位的金翼单于呼和天,也是你来云州的目的。”天宝清晰地说着。
虫儿像从迷梦中惊醒一般,如被大锤击中,胸口剧痛,脸上却不动声色,嘴角上翘,弯起一个舒畅的笑,他指指跪在天宝身边的日丹,镇定地问道:“……那么这位……这位应该就是西王庭最绕勇善战的蓝日丹,蓝将军了。”
虫儿说着地道的北朔语,心脏像被钝刀剖为两半,——原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是自己处心积虑要对付的人,他和天宝当真有缘!
“是,我是蓝日丹。”日丹以北朔礼节向虫儿致意,他右手抚胸微微俯首。
天宝转眸望着虫儿,眼中的绝望与爱恋深似海洋,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解释,想倾诉,最终仍归于沉静,眼中的神情却更加丰富,更加热切。
永明恋恋不舍地从天宝脸上掉开视线,冲着日丹颌首回礼,随即便坦率地说道:“蓝将军,是我将大单于,阿布宝亲王殿下误伤至此的,我不敢请求你们的宽恕,只想竭尽全力救治殿下,等他伤愈后,再接受他的处罚。”
“啊——”日丹震惊,本已舒展的眉头再次拧锁为结,但不知为何,听着这少年恳切沉痛的声音,日丹胸中的敌意竟渐渐消融,似乎对他话中满含的悲伤愧疚感同身受。
“日丹,你面前所站之人正是明华国的皇太子殿下,他是我自幼的至交好友。”天宝平静地说着,虽然心中仍是难过,但一想起虫儿话中有话的所谓‘处罚’就心田回暖,唇上也缓缓漾开一个淡笑,令他槁白的面容瞬间变得亮丽。
本已被天宝的话语惊得呆怔的日丹,此时看到他脸上闪现出的皎皎殊颜,更是惊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对于日丹来说,明华帝国的皇太子殿下遥远庞大的像座山峰,怎么可能就是眼前明秀绝伦的翩翩美少年呢?
惶惑中,日丹再次定睛望去,才猝然而惊,这少年竟和世子殿下一样拥有震慑人心的眼眸,那眸光既变幻莫测,又深湛笃定,强悍得令人无所遁形。
“蓝将军,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我也很愿意为你答疑,但可否允许我先为单于殿下换药呢?”
虫儿踏前一步,声音更加柔和,日丹抿紧双唇,垂眸看看天宝,见他正宽慰地冲自己笑呢,不觉心中一松,“殿下,日丹守着你。”
天宝摇摇头,神情变得郑重,“日丹,你不该滞留云州,我嘱咐你的话都忘了吗?”天宝低沉的声音里隐含着威严和抉择,虫儿听了心头一跳,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见证了天宝身上的无上荣光。
“殿下,我……我担心你的安危……”日丹明明是昂藏七尺大汉,此时面对天宝的诘问,他竟窘迫得像个稚龄少年,“我怕你出事,就放了隼……找了两天才找到这所宅子……没想到这宅子里有那么多玄妙……若不是衡大爷教授的那些奇门遁甲之法……我早已身首异处了……”日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端立榻前的明华皇太子,心中冲起巨大的威压之感。
天宝不赞同地微皱眉头,“你是大将军蓝日丹,更应担心西朔万民的安危,襄州虽有齐哲等王臣护持,仍然需要你镇守,万一俄那契有所行动……”天宝毫不避讳地说着,他非常清楚任何隐瞒都只能是暂时的,永明绝对有能力破解他的秘密,与其徒劳地遮遮掩掩,不如坦率直言。
“殿下——”日丹急叫,“没有你就没有西朔,我是大将军,可我更是你的侍卫统领,此时你身受重伤,我本应以死谢罪。”
“胡说……”天宝的声音更加冷静,“别动不动就以死谢罪,你死了,我也还是身受重伤,你的死就毫无意义。切忌愚忠。”
天宝告诫着,声音虽凝肃,脸上的神情却异常温和,“你明日就回襄州,阿爸一定非常担心我了,告诉他……”
天宝倏地顿住,沉吟着,就听日丹嗫嚅道:“殿下若让我转告你阿爸一切安好,我可做不到,我绝骗不过他的。”
天宝点点头,唇边的浅笑一下子变得深沉,“你只需告诉他:我在云州和永明在一起即可,他会明白的。”
——呃?虫儿一惊,天宝若是呼和天,那他的阿爸就应该是呼和洵,可呼和洵已死,切与自己的两位父亲有不共戴天之仇,天宝怎会对日丹如此吩咐呢?
虫儿正默默琢磨着,就听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叩击之声,随即唐惜甜润的声音就飘入耳鼓:“殿下,药品已准备妥当,现在可以开始换药了吗?”
虫儿征询地看看天宝,天宝点点头,继而低缓地嘱咐道:“日丹,你回避,下去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启程,不要担心我。”
日丹咬咬牙,虽然极不情愿,但却谨尊吩咐,他矫健地跳下锦榻,回眸指指锦榻里侧放着的一个长形鞍袋:“殿下,金月在此。”
天宝一凛,微微颌首,“也好,这个还是由我随身携带吧。”
此时唐惜已经推门而入,喜眉跟随其后,手上捧着换药的托盘,一见那高大威武的日丹,两人同时竖起长眉,唐惜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日丹,继而轻轻开口,“这位小兄弟可是噬骨仙的弟子?”
——呃?唐惜虽然说的是北朔语,但日丹仍然迷惑不解,他侧眸看看躺在榻上的天宝,见单于殿下的脸上一片风清云淡,好似不存一念。
“我不认识你所说之人。”日丹简洁地答复着,随即就转身走出了内寝。
虫儿听了唐惜的疑问却是心底惊颤,他早已通读了那本《噬骨之路》,除了媚术和与之对应的清心功,虫儿并未发现那本书上记录了噬骨仙的毕生绝学噬骨神功,虫儿只当这功法已随着噬骨仙湮没在尘烟之中了,万没想到在这北朔大漠竟遇到了噬骨仙的传人。
眼尾余光瞄着日丹的背影,虫儿若有所思地走向锦榻,微一回眸,发现天宝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虫儿不仅咧嘴笑了,拿起天宝的粽子手放在唇边轻吻着,随即单膝跪倒,深深俯首,以北朔最隆重的礼节向天宝致意。
“华永明拜见北朔西王庭大单于殿下,惟愿金翼单于殿下心想事成。”
——啊!喜眉浑身一激灵差点扔了手中捧着的托盘;唐惜则微眯双眼凝注着那一跪一卧的两位少年,一边暗自琢磨永明的拜见之词,也不得不佩服,这虫儿确有潜龙之势。
唐惜和喜眉愣了一瞬便也躬身行礼,就见锦榻上的天宝面色端正,那英秀至极的眉梢眼角却微微上扬,透出股意气风发的喜悦,他勉力提起右手放在胸口上,垂眸深切地望着虫儿,郑重地答礼道:“呼和天宝拜见明华皇太子殿下,也盼殿下能心想事成。”
“……唔唔……小宝……我心中日思夜想之事还需你成全呀……”虫儿也不起身,也全不避讳身后的大眼儿和小眼儿,干脆拿起天宝放在胸口上的那只手,俯身将脸埋入天宝裹缠绷带的手掌里,“小宝……只要你肯成全……我便立时死了也心甘了……”
“呃……”
“咳咳……”
“……”
一时间,屋中呛咳抽气儿之声此起彼伏,唐惜心中哭笑不得,刚才还赞叹永明有帝皇潜质,没想到此时就犯起糊涂来了,真和他父皇有异曲同工之妙,好像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天宝没说话,先是瞪大双眼,继而便笑得眼眸弯弯,卷翘的长睫半阖,一丝丝璀璨幽美的宝光若闪若隐,极之魅惑。
虫儿抬头看得呆了,喉咙滚动,咕噜有声,“……呃……宝儿……我这是愚忠……要不得……绝对要不得……比日丹还傻……”
天宝但笑不语,脑门儿鼻尖儿上氤出点细汗,脸颊连着耳根儿颈侧已淡淡绯绯地晕开霞色。
唐惜和喜眉齐齐惊楞,这两位殿下,一出儿接一出的,简直惊心动魄又旖旎销魂,他们俩的承受能力正在经受巨大的考验。
“不过,宝儿,我倒是觉得小蓝说得挺对的,由于他擅离职守,使我误伤了你,我和他都应该以死谢罪了,不过……”大家正听得不知所措,就见虫儿抬起头,眉眼儿一亮,喜气洋洋地话锋一转:“……不过,我若是死了,小宝可成全谁去呀?我还是好好活着吧。”
天宝听到此处,鼻尖眼眶已经红了,眼底的幽蓝更加明澈深湛,“永明,我们都会心想事成的,我们俩在一起其利断金!”
喜眉一向眉精眼企,此时更是行动迅捷,他捧着托盘,就像捧着大臣上朝的玉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虔诚地赞颂道:“喜眉谨祝两位殿下心想事成,永泰无疆。”
这下子轮到天宝和虫儿吃惊,唐惜则呵呵轻笑,心里连连感叹,——虫儿这孩子比他父皇志向大,景生只将南楚和大蜀收归大夏,虫儿却想将疆域扩展到额尔德河流域。
唐惜想着便踏前一步,柳眉一扬,满面春风道:“两位殿下良缘天成,必将永结同心,唐惜在此预祝了。”
——呃!天宝虫儿没想到唐惜如此直率,竟将他们含蓄隐秘的心思宣之于口了。
喜眉一听,立刻跟着狗腿,“是是,确乎如此,确乎如此。”喜眉口中祝贺,心底却有一丝疑惑,不知东安宫中那两位陛下会是什么反应,还有襄州那些臣属,若是知道了,恐怕将谋乱造反,形式难以预料呀。
“……咳咳……咱们还是先换药吧……”唐惜眼珠一转,已经看出天宝的眉目间隐含云烟,赶紧转移话题,——嗯,这位金翼单于确实心思缜密。
虫儿也不起身,依然跪在榻前,却已伸指轻轻拂过天宝的眼眉,似乎是想抹去那骤然而起的阴霾,“小宝,我明白你心中的顾虑和为难,都明白。”
委屈若被人知晓且被人理解又抚慰,那就是天大的痛楚也算不得委屈了。天宝紧抿着唇,耳中嗡嗡轰响着,自己倒底还是比阿爸幸运,阿爸一生屈辱,可自己却有希望获得救赎。
“换药吧,不要使用麻药,我要清醒地面对。”天宝专注地望着永明,眸光坚定无畏。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不知还要吃多少苦,这些皮肉外伤实在不算什么。
虫儿从喜眉的托盘里拿起一个琉璃小瓶,摇一摇,唇边的笑容更加明快,“天宝,这种药如果使用得当,可以减轻痛苦又不会令人昏迷。未来艰险来临,我们一起面对,而任何不必要的痛苦,任何无畏的牺牲,能免则免。此时你重伤未愈,更不该以痛楚试炼自己的意志。”
“嗯——”天宝微震,不由自主地仰起头让虫儿在鼻中滴入药液,虫儿所说的和自己关于不可愚忠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半个时辰后,换药结束,天宝虽然已用麻药,额上依然爬满冷汗,他一声未吭,自始至终微阖着眼帘,唇角含笑。其他三人却都泪盈于睫,再次陷入自责悔愧之中。
“……永明……这是误伤……你不要自责……”天宝低叹,随即便筋疲力尽地再次沉入了昏睡。
虫儿带着唐惜喜眉快步走出内寝,脸上努力维持的平和表情已消失不见,他冷峻地望着窗外明蓝的长空,隔了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我担心小宝的双手废了……当时在阿鼻殿他为了打开逃生通道……烫伤了手……而我……”
忍了许久的泪,唰地滚滚而落,虫儿也不抬手擦拭,只拼命咬着下唇,却依然无法阻止唇齿惊颤,“他的内息仍在……但……但他可能再也无法恢复以前武功修为……”虫儿攥紧双拳,猛地击向紫檀书案,又硬生生地中途顿住,心中的郁闷忧愤无处发泄,直憋得他双眼血红。
唐惜和喜眉默默无言,他们早已看出天宝的伤情不容乐观,却又无法可想,更不知该如何劝解,——那么高洁深邃的少年就这样毁于一旦!
静默怔悚间,雨微堂紧闭的乌木大门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高挑飘逸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唐惜不经意地转眸,立刻震惊地连连倒退,如见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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