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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信约

书籍名:《花朝奇事》    作者: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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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锦猛地抽出手指,却并不松开无殇,只扳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脸转向月光,细细察看,待看清无殇唇上赤红的血色时,衡锦倒吸口气,扯住无殇按在胸前,骤然吻上他血肉模糊的唇瓣,舌头舔啜着那丝腥甜,“……你……为什么要忍……为什么拼命躲闪……”
无殇放任自己的身体在欲潮中浮沉,放任那人的唇舌挑起无尽的痛与诱惑,“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你为什么不问问你是谁……我又是谁……!”无殇提气飞指袭向衡锦,不料衡锦早已料到他会骤然发难,唇齿依然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连微阖的眼眸也未抬起,双手已快如闪电般击出连点无殇的几处大穴,无殇飞袭的手指恰于此时点上衡锦的胸口,却已失了力道,致命的袭击变为旖旎的抚摸,无殇的身体也瘫软下来,如被抽去筋骨的玩偶,伏在衡锦的胸前。
“别管我是谁,你又是谁,都没人能掌控我。”衡锦说着双臂一抄抱起无殇飞步转过轩廊来到一间舱房门前,“花兄,我对你仁至义尽了。”
衡锦随手推开门步入舱房,将无殇丢在榻上,月华如练,照得舱内一地银光,衡锦站在月光里,无殇仰躺在榻上,衣袍散乱,身子半裸,肌肤上点点殷红的吻痕在斑驳的月影里更显妖娆。
衡锦双眸一闪,再不敢看,仿佛眼前魅惑的身躯是诱人死命的剧毒,他狂乱地掉开视线,仓促地倒退着,心脏如被绳索勒住倒吊起来,“我就是我,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对你没兴趣……”衡锦哑声低吼,更像是在警示他自己。
“那你怕什么?你是怕自己还是怕我?”无殇冷冷地开口,双眼追随着衡锦躲避的视线,——记忆是无敌的大神,令人欲生欲死,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在阿恒混乱的头脑中,自己恐怕就是个遥远的魔影,一个囚禁了阿恒近二十年的魔影,掌控着他,使他无法摆脱,痴爱成狂的魔影。
无殇疲惫地闭上双眼,放过衡锦徒劳闪躲的视线,他们之间的角力持续了二十年,连死神也无法将其了结。
衡锦喘口气,倏地拉开舱门走了出去,屋中的月光和无殇的眸光,还有那……胜雪的肤光,无处不在,令人疯狂,他只觉无处藏身。
之后的两天,衡锦和卫无殇好像约好了似的,绝不同时出现,明霄对他们之间无形的怪异气场早有察觉,猜想他们因分属敌对的阵营,避免碰面也可减少争端,明霄心中释然,平时只带着天宝读书玩耍,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这日黄昏时分,骤雨初停,晚晴风歇,脉脉云疏天淡。明霄接到景生的飞鸽传书,得知那批火器已顺利运抵朔方宛城大华分号,不日就将出关。
“鸾哥儿,怎么回复?”双福站在门旁,轻声问着。他如今轻易不出面服侍,只经管最紧要的事务。
明霄沉吟了一瞬,扭头看看双福:“眼看就要到莱州了,今晚就在莱州泊岸,告诉皇上我们还有三天到临州,一切均好,勿念。”
双福侧眸瞄了一眼舱门,细声问道:“那二位何时离船?”
明霄心里一跳,“蜀王和我们回临州,说是有要事需与父王商谈,衡先生父子明天可能就下船了,他们要转道去锦州。”
双福叹口气,张张嘴,欲言又止,转身离开舱房。他虽老迈却不糊涂,依然耳聪目明,这船上发生的是是非非还没有哪一件能逃过他的法眼,但他深谙装聋作哑的艺术,在深宫诡谲中浸淫了一辈子,双福此时只想安度晚年,再不会对旁人闲事多置一词。
一个时辰后船到莱州,按照明霄的指示并未泊在码头,而是寻了一个僻静优美的野渡口,船刚停稳,明霄就走出舱房,转头看去,见衡锦带着天宝也来到了轩廊上,“衡先生,我们去吃江鲜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小酒肆,除了卖酒,做的江鲜也是一绝。”
明霄兴致勃勃地邀请着,天宝早迎着他跑了过来,可能是刚睡了一觉,天宝幼嫩的小脸蛋儿上印着两团红晕,双眼格外明亮,犹如阳光下最深湛的海水,“叔叔,讲故事,讲故事。”
明霄俯身一把抱起他,“好,等小宝晚上睡觉前叔叔给讲故事,现在我们去吃饭饭,好不好?”
天宝盹了一觉才醒来,正嘴巴馋肚子饿,此时听到吃饭饭,立刻精神抖擞,乐呵呵地小脸儿笑开了花,双手拍打着小肚子,“要吃饭饭,饿,小宝饿!”这几天他一直跟着明霄,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南楚口音。
衡锦静默地站在阑干旁,看着明霄天宝嘘嘘低语,心里漾起一阵恍惚,自己幼时与阿妈相依为命,虽然朝不保夕,但也曾享受过短暂的爱护与温暖,之后好像……好像还有一个人也曾用疼惜的眼光凝视过他。那人一定是早死了,不然为何自己一点都想不起他的模样。
“衡先生,咱们走吧。”明霄抱着天宝率先走向楼梯,衡锦缓步跟上前去,明霄走到梯口,忽然侧头望向梯口旁的轩廊,“舅父,我带衡先生去吃江鲜,你可要一起同往?”
衡锦侧眸望去,见轩廊的另一侧飘出一角天青色的软罗,好似墨蝶的翅膀,翻飞跳跃,转瞬,蝶翅隐没,再无踪影。
“舅父,我们去了。”明霄恭敬地说着继续走下船梯。
衡锦不由自主地快走两步来到梯口转头望向轩廊,轩廊上幽静无声,哪里还有那软罗青袍的身影,衡锦心里又是一紧,就像这些天每次不经意间想起花无殇时的情形,心脏如被绳索捆绑,再倒吊着抽紧。
衡锦郁闷地拧着眉头,快走两步追上明霄,“萧公子,我想明早就下船,不和你们往前走了。”
“什么?”明霄倏地顿住脚步,“先生不是原本打算后天到了赤霞渡再转船入川吗?怎么明早就急着要走?”明霄搂紧怀里的天宝,不知怎的,这个娃娃真的令他牵肠挂肚。
“我……”衡锦咬咬牙,“其实这一路上有好几条水路可以入川,只是离锦州远些,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去锦州,我只是想带天宝回西川看看。”衡锦实在无法再与那花无殇共乘一船,他的本能持续发出预警,而他的神魂又脱离掌控,不由自主地被那人吸引。
明霄抱着天宝走上江岸,若有所思地回眸望望船舷,似乎猜到了衡锦提前离船的原因,明霄心里暗叹,唇边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衡先生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再挽留,只盼山长水远,我们大家还有再相见的一天。先生有事可去各地的大华商行分号,只要报上先生或是天宝的名字,说找萧鸾,他们必会通知我。”
衡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虽然他对明霄很有好感,又难得地不含任何杂念,衡锦却并不准备与明霄结交下去,他不记得自己有过朋友,也全然不懂该如何与朋友相处。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野渡口旁的一片竹屋前,竹屋里外数间,宣敞通亮,人才踏进堂屋,鼻端已盈满竹香。
“衡先生,这家酒肆只从春季鲥鱼鲜甜开至秋季鲈鱼肥美,冬季打烊歇业,是沿江一带难得的江鲜小馆。”明霄走进堂屋,随便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天宝挣动着跳下地,迈着小腿儿好奇地围着竹桌竹椅转。
衡锦微眯双眼,习惯性地扫视着店内外的情况,见堂屋里摆放着粗竹桌凳,已有几桌客人在用饭,看起来都是普通过路赶脚的客商,并无江湖闲人。
就在这时,一位面色慈和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极温暖的笑,“鸾哥儿来了?真是难得!娃娃们呢?双福也不跟着,双喜双敏那几个猴崽子呢?”妇人一叠声地问着,声音却出奇地软糯,她偏头看看一身戒备的衡锦,眼眸一闪,又低头望向天宝,不禁笑得更暖,“呦,这娃娃长得好相貌,贵不可言。”妇人脸上笑着,心中却是一凛,——这娃娃的未来竟不可估测!
“梁妈妈,娃娃们都在东安呢,等过了周岁身子长结实了再带回来给你看看。”明霄嘴角含笑,“双福他们都在船上忙活呢,可能一会儿就过来看望你,这位是我的朋友衡锦衡先生。”明霄亲昵地拉着妇人的胳膊,转头看着衡锦介绍:“这位梁妈妈是我的奶娘,姆妈去世后就一直照顾我。”
衡锦沉默地向妇人点头致意,心里却有种错觉,——这位妇人虽荆钗布裙很朴素,态度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竟有诰命夫人的风范。
“即是鸾哥儿的朋友,那便是贵客,今儿店里有些鲜货,我去交代他们仔细烹制,你们宽坐片刻。”妇人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我去年酿了极好的茉莉烧,专门预备你省亲时喝的,这就去拿来。”
“劳烦梁妈妈了。”明霄暖声谢道,连衡锦都尊敬地再次对她点头称谢。妇人转身走入后堂,心里微颤:——这位衡先生相貌奇伟傲然,令人望而生畏,绝非凡人。
“你比我运气好,亲娘去了,还有奶娘照顾。”衡锦颇有感触地低语,“我像野草,自生自灭。”——所以,渴望阳光!野性蓬勃的生命顽强地根植于巨岩罅隙,拼命向阳光伸展。
明霄一怔,抬眸望向衡锦,眼中并无唏嘘,“衡先生,生命就像一场云游,有时苦难也是一种收获。”
衡锦浓眉上扬,仔细想想,咧嘴笑了,晶亮的琥珀色瞳仁里似有宝光流转,“我的生命是场梦游……活到未来忘了过往……呵呵……”
听到衡锦自嘲,明霄也挑眉笑了,“那真好,很多人想丢掉身上的陈年包袱都丢不掉,七八十年的古老往事都压在心头,活得沉重不堪。”明霄说着心里一动,怎么好像在说父王和卫无殇?他们那个年纪的人已经被历史压垮了,再也直不起腰来。
衡锦洒然点头:“萧公子,和你交谈很愉快,你对人对事有特别的心得,并不拘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拘泥于过往并无益处,我们活在现在,活在将来,不是活在过去。”明霄认真地说着,神情异常温和。
“萧公子字字珠玑,承教了。”衡锦只觉心中慢慢推开一扇窗,清风金阳在窗外跳荡。他转而言他道:“你似乎对沿江一带的情况非常熟悉。”
衡锦低头找天宝,见他东转西转玩得很开心,“小宝儿,过来坐。”衡锦拉开一个竹凳拍拍。
天宝摇摇头,笑嘻嘻地重新回到明霄身前,倚在他的腿边,仰头着迷地望着他,这孩子从心底里依恋明霄。明霄疼爱地揉揉他的胖头,“我是临州人,自然对这一带非常熟悉。”作为南楚王太子,明霄统领江务海防,以前经常在夏江沿岸往返奔波。
衡锦暗自点头,想到离别在即,终于决定直言相告,他抬头坦然地看着明霄,“萧公子,你必定出身南楚名门,而我曾是卫恒的锦卫,咱们身处不同的阵营,是敌非友。”
明霄心底巨震,这还是衡锦第一次向他坦承自己的身份,明霄虽然对此早有猜测,此时听到这话仍觉惊讶,明霄不动声色地迎视着衡锦锐利的视线,淡然开口道:“先生是这么认为的吗?”
“……”衡锦保持静默,眼中的神情变幻莫测。
明霄下颌微扬,杏子眼中透出深邃坚定的光芒,“衡先生,敌友之分向来就不是那么简单明确的。且不说私人之间的友情恩怨,单论国事政务,国与国之间,并无永恒的友人或是仇敌。都是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的关系。”
——呃!衡锦既觉意外又觉必然,他一向自持自信,难得欣赏他人,如今,衡锦却对明霄另眼相看,他沉吟着说道:“有时家恨比国仇难解,爱恨情仇更属无头公案,除非身临其境,不然根本无从分辨。”
衡锦很少感慨,更不多言,此时算是破例,身处竹屋葱翠间,他的心底一片澄明,从未如此清醒了然,“难得萧公子心胸开阔,思虑透彻,天下这盘棋你已胜券在握。”
——啊!这次轮到明霄意外,衡锦竟然已猜到他的身份,细一回想,又觉必然,衡锦既然是卫恒的锦卫,一定见多识广,只看船上乔装的宫侍就能明白了。
“萧鸾即是小鸾,呵呵呵……青鸾陛下,幸会了。”衡锦缓缓抬臂抱拳,双眼直视明霄,眼中并无敌视,“别的不提了,只你对天宝的善意已令我感念。”
明霄也抱拳还礼,“衡先生,幸会!孩子们都该被善待。他们是天下唯一的希望。”
衡锦微微颌首,随即就从怀中取出那枚玉鹤簪放在桌上,“萧公子,这是你的王太子信物,不该随手送人,还请收回。”
明霄愣住,刚要开口,天宝却眼疾手快地将玉簪抢在手里,“小宝的,小宝的。”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簪子往乱蓬蓬毛茸茸的头上插。
“呵呵呵……”明霄笑了,从他手上拿过簪子为他把头发绾好,“嗯……真好……簪子是小宝的……日后见了叔叔也好有个凭证……”
天宝使劲点头,转身笑眯眯地看着衡锦,“阿爸,是小宝的。”衡锦摇摇头,不赞成地拧着眉毛,嘴角却含着丝淡笑,——天宝收了这份礼,日后恐怕要以命相抵了。
“衡先生,如今三国一统,只有明华,再无南楚,所以,也就无所谓信物了。这只是我个人送给天宝的一个礼物,并无它意,还望先生海涵。”明霄语含深意,衡锦一听即明,沉声说道:“希望明华能善待西川各族,那里山险水恶,大不易居,无法再承受人为之害。”
明霄一听心中便砰砰急跳起来,他一直想和衡锦详谈西川治理方略,但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此时衡锦主动提及,明霄自然是求之不得。他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微施一礼,正色言道:“关于西川之事,霄有诸多疑难之处,还望先生能不吝赐教。”
明霄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端肃,衡锦并未起身,双眼微扬,迎视着明霄的灼灼眸光,“那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若不身临其境,又怎能了解其根源。”
明霄对此深以为然,衡锦的暗示与景生的方略竟不谋而合。明霄刚想进一步探讨,就见梁妈妈亲自端了大托盘走出内堂,明霄只好又坐回竹椅,一边将天宝抱到膝上,“小宝,饿了吧,有好东西吃了。”
天宝耸耸小鼻子,满意地笑了,“包包儿,有包包儿,嘿嘿嘿……”天宝嘿嘿地乐着,口水从小白牙里涌出来挂在唇边,更衬得他那秀美的唇瓣红红嫩嫩,“小宝要吃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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