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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挚爱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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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离开了。”南真忽然急叫,呼和洵和小元同时探头向窗外看去,就见那青衫白袍两个身影已快速消失在通宝街的人潮里。
“看背影,那个人好像就是他的舅父。”丘林南真双眼微眯轻声言道。
“呃……”小元一愣,凝目看向对座的林南,见他仍然紧盯着楼下熙攘的人潮,人潮中早已没有了那两个秀逸的身影,小元眸光一扫,看到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家药铺的金子招牌‘回春堂’,心中暗自思量:——昨天那人既然已被碧火星炸伤了手臂,十日内若不得解必亡。看来青鸾回航忻州是要去西川搜寻碧火花为其解毒了,还有卫无殇竟也跟着一起同往,他到底还是和卫恒藕断丝连!
小元一向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经过昨夜的变故此时他也有些六神无主,仇敌,父亲,兄弟,所有这些曾经异常明确的人物如今都变得扑簌迷离,小元心中唯一明确的想法就是要在青鸾找到碧火花前将其全数毁掉。
“好的,我答应你,明天同一时间我来此回复你结果。”小元倏地站起身,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下去,他抓起竹篓背在背上,就在这时竹篓的盖子忽然掀起了一道缝,一只小手伸了出来,“阿爸……”随着叫声,竹篓在小元的背上剧烈抖动起来,小元顾不上回身查看,飞步跑下楼去,将正端着包子上楼的店小二撞得一个趔趄,小二瞠目瞪着那如疾风般刮下楼去的藕色身影,“公子爷,你的包子,你要的包子!”小二愣了一瞬也蹬蹬蹬追着跑下楼去。
“三郎,是那个小崽子!”南真霍地站起身,扭头就要向外追,“南真,少安毋躁!”呼和洵一动不动地靠坐在竹椅上,双眼微眯盯视着窗外,窗下一抹藕色身影飞闪着没入人群。
“这个男人可不简单,他竟从衡锦的手中抢到了天赐。”呼和洵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眼中的幽蓝渐渐深浓,“我们一入关似乎就步入了一个壳,我们一无所知还洋洋得意,南边不简单呀,我们轻敌了。”
“三郎,你……”南真站在桌旁,焦急地看看呼和洵又探头看看窗外,“你还有闲情坐在这里,刚才若是追上去,恐怕已经捕获了青鸾,拿他和华帝交换东朔六郡!以偿我们这次的损失。”南真一想起那即将在西朔燃起的烽火狼烟就不寒而栗。
“你真以为凭咱们俩刚才追出去就能抓获青鸾?”呼和洵又端起那个青瓷茶盏,茶水已凉,凉气沁入青瓷,格外冰寒,握在手中便似握着一颗冷酷的心,“陪在他旁边的那个青袍人眸光深湛内敛,身如劲竹,蓄势待发,功力绝不在衡锦之下,青鸾多少也有些功夫,与你不相上下,还有刚才那个男人,身轻如羽,敌友莫辩,咱们并无胜算。”
呼和洵抬头看着南真,见他依然惶急无措,不禁心中喟叹,——他们好不容易奠定了襄州的基业,此番恐怕又要毁于一旦,他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呢,“小南,我已在他身上和竹篓上用了追魂,隼王已经开始追踪,他走不脱的,你坐下。”呼和洵指指竹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青瓷茶盏,“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我们这次输就输在太大意急进,也太轻信,欲速则不达,事已至此还是好好谋划一下,谋定而后动吧。”
南真重重地呼出口气,缓缓地坐回到椅子上,“青鸾身边那人既是他的舅父,莫非就是南楚的左相王大人?”
“非也。”呼和洵摇摇头,“咱们曾见过那人三次,你对他有何观感?要说实话,最真实的感觉。”
南真凝神细想,摒除偏见杂念,眸光渐渐变得柔和,连声音也平缓下来,带着丝憧憬,“那人风神俊朗,气度高华,偏又毫无傲色,只微带庸倦沉郁,更加引人入胜。”
“嗯……说得好……”呼和洵频频点头,第一次露出赞许的表情,“没想到小南的眼光也很独到,那你说说在他那一辈人中还有谁当得起风华绝代这一夸赞?”
“蜀……蜀昭王……卫无殇!”南真脱口而出,“难道他就是那个传说中已死的卫无殇……太阳王卫无殇?”南真不敢置信地念叨着,眼神狂乱,他们即使身处大漠,也曾听说过大夏列侯的各种传说。
“应该就是他。”呼和洵捧着茶盏一口饮尽杯中残茶,冰冷的苦涩直达心底,“卫无殇是华璟的舅舅,自然也就是明青鸾的舅父,此次他回去省亲,华璟不能陪同前往,由卫无殇陪他同行,正是理所应当。”
“那他们此时应该在莱州,怎么会出现在忻州?还亲自出来买药,怎么可能?刚才那个男人十分可疑,我觉得他的话也不能全信。”南真定下心来,大脑又开始正常运转,终于渐渐理出头绪。
“嘿……正是如此!”呼和洵砰地一声将茶盏掼在桌上,“那个萧公子是否真是明青鸾已不重要,我此时要找到衡锦,本来我也给他用了追魂,但衡锦功力高深又善行巫盅,那追魂竟已被他化解,致使隼王无法追踪,如今有了天赐就不怕找不到衡锦,华璟在咱们背后捅刀子,咱们就去大蜀踩一脚。也许还能一举两得呢,刚才那个美人儿跟青鸾也有仇怨,他一听我提到那个子虚乌有的信物眼睛都亮了,他定能带着我们找到那只会下蛋的凤凰。”
“怎么?咱们要亲自追踪吗?我还以为你要召集暗卫由他们带着隼王追击,咱们……咱们不回襄州吗?”南真一叠声地问着,他实在无法想象在王庭告急之时他们还能逗留在外。
“就让大哥去独当一面吧,最好能借此机会将他的党羽全部剪除,没想到歪打正着,华璟倒替我解决了心头大患。”呼和洵突地笑了,野心勃勃的笑容照亮了他幽暗的眼神,“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废了娶自阿布的阏氏(单于的正妃),也不会招惹得那些小国鸡飞狗跳,也就不会让人有机可乘。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尝吧。”
——呼和洵自从听了衡锦的某些暗示,就一直想取呼和沣而代之,只是苦于不愿承担杀害亲哥哥的指责,如今有了这场战乱正好可以见机行事。
“我们的人马都在沛州一带,离开东安时我就吩咐曲乌回去善加安排,兀图和齐哲全都身经百战,一定能带着我们的人全身而退。我不在大哥只能亲自上阵抵挡,咱们回去收拾残局即可。那几个小邦国一时吞不下西朔。”
“三郎,那我们能否全身而退呢?”南真心虚地瞄了一眼人声嘈杂的大堂,仿佛此处已变为围歼的战场。
“小南,最危险之处也是最安全之处,华璟必定料不到我们已深入腹地,他们只知封锁关隘,却忘了那条龙涧,此时正好是丰水期,我在那里留了一条退路。”呼和洵说着就站起身,带上遮幕斗笠,“走吧,咱们的美人儿肯定已经上路了。”
——
自忻州五陵渡至西川野陵渡一千二百里,上有万仞山,重岩叠嶂,隐天蔽日,下有千丈水,白浪横江,惊波拍岸,险滩环萦,每至晨昏之时,霜烟横涧,常有高猿长啸,悲切凄绝,深峡空传,故渔者歌曰:‘西川群峦百峡长,悲猿哀鸣泪沾裳!’
“鸾哥儿,你还是到船篷下坐着吧,小心栽下水!”双福蹲跪在低矮的船篷里,朝明霄喊着,明霄坐在船侧,仰首凝望高峡,苍苍两崖间,飞云横渡,不见曦月。
“也不知何时才能峡尽天开见日出?”明霄高声问,他们从忻州出发至此已经五天了,三天前就在乾陵渡换了船,原来那艘舫船已无法继续在乌水上行船。
“就是到了野陵渡也还是高峡遮日,今晚应该就能到达野陵渡。”坐在船尾的卫无殇开口回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站在船艏的那个高大劲健的身影。
“衡先生,我没想到你还会撑这种船。”明霄转眸再次打量着坐船,这船尾部呈扇形轻卷高翘,船型细窄流畅,以材质紧致的柏木制成,结构牢固,专走滩险流急的水道,“为什么这船叫神驳子?既无锚也无碇连舵也没有,何神之有?”
衡锦站在船艏,左手操纵着长梢控制方向,右手同时划桨,那船便穿峡过滩如剑鱼般向前飞速疾行,听到明霄的问话,他也不会头,依然稳稳操控着浆梢,“这段水路险象环生,船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便寄托于神祗护佑,这船也叫神船。在西川的多条水路上都有各种形状怪异的江船,我们为了突破你父王的封锁必须充分利用水路,所以我对这些江船都很熟悉。”
衡锦毫不避讳,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明霄双福和卫无殇却听得额上冒汗,怪不得卫恒率领残兵败将能在西川盘踞五年之久。
“你身上余毒未净,如此使力毒素会沁入心脉,为何不雇船家操船,非要亲力亲为?”卫无殇如青鹏般一个纵跃跳到船艏,站在衡锦的身侧,“我来划桨。”卫无殇怒气冲冲地说着,伸手抓住船桨。
衡锦不理会他话中的关切和激愤,手掌如铁,牢牢把着船桨,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花兄还是坐进船篷吧,你要是真想救我就别再呱噪。”
“你……”卫无殇被他一句话噎得眼眶酸胀,一阵劲风袭来,无殇便似风中修竹,迎风微摆,却屹立不倒。
衡锦眼角一扫,不经意地问:“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呃……”无殇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衡锦继续问道:“卫恒说你不会武功,只懂医术,你如今却是功力高深的武林大家了,于是便也弃医行武,报仇雪恨,我代卫恒受了你一链锥,你是否就此罢手了呢?”衡锦的声音异常平板漠然,好像并不关心无殇会如何回答,“其实多活一刻少活一刻对我来说全无所谓,这次被卫鸾生所伤也算是报应不爽,卫恒亏欠卫鸾生,我就应该替卫恒死,这样就太平无事了。”衡锦抿紧唇角,操纵着神船劈波斩浪向前冲去。
“……”无殇万没料到他会直言相问,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段话,一时心潮激荡,竟无言以对。
“往事已矣,且看今朝,衡先生,神鬼都不收留你,可见你来日方长。”明霄倚着船篷,语含深意地说着。
衡锦哈哈长笑,沉厚的笑声在空谷间回荡,绵绵不绝,他运臂如飞,驾着小船冲云破雾,“鸾哥儿,你爹远不及你,但他却有福气,你东安宫中的‘娘子’也有福气,可他却还不知足,竟和你闹意气。”
衡锦话锋一转,众人又是一愣,没想到他受伤苏醒后竟变得更加言语无忌,可能是料想自己命不久矣,苦中作乐罢了。
“呃……他……”明霄眼珠一转,弯唇笑了,“我惧内,舅父可以作证。”
衡锦斜眸瞄了一眼身侧劲竹般挺秀的无殇,云霭间透出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照得那张脸神采奕奕,俊丽无双,衡锦猛地掉开视线,不敢再看,只觉胸中万箭穿心似的疼,疼得他咬断牙关,——这是哥哥,他的哥哥,他永生最爱的人,咫尺天涯,他早已失去了‘他’。
“你……还没说谁是你的师傅。”衡锦的声音有点沙哑,喉头滚动,压下即将冲出胸口的呐喊:——哥哥,你当真恨我至此?定要置我于死地?那我就成全你!
“他……他是一位世外高人……”卫无殇含混地回答,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坤忘神君,那也确实是一位仙人。
“哦……”衡锦点点头,眸光似电扫向江面,“当年就是他把你救出卫恒的‘魔爪’吧?你这些年……这些年……”衡锦深吸口气,好像濒临窒息的人挣扎求生,“……咳咳……这些年你都是和他在一起吧……”衡锦一口气说完,再吸口气,还是觉得胸中块垒如山。
卫无殇震惊地回眸望着他,心中忽地升起一团疑云:——难道,难道阿恒已经恢复了记忆?
衡锦咧嘴一笑,状似不经意地说着:“这些年,卫恒像个疯子似的派我们到处找你,他自己也天涯海角地四处搜寻,可都一无所获,我已是将死之人,当年却被你连累至深,你现在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瞑目。”
衡锦说得满不在意,不知怎的,听在无殇耳中却更显凄凉,“当年是师傅救的我……”卫无殇轻声回答,话音刚落,神船就猛烈地抖动起来,好似遇到激流,无殇不妨,趔趄着向船外摔去,衡锦掣肘一拐霍地将他揽住,胸中砰砰砰地疾跳着,——真想一口将他吞下肚,如此便可保他平安了。
“你……死也不愿和卫恒在一起……却允许一个陌生人……以身为药……你……”衡锦说不下去了,太阳穴鼓起,颈侧的脉管凸现,——当年噬骨仙给卫无殇用的恒春是最烈的春药,并无解药,只能以男子阳精暂解,每至月圆必发,发作时只能与男子交合续命。
“呃,不不不,不是这样,师傅他身负异禀,他……我……我早就祛毒了……你……”卫无殇情急地辩解,却一下子想起身后坐着的明霄和双福,蓦地顿住,无法再说下去。
“呵呵呵……他果然身负异禀……真管用……竟能完全替你解毒……呵呵呵……怪不得……”衡锦嗬嗬笑着,笑声苦涩,他倏地锁紧长眉,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坐到船篷里去,我们被人飚上了,我要想办法甩掉尾巴。”
“什么?衡先生,你是说天上那只鹰?”明霄抬头望向苍云翻卷的峡顶。
“那可不是普通的鹰,那是大漠上最凶悍的隼王,可猎食狼豹,驯养熟了,能帮着主人捕猎追踪。”衡锦冷冷地说着,一边奋力驾船,穿行于激流险滩之间,“这里长峡水急,无处藏匿,恐怕一时甩不掉它,只能等上岸再说了。”
“舅父,难道鸾生驯养了隼王?”明霄振声问道。卫无殇飘身坐到船篷另一侧,双眉紧皱,苦恼地摇摇头,“这些日子他与我不在一起,我……我对他现在的情况知之甚少……”
“他不用驯养隼王,他自己就是一只隼王。”衡锦金眸一暗,想起那个少年,喉头里忽然泛起一阵腥甜,碧火毒蠢蠢欲动,冰火两重天又在体内冲撞,衡锦勉力压抑着四肢百骸中横冲乱撞的真气,只觉身体正被凌迟撕裂。
“衡先生——”
“你怎么了?可是余毒又发了?”望着船头摇摇欲坠的身影,明霄和卫无殇同时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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