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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    作者:胡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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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树银花,夜空灿烂。
·溜溜———嘭嘭嘭———烟花处处,此起彼伏。夜蓝的空中时而桃花点点、金菊怒放,时而五谷丰登,百鸟朝凤,人们仰脸观看,欢笑惊叹;冷不丁脚旁燃着的花炮流星追月似地飞来,于是又跳又嚷。这偏僻的西坝,往日是跑警报的所在,扶老携幼,哭爹叫娘,一片凄凉,可今夜,却似元宵佳节般热闹。
日本投降了!
1945年8月6日,美国在广岛投下了第一颗原子弹;8月8日,苏联参加对日作战;8月9日,美国又在长崎投下了第二颗原子弹;8月14日,裕仁天皇发表《停战诏书》;8月15日,天皇在国内放手宣布无条件投降。
胜利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论是前沿还是后方,不论是城市还是村庄,东南西北中,苦难的大地上人们奔走相告,游行欢庆,仿佛渴望已久的和平、安宁和幸福就此降临,灾难与血腥已经成为了过去。
陈香梅与方丹手挽手在狂欢的人群中,笑过了,唱过了,她俩想说会子心里话,便向灯火阑珊处走去。
陈香梅吟出辛弃疾的问司:“东风狂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略、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方丹接上:“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陈香梅蓦然站住,两眼迷茫:“他怕就在灯火阑珊处呵,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嗬,又牵挂起你的陈纳德将军啦。忘了我的棋盘、棋子的命运说?想开点,能处在灯火阑珊中未必不是福,我最爱的境界便是:晚来意气萧条甚,静对寒山读楚辞。”
“可是,他是将军,是搏击长空的苍鹰啊,能让他垂钓、打猎,就此度过后半生?他心不甘。”
“知将军者,乃香梅也。可是,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是得付出代价的。”
“方丹,以前你不是这样,执著、勇猛,可为什么越来越相信命运?”
“也许,碰壁太多了。”
“找个男朋友吧,你会开朗起来的。”
“今天今世,我注定孑然一身。不谈这些了。月光多好,我们以西坝和月为题,合诌一首打油诗。我来第一句———西坝望明月。”
明月我向笑。
我笑明月羞。
含羞来相照。
相照能几时?
几时见人离?
人离月犹在。
犹在坝河西。
方丹的食指已戳上香梅的额头:“说来说去,又说到你的离人陈纳德!”
香梅愀然:“今夜他在哪儿呢?”
陈纳德正从特拉维夫到雅典的途中,飞过尼罗河三角洲地带上空时,他从无线电中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
他跳了起来!无比的兴奋和无比的失落同时攫住了他的心。
如果说在华的八年他有野心的话,那勃勃野心就是打败日本鬼子!但是,他却被剥夺了与中国人民共享胜利的荣幸。
他停落罗马,匆匆谒见了教皇,也许此时他太感到命运的不可知;在伦敦稍作停留,与老朋友皇家空军元帅波特尔勋爵作了交谈;尔后急匆匆飞渡大西洋,早餐在英国,午餐在冰岛,晚餐在拉布拉多的白鹅湾;翌日早晨九点便飞抵了长岛的米歇尔机场;稍事休整后,他回到了沃特普鲁夫家乡。
匆匆。匆匆。他真的是归心似箭?还是心乱如麻?他是在追赶着希望?还是在逃避失落?
9月2日,停泊在东京湾的“、密苏里”号战舰上,举行了日本投降的签字仪式。盟国代表团的代表们一双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日方代表,整整盯了十多分钟,日方代表们不得不垂下罪恶的头颅。这十多分钟,如同世纪般漫长。这是正义对邪恶的审判。这一双双眼睛,中,有一双眼的目光透过钢架眼镜,威严冷峻中还有几分讥诮,这是史迪威。9月7日,他又在琉球群岛主持了受降仪式。
陈纳德却被遗忘了,没有谁邀请他参加受降仪式。他深深感到屈辱,对史迪威不出得更怨恨了。
然而,史迪威却并不感到十分的荣耀,他挑剔盟国代表团的代表,不是肥胖米团,就像是个老色鬼,简直是一幅漫画;而密苏里号上的仪式,他以为并没有达到为教育后代编入教科书那样的标准。史迪威还是史迪威,永恒地是个尖刻的“醋老大”。
其实,陈纳德应感到遗憾的是,他没能亲眼目睹芷江城日军投降的一幕。8月20日,以何应钦为全权代表的中方洽降阵营浩浩荡荡到达芷江,包括陆军总部、军委会的幕僚、行政院顾问团、各大战区长官以及美军驻中国作战司令部的高级军事人员,还有昆明、重庆、贵阳各大报社派出的大批记者。21日,今井武夫等5人被委派担任200万侵化日军的“降使”,也灰溜溜飞往芷江乞降。就在从常德飞往芷江,由中美飞行员驾驶的6架野马战斗机,执行监护和引航任务,他们得给昔日凶残至极的侵略者一点颜色看看,在日本运输机的上下左右飞来冲去,直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今井武夫一行在芷江低声下气,俯首贴耳了52小时,23日下午插着白旗胆怯怯飞走。这真是大快人心,就像古城芷江东门两旁的巨幅对联所说:“庆五千年来未有之胜利,开亿万世永久之和平。”可叹的是,和平只是善良的人们的愿望,不久,内战的狼烟便烽起。便是,芷江受降,毕竟写下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上反抗外来侵略最光辉的一页。
陈纳德回到了家乡,他却分明感到度日如年!在这闷热的八月,就是在河边垂钓他也坐立不安,气恼鱼儿总不上钩。有人建议他去竞选州长,或是竞选参议员,他摇摇头,他太不懂政治,况且,安娜的黑眼睛总在定定地看着他,他相信,今后的生活不能没有她!他倒想出任州立狩猎经理一职,可人们认为这有失身份。唉,他该做什么呢?儿女们都长大成人,独立成家,妻子内尔热衷于宗教和慈善事业,对他很是冷淡。他呢?他无法容忍内尔发了福的肥胖身躯也许,他从来就没真正爱过她?他忙于事业,她忙于生儿育女,似乎未曾浪漫地相爱过。是内尔,提出了离婚;他想,平静地分开,是他俩各自最好的归宿。他尽量在财产上满足内尔,但他对内尔仍充满了歉疚,怎么说,她都是贤妻良母式的好女人;而他,这些年,无论灵与肉,对她都谈不上忠诚。
他很快闻开了家乡,去到华盛顿。但他明了自己的心,这颗心还留在中国。他要回中国,对,是“回”。
陈纳德也还是陈纳德,他并没有心力交瘁,一蹶不振,他自信,中国仍需要他,而他也仍将对中国有用。战争是破坏,是摧毁,战后要复原、要建设。而运输是动脉,是血液循环,他有个设想:建立民航队!他亦自信,他能办成!就像并不遥远的从前,他奔波于华盛顿各地组建了援华的空军志愿队一样。
他是一只生命不息搏击不止的苍鹰。
他渴望着早日返回中国。他没有给陈香梅写信,他自信很快将实践他对她的承诺:我会回来,很快。他要在古老的圆石子路上,见到他的小东西,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东西已获得一个意外的惊喜:她要离开昆明了。
她拿着刚出版的《遥远的梦》,去见上司陈叔同主任。《遥远的》梦是她的第一部散文与诗集,薄薄的,很稚嫩,但终归是她的梦。
昆明分社主任室里,陈叔同先生采访芷江受降归来不几天,眉宇间仍显得神采奕奕。
他问陈香梅:“听说,你很羡慕外出采访的?”
她想想,认真地点点头。
8月21日至23日芷江受降,宣告了日本帝国主义妄图灭亡中国的美梦彻底破灭;8月28日下午3点37分,毛泽东一行与赫尔利、张治中飞抵重庆九龙坡机场,哦,该从清晨打清凉山下的延安机场起飞算起,揭开了国共两党和谈的帷幕;这都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新闻,身为记者,谁不想身临其境?此外,去东北采访,去北平去南京,也都是叫人羡慕的差事,哪怕挤火车,搭“黄鱼”车,艰辛劳累,可不闯天下,那叫记者呢?
陈叔同也点点头:“好。去上海,可愿意?”
能不愿意?上海!她说不出话来。打拿到外公的地址后,她已经连着写了一封信去上海静安寺路,但是,杳无回音。也许地址有误?也许邮电通讯仍受阻隔。她曾无数次动念头发份电报给外公,可她害怕电报退回———“查无此人”!不要让一线希望破灭,哪怕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
“怎么?”陈叔同不解地又问一声。
“喜欢,哦,愿意,太愿意了,我外公外婆他们就在上海,从北平逃难去的。”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哦,是什么采访任务?”
“不,是调职。总社要在上海成立分社,让我在昆明分社选择一位记者,我想,你倒是挺合适的。”
她幸福得晕眩了:“哦,谢谢您。可是,可是,怎么选择了我?我只是一个小记者呀。”
“如果说当初你进分社,有一半是看高其遂先生的面子;那么今天选择你,完全是凭你的实力。陈香梅,你干得不错,萧同兹先生都夸你,不愧中央社的第一个女记者。”
她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总社社长萧三爷可不是等闲人物,天分之高才华之盛,堪称新闻界一绝。他曾来过昆明,但她这小毛头无缘见大老板,没想到大老板竟夸了她。
陈主任又急切地说:“不过,你得尽快去上海,他们急需记者。眼下交通紧张得一塌糊涂,机票之难真正难于上青天。我看,你这一向都跑美军新闻,想法坐美军用飞机走。”
她敛了笑容。她能办到吗?若是陈纳德将军还在昆明,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我给你写封公函,你好去找他们。”陈叔同说毕就写,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陈香梅接过公函,噗哧笑了:“‘我分社派战地记者陈香梅去上海———’仗打完了,还战地记者呀?陈主任谎报军情。”
陈叔同也笑了。他没想到一语成谶,不久,中国大地又燃起了战火。
陈香梅出了办公室,又急急跑回,将《遥远的梦》双手递上:“请主任指正。”
陈叔同接过:“遥远的梦。嗬,女人就爱做梦。”
陈香梅很快就搭乘上美军C—47运输机。陈纳德没忘临别时的承诺,早已托人照顾她。她同四位陌生的美军军官一块东飞。
再见了,昆明。
她从舷窗俯瞰古城,蓝汪汪的滇池,绿郁郁的西山龙门,古老的房舍建筑,静的田野村庄……小了,模糊了,朦胧飘逸的云雾将她曾经稔熟的一切淡化了。倏地,几天来急切赴沪的幸福感消失殆尽,原来,她对昆明难舍难分!
昆明,她人生岁月的黄金段留在了那里,少妇的最旖旎的梦失落在那里。在那里,她有了女性独立的职业,与中国上层建筑的男性比肩而立;在那里,她真正地尝到了爱的朦胧,爱的艰难与爱的炽烈,是这样地意乱情迷!
而她能带走的,却只是那堵冷硬粗糙的无形的墙!
离别的前夜,编辑室的同事们为她饯行,一位同事借着酒意大声叹息:“陈香梅———你是一个智慧又漂亮的20岁的中国女子,要别叫一个美国老男人给糟蹋了,哪怕他是英雄,你别,别轻易跨出这一步!”
她真想将一杯绍兴老酒泼向他脸上,可是她不能,况且,他说的是真心话。大冯他们不再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说出了同样的话。
理解她、支持她的只有方丹,但满有叛逆精神的方丹也掰着指头数说着种种障碍:“种族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宗教信仰不同,年龄相差三十多,他还有妻室儿女!我的天,你们之间只有一点相同———都在爱着。”
有了爱,还不够?
方丹说:“不够。还要缘。如若你们不再相遇,就是无缘。就像你与毕尔。”
她飞离昆明,是无缘的下兆?
她双眉紧蹙,面对一个个解不开理不清的情结。
邻座的是位陆军准将,关切地问道:“怎么,你晕机?”
“哦,不,一点也不。”如果她晕机,今后的岁月,将要跟翻译舒伯炎上样一样遭活罪呢。跟着陈纳德,哪能不飞?她打了个激灵:思绪为什么总也离不开陈纳德?
黄头发的准将却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大谈他的加尔各答见闻及在那结识的许许多多女朋友,他刚到中国,而陈香梅成了他自以为的第一个中国女友。
陈香梅无心无肝地听着,就让聒噪驱赶寂寞和忧烦吧。
天刚黑时,飞机抵达上海高空。从舷窗往下看,她的眼亮了,好一片灯的海洋,高高低低,花花绿绿;飞机在高空盘旋,灯海便像在微微地起伏荡漾。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这是一座华美又奇幻的魔都!不同于她刚离开的昆明,也不同于她儿时依恋的北平,就是香港,也没有它魔幻,然而,她喜欢。
准将俯峰她的耳畔:“嗨,东方的纽约!”
整个长途飞行,她只听清了他这一句。
飞机在江湾机场安全着陆。
准将很诧异:这么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孩孤身旅行到上海,竟没有一个人接站!
陈香梅想:少见多怪!我还没告诉你流亡几千里的经历呢。
唠叨的准将又展现出骑士风度,无论如何请她坐上接她的吉普车,将她送去她的外公家。
能找到外公的家吗?
她一路忐忑不安。
在静安寺路与西摩路交界处,一幢旧式的三层楼的·堂房子的门楣上,钉着的蓝底白字的门牌上,写着的正是外公的地址!
她紧张地向楼下住户打听廖凤书老先生时,二楼楼口探出了李妈的身影,李妈像发现了火烧屋似地狂喊:“二小姐———老爷———老太太———二小姐来啦”
陈香梅不知自己是怎样奔上二楼的!她软瘫地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喘着气,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昏黄的的电灯光和各家做晚饭的烟火气将一切都朦胧恍惚了,昏暗的荒凉的梦中又分明响着锅盆碗盏的碰撞声!
这就是外公的家?古都巨宅已繁华事散!
外公外婆从里屋出来了,是激动还是衰老,他们的步履颤颤巍巍的。
她张开嘴,却喊不出。
外公张开双臂:“哦,宝宝———”
“外公———”如裂帛一般,她扑向外公,她抱住外公,嚎啕大哭。
她哭!哭母亲去世的悲凉和寂寞,哭围城18天的虚空与绝望,哭沦陷时的荒凉和沉沦,哭流亡时的几死几生的惊心动魄……残酷的战争和家族的变故让她过早地成熟,可是一声心疼她的“宝宝”,又让她回归成少不便事的女孩。
她压根忘了身旁还有一位黄头发的准将。准将却不甘寂寞,他耸耸肩,两手一摊:“中国女孩,话太少,眼泪太多!”
抹眼泪的外婆这才注意到他,请他坐,留他吃饭,他倒是很乐意。
惜话如金又泪如泉涌的中国女孩,在他眼里是个诱人的谜。
他没有体悟到八年离乱在中国人心上烙刻下的永恒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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