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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险滩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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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呼声炸响在半空,余音铮铮,一排怒浪扑来,恶势汹汹,瞬间便将小船卷向江心的巨漩,衡锦才深吸口气,就如被敲碎了骨节的瓷偶,忽地腾空冲出船艏,直直跌入激流。
“阿恒——”卫无殇狂声呼叫,倏地跃身而起飞扑进江中,像股绝望的风,义无反顾地追随着白浪恶水中载浮载沉的身影。
“舅父,衡先生——”明霄惊骇莫名,扑在船侧探身高喊着,却被双福紧紧拉住了腰身,“鸾哥儿,不可,绝不可冒险!”双福嘶叫着,奋力抱住明霄。
失去操控的神驳子像个陀螺卷进漩涡剧烈打转,眼看便要撞向崖边嶙峋的乱石,双福一咬牙腾身而起飞上船艏,左右手分别抓紧长梢和船桨,学着衡锦的样子运臂挥桨,试图将小船驶出漩涡。
“双福,小心!”明霄叫着一边努力抓紧船舷,稳住颠簸摇荡的船身。
“鸾哥儿,你坐稳了!万一有事不要管我,一定抓住船舷!”双福百忙中仍不忘嘱咐明霄,他在南楚大兴宫中就是有名的撑船好手,本身又功力高深,生死存亡间,神力自然生发竟渐渐地将小船撑出急漩,“鸾哥儿,咱们有救了!”
双福凝立船头,高声长啸,奋力控船与湍急的激流抗衡,那一刹那,明霄远远望去,忽觉双福老迈佝偻的身躯又重新焕发了神采。
“双福,你可看见他们俩的踪影?还……还有希望吗?”明霄失声惊问,牙齿打颤嘴唇哆嗦,他怎能料到为了给衡锦解毒竟断送了他的性命,连卫无殇都一起做了陪葬。
双福咬紧牙关,黯然地搜索着江面,逝水滔滔,哪里还有人的踪影,“鸾哥儿,水流太急,早就将他们冲得远了,不过,前面很快就到野陵渡了,水势也会变缓,他们兴许还有救。”
双福宽慰着明霄,这些天变故不断,明霄身心交瘁,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双福虽然不知道在柳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明霄却偶尔问起了武王与真颜郡主的过往,尽管只是故作不经意的旁敲侧击,双福也觉得不可思议。
明霄抬头望天,见铅云翻滚,雾霭腾绕,如大敌压境一般,不禁心底一沉,“双福,我看天色昏暗,似乎风雨来袭,不知能否在变天前赶到野陵渡?”
双福早已看出风云突变,在这长峡之内常有疾风劲雨,本无需惊慌,但此时船上两人落水,明霄如何还能保持心平气和呢。
“我看没问题,老奴的驾船技术虽不及衡爷,但拼了老命也要撑到野陵渡!”
半个时辰后,双福终于将神驳子划到野陵渡口,渡口处蔓草丛生,高及人膝,栈桥破败年久失修,并无其他过往船只停靠的踪影。双福将神驳子船后竖立的插杆插进江滩,明霄等不及泊好船就一跃而起跳上栈桥,身子刚一粘地就猛地摇晃起来,在船上时间太长,以致一时无法适应坚实的陆地。
“小心,鸾哥儿,栈桥可能早就腐朽了。”双福跟着跳上江岸,一把扶住明霄,“鸾哥儿,这是昭王留在船上的包裹。”双福肩上背着他和明霄的随身行囊,手中还提着一个青色锦囊。
明霄一见眸色骤然黯淡,他接过锦囊背在肩上,随即便沉声吩咐:“双福,咱们在这江滩上搜寻一番,也许能找到他们。”
双福暗中摇头,却不能在此时反驳明霄,遂分头在荒草野渡间寻找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在栈桥边重聚,明霄的面色变得格外煞白,连一向水润的唇瓣也血色尽失,干涸焦裂,“双福,怎么办?现在又该如何?”
明霄一向深有主见,猝不及防间遭逢大难,再加上连日忧心劳顿,他此时已六神无主,心神恍惚了。
双福看看黑云压境的长空,刚要回话,就听明霄振作精神道:“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往山里去,如果舅父和衡先生无恙也会往山上去,找到碧火花才是关键。此时天色已晚,我们沿着渡口往上面走走,也许能找到歇息之处。”
仿佛是为了验证明霄的话,他们才转过野渡口,就见狰狞的山脚下歪立着一座破败的客栈,客栈外的幌子常年累月遭受风吹雨打,此时已无法辨别其字样颜色。
“咦,在此地居然有个客栈。”明霄惊异不已,加快了步伐。
“这野陵渡在卫恒盘踞西川时曾经非常繁盛,为其筹措粮草物资立过汗马功劳,去年萧烈将军攻入西川,剿灭卫恒余孽,野陵渡也跟着势微衰败,这家客栈可能已被弃置,空无一人了。”双福抬眸仔细打量着前方的两层吊脚木楼,“我们今晚倒可在此歇脚避雨,明早再做决定。”
“行,就这么办吧,最好能在附近找到山民询问一下进山的途径。”明霄抹了下额头,此时才发现内袍已被汗水黏在背上,山风飒飒,虽然并不寒凉,明霄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鸾哥儿,此地荒郊野岭,渺无人烟,已是苗王领地,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双福的一张老脸皱得像个干核桃,佝偻着腰,一双小眼精光爆射,紧张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江滩上的小路早已湮没在荒草之中,四周古树森立,绿意浓碧似墨,山峦如巨蟒,嘶嘶吐信盘踞在眼前,明霄和双福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草甸,来到吊角楼前。
“啊……”明霄低呼一声猛地顿住脚步。
“……”双福倏地倒退半步,气凝丹田。
吊角楼黑漆漆的门洞里忽然露出一张脸,皱纹交错,面色黧黑,双目凹陷,眼神冷漠,看到他们时那人愣了一瞬突地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客人们远道来的?快请进吧。”那人从门里迎出来,却是个苗家男子,他头包布帕,身穿土布对襟衫裤,裤脚长盈尺许,“快请,快请。”那人点头猫腰,殷勤地不停向门里让着,眼睛从低垂的脸上斜睨着他们,眼中并无笑意。
明霄和双福对视一眼,都有点犹豫,这时就听门里传出一把爽脆的女声,“亚伯,你又把客人吓着了吧?叫你别出门迎客,总不听。”随着话声,从门里刮出一个柳色身影,竟是个夏人女子,她那明艳绚丽的模样衬着背后黑魁魁的门廊更显怪异,看得明霄和双福都浑身一震,那女子看到他们也是惊怔不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蓦地勾唇笑了,“亚伯,我就说今儿刮东风,有贵客,这不就来了,两位客官,快请进吧,眼瞅着雨就下来了。”
年轻女子俏生生地倚着门框,睃眼笑望着他们,身上的柳色绫子裙随风鼓荡,好似一只春日的黄莺栖息在残垣之上。
“听姑娘的口音像是锦州人士,怎么在此开店呢?”双福快走一步斜挡在明霄身前,戒备地看着面前俊俏的女子。
女子微愣,噗地一声笑了,“这位老伯好见识,奴家确是锦州人士,自小离家,天涯飘萍一般,能在此处落脚苟活于世已经谢天谢地了,唉……”女子说着悲惨的身世,嘴角依然含着点淡笑,眼中却已腾起雾气,倒是情真意切,全不似装假,她见明霄和双福依然站在门前,并无进门的意思,便寥落地叹息一声,翩翩转身,“亚伯,关门吧,这两位贵客信不过咱们呢。”
眼看着两扇漆色斑驳的大门在眼前慢慢阖拢,明霄忽地走上前去撑住一页门扇,“且慢,姑娘请莫介意,我们一路西来,途中历经艰险,又刚刚痛失两位同伴,难免小心谨慎。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住一晚吧。”
双福来不及阻止,明霄已经踏进了吊角楼的大门,经过女子身边时他闻到了一股极清透的香氛,好像春日的素馨,在这夏末的荒野中,在惊魂初定之时,这香味似能抚慰人心,明霄不禁轻轻吸气,香氛透窍而入,明霄顿觉神清气爽。
“鸾哥儿,慢点走……”双福追上前去,立时便也被香味环围,双福警觉地闭住呼吸,可那位苗人汉子噌地窜到明霄的身后……抓住了他手上拎着的锦囊,双福一惊,开口低叫:“你要作甚,放开。”
双福正要伸手阻止,年轻女子贴上前来,咯咯笑着嗔怪:“他要帮着那位公子拿行李呀,老伯,你忒信不过人了。”
这一来一往,双福便也顾不上闭气,只得赶上去与明霄并肩而行,鼻中立刻渗入丝丝缕缕的香气,双福暗惊,细意分辨,那香味清爽宜人,似乎并无邪异,双福略放下心来,和明霄一起穿过门廊走入厅堂,进了厅堂,两人心中俱是一亮,又迅速对视一眼,从河滩上看只觉这吊角楼破败不堪,此时进得门来才发现门内另有乾坤,不但地方宽敞,光线明亮,更布置得极其干净清爽,比山外许多大客栈还令人感觉舒畅。
“怎么样?还满意吧?咱们虽是野渡小店却样样不缺,必定让客人们舒心。”年轻女子赶上前去伸指抹了一下八仙桌,夸张地举到双福眼前晃晃,“老伯,你看,连一丝儿灰尘也没有。”随即女子就回头吩咐那个亚伯,“你去沏茶,一定要用刚采的新茶,给贵客们尝尝鲜。再去捞两条鳞鱼,那可是咱们这段水路上的特产,贵客们在山外一定没有吃过。”
女子随说随利索地摆好茶具,铺设锦垫儿,将明霄双福安置在堂屋正中的大椅上,她行动轻盈,笑容满面,言语爽脆,再加上堂屋里别样的风光,顿时便令明霄和双福如沐春风,这些天他们一直坐着小船颠簸在恶浪间,又遭遇突变,此时能安然生还,闻着茶香,真恍如隔世一般。
“刚才公子说痛失同伴,是怎么了?”女子从亚伯手上接过茶壶亲自给他们斟茶,醇和的清香氤氲而起,使人沉醉。明霄刚要伸手端茶,那女子已取起一根银针探入茶中,“咱们这店开在荒郊野外,难免客官们见怪,唉,我就亲自试给爷们儿们看看。”说着女子从茶水中抽出银针在他们眼前一闪,“客官们请看,干干净净的好茶,请慢用。”
女子那委屈又无奈的模样看得明霄心里一颤,暗想一个年轻女子在外求生不宜,自己不该怀疑苛刻,双福嘿然一笑,“姑娘真周到呀,竟连试毒的银针都备下了。”
双福不为所动地端起茶盏,手指上的银戒指划过茶水,双福并未低头查看,只将茶盏举到唇边,轻嗅着,“姑娘怎么称呼呀?”一个如此年轻俊俏的女子竟能在此立足,又有诸般做作,反而露了痕迹,让人对她不得不心生怀疑。
“奴家柳娘,客官是南楚人士?”柳娘腰身款摆,走到窗下,半倚着窗棂,窗外黑云滚滚,如大敌压境,炽烈的夕阳不屈不饶,烧向乌云,虽节节败退,却虽败犹荣,在黑云翻卷间留下了耀眼的金边。也给窗下的柳娘镀上了一层金辉。
明霄并未答话,双福举杯品了一口茶,点点头,“嗯,确是新茶。”随即抬头望着柳娘,“我们只是忻州贩茶的商家,听说这苗山上有许多百年野茶树。就想进山收茶,不料两位同来的伙伴在距此三里的江中落水,此时音信皆无。”
柳娘眉头微蹙,眼眸一闪望向侍立在门边的苗人亚伯,“你去沿路江滩上搜索一圈,也许贵客的同伴被冲到苇子湾里了。”
那汉子只点点头就消失在门后,黧黑迅捷的身影像阵夜风,明霄心头一晃,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抿着,不经意地问道:“柳娘,你可知苦泉在哪里?我听说那附近长有几棵百年老茶树,俱是极品普洱。可当真?”
柳娘心底冷笑一声,脸上却笑得眉眼弯弯,“客官真是有见识,连如此秘闻都晓得,苗王的王寨后山上确有一泓泉水,色清味苦,能治百病,泉边也确有几棵百年普洱,依然枝繁叶茂,只不过那是苗王的私产,一般人休想染指。”
“嗯……”明霄微微沉吟,转眸看了双福一眼,又喝了口茶,缓缓开口道:“不知如何能拜见苗王呢?如今的苗王可是龙岩鹏?原大蜀王卫恒的表兄?”
柳娘唇边的笑容渐渐凝固,眉眼间闪过一丝异色,转瞬她便双眉一挑,咯咯地笑了,“敢情客官是要见苗王呀,那咱们小老百姓可不知道门路,王寨我至今都还没去过呢,呵呵呵……亚伯……”柳娘几步走到门边朝门外喊着:“客官的同伴可曾寻到?”
那面如枯木的苗人汉子闪身出现在门边,“没寻到,可能被冲到下滩去了。”
明霄听了只觉胸中剧痛,耳中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利闪如金蛇狂舞,抓开浓云,奔过天际,锵啷啷的雷声紧随其后,轰鸣不绝,远天像被利剑刺开一个口子,暴雨瓢泼倾泄,瞬间就在天地间扯开一个巨型雨帘。
敞开的窗扇被疾风吹得匡匡爆响,片刻后,屋中就变得昏暗不明,“掌灯——”柳娘脆声喊着,双眼在幽暗中闪着微光,“客官们的鳞鱼已经做好了,现在可要用饭?”
“现在就用。”明霄稳声吩咐。
“鸾哥儿——”双福低喊。
“好勒,我这就去给你们摆饭。”柳娘轻盈地扭身走出门外,连那个亚伯也已消失不见了。
“鸾哥儿,恐怕这饭吃不得。”双福双眼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改用临州方言低语着。
“双福,我看咱们早就着了道儿,就是不吃饭现在也走不脱了,咱们那条船肯定已经被动了手脚,使不得了,不如将计就计。”明霄放下茶盏,双眼望着风雨大作的远天,“也不知舅父和衡先生是否还能生还?”
“如何将计就计?”双福讶异地问着,他虽有一身高深功夫,但却脱离江湖已久。
“你没看到我提及苗王时她的眼神吗?就像被戳到了心肺。而且据衡先生说那苦泉边除了碧火花,寸草不生,哪里来的百年老茶?她却顺着我的话胡说八道。我猜他们多半是苗王龙岩鹏在这野陵渡设下的埋伏。”明霄的声音变得格外轻快,听不懂临州话的人还以为他在和随从闲话家常。
双福心底一寒,他虽早已猜到但却一直不敢向明霄直言,没想到明霄竟已看出此节,“那我们就任凭他们摆布了?”
“他们一时不会要我们的命,一定会将我们交给苗王,既然已经入壳,与其徒劳挣扎不如以逸待劳,该吃就吃吧,大不了手脚酸软。”明霄倏地站起身奔至窗前,双眼穿透风雨望向极北的北方,那里有他的伴侣和孩儿,但,此时,他是明帝陛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次来到苗疆除了碧火花根还要会会苗王,这两者,势在必得!”
“客官们,开饭了。”一道娇声脆喊在门外忽地响起,明明灭灭的灯烛之光照亮了门旁的墙壁,两个晃动扭曲的人影随着烛光映射到墙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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