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 > ·34·

·34·

书籍名:《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    作者:胡辛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初到上海的产陈香梅大撒把。
她发誓不再徒步行远路,过去的岁月步行的里程不堪回首!而上海大都市的交通委实方便,不久还有献殷勤者的小车接送。她发誓不再吃一粒豆子,香港沦陷前后的日子,肠胃已对五颜六色的豆类产生了抗体。而外婆宠她,每日总是翻着花样给也做好吃的。她将小辫子剪掉,烫成了大波浪;阴丹士林布旗袍换掉,一口气了买了几袭时髦的花旗袍;圆口布鞋规范之以银色红色黑色的高跟鞋。她迷上了跳舞,法租界的夜总会百乐门、阿根廷、喜临门,还有法国俱乐部和国际大饭店,都留下了她婀娜婆娑的舞姿。
玩就玩个痛快,享受就尽情地享受。痛苦她已尝了个够,她得品味美丽、青春、豪华和潇洒。
她喜欢这座魔都。外国人称它为“冒险家的乐园”,中国人视它为“十里洋场”。她喜欢外滩集各国建筑风格为一体的建筑群,喜欢霞飞路南京路光怪陆离的一排排橱窗,喜欢叮铃作响的电车,喜欢街道两旁整齐高大的洋梧桐树,喜欢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夹杂着各国各族形形色色装束的人儿,喜欢灯红酒绿不夜的夜上海,喜欢这座充满活力的国际性的大都市,东西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
记者的良心却从未泯灭。
没有了铁蒺藜,赶走了侵略军,但她发现,仍有蛆虫在吞噬着都市。接收大员、贪官污史巧取豪夺,骄奢淫逸,投机倒把,黑市交易如火如荼,通货膨胀,法币 贬值,老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这边是饥饿的市民排队购米的喧闹与无奈,那边乞讨的老人孩子向你伸出瘦骨嶙峋的手!
她的心为这颤栗。这是一座华美又龌龊、繁荣又扭曲的畸型的都市。
她上班的上海分社在闹市区圆明园路的大楼中,上海文汇报也在同一栋大楼里。分社社长冯有真,在沉稳文静的文化人中,他倒像条豪爽侠义的汉子,且又平易近人。他让陈香梅负责采访救济分署和行总的新闻。救济分署指的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驻华分署,行总则是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的简称。行总第一任署长是蒋廷黻,湖南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行总是办理救济与善后工作的,但是,从中渔利倒卖黑市者有之,无端作梗,兴风作浪者有之,玩忽职守,任其霉烂者亦有之。有一批药品本是运到东北的,但在烟台却被无理扣留,陈香梅前去采访后,十分愤慨,即在报上发了一段新闻。这则新闻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却也引来了威胁,有人要陈香梅交出新闻的来源,陈香梅理直气壮反问:“请你回答,这段新闻真实否?!”倒也叫对方无言以对。
在上海新闻圈里,她结识了几位女记者。一位是同楼的文汇报的表筱梅,只比她大两三岁,朴实真诚;一位是申报的谢宝珠,她是商人的女儿,申报的待遇又好,所以她如同自己的名字般,浑身珠光宝气,不过,人倒不俗。她们与陈香梅相处都很友善,但是,陈香梅感到,她们不是方丹,成不了知己!她写信给方丹,希望方丹能来上海闯荡。
9月的一天,陈香梅去中央信托公司采访总经理聂光坻先生。这位高大气派的四十岁男子正处于事业的高峰,财大气粗、精明能干、成熟深沉,但是他的私生活却经历了危机,太太跟她离婚后去了美国,三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掼给了他,于是,这位中年男子的眉宇间便有种抹不掉的淡淡的忧悒,这样的男子很容易博得女人的同情和好感的,然而,聂光坻对第二次婚姻却极端谨慎。
这一天,这一个女孩的光临,让他耳目一新。
这是一个智慧、开朗、充满活力的漂亮女孩。
他是一见钟情了。
她却浑然不觉,因为她对他一无所知,她只是冲着金融问题采访他,他的话语中的湖南尾音,让她依稀忆起了流亡途中救助她的一位湖南老师。
她告辞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脱口而出:“糟糕。”她的足上是双簇新的乳白色高跟鞋,她没带雨具。
他忙说:“用我的车送你。”
她说:“不用。一出门就是电车站。”停停,又轻轻吐出一句:“我发誓,我也会有我的车。”
他听清了,难道他顺口的一句话伤着了她?搞金融的弄不来字斟句酌。
她已像只鸽子般飞走了。
第二天,仍是雨天。她下班出大楼时,一位司机迎上来:“请问你是陈香梅小姐么?我们聂总经理有封信给你,他在车里等着呢。”
“陈小姐:昨日我言语恐有冒犯之处,但决无耀‘我的车’之意。如你不计吾辈之过,请坐‘我的车’共进晚餐,可好?俗人聂光坻。”
她哈哈大笑。
这位堂堂皇皇的总经理是“体贴入微”还是“小题大作”?不过,她并不反感他。他是会错了意,她的话决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苦难的昔日。
她坐上了他的车。
他请她上派克饭店吃饭。
以“我的车”为话题,他们都牵扯出过去的经历,谈得很投机,却没有机见恨晚的契机,她只觉得遇上了一位阅历丰富的大兄长,他认定她是他第二任太太的最佳候选人。
舞曲响了起来,是《夏天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他说:“陈小姐,能请你跳舞吗?”
她很乐意。
她没想到,他的舞跳得这么棒!全部西洋绅士派头。她几乎没有停歇地跳下去,华尔兹、探戈、伦巴、狐步舞,痛痛快快舞到天明,过足瘾!
他也从未通宵达旦地跳舞,可这回,他动了真情,他要把这只轻盈活泼的小鸟紧紧抓住。
从此,他们交往频繁。当在,他公务缠身,忙得不亦乐乎,但只要一有空暇,他就到中央社上海分社来等她下班,竟像初次坠入情网的痴男子。
陈香梅呢,仅仅将他视为可信赖又可依赖的大兄长而已,便有点戏剧化地喊他为“聂兄”。
秋去冬来。有一夜,风雨交加,聂光坻仍上香梅外公家来接她去百乐门跳舞。外婆干预了:“安娜,你这样不分昼夜地玩乐要伤身体的,也该在家歇歇了,不要夜夜疯玩,太不成话了。”
正在灯下看书的外公听见,忙说:“这些年,安娜从来没有机会玩过,她的苦也受够了 ,你就不要扫她的兴,让她尽情地开开心吧。”
一旁的聂光坻知趣地说:“要不,请廖老和夫人一块出去,找个有情调的地方,听听音乐。”
外公说:“你们只管去吧,我们老了,在家看看书聊聊天,蛮好的。”
香梅见状,说:“聂兄,不如就在我们家听听唱片,陪外公外婆聊聊天?”
聂光坻求之不得,他上此处次数不少,可就无机缘坐下来跟二老认真谈谈呢。
外婆和香梅忙着张罗,沏茶放留声机。
聂光坻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说:“廖老,晚生对您老是心仪已久。您老的学问文章,高山仰止;您老的处世道德,可与日月同辉。抗战爆发,您老避居上海,只靠变卖收藏的一些古玩艰难度日。汪精卫投敌后,曾一再游说您出任伪职,皆遭拒绝。逢年过节,汪氏厚礼相赠,您都谢而不收。不为利诱,不为名谋,安于清贫,只以诗文自娱,可谓高风亮节。晚生不胜敬佩之至。”
陈香梅忍俊不禁。这聂兄怎么也会酸文假醋的一套?不过,他说的倒句句是实。整整八年,外公外婆跟姨九姨夫钱乃文同住这一楼面,环顾居室,虽不是家徒四壁般贫寒,但也够简陋的了。只是一幅画、几橱书、一捧郁郁葱葱的水仙,给这收拾得窗明几净的陋室,浮现出书香家族的底蕴和情趣。
留声机放着广东音乐《梅花三弄》,外公笑道:“惭愧惭愧。与前方杀敌的壮士相比,我辈惭愧呵。人呀,年纪会变是自然的规律,富贵贫贱之变奈何不了命运,可不管怎么变,气节操守不能变。兆铭这人,虽说与我可称得上故交,可他太不珍惜节操!时穷节乃见。他是遗臭万年呵。我们廖氏家族,倒都重节操的。”
于是很自然地谈起了家世亲友,待到夜深,我坻告辞离去后,外公搔搔脑门,不无幽默地说:“今晚,是不是有点像相亲?”
外婆也打趣:“人家也是湖南望族,门当户对的。”
香梅不依了:“什么呀,莫非外公外婆不愿我住家里?”
外公笑呵呵:“宝宝别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宝宝总要出嫁的。也不要什么门当户对,只要一条,两人相爱就好。”
香梅心头一热,她想起的是陈纳德。
风萧萧兮大洋浩瀚,将军一去兮何时复返?
12月20日,是一个阴霾的冬日。这一天,上海江湾机场迎来了一架大型美国空军运输机,欢迎仪式隆重又有点神秘,来者是65岁的陆军五星上将马歇尔。
马歇尔作为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特使,前来调处国共两党已几触几发的紧张关系。
赫尔利已在11月28日恼怒地辞去了驻华大使之职,因为对华政策的不同观点之争论又在华盛顿搅起了轩然大波!美国政府一面不造成中国内战,也并不想陷进中国的内战中;但一面又竭力扶持蒋价石,8月至9月,魏德迈已将14万国民党的军队空运到东北华北,以便抢先接受日军的投降,而5万3千名美海军陆战队也耀武扬威地在中国登陆,当然是限制和扼制中国共产党。所以历时40余天的重庆谈判,签下的《双十协定》墨迹未干,局部地区的内战就由国民党挑起激烈地展开了。中国内战的战火引起美国各界人士的关注,舆论界纷纷指责政府!矛头直指赫尔利,是他无条件地支持蒋价石腐朽的政权,将美国卷入中国内战的危险漩涡中,并要他对美国目前的对华政策负责。赫尔利可不愿当替罪羊,他不仅突然向新闻界直接宣布他的辞职决定,算是出演了爆炸性的一幕,而且耸人听闻地公开指责:“我们国务院有相当一部分人正在努力支持共产主义,尤其是中国的共产主义。”这指责实际上是歇斯底里反共的参议员乔·麦卡锡之流的先声。但那时,杜鲁门为了平息舆论,为了继续控制中国,他请马歇尔这个在国内外深孚众望又比较超离政治的人物出使中国。赫尔利走了,马歇尔来了。然而,马歇尔就能调处出和平?调处出一个联合政府?
人们拭目以待。身为记者的陈香梅对这些变幻莫测的复杂矛盾,不至于一头雾水。她曾去过东北采访,兼任东北新生报的通讯员,老百姓对接收大员贪婪无耻的痛恨,对内战的忧心忡忡,也引起她的心的强烈共鸣。她希望马歇尔的来华,能促成中国的和平和统一。而马歇尔的出现,让她加倍思念陈纳德。她知道马歇尔是史迪威的后台,史迪威是陈纳德的老对头。她的陈纳德究竟怎么样了?难道真的是垂垂老矣归隐梦洛?“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她不要她崇拜和挚爱的将军从此成为一个独钓翁!
她心绪不宁地去上班。竟意外地收到了方丹的来信!12月1日昆明几万学生罢课游行,途中遭到特务和军警的袭击,惨无人道地向他们投掷手榴弹,炸死炸伤20余人。陈香梅的心都痉挛了:中国人难道被侵略者屠杀得还不够?还要自相残杀?!方丹告诉她,她即坐“黄鱼”卡车来沪,估计到新年元旦才能抵上海,反正是天涯飘零人,不要说这样除夕在路上过,即便旧历的除夕,她也无所谓。两滴泪珠溅落在信笺上,陈香梅牵挂着方丹。
传达室的老李头撞了进来:“陈小姐,有人找你。”不等她答话,老李头就往回走,她只好急急跟上:“是谁呵?”老李头有几分紧张地说:“姓麦———”传达室里果然有对中年男女,女的已哭得红鼻子红眼的。陈香梅很是纳闷:她并不认识他们。
中年男子已趋前:“陈小姐,打搅你了。我们是麦筱梅的父母。”说毕慌慌地环顾四周:“筱梅天没亮时被抓走了……说她……说她是共产党……”
陈香梅也不由得慌慌地环顾四周,老传达已守在门口,看来是知情并同情麦筱梅的。
陈香梅便轻声说:“国共不是还在和谈么?”
筱梅父亲长叹一声:“唉,陈小姐,你真是年轻单纯呵,我家筱梅,也跟你一样,你得救救她……”
陈香梅目瞪口呆:“我?”她能救筱梅?一介小记者,在许多人眼里看来,她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呢。但对国民党中陈立夫陈果夫的中统、戴笠的军统还是略知一二的,一旦被他们网隹有事无辜都很难脱身。
筱梅母亲哭哭啼啼拉住她:“陈小姐,你能帮忙的……只有你们社长冯先生可以保她出来……求求你了……我家筱梅是无辜的呵……”
陈香梅双手十指交叉绞着,她不知怎么办好。与筱梅虽不是至交,但都是为数不久的女记者群中的,焉能见死不救?但是,插手后如若有什么差错,谁来承担呢?望着筱梅父母哀求的眼睛,她咬着下唇说:“好吧,我等会就去找冯社长,你们先回家吧。”
筱梅父母千拜托万感谢后方离去,望着他们微伛的背影,陈香梅的眼又潮了,她担心起方丹。比起筱梅,方丹更直心直肠,快人快语。
陈香梅去到冯有真社长的办公室,她结结巴老老实实将刚才的一幕复述了一遍。
冯社长注视她良久,方问:“你们是亲戚?”
她摇摇头。
“是朋友?”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能担保她不是共产党?”
她吓住了。她掂得出这句问话的重量,但一咬牙,她开口了:“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过政治,我们都很年轻,单纯,冯社长———”
冯社长一举手,截断她的庆:“你是你,她是她。不用我告诉你,你该知道文汇报的背景。”
是的,依稀记起同事们曾悄议论过,文汇报的背景是共产党。但她仍不放弃求助:“冯社长,帮帮忙吧,大伙全都说您豪爽侠义呢。”
冯社长一笑:“难得你这么热心,好吧,下午你跟我一块去把麦小姐保出来。”
冯社长说到做到。下午驱车去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地方,冯社长和她都在一本册上签了字后,麦筱梅被带了出来,一天不到,麦筱梅像变了个人,目光呆滞恍惚,一言不发。冯社长只说了句:“走吧。”于是又驱车送麦筱梅归家。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就是呼吸声也像是窒息住了,墓室般的阴森恐怖呵。陈香梅忽然想到冯社长对那地方像是很熟悉,那末,他的背景?她不寒而栗,不敢深想,扭脸看窗外,仍是一个充满了喧嚣与骚动的世界。
聂光坻接她去国际饭店吃晚饭。
十四层楼装饰华丽典雅,灯光朦胧迷离。
他说:“香梅,你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今天是圣诞节呵。”
她对他讲述了麦筱梅的事,他惊骇得瞪大了双眼:“这种事体,不能再有第二次!你怎么这样幼稚?有关政治的事,万万不能糊里糊涂地介入!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我?”
她噘起小嘴:“可我认识麦筱梅呀,知道了,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他摇头不迭:“你有时真犯傻,自顾不暇,安及他人?好好好,不谈这不愉快的事体,谈谈我们的事,香梅,我们的事,该择个日子办了。”
“我们的事?”她茫然地望着他,觉得这张熟悉的齐楚方正的面孔,在灯光中变得模糊、陌生又遥远了,“你是说…结婚?”
“不不不,”他怕吓着了她似的,急急补充说:“是订婚。我知道,你太年轻,太漂亮,我不会太急于将你羁绊到家庭里的。可是,我已人到中年天过午啊,我希望有个仪式。”
他言之有理。哪怕是感情的事,他也希望像对待银钱一样,一清二楚,她不责怪他。
“告诉我,你愿什么日子?”他催促道。
“我没想过,聂兄。”她一直把她当作大兄长。
“行。你想想。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谁知道呢?也许让他等一辈子也等不到。她在默然地呼唤陈纳德,但是,他们有缘吗?方丹说过,如若不再相遇,就是无缘。方丹元旦能来上海,让方丹帮她拿主意。她回答说:
“1946年元旦,我答复你。”
这一夜,她与他都过得很别扭。
第二天,她漫不经心翻阅来自美国的电讯,一条美联社的简短信息跳了出来:“克莱尔·陈纳德少将已从旧金山登机赴华,首途上海。他拒绝向外界透露此行目的。”
她也跳了起来。
天意!有缘万里来相会,无缘当面手难牵。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